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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第 85 章

  我留晚晴用了晚饭。本来还想留她小住,她惦记着家里的孩子,反倒想请我去她家里住几日。萧政当然是不肯放我去的。我只好和晚晴约好以后常见面。

  我送晚晴出门乘车。她丈夫赵凌正在焦急地等着她。

  赵凌看到我们俩和和气气地出来,神色一松。我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晚晴见了赵凌,倒是欣喜道:“夫君,快来看,这是我阿姊。还记得她吗?”

  赵凌不得不和我打招呼,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原来是大姨姐,别来无恙。”

  我也欠了欠身,“妹夫多礼了。多年不见,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凌看了看已经登上了马车的晚晴,同我走到门边。

  我背着晚晴,冷眼看他,道:“做的事,我都清清楚楚。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我是最为不齿,若不是我妹夫,我是定要取头颅来祭奠我家人的!”

  赵凌神情僵硬,也不辩解,只问:“……和晚晴说了?”

  “没有。”我说。

  赵凌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冷言道:“我并没原谅,也永远不会。晚晴她是不知道,她若知道了也不会原谅。我们陆家女子性子都烈。她现在嫁给了,又马上要生第三个孩子了,我也见她对是真的有情。越是这样,以她那性格,告诉她真相,只会逼死她。我不会这么做。”

  赵凌脸色苍白,缓缓抬手,“谢郡主手下留情。”

  “我早就不是什么郡主了。”我自嘲。

  赵凌慎重道:“您在下官心里,依旧是郡主。下官对晚晴也是真心实意的,将来若有半点辜负于她,愿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轻叹,“还是好好留着这条命,照顾晚晴和孩子吧。”

  赵凌依旧一躬到底。

  我走去车边,和晚晴道别。

  晚晴忽然拉住我的袖子,低声说:“有一事,还要问阿姊一声。”

  “什么事?”

  晚晴略有点为难,道:“阿姊,同我说实话。当年,是不是和封峥他……”

  她话留了个尾音。我更是无言以对。

  晚晴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了。”

  我不免好笑,“怎么猜到的?他又不喜欢我,只是我单他而已。再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晚晴皱着眉摇了摇头,“阿姊,封峥也在曲江这里。”

  我怔住。

  封峥也在曲江,和我在同一座城里。头顶同一片天,脚踏同一方地。

  分别四年多,我们第一次隔得这样近。近到我又觉得旧伤一阵阵抽痛,呼吸不过来了。

  我站在门口,目送赵家的马车逐渐远去,耳边还环绕着晚晴最后的那句话。

  “他情况很不好。有空,还是去看看他吧。”

  我慢慢地往回走。

  这天,是越发地冷了,我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草儿赶紧为我披上了披风。

  我抬起头,就见萧政站在屋檐下,正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我拜师后,大半年才回家一次,然后进宫去,见到萧政。那个少年也是这样站在屋檐下,静静地望着我。有点冷漠,有点埋怨,有点担忧,又有点无奈。

  那时候我还小,看不懂,只觉得他变奇怪了,于是和他渐渐疏远。

  现在我看得懂了,只是我们之间这个距离,已经犹如隔着海一般遥远。

  封峥曾对我说,要我不要喜欢他。我管不住自己,一头热血奔回城,看着我爹掉脑袋。从此我的世界就颠倒了过来。

  夏庭秋以前开玩笑说,我当初就是个破碎的布娃娃,他把我捡回来,重新拼补起来的。

  我在他的手里重新活了过来。我想要继续我的新生活,那我就必须和过去有个了结才是。

  一个白絮从眼前飞过,又是一个白絮。接二连三,纷纷扬扬。

  我抬起头来。这是下雪了吗?

  萧政从屋檐下走出来,和我面对面站着,撑起了一把紫竹伞。

  我看着他,低声问:“都知道?”

  萧政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来,将我抱住。

  我平静地由着他拥住。

  雪越下越大,紫竹伞笼罩下的天地间一片静谧。我可以清晰地听到雪花落在伞上的沙沙声,还有萧政紧张而压抑的呼吸声。

  我靠在他的肩头,缓缓道:“我想去见见他。”

  萧政什么也没说,只是双手收拢,将我抱得更紧了。

  伞落了地,雪花直接飘到我们脸上,冰凉浸骨。

  我闭上眼,在心里无声地叹息。

  雪下了

  一夜,地上铺了一层白毯。车轱辘轻轻转动,轮子在雪地上留下长长两道痕迹。

  车在城中小巷里转来转去,像是绕迷宫一样,没有个尽头。我坐在车里,脑子里只翻来覆去地回想着晚晴的那句话。

  他情况很不好。

  窘迫?他到底是封家长子,自己又有俸禄官职和封地,没道理过得不好呀。

  车终于停了。

  一座普通的中等小户人家的宅院,门口也没有匾额。

  草儿去敲门,一个老伯过来开门,眯着眼睛看了看我的车,说了声:“是赵夫人呀?大冷天难为您亲自过来探望我家公子。”

  老人家眼神不好,见着车好,又是女眷,就把我错认作晚晴了。

  我想解释,老伯已是匆匆往宅子里走去,碎碎念着:“我这就和公子说去。赵夫人又来看他了。”

  我无奈,只好屏退了草儿,自己跟了过去。

  这座宅院也不算小,却空荡荡的,一路走来,连个仆从的影子都看不到。屋舍门户禁闭,花草也乏人护理,到处一副衰败的景象。

  我走了半晌,也没看到那个老伯的身影,自己倒有点迷路了。不知怎么的,转来转去,走到了后花园里。

  这里也是草木凋零,枯叶掩径,小池塘里残荷一片。

  忽然望到东南角有一大片鹅黄,又闻着了芳香,想是腊梅开了,便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梅树下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我,拿着一支剪刀,对着一树梅花在犹豫着不知道剪哪支的好。

  那背影熟悉又陌生的。高且瘦,很瘦,仿佛都有点不堪那身衣服的重压,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已经掺杂着银丝。

  大概是听到了我踩着枯叶的声音,他头也没回,轻笑道:“怎么来了?天这么冷,身子又重。万一有点闪失,我拿什么赔家老赵?”

  我张了张嘴,喉咙堵着,一个字也发不出。

  男子发觉不对,转过了身来。

  风从遥远的地方刮过来,再从我们之间刮过,惊起了枯枝上的残雪。

  惨白的天空之下,我沉默地望着封峥那张明显削瘦了许多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封峥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激动的红晕,飞舞的残雪在他眼底划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朝前走了一步,张口想说什么,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那一刻,我只觉得胸膛被挖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再也弥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