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御宅屋 > 都市小说 > 一百零一次死亡 >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此时一辆公交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这给了正想往地上躺的许辽一个更好的选择,于是他也没管这辆车是通向哪里的,就扫码上了车。

  自入秋之后,温度是一天一个样,就没有几天是明朗的。像今天,云层就很厚重,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显得晦暗不明。

  应该是要下雨了,许辽看着窗外想。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就下起了雨,还是暴雨。又急又密的雨滴,斜斜地擦过车窗,遗留下了一条条的水痕。

  滴滴答答的雨声从车顶传来,公交车驶过不平整的路面,车身摇摇晃晃。车上的人不多,只是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没有人说话。

  除了雨声,就只有车辆碾过积水的声音和公交车到站时的女声播报。

  在昏昏沉沉中,许辽的意识开始飘远。

  他小时候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去了外地做生意,没那个精力照顾他,就把他留在了爷爷奶奶家。结果没过几年,许辽就听到他多了个弟弟的消息。

  初中之前许辽一直都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奶奶爱打麻将,爷爷爱抽烟,许辽也就是那时患上了过敏性鼻炎。

  小升初的时候,他跨区考上了省内最好的中学——白源一中。为了方便读书,许辽就选择了住校。

  他向来都很独立,且目标明确,就算一中卷生卷死他也一直都维持着不错的成绩。初三的时候更是通过了内部考试,获得了实验班的预定名额,只要中考过一中线就可以进实验班。但前提是需要签订一个协议,征得父母的签字同意。

  正好许浩在外地没有户籍不能读书,许父许母就带着他回了白源市。回来后他们奔走考察了许多学校,许浩的成绩一般,综合考虑下来夫妻俩就选择了树阳中学。

  那时候政策改革不能再跨区读书,他们就直接在学校附近全款买了套房,专门迁了户口。

  于是本来听到许辽通过内部考试还挺开心的许父许母突然间口风就变了。

  “听说一中的压力很大,以前还有不少学生因为压力太大跳楼!”

  “虽然是名校,但是一年的学费就要五万多,这简直就是在抢钱!我们刚买完房子,哪来那么多钱?”

  “离家也远,到时候上下学都不方便,还得家长接送……”

  已经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的许辽百思不得其解,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转变。

  所以他也有针对这些问题提出反驳,“我在一中已经读了三年,对那里的学习压力很适应了。”

  “一年五万的学费是很贵,但这是包括了学费,校服费,书本费,保险费,住宿费和伙食费的总费用。”

  “到时候我可以住校,不用你们接送。”

  “而且一中还有奖学金和各类竞赛奖励,我努努力,争取争取,能抵掉一半的学费,之前初中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或者你们也可以当做这笔钱是我借的,等我上大学了就还给你们。”

  然后他爸妈是这样回复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钱都是小事。主要是我们一家人之前聚少离多,以后你读大学工作了,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回家。所以高中三年,我们希望你能多陪陪父母,多尽尽孝心。”

  “再者说,为了你们读书的事情,父母顶着压力,咬牙在市里买了房,你却不住家里而选择住校,这像什么话?说出去别人该觉得我们虐待你了!”

  “这样吧,要不你也和你弟弟一样去读树阳中学?离家近,我们就能更好地照顾你,也能好好地补偿你。”

  才十五岁的许辽,才刚和爸妈相处没多久的许辽,还不像现在这样能一下子就洞悉事实真相。所以当时尚还没有认清现实的他一下子就□□沉默了,即使觉得哪里不对,却也开始反思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那时对他们是还抱有期待的。

  直到后来许辽被他爸放了一次鸽子之后,他才缓过劲儿来。

  他弟弟许浩从外地转回来读书,面对新环境,新同学,新老师,还有新的教学方式,肯定会有很多不适应。如果他和他能就读一个学校,身为哥哥他就能多照顾照顾他了。

  而在明白这个真相之前,虽然许辽反思了好几次都没反思明白,但还是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去读一中。所以不管被爸妈pua洗礼了多少遍,他都仍然坚持自己的选择,甚至连欠条都写好了。

  于是他爸在数次battle落败之后,答应了去学校签字。

  但在递交协议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许辽突然就联系不上他爸了。

  本来的截止时间是当天下午四点。许辽的班主任平时对他多有照顾,就破例给他推迟到了六点。

  在那天之前,还在住校的许辽每天都会打一通电话问他爸什么时候来,每次对方都说会来的会来的。但拖到截止日期了都还是没来,最后更是直接失联。

  那天许辽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没有人接,最后还是班主任在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之后才打通。打通后班主任看不过眼,还在旁边帮腔了几句,逼得许父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来学校签字。

  可惜最终还是没赶上。

  那时的许辽攥着已经填好信息就差个家长签字的几张薄纸,蹲在一旁,沉默了许久。

  他的班主任就在旁边一直安慰他。

  “要不,我找主任通融一下吧。老师还是很看好你的,你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

  本来垂着头的许辽就抬起了头。

  “没事,不签就不签,大不了我自己考。”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班主任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反正揣着这股劲儿,他每天都学得很疯,堪称走火入魔。

  他还和他爸做了一个赌约,要是考上了一中就让他读一中,没考上就读树阳。

  时间飞快地来到了中考前夕,学校放假。他爸妈新买的房子还没装修好,许辽就回了老家备考。

  许奶奶还是一如既往地天天打麻将,许爷爷仍是始终如一地烟酒不断。许辽受不了烟味和麻将砰砰乓乓的吵闹声,就在屋外顶着近四十度的高温复习。

  等到了考试的前一天,许辽本打算自己坐车去考点,他爸却说到时候可以来接送他,这样他就可以多睡半个小时。许辽小时候有点晕车,公交车走走停停会让他很难受,坐轿车时会好点。

  所以为了考试状态,许辽就答应了。

  结果没想到他爸居然迟到了,他的考试自然也迟到了。并且因为这个插曲,他一紧张,还是晕车了。就算进了考场,心态也崩了一半。

  第一门许辽就考砸了。

  后面的状态也不好。

  最后出来的成绩,他跟一中分数线就差了三分。

  ——

  蔓延的思绪回笼,这时雨还没有停。

  许辽靠在窗玻璃上,感到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寒噤不止。

  他才发现这路公交车是一条环线,到了起讫点也不会停歇。

  中途他去补了一次车费,雨还没停,许辽不知道要去哪里,就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车上的人渐渐稀少,又慢慢多起来。相同的街道,相似的风景,就像他的人生一样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感冒的症状好像加重了,许辽感觉浑身的力气已被抽干,就像夏蝉羽化后遗留的蝉蜕,内里空荡荡只剩下了一个躯壳。

  人们面对痛苦时总会安慰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所以在面对无休无止的争吵,形单影只的踽行,被掌控被剥夺的人生时,他觉得这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还有好长。

  过多的雨水让空气都变得沉重,潮湿,阴冷,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许辽被这股湿气包裹,氧气都变得稀薄。他好像又跟小时候一样晕车了,干呕,咳嗽。仿佛置身湖底,被水草缠住了双脚,窒息,喘不过气。

  “……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齐您的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公交车又到达了一个站点,前门开始刷卡上人,后门的乘客撑开雨伞走入了雨中。

  许辽捂住嘴,弓下腰,头抵在了前座的靠背上,浑身麻木抽搐。他不知道过度换气会导致呼吸性碱中毒,情绪越是激动呼吸就越是困难。

  他坐在最后,几乎没有人能注意到的角落。在阵阵窒息中,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后背。

  “许辽。”

  “许辽。”

  “你怎么了?”

  许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恍惚地抬头望去。

  他的脸上全是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脸颊上是不正常的红晕,嘴唇毫无血色,神情空白,失魂落魄的样子。左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看起来可怜极了。

  纪逢年看到那个巴掌印,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谁打的?”

  他摸了摸他的左脸,触手滚烫,纪逢年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你发烧了。”

  “我带你去医院。”

  他打算在这一站下车,可刚要起身,许辽就抓住了他后撤的手,紧紧攥着。

  纪逢年安抚他说:“怎么了?再忍耐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如果说一开始许辽的反应很呆很迟钝,眼神只知道放在纪逢年的身上,像在确认什么,直愣愣的毫不掩饰。那么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突然感觉眼眶湿热,鼻头泛酸,有什么液体就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他喉头哽了一下,掩饰性地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纪逢年沉默地拉了他一下,没拉动。

  他又使了些力气,把人拽了出来,然后抱进了怀里。许辽埋首于他的肩窝,很快纪逢年就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湿意。

  不知道是不是抱得太紧,他也感觉到了喘不过气,嗓子发紧,心很酸,很苦。

  他恨不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