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有个苦行僧，苏爷爷会带上小苏还有一些自家种的瓜果菜蔬去供养布施。
苏镜至今还记得大和尚说的众生皆苦，活着就是修行，还说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等熬过了苦难好日子还在后头。
带着这份如同修行的心境，忍耐中的苏镜把“跪式服务”发挥到极致，态度让旁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越是碰上酒鬼刁难的这个时候，他就越冷静。
正如那被踩踏得鲜血淋漓的手不是他的一样。
把自己归位成一位旁观者。
随着一声拐杖砸地的声音响起，苏镜脑海里慕然响起一个词：西装暴徒。
手也终于被解救出来，痛得有些麻木了，锈红血腥直扑鼻尖。
徐三被踹飞到一旁，抱腿嚎叫一声后晕了过去。
沈星湛摆摆手，案场经理与那群看热闹的，过来把人抬走。
他身后的几个二代三代笑着啪啪鼓掌。
谁说不像的，我们湛哥这不还是英雄救美了。
一脚就把人干翻，帅炸。
不愧是湛哥人狠话不多。
沈星湛瞥了眼看笑话的，意思是让他们闲着无事就散了。
像不像是一回事，好歹是打周教授面前过的人，还受了人一句师兄。
沈星湛径直走向苏镜。
他眼中的画面是，小狐狸忍着伤痛白了脸跌坐一旁。
有几分楚楚可怜。
惹人动容。
一立一蹲。
身形上的差异此时更为立竿见影。
从冲突中回过神的苏镜暗叹了句，原来他有这么高。
背光处庞大如山的影子，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包裹住。
沈星湛两步上前伸手将人拉起来。
苏镜一直认为自己的178的身高还算不错，一对比，竟还是矮了至少半个头。
沈星湛似乎并不关心这些，只拽着被踩的手腕，仔细看了眼血肉外翻的伤口。
血迹跟着白瓷一样的纤指尖滑下，不禁皱眉。
啧。
暴殄天物。打轻了。
苏镜被看得头皮发麻，别又来个变态吧。
有钱人的世界，表示自己真看不懂。
沈星湛感受到了掌心里向外抽离的力道，他稍稍用力扣紧，又抽出了口袋巾帮着先将手裹上。
又看人全程一声不响，挑眉问了句不痛？
痛当然是痛的。
苏镜略松了牙关，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能忍受。”
就知道是嘴硬。
沈星湛拉着人，“走吧，去医院。”
“等等，我的医药费。”
苏镜回头先把钱给捡起来。
沈星湛：手都快烂穿了还惦记这点，有那么缺钱？
苏镜不问自答：“都这节骨眼了，痛都痛了忍也忍了，钱不可能不要。”
沈大少拽着人不放，“别捡，报警，我能帮你拿到更多。”
苏镜摇头，“我知道，但我们不也把人给打了，报警的话，算互殴。”
这话听得沈星湛心里有了两分舒坦。
但弱者的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沈星湛依旧冷脸：“和你无关。”
算我热心市民见义勇为。
苏镜继续摇头，眼底带着真诚的笑意：
“学长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会报警的。一来麻烦，二来更不想给出手帮自己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符合他朴素的价值观。
案场经理喊了保洁人员过来帮着清场，同时也把苏镜的书包送过来，让他先去医院包扎，配的工装改天来还，另外算他工伤。
苏镜道谢，顺便请了假。
下周月色那边的兼职肯定去不了，这误工费必须得拿。
沈星湛对着往书包里塞钱的人，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名火窜上来：
“既然缺钱不如找我直接开价，我钱多。”
苏镜单手拉拉链的左手顿了下，把书包拉好后，他才抬眼，眸中甚是不解：
“不是说，对我不感兴趣？”
“我可以拒绝任何人，包括你。”
苏镜对沈星湛这话记忆深刻。
也正是因为这句，才敢接今天这活。
钱，是很缺，但也不是什么钱都拿。
这也是苏镜为何会在月色那边，努力把自己归类成普通人的原因。
靠脸吃饭的事，他只做过一次，险些还跌了个大跟头，如今算是彻底终结了这方面的遐思。
沈大少爷说完就后悔了。
这种话若是被家里人听到，会被家法伺候的。
而且还被人给婉拒。
想找补一句道歉的话，瞬间有点拉不下脸来。
把人带到自家医院清创包扎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好像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沟通方式。
私人医院特需病房急诊出来。
站在大马路上，两人异口同声：
“谢谢。”
“去哪？”
一个想要分道扬镳。
一个开了车门，就像刚才治疗室一样，二话不说把人摁进去。
霸总附体。
却也将人照顾得很好。
车里，沈星湛看着微雨中的万家灯火。
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苏镜被徐家的那个草包欺凌之下强撑的笑意。
回忆起在周教授办公室见到的第一面，起初以为是个凭借美貌，占着有三分小聪明的小狐狸在以退为进。
其实不过也和那些想接近他、扑他的人一样，要么图他人要么图他钱。
结果才几句话，“投怀送抱”的人跑了。
有点让人意外。
当徐三儿托关系对沈星湛发出邀请函，并说局上有神秘惊喜等着他时，他没有过多犹豫就同意了，就是想看看跑掉的那只小狐狸有何表现。
开局只能说，嗯，平平无奇。
兼职服务生，确定是穷学生一枚。
散局的时候，倒是有点出人意料。
上演了一幕酒鬼客人借醉霸凌服务生，倚强欺弱，而弱势方却不哭不闹还强颜欢笑。
那场面，稍微有点道德感的路人都会出手制止。
于是某位好心的沈姓路人果断出了脚。
刚开始也以为苏镜只是秉持高水准的职业道德，不想给兼职的酒店添乱，忍住了叫喊。
在医生清创从血肉里夹出玻璃渣小石子缝合伤口时，一张小脸疼得苍白额头全是冷汗。
全程也紧咬牙关，只是忍不住的时候才嘶嘶了两下。
是个狠人。
这让沈星湛对苏镜的初步印象，有所改观：
原来不是小狐狸，是个小狼人。
车直接开到了宿舍楼前的门口。
司机停下车，沈星湛递出药袋子。
“这周注意别碰水。”
“谢谢学长。”
“不喊师兄了。”
沈星湛再次听见比“师兄”疏离了两分的“学长”这个称呼，闻言不悦后直接挑眉。
苏镜努力忽视掉不知是车载香氛还是侵袭过来的是荷尔蒙分子涌动的味道，把接过来的药装进书包后，对上直射而来的视线，保持客气疏离的态度，平视礼答：
“我本专业不是金融。”
将来或许会选修这门做第二专业。
这时，沈星湛朝他递出一张名片。
苏镜即便绷着纱布也捧着双手道谢接下。
名片抬头是：星空娱乐传媒文化有限公司；
职位是总经理特别助理，以及私人电话。
沈星湛看着那微微渗血的绷带，冷面凝眉，薄唇轻吐：
“提议依然有效。”别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了。
沈星湛对自我的认知，向来十分清晰。
一路下来，很快就想明白了。
假装？什么假装？要，就要真的。
小狐狸缺钱，而他有的是钱，不介意提供资助。
沈星湛为了这张非常符合他审美的脸，还想看看其他更多的表情。
所以适才，秉持绅士风度，隐晦地又提了一次。
聪慧如他的苏镜当然也听明白了。
他之前拒绝了自己假装交往的“双赢提议”，还了一个“开价提议”。
这位有钱公子哥的意思，是愿意给我一个满意而公道的价格，是要我开口。
只要开口，他就愿意支付。至于怎么还，不言而喻。
若是十七八岁的苏镜，绝对会狠狠地呸上一口，而今的他选择装作没听懂。
并眉眼弯弯地看向对自己施以援手的好心校友，保持客套微笑致谢：
“今天非常感谢学长的帮忙，往后若是有需要效劳的，敬请吩咐。”
我不会找你的。再见，再也不见。
车门关合后，苏镜正身。
面上表情瞬间恢复往日学校里的淡漠冷清。
苏镜的这句答复，沈星湛秒懂。
是缺钱，但更有穷人的自尊，读书人的风骨。
反光镜里被映射的那一清二楚的变脸。
沈星湛也看见了。
第一次第二次都被同一个人拒绝的沈星湛，收了视线，闭眼合睫靠回椅背。
许是因他略微咬了后槽牙，显现出的整个面部轮廓线，十分媲美欧洲秀场男模脸。
行。
钓着是吧。
苏镜转身上了宿舍楼。
回到寝室，舍友们看他受伤都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出去兼个职怎么搞了一身伤回来。
端茶递水又是帮着买饭，照顾老幺最热情的二哥就差给喂饭了。
这让被迫接受照顾的苏镜有点盛情难却。
长久以往独立的他还是不大习惯被关照。
吃过止痛药，苏镜感觉好了些，翻出书包清点了一下现金，看了未读的微信消息。
运气不错，在他打工受罪的下午时段，法学院的s学长给了他答复，问时间地点。
苏镜赶紧回消息，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也一起发了过去。
另外翻开了一下s学长的朋友圈，可惜仅三天可见，没有任何内容。
周日早上9:50，苏镜提前到达约定的会面地点。
进了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一眼就看见了墨镜，正准备过去，有个陌生电话打来。
苏镜接听，耳边传来一句低沉的男声：
“我到了。”
下意识地回头找人。
他看见打电话的沈星湛迎面走来，长眉微挑：“你就是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