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窗外飘着小雪。
诺大的正院里空荡荡的,几乎所有下人都已被赶走。
房间里飘着浓重的药味。
——这是她被幽禁的第两百六十三天。
郑倾城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昔日沉鱼落雁般的容颜已经枯黄衰败,她已经有许久不敢看自己如今的样子了。
“簪儿……”她开口呼唤,嗓音嘶哑难听,“把帘子拉上。”
旁边的丫鬟簪儿红着眼圈,依言替她把纱帘放下来,拉上合拢,忧心道:“主子,是冷了么?奴婢再去添个火盆吧。”
郑倾城缓缓摇了摇头,簪儿还要说些什么,见主子闭上了眼睛,想了想觉得不放心,还是去添火盆了。
郑倾城由得她去,没有告诉簪儿,自己是怕待会儿王爷过来,见到她现在的容貌,会心生厌恶。
最后一面,还是保留些以前的美好回忆罢……
她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地,又回想起了当初。
彼时她十五岁,赵承安还不是如今人人称道的豫王,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她也不是如今久居内闱的豫王妃,只是个不喑世事的少女。
大婚之夜,红烛高照,凤冠霞帔的她盖着红盖头,在新房中正襟危坐,又是羞怯紧张,又是期待不安。
赵承安进来,在喜娘的祝词声中,手执玉如意,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她含着羞意大胆地抬眸去看,只见穿着新郎喜服的男子剑眉星目、风神俊秀,凝视着她的眼眸中仿佛有着星光。
她不由地看呆了。
还是在喜娘带着笑意的咳嗽声中,她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羞红了脸,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夫君,才发现对方也是一样,看自己看呆了。
喜娘又咳了一声,对方才回过神来,镇定地放下玉如意,她看到他耳边泛起了一缕薄红,忍不住抿着嘴笑。
……
郑倾城睁开眼,望着绣着百子福团纹的帐顶,眼泪从干涸的眼角滑落。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极好的。
她与赵承安是少年夫妻,至今已成婚七年。
因为生得美貌,成婚头两年,赵承安对她也极为宠爱。
那时赵承安还没有封王,因为出身不高,他一直不受重视,默默无闻,三皇子府门庭冷落。
外面看着虽苦,但她觉得,日子过得很甜。
那段琴瑟和鸣、柔情蜜意的日子,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候。
门口突然传来了动静,郑倾城听到,连忙吃力地转头,期盼地向门口的方向看去。
她问簪儿:“是不是、是不是王爷来了?快、咳咳、快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簪儿面带犹豫地从外面回来了,她没注意到这点,隔着纱帘看向簪儿身后,却没见到王爷的身影。
“王爷呢?”她不由问道。
簪儿红着眼圈,呐呐不能言,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跟着簪儿进来的钗儿喉头哽咽,低声道:“主子,奴婢去请王爷时,王爷正忙朝中的事,实在是抽不出空,您先好好歇着,等王爷得空了,就能来看您了。”
实际上王爷正在白侧妃的院子里,她在院子外面头都要磕破了,嗓子都要求哑了,也没能见到王爷,还是张管事见她实在可怜,进去为她传了话,可王爷还是不愿来。
听完钗儿的话,郑倾城怔怔地,她转过头去,盯着帐顶发呆。
她猜到了,王爷不愿见她。
即使她就快要死了。
明明一开始,他们是极好的,可后来,如何就变了?
是从婚后两年,她不曾有孕,赵承安纳进第一个侍妾开始的?
还是从赵承安被封为豫王之后,大张旗鼓、同时迎娶两位侧妃开始的?
郑倾城不知道。
她只知道随着一个又一个侍妾纳进来,看着自己的夫君不断地去宠幸别的女人,她的心越来越冷。
在一次后宅争斗中,她被当时赵承安宠爱的侧妃暗害,从此再也无法怀有身孕。
虽然暗害她的侧妃后来被发落,可郑倾城从那以后,就彻底变了。
她变成了善于玩弄后宅手段、熟于各种后院阴私的深宅妇人。
变得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恍惚间,郑倾城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
“依儿对你百般忍让,你却步步相逼,本王已经褫夺了你的管家之权,你却仍然半点不知悔改!今日竟然还敢如此迫害依儿!心肠如此歹毒,本王真后悔,当初娶了你这样的毒妇!”
高大俊朗的男子对着她痛斥,神色间憎恶至极。
她闻言犹如万箭穿心,流着泪,痛苦地捂着心口,颤抖地质问他:“王爷,你我成婚七年,你就为了这么个贱人……”
“住口!”赵承安更怒,扬手就是一个耳光,郑倾城冷不防被打得偏过头去,踉跄着跌坐在地。
她捂着脸,云鬓散乱,嘴角渗血,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她深爱的人。
“王爷,”旁边捂着胸口楚楚可怜的女子惊叫一声,怯生生地扶住了赵承安,“你别生气,姐姐、姐姐她不是故意的。”
她轻咬贝齿,眼中含了泪,惹人垂怜。
赵承安怜惜地看着她:“依儿,你就是太心善了。”
郑倾城看着眼前郎情妾意的画面,只觉得刺目之极,她怨毒地盯着白依儿:“贱妾。”
白依儿脸色一白,眼中的泪珠儿滚落了下来,美人垂泪,犹如梨花带雨。
赵承安心疼地把白依儿拥在怀里,冷冷地看着郑倾城:“本王看你已经无可救药!既然你不知悔改,日后就在正院静闭思过吧,没有本王允许,不准踏出正院一步。”
赵承安说完这话,看也不愿再看郑倾城一眼,拥着白依儿往门外走去。
“王爷!”郑倾城伏在地上,在他身后嘶声悲喊,“你就不顾念我们的夫妻情分了吗?我只是,爱慕王爷啊……”
赵承安脚步一顿:“本王与你,已经无话可说。”
此后,赵承安再也没有来过正院。
自被幽禁后,她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大病一场,病势日沉,逐渐到了药石不治的地步。
她能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生机逐渐从自己身上剥去,恐怕不久,她就要离开人世了……
今天,不是她第一次派人去求王爷见她。
却可能是最后一次。
只是没想到,即使听说她就快要死了,王爷也不肯来。
郑倾城闭上眼,感受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到散乱的鬓间。
她只是,想见王爷最后一面。
想在最后,再和王爷说上几句话……
渐渐地,郑倾城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仿佛睡着了。
在梦里,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初嫁,挑起她红盖头的郎君剑眉星目、风神俊秀,她看对方,对方看她,都看呆了。
——————
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倾城睁开了眼睛。
环顾四周,即使是白天,房间里也显得暗沉无光。
她起身下了床,随意披了件轻袍,走向窗边。
推开窗户,窗外的院里铺着薄薄一层洁白的雪,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倾城感觉到有点冷,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个凡人。
推窗时,她的袍袖碰到了窗下的书桌,一张宣纸随着她的动作掉了下来。
倾城捡起宣纸,纸上画的男子剑眉入鬓、目若朗星,正负手而立,遥遥望着远方,仿佛在对着什么人微笑。
桌上还有厚厚的一叠同样的宣纸,每一张宣纸上,男子或坐或立、或喜或嗔、或饮酒或骑马,画的都是同一个人,极为传神。
仿佛能看到,女子在日复一日的幽禁中,只能通过作画,来思念深爱的夫君。
可直到最后病逝,她也没能见到夫君的最后一面。
倾城叹了一声,将画放好。
在这个故事中,郑倾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恶毒女配。
故事的女主白依儿,只是个普通官员之女,前世,她被二皇子齐王纳为侍妾,很快失宠,在后院郁郁而终。
重生后,她发现自己得到了一个神奇的宝物,叫楚楚可怜系统。
之后白依儿大开金手指,只要使用系统技能,她就能引起男人对她的无条件怜惜。
这一世,她和前世一样,仍然遇到了二皇子齐王,并且在系统的加成之下,齐王不同于前世对她的漫不经心,反而对她殷勤备至。
但白依儿想起了前世,齐王最终在储位之争中落败,反而是以前默默无闻的三皇子豫王,最后得登大宝。
她没有理会齐王,而是巧妙设计,在一次寺庙上香时,偶遇了男主豫王,赵承安。
白依儿成功吸引了赵承安的注意,被纳入豫王府后,利用自己的手段和楚楚可怜系统,很快获得赵承安的独宠。
重生后的白依儿有心机、有手段,还有金手指系统,不仅躲过了后宅的各种明枪暗箭,而且在激烈的后宅争斗中一次次反败为胜,获得赵承安更多的怜惜。
很快,她就被赵承安破例由侍妾晋为了侧妃。
随着剧情的发展,赵承安对白依儿由宠到爱,逐渐情根深种。
白依儿也由最开始的单纯利用赵承安上位,逐渐沦陷在赵承安的温柔宠爱中,同样爱上了对方。
最后的结局,赵承安登基为帝,将白依儿封为皇后,帝后情深,传为佳话。
而争储落败的齐王,即使在后半生的圈禁生涯里,也仍然对白依儿念念不忘。
至于豫王妃郑倾城,只是女主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而已,作为恶毒女配,郑倾城在女主入府获得独宠后,便对女主多加刁难暗算,最终在和女主的后宅争斗中落败,在幽禁中病逝而终。
倾城对白依儿并没有过多的感觉,成王败寇,至于原主,有可怜可叹之处,但在后宅争斗中也并非完全无辜。
男主赵承安,对她来说,也只是用来吸阳气的备选人。
“宿主,您打算怎么攻略男主?有什么计划?”腕间的玉镯中传出声音。
它是修炼了千年的灵玉环,刚签了新的宿主,就像往常一样,先询问清楚宿主的计划,以后和宿主打好配合,争取早日完成任务。
倾城:“计划……先检查一下他的阳气怎么样吧。”
灵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