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
许父站起身,赶紧抖掉身上的白粥,正要发作,抬头见许辽径直往门外走去,下意识地就要伸出手去抓他。
结果刚刚许辽掀到地上的菜汤太滑,他一脚踩上去,一不小心就摔了个狗吃屎。
“唉哟!”
许父捂着腰在地上唉哟叫唤,许浩和许母赶紧冲上去查看他的伤势。
许辽也回头看了一眼,但也一眼,他就义无反顾地冲出了门。
把许父“你走了就别回来了!”的叫唤抛在了身后。
他全没有放在心上,脑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管他妈的,他要去,他就要去!爱死不死吧!
我要去见他!
我要去见他!
大不了重头再来一次循环!
激奋之中许辽忘却了权衡,再也不想管什么利弊,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纪逢年的电话。
“喂?”
“纪叔叔,你们在哪里?”
电话那边传来导航的声音,纪逢年好像正在开车,声音有些距离。
许辽:“你在开车吗?”
“嗯。”纪逢年应了一声,“我们正要去传美广场那边,你要过来吗?”
此时陈勤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他已经从他爷爷奶奶家回来了。现在应该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语气难掩激动地说:“你来吧,你来吧!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我正要说,我今天有时间了。”许辽一边飞奔下楼一边道,“我都已经出门了。”
陈勤兴奋地叭叭叭:“行行行,那我们一会儿见!”
他说完,纪逢年又接了一句:“到了就打电话。”
“好。”
按照以往死过那么多次的经验来看,生活中的意外总是猝不及防且无处不在。
所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在去的途中,许辽没有选择打车,而是乘坐了地铁之类有固定线路的交通工具。
但出了地铁之后,还有大概一点几公里的路程。
许辽想了想,决定走路过去。
希望一切顺利。
他无意识地攥了攥手心,然后就被手里的东西硌了一下——那是他给纪逢年准备的生日礼物。
一对袖扣。
前两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直都没有送出去。
这礼物是他选了很久才选出来的。而之所以选这个,是因为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在大热天都还穿着考究的西装,平时也总是需要出席一些正式场合。袖扣的实用性和美观性都兼备,应该算是合适的吧?
许辽不确定,他不是很擅长送别人礼物,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怎么会挑选。要不然也不至于他每次送给许母礼物时,从没见她露出过惊喜的表情。
可这次他希望他会喜欢。
许辽吁出一口气,跟着手机导航来到了目的地附近,怕两方错过,他又打了个电话给纪逢年。
接通后,电话那边率先传来声音:“你到了吗?”
“快到了。”许辽看了看附近的地标,“我现在……正在三原路口。”
“好。”在嘈杂的背景音中,纪逢年离手机远了一点,朝旁边的陈勤吩咐说,“你先去包房,我去接许辽。”
陈勤应该是答应了下来,因为下一秒纪逢年的声音就又凑得很近了,“我让陈勤先去包房了,我出来接你。你先别挂电话,开个共享定位。”
许辽:“好。”
两人都加入了共享实时位置,在显示出来的电子地图上,代表两人的头像目测距离并不远。
许辽看着地图,当即左转走上了另一条街。
传美广场是最近几年开发出来的新商圈,刚落成就吸引了一众商家入驻,汇聚了众多国际知名品牌,是时尚购物中心,也是餐饮娱乐场所,繁华程度可见一斑。
光是路过的一小段街道,许辽就看见了好几家正在装修的门店。工人们挤在高高的平台梯上安装门面,建材堆了满地,让本就人潮拥挤的道路更加无处落脚。
现在是春节期间,大家都有钱有闲,就爱出来消费闲逛,许多地方都被人挤满了。
传美广场更是如此,万人空巷,熙来攘往,人头密密麻麻,还有宠物猫狗夹杂其间。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拥挤的蚂蚁窝。
而许辽和纪逢年,就是这万千蚂蚁中毫不起眼的两小只。他们的存在微不足道,在水泄不通的车流和摩肩擦踵的人流之中正艰难靠近,靠近彼此的命运。
“纪叔叔。”
在和纪逢年汇合的途中,许辽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嗯?”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听到他那献宝一样的语气,纪逢年忍俊不禁:“什么礼物?”
“保密。”许辽却又不说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行,我很期待。”
在他们对话的间隙,许辽抬头看了一下路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了。
就差一点点。
许辽周边是络绎不绝的人流,每张脸上飞扬的五官线条勾勒出的仿佛都是幸福二字。此时此刻,发生任何的危险与意外好像都是格外突兀的事情,只有不太高明的编剧才会在没有伏笔的情况下,制造出急转直下的转折。
可是真的没有伏笔吗?
这再寻常不过的街景,让许辽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心慌。
没那么倒霉吧?
他默默祈祷。
求求了。
他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希望命运稍微晚点来。
可这要求虽然简单,但许辽忘记了,他的人生中事与愿违才是常态。他也太过愚钝,在日复一日倾轧过来的痛苦之中,仍然没有洞悉命运隐藏的注解。
现在,他只是在那阵无法遏制的心慌促使下,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后面追赶。
因为太过紧张,许辽脑子里的那根弦崩得太紧。让他在一阵一阵似是浪潮般漫过来的焦虑和迫切之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下意识地又叫了一句:“纪叔叔。”
幸好电话那边很快就给予了他回应:“嗯,怎么了?”
纪逢年的声音十分温和包容,成熟强大,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为难,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态。
这让许辽蓦地产生了一股冲动,声音不由自主地就小了下去:“我……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秘密?”
“对。”
“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也知道就算说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纪逢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听他的语气和语调感觉像是正在经历很激烈的思考。
“即使你明天就会忘记,但我还是想说……你想听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明天就会忘记,但纪逢年笑了笑,带有一些安抚性质的,他的声音也跟着变轻,“我想听,你说。”
许辽深吸一口气,纪逢年能感觉到他想要努力控制情绪,牵连得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听到他说:“其实……”
“我今天……”
“可能会……”
死。
——
“汪汪!”
“啪!”
“呲!”
“砰!”
“喂?”许辽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就传来了一连串奇怪又可怕的刺耳声音。就算那只是一段无线电波,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杀伤力,因为现实与它产生了同频,从两种角度让你身临其境。
纪逢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拿开手机一看,电话已经挂断了。
那一刻,比不解和疑惑更快占据大脑的是不安和心悸。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很快,这预感就成了真。
如果从纵览全局的角度去看,在林立的高楼之间,在涌动的人潮之中,有一处的着墨格外之重。
那里的人群密度高得很明显,人们挤挤挨挨,恨不得融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而那堵墙的中间又空了出来,空出来了一个不是很规则的圈。
就在离那个圈的不远处,真的不远,大概也就四五百米的样子。有一个小点正在奋力地往那个圈靠近,像疯了一样,他不断地拨开阻碍,想要往前挤,却举步维艰。只觉得这么一点距离怎么就那么远?远到像是他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咒骂声接连不断,他却充耳不闻。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听觉都抽离了,周遭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他像是掉入了真空环境,听不到声音的同时还感觉到了窒息。
直到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长空,响彻天际,在这冰冷的钢铁丛林中激荡。
他也终于抵达了命运提前设置好的节点。
纪逢年踉跄地挤出人群,他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破碎的玻璃,倒塌的高台,变形的汽车,四散的装修建材,还有那流了满地的鲜血。一颗小巧的袖扣掉在血泊之中,蒙上了灰尘,就此黯淡下去。
未知的力量攫紧了纪逢年的心脏,像拧毛巾一样地左右旋拧,势必要挤出什么东西似的,让人难以呼吸。
他神情恍惚地朝那里喊道:“辽辽?”
没有回应。
是的,是的,这才是隐藏的注解。
——荒诞,残忍,破碎,命运是如此的弄人,从不以任何意志所转移。
挣扎的,死去了。
反抗的,消失了。
一切都画上了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