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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那一刻,她来不及思考。

  剧烈的疼痛爆发,两根毒刺扎进了她的小腹,虽说她百毒不侵,可鞭子上的骨刃也已经将她划得体无完肤,鲜血从身体各处流出来,当真惨烈之极。

  古小蘑喘息着,几欲晕去。

  孟泽虚却停了下来。

  “……”他有些茫然,“为何不躲?”

  她疼得虚汗直流,却倔强地对他冷笑:“老娘喜欢。”

  孟泽虚突然后退几步,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为什么……我明明吃了这身体的灵魂……啊!”他在地上翻滚起来,“为什么他还能反抗……我……我明明……”

  “那或许是因为……”古小蘑双眼眯起,轻道,“他早已没有灵魂。”

  一声惨叫。

  孟泽虚坐倒在地,旁边现出一条半米多长的巨型娱蛤,翻滚几下便不动了。

  “……没事吧?”他惊魂未定,看得古小蘑重伤,急得几步奔上前来,将她扶起,“我需得带去看大夫。”

  “不……”她靠着山茶树,嘴唇已然毫无血色,“没有时间了。”

  有水滴落在她颊边,像是眼泪。

  一滴,两滴,三滴。他抬头,这才发现是下雨了。

  “不能再淋雨了……”他焦急的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扶她进屋,却又不敢。古小蘑冲他微微一笑,缓缓摇了摇头。她从身上掏出一个竹筒,刚刚大战时几乎快裂开了,此时轻轻一碰,便现出里面卷着的荷叶来。

  她的手指折断了两根,颤巍巍地捧着荷叶。雨水落入荷叶,立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吸收了一般,直过了半晌,才在中间现出一汪清泉来。

  古小蘑艰难地掏出一个瓷瓶,将那荷叶里的水倒人其中。直重复了几次,瓷瓶满了,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已然血色无。

  雨水混着血水,在她身上肆意流淌。

  孟泽虚呆呆地站在雨中,便这么望着她,突然觉得心如刀绞。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专注地望着一个女子。她的微笑,她的眼泪,她的每个瞬间都在他心里,那般刻骨铭心。

  她和她,那么像。

  “……”孟泽虚突然轻道,“我们曾见过吗?”

  古小蘑微微睁了眼,他望着她,脸上湿润,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师兄啊……

  “不。”她绽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我们从未见过。”

  若是遗忘就能够幸福。

  十年前选择了忘记,带着十八喝下孟婆汤,可我却没有那份决然。十年后我在这里独自挣扎,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方式,所以,绝不会再惹伤心。

  她撑起身子,似乎要站起,孟泽虚没有去扶她。

  “伤得这样重了……仍要走吗?”

  她却摇头,微微一笑:“珍重。”

  天色已晚,昆仑山上一片漆黑。喜竹早已昏昏欲睡,天尧蹙眉,往年的时候古小蘑早就来了,今年为何拖得如此之晚?

  他又坐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见喜竹睡了过去,便腾云而起,在昆仑上空巡视。

  蓦地,一个黑点映人眼帘。天尧心中一动,飞速向下沉去,却见一个灰衣女子面容向下卧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尽是伤痕,身后拖了长长的血迹,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干瘪蘑菇!”他骇得不知如何是好,“干瘪蘑菇!怎样了!”

  古小蘑手指动一了动。

  “是谁……”他焦急得声音都颤抖起来,“老子……老子找他算账去……”

  “天……天……”

  他明白她是想叫他的名字,便倾身在她嘴边。

  “背我……上……去……”

  天尧没有废话,脱下自己的红衫将她整个裹住,打横抱起,急得连腾云都忘记了,便向山上奔去。

  “干瘪蘑菇!别睡! ”他慌道,“跟我说话!”

  “我……很累……”

  “累了也不能睡!”天尧吼道,“十年马上便到了!不是绝不会放弃吗?!”

  绝不放弃,多么好听。

  古小蘑闭上眼,在心里某个地方,她其实那么害怕面对这最后一年。

  若到头来仍是空梦一场,她宁愿这场梦,永远不要做完。

  “干瘪蘑菇!”天尧吼了几声,见她没反应,却突然硬咽起来,“当年若不是为了我……他怎会死?却从未怪我……干瘪蘑菇!醒醒!不准死!要给老子幸福!”

  他似乎突然停住跪了下来。古小蘑咳出一口鲜血,缓缓撑坐在地。

  十个瓷瓶便在她面前,古小蘑颤抖着将轩辕剑取下,一点点撕去上面的布条,露出古朴

  的剑身。

  她似乎很急切,脸上又有些畏惧和期待。不知是牵动了伤口还是心神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古小蘑拿起一个瓷瓶,轻轻打开,向轩辕剑上倒去。

  她顿觉有些异样,急忙将瓷瓶凑近看了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空的。

  她心中一紧,急忙拿起另一个瓷瓶,仍然是空的。

  “怎么会这样?! ”古小蘑似疯了一般,拿起一个瓷瓶,拔出瓶塞,倒了倒,又丢开。直到拿起自己刚刚带来的瓷瓶,里面一样空空如也。

  天尧不明所以,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呆滞。

  “哈哈哈……”古小蘑抱住双膝,肩膀抖动起来,“哈哈哈哈……”

  “怎么……”天尧还未上前,便听旁里一阵响动,喜竹被古小蘑的笑声惊醒,揉着眼试探般问道,“仙女姐…… 姐?……”

  然而她没有说下去,眼前的灰衣女子在笑,可她又在哭,那般癫狂.直叫人看了心中揪起,不知为何便跟着一起难过起来。

  十年,不敢开口念他的名字,不敢拔出轩辕剑。

  她笑得累了,靠在那冰块上,背对着冰中的绝世容颜,轻轻叹息。

  不是早就有这种准备了吗?十年来,苦苦支撑,独自挣扎,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郁琉,是不是也在笑我?

  她软弱地靠在那里,似乎连眨眼的力气都失去了。

  我厌倦了故作坚强,我也厌倦了孤独和寂寞。

  我一直告诉自己,没有死,在等我。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我心中害怕得紧,这世间没有,我一刻也不想多待,却真的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十年。

  真舍得如此待我。

  所以我终是相信死了。

  那般悲伤的哀嚎,古小蘑仰起头,似是将十年的隐忍都释放在这一刻。天地似乎都被这声音撞击得不断晃动,她不理,整个身子崩起,似乎要将自己融化在这一声呐喊中。

  “干瘪蘑菇!”天尧一把抱起喜竹,“快走!”

  绝壁轰鸣起来,大块的冰雪向下掉落,古小蘑闭上眼,似是失去了表情。这样也好,我终于能来找了。

  整个山巅都摇晃起来,绝壁塌陷,爆出茫茫雪白的尘埃,淹没了天尧撕心裂肺的吼声,也淹没了轩辕剑一声轻巧的铮鸣。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最后一刻,她睁大眼,仿佛听见佛祖的声音在心中响起。熟悉得令她心痛的香气突然袭来,乌黑的发丝落满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她不敢回头,却感觉一双手臂轻柔的揽在了腰间,青衫铺天盖地的落下,蒙住了她模糊的视线。

  “这十年,本就没有什么天地精华,要的只是一片精诚而已。”

  雪壁轰然砸下。

  寂静了许久,似乎回声还在天边鸣响。天尧腋下夹着喜竹在绝壁边狂奔,泪水便堵在鼻间,想要去喊古小蘑的名字,却只是硬咽数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雪纷扬,将一切悲伤掩埋。

  这一场大雨,直下到第五日清晨,方才停歇。满地泥泞狼藉,却也携着一股浓郁的泥土香气,在温和的阳光下蒸发开来。

  爬满青苔的墙边,颓然的坐着一个红衣男子,他浑身仿佛湿透了,还在滴答着雨水,可他自己却好似浑然不觉。偶尔有好心的过路人丢给他一枚铜钱,他看也不看,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

  市集上很快便热闹起来,阳光渐盛。人来人往间,一个绿衣少女疾步向他走来,手中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她的目光一直在墙边搜寻,落到那红衣男子身上时,突然变得变得无奈起来。

  “喂。”

  她轻轻唤了一声,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喜竹蹲下身来,将碗筷从食盒中一一取出,摆在天尧面前,悄声道:“便吃些吧,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天尧看也不看她一眼。

  “仙女姐姐吉人天相,未必便是葬身雪海了。须得想开些,我……我这几天偷偷跟了去,爷爷急得病了,我也不能出来太久。”

  喜竹碎碎念了一番,见天尧还是没反应,便叹了口气,收起食盒,正欲离去,却见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男子,面色极为阴沉,正定定地俯视着天尧。

  喜竹心中一跳,只当他不怀好意,警觉地站起身,挡在两人之间:“是何人?”

  那黑衣男子却不看她,目光落在天尧身上,似乎突然有了些许表情,淡淡地道:“小天。”

  天尧浑身一颤,僵硬了几口的视线第一次从地上挪开。

  雨后的阳光温暖,将天狗的身影染了一层金色光芒。他这样抬头看去,耀眼却不刺目,竟仿佛佛光一般。

  “是我害了她……”他喃喃道,“

  她为了我在逐仙会拼命,又为了我与郁琉心生间隙……若不是我,郁琉又怎会中那毒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