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向来是追求刺激的生物,即便高空的人喊得有多凄惨,过山车队口的人依然不减数量。冲刺下行期间爆发的音浪吹散了井川樱子的头发,她愣愣地望着消失在隧道入口的过山车,眼底印下看不到内里的黑洞。
“夏油君、五条君,你们刚刚去哪了?”井川爱子若无其事地用纸巾细细擦去手上的甜腻感,刚想问杀人魔的事但在看到樱子后悄悄走到近处小声发问:“‘他’还在吗?”
兴许是她多疑,爱子总感觉背后有一股恶意满满的视线盯着自己,但只要一回头看见的却是无辜路人的面容。
“现在还是没有。”夏油杰松开手上不断扑腾的五条悟,尽最大努力安抚惊慌中的委托人。
虽然很想说都是错觉,但现在的井川爱子显然听不进去。
真贴心啊好好学生。
五条悟瞥了眼精神不稳定的爱子,明明不是自己要负责的对象却还是这么积极,是打算给他们当老妈子吗?
井川樱子稍稍平定心情,不太好意思地朝夏油杰道歉。
“之前把你们当成不怀好意的人十分抱歉。”
“为什么只和他道歉,差点被捅的可是我诶。”五条悟不满出声,食指在环抱着的手臂上敲打,满脸写满了难以置信。
井川爱子为难地看了看他,想了想还是轻轻道了歉。
目睹一场陌生男子威胁青春美少女戏码的夏油杰退后了两步,生怕被认作五条悟的同类。
樱子叼着最后一截甜筒尾,跪在长椅上仰高了头。
她指着回归原点的过山车说道:“想坐那个。”
还不及成年人腰部身高的井川樱子显然没有乘坐的资格,统一规格的安全设施并不适配她的身体,在行驶途中被甩飞出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不行的啦……”
爱子的话还未说完樱子就接上:“我知道。”
“所以姐姐替我去坐吧。”
小指不自然地抽搐,微笑僵在嘴角,井川爱子像被定住一样失去言语能力,她张了张口缓缓问道:“可是我恐高……”
仅仅是听见游客们的尖叫就让她不自觉幻想出高空的眩晕感,更不用说真正去体验了。
这种局面下就连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外人都看出了井川姐妹的不对劲,樱子口中所说的讨厌姐姐比想象中还严重,就像故意针对似得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
要阻止吗?夏油杰看着犹豫不决地姐姐和像有什么打算的妹妹,还是选择将场地留给她们。
他人的家事不是旁人几句话能解决的,假若打破眼下虚假的平静,之后带来的麻烦怕是会更多。
化为胶制的沉默将爱子裹挟其中,她一边寻找着呼吸的频率一边思考妹妹的意图。
从小相依为伴的樱子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弱点,特意提出这种要求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姐姐要拒绝我吗?”樱子瞳孔中透出奇异的光,像是要穿透爱子的灵魂。
这是,惩罚吗?
口中溢满了苦涩,爱子从自我反省中得出了答案,努力打起精神朝妹妹扬起笑容说道:“当然不会了,要在下面好好看着我哦。”
井川爱子的背影被紧随其后的人群掩埋,像混入海中的淡水鱼,在无法生存之地苟延残喘。
五条悟翘着腿坐在樱子旁边问道:“做这么多过分的事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因为我讨厌她。”
五条悟鼻中哼笑,未对樱子的话过多评价。
“真那么讨厌的话小樱子你也不会自己跑去找她了。”夏油杰坐在了另一边,将井川樱子夹在中间,场面看着格外诡异。
“我没说谎!”樱子强调,语气却没了对上姐姐的强硬,赌气地抱住膝盖,将头搭在上面不知想了多久才顿顿说道:“为什么不拒绝呢,已经那么害怕了。”
就是这样她才不断试探姐姐的底线,但自从那件事后她的身份不再只是妹妹,井川爱子将她当做了全部,即使违背意愿的事也愿意为她去尝试。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讨厌被亏欠的感觉。
这样她还怎么放心离开……
新一轮的过山车已然始发,那样的高度连爱子的身影都看不清,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旁人的惊叫遮掩了她的声音,无法追寻到一丝爱子的状况。
井川爱子扶着墙挪动沉重的脚步走出,苍白的脸色几乎要和白色墙体同为一体。
她看到妹妹后脸色好转了些,高兴地向她招手。
只是樱子的反应并不如设想的那样,神色更加疏离。
她跳下长椅没有搭理任何人,直直朝着鬼屋走,任凭爱子在后面呼喊也不回头。
“就这么让她走了?”五条悟拖着脸问夏油杰。
“有一点猜测想证实。”
他跟着爱子的脚步撩开鬼屋的布帘,不动声色挪动门口隔板掩住入口,顺便挂上了休息中的牌子。
“等等等。”五条悟一脚卡住隔板,侧身钻进,不满地盯着夏油杰看:“后面还有人诶。”
夏油杰挑了挑眉隔着五条悟合上隔板,“我还以为某个人害怕鬼不敢进来。”
咒术师害怕鬼这种事不会太扯吗?况且这种粗制滥造的布景能吓到的只有6岁以下对世界充满美好幻想的小鬼们。
大概。
五条悟决定收回自己的话,对于一个游乐场搭设的鬼屋来说这里未免过于逼真了些。
看不到尽头的破旧楼道两侧布陈多扇铁门,孩童们的啼哭声刺透门板钻入耳蜗,让人不禁背后发寒。
随之而来的还有充盈到快要爆炸的诅咒臭味,从门缝中不断外泄。
“这里是……”井川爱子呆呆地站在走廊间,不愿想起的记忆冲破封锁。
空洞的眼眶喷涌着鲜血,宝石般美丽的眼球被储存在幽绿的福尔马林中,女孩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随意丢弃在角落。
“唔呕——”
眩晕感还未消失,紧接而上的是心底的惶恐,二者叠加下井川爱子崩溃的跪倒在地上呕吐。
“你在哪,求你了,回答我好不好?”
爱子抹去嘴角的秽物,跌跌撞撞地撞开一扇门。
里面陌生男孩失去了上半头颅依然在活动,看到有人进入后祈求般伸出手求救。
夏油杰拉住井川爱子的手冲她摇摇头,“没用的,他已经死了。”
其实不用他说爱子也知道根本不会有人失去了大脑还能存活,只是她还残存着一丝希望,毕竟她的妹妹也是在苍崎小姐的帮助下存活了下来。
对不起,爱子只能在心底道歉,她不是什么圣人在妹妹丢失的情况下还能顾及他人。
一扇扇门被推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女孩、眼眶上方被钻出空洞的男孩、被削去舌头的女孩……
越是往前方走夏油杰的神情就愈发难看,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能构造出如此庞大的领域的诅咒绝不限于一级。
“——特级。”
五条悟低低说了句,眼睛却很亮。
他挑起一抹挪揄的笑问道:“害怕了吗?”
夏油杰嗤笑:“这句话送给你。”
爱子还在不断尝试在房屋中寻找妹妹,每次充满希望的进门又失望的闭眼转身,不忍再直视里面的惨像。
第十扇。
夏油杰在心中默数着,先爱子一步推开门,大概是见惯了惨烈场面,这样只是落满灰尘而无其他的空屋倒显得温馨起来。
他拿起柜子上标有‘井川樱子’姓名的药剂瓶怔怔出神。
是因为搭救及时而没被夺去眼睛吗?
但若是如此,井川爱子的反应未免有些过于激烈。
忽然五条悟像是感应到了些什么,沉下脸色朝着大门方向召出数只咒灵:“外面的咒灵被干掉了。”
金属刀刃磨擦的刺耳音律伴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那声音在前九扇门处经过,孩子们凄冽的叫喊不绝于耳,又逐渐泯灭于沉寂。
门把手缓缓转动,外面的人似乎是在疑惑门为何被反锁,细碎的语句被搁在门外听不太清。
“五条,你不会觉得那几只能打败特级吧?”夏油杰眼角抽了抽,一卡一卡转头看着五条悟。
“真男人怎么能躲在咒灵后面!”
“那你打算?”
五条悟举起一只拳头比着大拇指示意。
肉搏。
怪刘海体内的咒力比他想象中多上不少,虽然不知道仅凭基础术式能和外面那只打成几几开,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如此。
门外没了声音,井川爱子谨慎抬起头来压低声音问道:“他离开了?”
他想并没有。
还没等夏油杰说出这句话,门锁便被轻松拧作一团,带着漆黑兜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咧开一个渗人的笑容提前回答:
“没有哦~”
锃——
夏油杰拎着爱子的衣领将她脱离原本的位置,几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深深陷入地面,如果不是即使躲避,现在的爱子已经是一只刺猬。
杀人魔疑惑地歪过头,眼神停留在井川爱子身上仔细辨认着什么。
不等他思考完,五条悟指挥着咒灵死死扒住他的身体,一个大跳踢上咒灵的头,巨大的冲击力下杀人魔撞倒了玻璃柜,腐蚀的药剂倒在他身上散发出难闻的刺鼻气味。
“先离开这儿。”夏油杰拉着井川爱子的手臂向外狂奔。
屋子中的空间太过狭小并不适合战斗,而且现在找到井川樱子才是关键。
‘好痛,好痛……’
咒灵痛苦的捂住被药剂灼伤的双目,强大的自我修复力下伤口很快消失,兜帽下像被什么锐利事物划过的伤口密密麻麻的排布在眼窝上。
被激怒了的咒灵嘶鸣着,四肢弯曲成非人的姿态,手脚并用粘在墙上朝他们飞速爬来。
出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反复循环的10间房门。
“想想办法啊怪刘海,有没有藏着什么不需要熟练度就能召唤出来的特级咒灵!”五条悟扭头躲过朝着他后脑勺扎过来的手术刀大声问道。
夏油杰脚下节奏乱了一拍,“你也以为特级咒灵是菜市场的大白菜?就算有凭你现在也叫不出来。”
五条悟嘁了一声,回身指尖汇聚小型咒力球,冲着咒灵脑袋扫射。
杀人魔不躲不闪,头部不断溃散又肉眼可见地恢复。
这么跑下去没完没了。夏油杰皱着眉将井川爱子护在身后,双眸微微亮起,朝井川爱子摊开手说道:“那把匕首借我一下。”
井川爱子没有丝毫停顿,迅速解开卡扣,将咒具递上,低低地说:“请一定小心。”
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她这个最多能在体育课上大放异彩的普通人能插手的,自己能做的只有不添乱。
咒力加持下匕首冒出幽暗的火焰,照亮了一小块黑暗。
夏油杰旋转了一圈匕首对五条悟说道:“你能限制他几秒?”
“呵……”五条悟弯起嘴角。
这么有底气的话也敢问出口,要是之后没什么效果他要狠狠嘲笑夏油杰。
周身咒力暴涨,五条悟一步疾驰,压低身体,混杂着腐蚀气体的刀擦着发丝穿过,瞬息间已到达了咒灵身前。
五条悟嚣张开口:“当然是要多久有多久了!”
轰——
黑色十字于中心点延伸,所至之处咒灵的躯体尽数溃散,大量诅咒趁机钻入伤口处延缓恢复时间。
杀人魔的行动暂时停止,被炸毁的腿部让他不由得扑倒在地,扭动着试图摆脱五条悟诅咒的控制。
“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夏油杰的话语在耳边略过,带起一阵微风,他的手搭在五条悟肩上将他往后推了些。
下一秒夏油杰站在杀人魔的眼前,眯起眼盯着咒灵的眉心,毫不犹豫一刀扎下。
感受到危险的杀人魔瞪大了那双丑陋的青白瞳孔,从口中喷射几道泛着腐烂味道的液体,将夏油杰的攻势逼退。
夏油杰翻身跃上杀人魔的头顶,用双腿牢牢夹住他的头,不给任何逃脱空间。
刀尖没入咒灵的头盖骨,惨绿的液体喷射而出,夏油杰虽及时反应过来用手遮挡,但在如此近的距离还是不免被沾上。
“嘶——”
强烈的灼烧感袭来,白皙的掌心被腐蚀露出鲜红的血肉,夏油杰将匕首收入袖中,在外套上擦去不明液体,但依然无法抹去刺痛感。
他抿了抿唇,将手插入口袋中。
“接下来只要……”
不详的气息再次凝结,瘫倒在地上全无生息的杀人魔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球诡异地旋转一圈,盯着夏油杰的眼睛愉悦的笑了。
“我更喜欢这双。”
什么?!
九扇铁门同时哐地打开,各有残缺的受害儿童们尖啸着爬上夏油杰的背,拼命够着手想挖下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井川爱子失声尖叫,拼命阻挡孩童爬上自己的身体。
“五条!先带她走!”
没了半颗脑袋的孩子被一把掐住脖子往后一扔,井川爱子只觉得脚下一空,被五条悟夹在手臂下带离危险区。
右手暂时不能使用,夏油杰咬牙左手挥刀砍断杀人魔的手指,闪身从侧面缝隙中钻出跟在五条悟脚步后继续向前。
仅是那样还无法祓除咒灵,身体的术式他还无法彻底掌握,大脑高速运转下已有了疲态,眼角不受控制的泛红。
五条悟本还在专心寻找其他方法,一扭头对上夏油杰通红的眼角,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闭嘴又张嘴,震惊地大喊:“你不会哭了吧?!”
“哈?”
他是白痴吗?夏油杰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逃命途中适合问这种问题吗?
“那个,虽然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井川爱子弱弱地举起手,脸色惨绿,“我的脚被拽住了。”
从墙根伸出的手死死抓住了井川爱子的腿,盖在上面的通风栅栏不翼而飞,并且那双手正用着非一般的力气从五条悟手里抢过井川爱子。
两手空空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对眼相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迷茫。
委托人都丢了怎么办?
当然是找啊!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钻进隧道,背后的五条悟不知想些什么,神色一会儿纠结一会儿释然。
趴在通风管道中前进的夏油杰忽然感觉被什么戳了戳屁股,从尾椎骨传上的激灵让他的头咚的一声撞上管道。
夏油杰疼的龇牙咧嘴,阴森森瞟着五条悟说道:“又有什么事五条大少爷。”
他最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夏油杰不介意在这里出手伤人。
五条悟了然地点点头,“居然是因为伤到我的身体而哭吗?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夏油杰为自己刚刚因伤到手而生出一点愧疚感到后悔,对五条悟这种人就不该用正常思维去理解。
“但伤还是伤到了,我要事后补偿。”
夏油杰哦了一身,毫不犹豫在他脸上踩上一脚,也不顾及是谁的身体了。
五条悟捂着鼻梁为夏油杰的反复无常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