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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妹(一) 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人踹一……

  天气逐渐回暖,阴川城畿的草地上,聚集着三三两两前来踏青的魔族。

  沿途的道路两侧,摆满卖小吃、幕篱的摊贩。

  初夏的风穿过树梢,一朵山茶晃悠着落下,在清澈见底的护城河河面荡开一个旋。

  一条青鲤跃出河面叼住山茶,撕扯下一片花瓣拖回水中,冒出一串细小的水泡。

  一身霞色衣裳,梳双环髻的少女蹲在河边,注视着水中那条再次跃出河面试图叼住山茶的青鲤。

  这条看上去比前一条身上多了些白色纹路,看来并不是同一条。

  她看得目不转睛,小小的脑袋似乎要探进水中,一只大手从旁拽住她的胳膊往后一提:“小夫人,当心掉进去。”

  少女被拽得一个踉跄,回头一看,发现被她支去买幕篱的侍女阿结不知何时已回来了,这会儿正长眉微蹙地看着自己。

  少女不用细想便从对方猜忌的眼神里看出,她是疑心自己要想趁机逃跑。

  逃跑?

  那种事她傅莳春才不屑做。

  再说,这么一点水根本藏匿不了她庞大的体型。

  傅莳春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草屑,瞥一眼阿结手上的幕篱,露出一个算不上和缓的笑容:“怎么去了这么久?”

  侍女阿结对她伺候的这位小主子的性子早已习惯,明明是对方让去远一些的摊贩那里买,还要怪自己回得晚,但刚才那一幕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忌惮。

  她将幕篱罩在傅莳春头上:“日头晃眼,小夫人快戴上。”

  幕篱一上头,傅莳春就感到眼前笼上一层白翳。

  她扯了扯垂下的白纱,语气有些不快:“我看不见路。”

  阿结面色不改:“小夫人说笑了。”

  谁不知道傅莳春身负蠃鱼血脉,自小便眼力过人。

  便是去魔域最底层,千万年怨瘴弥漫的蛊都,凡修者畏之不及之地,一双目也能视怨瘴若白昼。更别说小小一顶幕篱用的普通纱布。

  傅莳春被阿结顶回来,秾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怒气,转瞬又被她摁下去。

  跟阿结赌气实在没必要,她只是一个负责监视,魔域最不起眼的半魔,就算她发怒吞了阿结,还会有阿甲、阿乙、阿丙…..

  她冷哼了声,抬手将白纱掀起一片拨到肩后,越过阿结往前走。

  阴川一半浮于地面,在仙界最东侧结界外,隶属附近云浮宗管辖,一半藏于结界后的魔域十三层的蛊都,最低等的妖魔杂居于此。

  阴川原是仙界与魔域接壤处的一座无主之城,千年前云浮宗一位大能将大魔绛炎封印于此,阴川自此成为云浮宗辖地。

  这些年云浮宗为了维续宗门,变卖了辖内许多城镇,只除了阴川。

  阴川城内常年魔气缭绕,就是有背景强悍的修仙世家也不愿意接手这块烫手山芋。

  自从那位大能飞升后,云浮宗再也没出过大乘以上的修者,虽每年都在六月十五前后派人来加固阴川封印,仍阻止不了它逐渐沦为魔域十三层地上城的命运。

  魔族人不喜欢太过和暖的气候,反而钟情于极热和极寒之地,这样的温度方便他们吸收魔气,阴川刚好是这么个地方。

  一入夏,阴川的空气里就仿佛到处都溢满了滚烫的火焰。

  傅莳春走在前面,阿结一声不吭跟在她身后。

  草地上原先还聚着些晒太阳的魔族,瞥到傅莳春掀开一角的幕篱下那张有些眼熟的面孔,几个境界低微的魔族吓得失色,像是见到什么可怖的画面,连滚带忙地从地上爬起,退到一旁。

  边上的魔族见状,也脸色煞白,相互搀扶着往后跑。

  转眼间,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草地空出一大块。

  傅莳春不以为意地走到他们之前躺过的草地,指挥阿结铺白绸,搭帐子,放上矮几、瓜果、糕点等物什,而后坐到帐下,拿起一瓤西瓜咬了口,满足地眯起眼。

  果然,夏天最适合吃瓜。

  先前被傅莳春吓开的几个魔族见她并没有找自己麻烦的意思,重又聚到一处,隔得远远地在那里嘀咕道:“.…..吓死我了,还以为那位又活了。长得真像,不过年纪又对不上。”

  “你们没注意她身后那个蜥人半魔?那可是大护法府里最厉害的护卫。前阵子听说大护法新娶了傅家的女儿,依大护法那个性子,恐怕娶的就是这位。”

  “大护法别是疯了……?那还是个小孩吧?”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知道了。”

  “大护法后院那么多夫人,只有这位小夫人跟那位长得最像,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你们说,那位从前身边男人可不少,谁知道有没有孩子,新来的小夫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位生的?”

  “那大护法岂不是……”

  几个魔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亵猥的笑容,低低笑起来。

  低等魔族在高等魔族面前几乎没有隐私可言,阿结都不用凝神就能听得清他们任何细碎的话。

  听到他们肆意诋毁傅莳春,她眉头也没皱一下,低头看眼埋头吃瓜的少女:“我过去一下。”

  傅莳春头也不抬:“随你。”

  阿结能听到的,她也听得到。

  傅莳春全然不在意,反正本来这个新夫人的位置就不是她的,而是阿姐的。

  那个大护法悬崇不知在哪见到阿姐的画像,才派人来傅家说媒。

  听说阿姐身子不好后,还以魔域六层蕤风谷为聘,蕤风谷盛产药材和魔石,是魔尊用以犒赏悬崇替他承受劫雷,是娶他所有夫人里最大方的一回。便是迎娶四护法侄女大夫人时也只是拿出了半座七层覃丘。

  阿姐自小病痛缠身,爹为了给她治病,找遍了四界各种天地灵材。

  某种意义上,她能理解爹的执拗。

  阿姐是他最后的希望,阿姐的相貌几乎是娘亲的翻版,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会感慨她命苦,娘亲去得那么仓促,身子差得不能聚灵,好不容易靠吃药攒到一点灵根,又被不懂事的自己失手毁了。

  但没有人会对着傅莳春这样说,因为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娘亲,也不像爹,反而像极了娘亲那位叛离卦山,凭一己之力征服魔域十三层的胞妹,上任魔尊嫦珏。

  嫦珏和娘亲同母异父,相貌中自有相似之处,阿姐肯定也是像的,但要计较起来,三者中反而傅莳春和嫦珏更像。

  有时候傅莳春也觉得自己像傅家的外人,娘为了生她耗尽寿元,在她出生没多久就陨落了。

  阿姐身子不好,爹和族人常年围着她打转,没人在意她过得好不好。

  不过那又怎么样,真到用人时爹还不是得求着她帮忙:“莳春,你带走了营营的娘亲,又害她没了灵根,不能一直袖手旁观。营营已经很可怜了,再嫁去那种地方她会死,你帮帮你阿姐。”

  傅家只是依附云浮宗的世家,云浮宗都不敢得罪魔域风头正盛的悬崇,更别提傅家。

  傅莳春闻言,眨了眨眼:“我今年还没满三百岁。”

  蠃鱼寿元悠长,两百年满八岁,四百年才成年。

  阿姐不能嫁,她就得嫁?

  满打满算,她还没满十三。

  傅迎晏的夫人,傅莳春的娘亲就是蠃鱼,他不可能不知情,但他当时只是皱眉疑惑地看她,好像傅莳春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看他听不懂,她只好说明白些:“听说悬崇性情乖戾,手段阴狠,后宅塞满下属送来的那些容貌相近的女妖女魔,如今只剩十几个,其他都被他各种理由弄死,死状凄惨可怖。爹,我怕死。”

  她虽然不在意傅家人都当她不存在,却也惜命得很。

  傅迎晏这回听懂了,他顿了顿,英俊的面容微沉:“你不会死……你和上任魔尊相貌极为相似。你求求悬崇,他会体谅傅家有苦衷。”

  傅莳春当时想,他好像忘了阿姐的娘亲也是她的娘亲,他好像也忘了自己也是他女儿。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傅迎晏有一点说对了,悬崇的确很看重她这张脸。

  新婚之夜傅莳春以为他发现自己娶了个赝品会怒气上涌掐死自己,就像阿姐受伤时爹差点没控制一道剑气将她打成重伤一样。

  但悬崇只是盯着自己的脸很久,什么也没说就让阿结把自己带了下去。

  所以,有魔族说她闲话她完全不在意。

  她在大护法府邸唯一的作用就是替阿姐供药,所以她不能死。

  想到这里,傅莳春感到一阵烦闷,连手里的甜瓜也没那么好吃了。

  她砸吧了几口,把瓜皮往帐外一丢,准备起身去看看阿结回来没有,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啊——”

  傅莳春愣了下,正要起身查看,一股纯净的修者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修者?

  阴川是什么地方她再了解不过,傅家在内的修仙世家都不敢靠近的魔域十三层,送亲的队伍都只肯停在结界外,换魔族把人接进去的地方,怎么会有修者?

  除非是今年云浮宗派来加固封印的弟子……

  傅莳春恍然,这么想的确快到十五了,她循声走出帐子,这才看到离自己不远的桥面上蹲着捂着额头的女孩。

  她边上站着的那个穿白底绣墨鹤祥云的少年,手里捏着一片瓜皮,正在东张西望,大约是找谁扔的瓜皮。

  女孩倒是察觉到的视线,朝她的方向望了眼,她的眼神湿漉漉的,白净的脸颊上沾着几颗黑色瓜籽,宛若一只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

  傅莳春:……

  傅莳春打量了眼他们身上的门服和束得规规矩矩的发髻,以她的修为立刻就能察觉到对面两人都是不超过筑基境的修者。

  她心里不由浮起一个疑惑:

  这就是今年派来加固封印的弟子?

  不会吧?

  云浮宗是真的没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