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厅内阒然无声，因为佣人的离去顿时空荡荡的，欧式风格非但不华丽，反而显得有点惨淡了。
只听得轻微沉闷的一声响，谷雨将手机搁在茶几上。
这音量真的不大，却将旁边的谷婷惊着了，她嗓音极力保持平稳，但仍旧克制不住地有些细抖，很小很小。
“谈什么？”
谷雨远觑着她，罕见地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语气柔和道：“谈究竟是我主动跳湖，还是有人推我下去。”
此话一出，顿时如同一个惊天大雷般炸在屋内，李云燕脸色瞬间大变，吃惊道：“什么意思，你不是受不了议论跳湖的？”
说完，她还直觉瞟了眼谷婷，在发现对方面露震惊时，眼神里快速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
李云燕心头一沉，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谷雨挺直脊背，纤长白皙的手腕搁在膝盖处，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她说道：“首先，确实在宴会上有不少人对我出口不逊，有人更是借着酒意直接泼了我一身，这个在场有很多人都亲眼目睹，谷婷，你说对吗？”
“那你也不该跑湖边，怎么不来找妈妈？”谷婷很快速说道。
谷雨冷笑一声，一双清水眸子瞥向李云燕，若有所思道：“我真的没找吗？”
李云燕恍惚间想起来，自己这个女儿似乎真的找过她，只是宴会上她忙着和贵妇太太们叙话，又远远见她有些狼狈地样子，不想当众丢入，便拉着其他太太去了别处。
走之前还附上了个严厉制止的眼神，示意她别跟过来。
衣香鬓影的宴会厅里，剩下谷雨一个人，满身酒渍地呆立在原地，亲眼看着母亲离去。
“妈妈以为你会找服务生处理。”李云燕心虚地说道。
谷雨想了想那个场景，原主大概是情绪极度崩溃，所以才推开服务生的。
“你们大可以带入一下，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被人非议、出丑是多难堪的一件事情，自己处境又不好，不找个地方躲起来，难不成穿着满是油渍的衣裳到处晃悠？”
女子冷若冰霜的面容忽而柔软下来，露出的笑意宛如软刃，刀光晦暗却锋利无比。
谷婷稳住心神，好半天才说：“我也是道听途说。”
所以如果转达给李云燕的的话含糊其辞，避重就轻，也怪不得她。
谷雨笑容不减，眼角眉梢都带着嘲讽的意味，又开口道：“第二件事，是我到底怎么落水的，我想知道为什么出事后没有一个人来问我，确认我是否是自己跳湖？”
女子的问话缓慢又轻柔，却如同一柄冷冽的手术刀，静静割开寂然无声的真相。
紧接着，还不等众人反应，她便拿起手机，将姜屿发给她的一段监控找出来，播放给所有人看。
画面隐约出现一个灌木丛，视线正对着姜家后花园的湖边，天边的一轮月光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波纹。
稍作片刻，一名浅黄礼服的女子跑到湖边，她衣裳隐约有大面积酒渍，屈膝环抱坐在岸边，脸埋在膝胸间，双肩颤抖不已。
紧接着，她身后出现了个男人，趁她不备直接推了一把。
摄像头像素很好，即便是这样幽暗昏沉的环境，那个男子的脸依然清晰可见，看年岁大概在二十五左右，穿着打扮平平无奇，只模样还算清秀。
客厅内气氛跌入冰点，谷越看着那画面紧蹙眉头，语气辨不清情绪：“这人是谁？”
谷雨收了手机，目光流转时在谷婷身上顿了一下，而后对谷越说：“不太清楚，姜少爷已经在查了。”
得知一切，谷越却并未第一时间关心亲生女儿的安危，而是略带斥责道：“谷家的事情，叫外人插手做什么，你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谷雨对此似乎意料之中，她不卑不亢道：“事情毕竟发生在他的地界上，姜少爷要多问一句也是有的。”
谷越闻言微眯了双眼，略带审视地看着谷雨，似乎在重新定义她。
在他心里，自己被找回来的这个亲生女儿，不仅蠢钝暗弱，而且行事昏懦，根本担不起什么大梁，比起他一手培养的养女实在差太多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以后只打算给她找个能帮到谷家的亲家，她的作用也仅剩于此了。
可这回谷雨的行为却实在出乎意外，纵横商海这么些年，谷越拥有敏锐的直觉，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似乎有了另一种可能性？
谷婷以为父亲此番打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必定会像往常一样，在短暂失望后厉声斥责对方，直到把谷雨批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
谁料谷越非但没有继续诘难，反而平复了心情，随后用一种难以捉摸的语气说：“这人我会派人去找，以后别这么鲁莽。”
态度不仅不严厉，甚至可以用语重心长来形容。
谷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惊讶地看向谷越，却看见他起身往二楼走去。
“爸爸？”谷婷不自觉开口道。
谷越闻言停下脚步，站在洁白的楼梯步阶上回头看她。
那眼神极其不悦，像是一扇即将关上的门，门缝里吹出极其强烈的冷风。
谷婷好半天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她长相甜美可爱，落在旁人眼里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动物。
谷雨看着他上楼，直到背影都消失在视线后，才也跟着上楼去了。
她去了原主的卧室，里面陈设简单，乍一看亮堂得体，可掉漆的桌角，破损的床帘，稍显褪色的衣柜……原来经不得细究。
许久未出声的系统在谷雨踏进房门的那一刻终于上线了，它很是意外道：“你完成得很好，新人里少有能力如此突出的……我还以为你要我给你做新手指导。”
谷雨眼皮都没抬一下，而是拉开椅子坐上去，又翻起了桌上凌乱的笔记、书本、纸张，随后认真看起来。
她自小便知道搜集信息，这些不一定立马能派上用场，可后面或许会有用处，这也是她能在祖父解决问题时，反应神速的原因。
系统看着谷雨精致美丽的侧脸，揣测道：“听局长说宿主也出身豪门世家？”
谷雨点点头，系统又说：“这里的环境委屈宿主了。”
谁料她淡淡开口说：“从前我在家里并不受重视，过得也没比这好多少。”
谷雨将桌上零散的文件书籍一样一样规制好，这是她的习惯，可以接受环境不好，但不能杂乱无章。
整理时无意中，她摸到一本未署名的笔记本，翻开一看是各种信息，前半部分是原主的一些生活照片以及轻微的涂鸦，有点小俏皮的感觉；后半部画风却截然相反，充斥着各种发泄，负能量满满，原本面带笑容的照片也换成了与谷婷的对比。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被满满当当装进一本笔记本里，分界线是一页空白的纸张。
她默默看着，指尖点在一处新闻裁页上，颇为惊讶地挑眉道：“谷婷还做慈善？”
系统抽取了部分信息，回答道：“她做的，在外界她的风评形象一直很好，不仅是谷氏集团子公司的年轻老板，还经常去举办一些慈善活动，把自己包装得光鲜亮丽。”
新闻裁纸上的谷婷亲和力满满，抱着山区的孩子冲镜头笑容灿烂，而旁边附着原主的一段自白。
【我没有偷别人的东西，为什么都不肯相信我，我没有乞求你们找回我，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我？】
【原来这世上，不是所有父母都欢迎孩子。】
谷雨修长的指尖点在那一句上，她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稍纵即逝。
系统又道：“你似乎从没有叫过原主父母，谷氏夫妇也没有生气，这倒是奇怪了。”
谷雨将笔记本合上，放在书桌的抽屉锁好，然后面色稀松平常说：“笔记本上说，她除了第一次叫过爸妈，后面都没有再喊了。”
系统：“你看得很仔细。”
谷雨：“我记性更好。”
而楼下，李云燕沉着脸上楼进了谷婷的卧室。
与谷雨的不同，谷婷卧室风格明显华丽起来，鎏金吊顶灯华光溢彩，进门便能闻到淡淡的香氛。
谷婷正在单独的衣帽间里，其他橱窗摆放着lv和gucci等各种鞋子和包包，她正一样一样卸下自己的首饰，唯独右腕上的铂金手链没有取下。
那链子款式繁复，乍一看像是无数银丝绕匝交叠，有种别出心裁的设计美感，许是因为少见此类工艺，谷婷平时从不离手。
李云燕寒着脸对刚走出衣帽间的谷婷说：“这是你干的？”
谷婷满脸无辜，语气里都是委屈：“妈妈你什么意思？”
李云燕气得平素端庄的面容仿佛生出裂痕：“你还在装傻，那个男人我在你的合影里见过！”
谷婷愣了愣，好半天才道：“什么合影？”
李云燕拿手机翻了许久，找出一张谷婷出去旅游，私发给她的照片，里面是谷婷和一男一女，女生是她学生时期就处得不错的的闺蜜刘悦，男生是刘悦的男朋友。
李云燕指着那男人，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道：“姜家监控显示的明明就是他，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谷婷却蹙眉许久，眉宇都是不解说：“妈妈，我认识他是不假，可是悦悦早就和这个人分手了，我连他微信都没有，怎么可能姐姐落水和我有关呢？”
李云燕紧盯着谷婷，看见她甜美的脸上丝毫没有心虚，眼神也目不斜视地回看着她，心里的愤怒这才消了些，紧绷的面容也有些松动。
养育了谷婷多年，她心里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是她做的，婷婷在她心里一直是完美的女儿，孝顺，贴心，活泼，若不是发现她们没有血缘，李云燕恨不得用最好的东西宠谷婷。
但她还是狐疑，语气却弱了不少：“真的？”
谷婷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是真的，妈妈，我怎么可能这么恶毒，我是你亲手抚养成人的女儿啊！”
她说着说着竟然带了些哭腔，圆眼里渗满了泪水，却一颗泪珠都没落下，瞧着可怜极了。
李云燕心软了，上前抱住谷婷，满眼都是自责与怜爱。
谷婷埋首在她胸前，无人能看见的角度却勾起丝诡异的微笑。
谷婷心想，这事当然不是她叫人做的，是那个蠢货多此一举，却连屁股都擦不干净！
……
房间里，谷雨又转了几圈，稍微对原主的生活有些了解，她有些疲累了，准备洗了澡上床躺躺。
正当她刚走出浴室，裹着浴巾擦头发时，手机突然传来姜屿的微信。
【岛屿：你有东西落我这了。】
谷雨盯着那则消息，她水葱般的手指被雾气氤氲得有些透明，指甲却泛着淡粉色，瞧着像晶莹剔透的玉。
【rain：我会亲自去取，谢谢姜少爷。】
她这边还在发消息，系统却在默默嘀咕：“局长说她是王炸，刚开局就有人送上门了？”
它盯着女子清冷绝艳的面容，愣了许久道：“这个世界的男人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