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6号。
许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时间。
对于他来说本来是很普通寻常的一天，直到他的人生永远停滞在了2月16号，开始像衔尾蛇一样循环往复，这个日子就开始变得特别起来。
元旦过后，时间一天天地飞快往前。
高三的学习太过忙碌，每天都过成了一个样。在麻木和疲惫中，日子就过得特别快。
他们的期末考试定在了一月下旬，是全市联考，所有学生做同样的卷子。
联考的意义一般在于让学生找到自己的层次，认清自己的实力，接下来就是该努力努力，该保持保持。再有就是让学生产生危机意识，适应高三的紧张氛围，所以这次的联考就非常难。
在许辽的记忆中，此次考试，特别是数学，把好多学生都为难得怀疑人生。出题人完全没有为他们能否快快乐乐过年做一点点良心上的考量。
果然，联考之后，整个高三年级一片怨声载道，叫苦连天，怨气比鬼还重。
陈勤还好，此次考试的大部分知识点和题型许辽在考前都已经帮他梳理过或者指导过了。他虽然没有完全掌握，但这次也是超水平发挥，考了个比以往都要强的成绩，至少是及格了。
期末考结束他们又补了一个星期的课，主要是在评讲试卷。这星期过去之后他们才迎来了一个更适合高三宝宝体质的假期，为期只有16天。
这是他们高中最后一个寒假了，至少对于陈勤来说是这样。
放假前的倒数第二天，许辽和陈勤课间去小卖部买吃的。
前者一边拉开保温柜一边问道：“我要来一罐咖啡，你喝什么？”
陈勤打了个哈欠：“那我也来一罐咖啡。这天气一冷就想睡觉，今早上数学课的时候可困死我了。”
冬天就是特别容易犯困，不少人有着跟陈勤一样的困扰，所以咖啡就格外得畅销，他们要买的时候保温柜里只剩最后一罐了。
许辽把硕果仅存的那一罐咖啡拿了出来：“只有一罐了。”
“啊？只有一罐了吗？”陈勤失望地看了看保温柜里，确实是没了。
“那你喝吧，我喝茶也行，跟咖啡效果差不多。”
他错身从保温柜里拿了一瓶茶饮料，“不过这算你欠我的，下次你请我。”
许辽：“行。”
他们又一人买了一根烤肠，边吃边往回走。
刚烤好的烤肠还在冒着热气，陈勤咬了一口，被烫到哈出白烟，他含含糊糊地说：“明天过后就要放假了。”
“嗯。”
“你过年回家吗？”
许辽把吃完烤肠的竹签丢进垃圾桶：“我不知道。”
陈勤：“我爷我奶叫我7号就去他们那里过年，你呢？你是什么想法？”要不要跟我一起？
陈勤话说到一半，留了后半句没说。
虽然许辽一直都没有跟他们正经提起过家里的事情，但是透过他偶尔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细节，和上次跟许父见面的情况来看，他跟他家里人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因为在小时候父母就双双去世了的原因，陈勤一直对于家庭都充满了向往，对于父母亲人也一直都保有滤镜。
所以即使他内心是十分希望许辽能够跟他们一起过年的。但毕竟春节是一个全家团圆的日子，他不好特别挽留他，所以就体贴地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可他不知道的是，不是所有父母都是像他爸妈一样的父母，也不是所有家庭都值得向往。
“你要去你爷爷奶奶那里是吗？”他的这种体贴，反而让许辽接收到了一个错误的讯号，“好，我知道了。”
啊？你知道什么了？
陈勤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于是第二天下午他们放假，许父开车来接许辽的时候。
许辽默了默，语气轻松地说，“我这就跟我爸回去了吧，你可以放心了，不用担心我。”
陈勤没想到他的决定会这么快这么突然，他瞬间就反悔了，拉住许辽正想说“别回去了，大家一起过年吧”的时候，许父就下车走了过来。
“陈勤同学是吧？这段时间麻烦你了。”许父掏出钱包，翻出了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叔叔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来，别客气，这钱你拿着，虽然不多，但也是叔叔的一点心意。”
看着递到面前来的钱，陈勤人都愣住了。
这什么？
这算什么？
他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很不得劲儿，又有些生气，生气他想说的话都没立场说了。
最后他只能挂上职业假笑：“不用了，许叔叔，我没觉得许辽很麻烦我。”
见他不肯收，许父眼珠一转，又说：“那要不加个微信吧，这也快要过年了，叔叔给你转个红包。”
看到这一幕的许辽不耐烦地把人拽了回来，“你干什么？”
他把他爸强行拖走塞进了车里，转身朝陈勤挥了挥手，“行了，我回去了。”
“你也回去吧。”
他下巴点了点停在不远处的车，蒋繁放下窗户正看着这边。
“蒋哥在那里等着了。”
看陈勤还是蔫了吧唧的，许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请你喝咖啡。”
陈勤忍不住跟他拥抱了一下，“那你可别忘了。”
“嗯，我肯定记得。”
许辽转身上车，他刚系好安全带。许父就凑上来说：“你同学坐的那车虽然很低调，但也得一百来万，他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许辽倒在靠背上闭目养神：“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这段时间你就是住在他家里的吧？在人家那儿住了这么久，我作为你爸当然要帮你全一下礼数……你有你那同学的微信吧？你推给我。”
“推给你干嘛？”
“给人家发红包呀。”
“发屁，不推，别去烦他。”
“嘿，你这孩子，你在别人家里住了那么久，你不给钱你好意思吗？”
“够了，你想的是什么当我不知道？别把你做生意的那套用到我朋友身上！我再说一遍，别去烦他，他家境很一般，不是你想攀的那种高枝！”
许辽烦躁开口，他爸如果不是别有所图，他就名字倒过来写。
如果不是别有所图，他根本就不会记得陈勤的名字，也不会想到帮他全什么礼数。
“你骗谁呢，浩浩都跟我说了，他家给你们学校捐了一栋楼。”
许辽终于找到症结了。
呵呵，怪不得今天会来接他。
许辽讥讽开口：“我说你脸皮别那么厚行吗？为什么每次你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我是绝对不可能推给你的，你别做梦了。”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遮羞布被扯下来，表面和平是不可能再维持了，许父深吸一口气，勉强平息了一下怒火，“要不是快过年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呵。”许辽嗤笑一声，不想搭理他。
这就是他爸接他回去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过年他们也得回老家，要是缺一个人，到时候面子上说不过去。
而这个男人，可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除夕，许父开车带上了全家人回他父母家吃年夜饭。
除了他们，回去吃年饭的还有许辽的大伯和小姑两家人。
许辽跟他们都不是很熟，虽然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待过，但他初中之后就经常住校了，来往得并不多。
跟亲戚家的小孩也玩不到一块 ，可能是有代沟吧。许浩倒是挺自在的，很快就跟几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打成了一片，好听话也会说，比起许辽来就更讨长辈的喜欢。
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许浩说的新年贺词把所有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许辽奶奶转头见许辽只顾着闷头干饭，就忍不住点他，“许辽，读书读傻啦？怎么都不说话？”
许辽就抬头敬了杯酒：“祝大家新年快乐。”
他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许奶奶不满意，又开始说起以往她常挂在嘴边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的话。
“唉，到底还是生疏了。”
“你才一岁多点的时候，就是我和你爷爷在照顾，一照顾就是十多年，结果也不见你有空回来看看我们。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调皮，晚上不睡，老是哭，怎么哄都哄不好，可烦人。”
“我和你爷爷累得哟，好吃的还都省给了你吃……”
许辽默默听着，不出声也不打断，只是扒拉着碗里的饭。
他小姑听这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这次就非要抖个机灵，开玩笑般地说道：“妈，他那是没吃饱才老哭，有一次我给他多喂了半碗饭，晚上就没哭了……”
小姑跟许辽年纪相差也就十三岁，那时候她还在父母家，有时间会帮忙照顾小许辽。
许奶奶听到这话有点挂脸：“什么叫没吃饱？怎么会没吃饱？我难道还会饿着他？”
许辽姑父赶忙拉了拉自家老婆，为自家老婆这搁浅的情商感到捉急。他小姑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玩笑好像一点都不好笑，于是连忙补救说：“妈，我乱说的，是凑巧，凑巧。”
“大孝子”许父给自己的老母亲夹了个鸡腿，很懂事地开始递台阶：“以前条件那么艰苦，爸妈你们平时又那么忙，偶尔照顾不到位是难免的。现在就别说那些了，毕竟他做孙子的还能怪自己亲爷爷亲奶奶吗？没有这样的道理，许辽你说对不对？”
他一个眼神递过去，给许辽使眼色。
席上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了他身上，许辽就想安静地吃个饭，所以为了还能好好继续吃饭。
他放下筷子，遂了他们的心愿，“对。”
饭桌上又恢复了欢声笑语，一切的不愉快好像都不曾存在。
等年夜饭吃到尾声，男人们开始抽烟喝酒，女人们开始八卦闲聊，这时候小孩子就可以下桌了。
许辽是第一个走的，他在闻到他们那股浓烈烟味的时候鼻炎犯了，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就先下桌去了阳台透风。
鞭炮和烟花的声音远远近近地响起，天空都被礼花映得隐隐发亮。他掏出手机点进微信朋友圈。
陈勤发了他在爷爷奶奶家过年的照片——
春联，年夜饭，新衣服，窗户外的烟花，全家人的合照……
他拼接了一下，足足发了有二十多张照片。
许辽每张都放大看了，完事儿又点了个赞。
点完没多久，陈勤就来私聊他了。
【新年快乐，辽辽！［鞭炮］［鞭炮］】
【新年快乐。】许辽也回了他一句祝福，【不过你干嘛叫我辽辽？】
【怎么，不对吗？我看纪叔给你的备注就是这个，这不是你小名吗？】
哈？纪叔叔给他的备注是辽辽？
许辽没有小名，他家里人都是直接叫他大名。他从没有体会过被人叫小名的感觉，只觉得比上次被叫“宝宝”还要让他感到奇怪。
他正想着，私底下叫他“辽辽”的那个人也给他发来了新年祝贺。
【许辽，新年快乐。［烟花］［烟花］】
紧接着是个红包。
许辽把红包收了，然后回了一句：【我不是许辽。】
对方发来了一个疑惑的：【嗯？】
许辽就把和陈勤的聊天截图发了过去。
【我不是许辽。】
【纪叔叔，我还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小名呢。】
他这两句话发过去之后，对面就没声了。
许辽本来只是开个玩笑，结果等半天没等到回应，就又转去回复陈勤的消息。
他们两个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外面的烟花爆竹放得更响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23：59，屋内电视上播放的春晚都开始了倒计时。
“十。”
“九。”
“八。”
许辽的手机开始震动，拿起一看发现是纪逢年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
伴随着倒计时的背景音。
“三。”
“二。”
许辽凑近听筒，听到从那边传来的声音。
“小朋友，新年快乐。”
“小孩儿，新年快乐。”
“小宝，新年快乐。”
那声音低沉柔软，磁性沙哑，响在耳畔时，他仿佛都能感觉到他说话间喷出的气息。
“辽辽，新年快乐。”
许辽愣愣地听着，身体定在了原地。一股难言的热意和不明的情绪像是温暖的春水一样把他的心脏包裹。
倒计时结束后，盛大的烟花直冲云霄，爆炸，燃烧，绚烂又转瞬即逝的彩色焰火倒映在他眼里，明亮得犹如白昼。
此时，距离他的死期还有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