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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页

  胤禩躺在床上,感到胸前的衣襟湿了大片,听着胤禛这般哽咽的话语,心中仿佛被狠揪了一把,生疼生疼的,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我知道我伤了心,可是……难道就恨我到这个地步?知不知道,我一进到这屋里头,看手腕上的血都凝了……知不知道我当时心里头是什么感觉?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有多疼?”

  胤禩微阖双眸,重重叹了口气,稍侧过身子来,低声道:“那又知不知道,当我知道这些年一直在被监视的时候,我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惠宁的事,我信是无心之失,只是错已酿成,再无回头之路了。我之间,也只能到此了。”

  胤禛双眼通红,猛地一把抓住胤禩的手掌,哑声低吼,“说什么到此为止?什么叫到此为止?我求求,别说这样狠心的话,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这是想要了我的命么?”

  “说的是,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了……”胤禩长叹一声,抬眸注视着胤禛的脸庞,苦笑道,“可是不明白,这世上除了我的情分,还有许多旁的情分于我来说一样不可割舍。惠宁这一辈子,我已太对不起她,可是她却因而死,让我又当如何?罢了,缘分尽了,放手罢。”

  屋内炭火烧的很旺,窗扇又关的极密实,一丝凉风也溜不进来,按理说应当是极暖和的。然而胤禛听着他这一番话语,却觉得一股刺骨的悲凉之意自心底蔓延而出,连指尖都变得僵硬起来,嘴唇颤颤的抖了两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年允诺的相携相伴,话犹在耳,只是到底因为什么,两人之间竟变成了这样不可挽回的局面?

  胤禩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冰凉寒彻的一盆水,从胤禛的头顶直灌而下,凉的他不可抑制颤抖起来。不顾一切的抱住了胤禩,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窝之间,痛苦低诉,“我知道现在气我,恼我,只是我可以等……等一辈子,两辈子都好,……别想把我从身旁推开……”

  胤禩心中一酸,双眸半合,低声喟叹,“何苦呢……”

  廉亲王死而复生一事轰动朝野,群臣讶异之余却也不忘为胤禛的天子神威高歌赞德一番,弘旺更是惊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心中对胤禛的怨愤早就抛去了一旁。弘旺心想,只要他阿玛能够平安,那便是让他折寿十年也是甘愿。

  胤禛本想再留胤禩在宫中多调理数日,却被胤禩一句“外臣不宜久留宫中”给驳了回去。胤禛如今对他是连手都不敢去碰上一下,还要屡屡听他以“罪臣”自称,九五之尊不禁苦笑连连,这辈子也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个“自作孽,不可活”。

  冷冽的冬日逐渐抽身而退,春意开始含苞吐丝,盈盈而放,便是京城这样的北地也已是一派的春和景明,更不用想那江南春光是何等的妩媚动人了。

  “皇上,廉亲王这贸然告了假,只说去江南游历,您看这……”

  胤禛坐于龙椅之上,听着下首吏部尚书颤颤的禀报,心思却已不在这上头,仿佛跟着那人的身影一起到了明媚柔光的西湖岸边。

  “游历江南么?又何苦自个儿跑去了,就这么不愿见我?”胤禛兀自喃喃低语了几句,忽然轻笑了两声,抬眸对吏部尚书道,“此事朕知道了,吏部事宜便先权管着吧,此事不必张扬。”

  分明是说好了,要陪一同去的,怎么倒按耐不住的自个儿先跑去了?

  也罢,既然要躲着我,我便给一份清净便是。只求,归来之时,能够赏我一个笑脸便好。

  胤禛起身负手而立,唇角慢慢浮出一丝笑意来,神情沉静而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百零一 且折花枝醉复醒

  “此地山色空蒙,水色潋滟,果真是美如墨画了。先前只是慕名已久,如今亲眼见了,便觉白公那句‘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说的实在有理极了。”

  撑船的老汉闻言不禁笑着附和,“可不是哩,如今这大天白日的还显不出来,若是公子晚上再过来瞧瞧,那会儿这月色映在水里头,像个碗大的明珠似的,好看的人都能瞧呆了。”

  站在一旁轻摇折扇的锦衣公子极温和的笑了一笑,颔首道:“既是如此,那定要寻个晚上过来瞧瞧了。这位老伯,如今生计可还好么?都这般岁数,怎么还出来撑船拉蒿啊?”

  “小老儿这便是劳碌命,消停下来便浑身不舒坦,如今倒也不光是为了贴补家用,只是老汉这双手我了几十年的蒿子,若乍一下让我消停了,那才难受哩。”老汉嘿嘿一笑,慢慢说着,“如今这日子谈不上多好,却也算不得差。自从如今的万岁爷登基之后,以那‘摊丁入亩’的法子替了‘人头税’,不知比原先强了多少倍去。这家里头一日三餐的饱饭,倒也不难吃上啦。”

  那锦衣公子微微一笑,“老伯以为当今圣上可算得上是明君么?”

  “明君不明君的,小老儿没念过什么书,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只是如今能填饱了肚子,每月还能得些结余,咱们这心里头啊,是很感激这位皇上的。又听说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逼着那群贪官将银子统统吐了出来。光这两样,咱们如今这位皇上便是个好皇上。”老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搓了搓手道,“咱们是粗人,说话糙了些,说不准的,公子见笑啦。”

  “嗳,老伯说的很有道理,越是这样的淳朴之言,才越能瞧出真心实意来。”锦衣公子笑着收了扇子,兀自走去了船尾,负手静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公子便是胤禩不错,他自京师出来之后便一路南下,听闻打探了不少有关民间百姓对这新君的看法,入耳的皆是溢美之词。他记在心里,既是欣慰,又有几分难以遮掩的苦涩之意不住翻腾。

  如今已同那人别过月余之久,分明当初离京之时,自己便是想借此机会躲开那人,免得日日相见难过伤心。胤禩心想,待分别的日子久了,兴许再见之时心里头的感觉也就能淡上几分了。

  罢了,既然缘分已尽,那便空留个念想罢。虽然是一场白想,只当是做了个美梦,却也是好的。

  胤禩长长的吁了口气,索性坐在了船尾,看起两岸的夹道美景来。

  等到了岸边,胤禩客客气气的同那老汉道了谢,刚刚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一事,“老伯可知道,这周遭哪一处能吃着地道的杭菜?不拘是什么大馆子的,口味做得好便可以,若是能住店,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那老汉低头想了想,黝黑的脸上略带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搓着手道:“像是楼外楼那样的地方,如今去只怕也没有地方了。更何况那儿名气虽大,却十分的不实惠,一顿饭吃下来怎么也得十两银子了。公子若是不嫌弃,我家的二小子原先就是那楼外楼里头掌厨的人,后来因着家里头农务繁重这才退了回来,烧得一手地道杭菜。我那小院里头也有空着的客房,简陋是简陋了一些,但还是很干净的。”老汉说着声音愈发低了,局促的笑了两声,“若是公子不愿在我们这农家院子屈就,那就是小老儿多嘴了。”

  “岂会呢,我只是怕打扰了老伯,老伯的院子可在这附近么?”

  老汉听他有意要应下,不由大喜,道:“在的在的,就在那楼外楼后头几里处,我那院子虽然不大,可是出来不远就能瞧见西湖呢。公子晚上若是想着出来转转,也是极方便的。”

  胤禩本就不是那挑三拣四的人,想着如此能多明白些民生民情,倒也是好事一桩,便笑道:“如此真是再好不过,那老伯便带我过去吧,我大约在此地住个三五日,付五钱银子,老伯意下如何?”

  老汉大喜过望,急忙点了头,将床停靠岸旁,手脚麻利的收拾利索了,又拿出汗巾子搭在脖颈中,引着胤禩沿着西湖一路南行。胤禩笑着问他,“老伯家中几口人?今年高寿了?”

  “我今年六十五啦,家里头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当年死在战场上啦,可怜他走的时候连媳妇也没娶,唉。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嫁了人,如今就和二儿子和他媳妇,再加上我那小女儿一处。”老汉似是有些忐忑一般,又加小心的补了一句,“不会扰了公子清净的,公子放心好啦。”

  “既然是死于沙场,朝廷理应对家多加照拂才是,每年发放的银子可还够用么?”

  老汉叹了口气,摇头道:“哪儿见得着什么银子呢?我那苦命的儿子连尸首都没能寻着,不过是官府打发人来说了一声,这都好些年了,一文钱也没见着过啊。”

  胤禩闻言眉头微蹙,沉声问道:“既是如此,就没向官府问过么?”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邻村倒是有人不死心,去衙门闹过一次,结果不仅挨了打,还被关进去吃了好些天的牢饭。”老汉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像我们这样的庄稼人,哪里有什么能耐和人家争呢?俗话说这民不与官争,说的是极有道理的。如今能吃上饱饭,平平稳稳的过日子,也不求什么别的了。”

  胤禩听了沉默片刻,而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同老汉正色道:“如今虽是这般情状,然现在的皇上勤政爱民,最恨贪污和结党。这些事情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连根拔除的,但是总有一日,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汉对于胤禩这一番话,其实听得并不是十分明白,只是隐隐觉得胤禩似乎说的很有道理。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点头道:“公子说的是,咱们也是这样想的。”

  这老汉倒说的不假,沿着西湖岸边走走停停,走了没有多久的功夫便到了老汉的家中。院子倒不算太小,细门窄巷的,一瞧就是南方的院子。那老汉手忙脚乱的将胤禩引去一间客房,又喊来他儿媳妇里里外外的仔细拾掇了一遍,抱了一床新被褥过来,颇为歉然的说道:“咱们这儿不能跟外头的客栈比较,公子屈就一下罢,我这就喊儿子给您弄饭菜去。”

  胤禩环顾了一圈,笑着颔首道:“老伯客气了,我觉得这儿很好,既敞亮又干净,比起那冷冰冰的客栈更多了几分暖意呢,倒是辛苦老伯了。”

  “不辛苦不辛苦,公子您歇着,一会儿这饭菜就得了。”老汉一边朝外头走着一边招呼他儿媳出去镇上买些新鲜米面。胤禩待老汉走了之后,也觉得身上有些乏了,挨着床柱想眯上一会儿,结果这一下子竟睡了过去。再转醒之时已到了正午时分,那老汉在屋外头叩门,“公子,饭菜做得了。”

  胤禩伸了个懒腰,从榻上下来又理了理衣袍,不经意间碰着了腰间的香囊。他微怔了一下,伸手将香囊里头那半块玉佩取了出来。

  当时离京之际,他本是轻装简行,然而瞥见了桌上的这块玉佩,不知怎的还是鬼使神差的带了出来。

  放在手中摩挲了片刻,胤禩轻叹了口气,又将那玉佩放了回去,推门出去。

  “辛苦老伯了,说起来我还真是饿了。”胤禩笑着同那老汉向堂屋走着,温声说道,“老伯可用饭了?若是没有咱们便一起吃些吧。”

  “那可使不得,使不得,我一会儿从厨下另吃就是了,公子只管吃好了便是。”

  胤禩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人多些一起用饭,吃着才有胃口呢,我这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老伯不必拘礼。”

  老汉听了之后突然干干笑了两声,似乎有些过意不去的同胤禩道:“公子,这有个事儿要同您说上一声儿。方才又有位公子过来,只说前头的客栈都满了员,想在我这儿投宿两宿。这……”

  胤禩顿时会意,了然点头道:“这个无妨的,老伯能多赚些银子也是好事,我并不介怀的。”

  老汉闻言顿时舒了一口气,忙不迭道:“那位公子虽说住在您隔间儿,但是我家这房子是自家垒的,砖墙烧的极厚,不会扰着公子的。”

  胤禩微笑颔首,已跟着老汉入了堂屋,只是见那饭桌旁已坐了一人。

  老汉见胤禩站定,连忙解释道:“这位公子只说多个朋友一起吃饭吃的也香些,我不敢擅自做主,于是这位公子便说要等公子醒了亲自问问的意思呢。”

  桌边那人抬眸而笑,微挑剑眉,颔首道:“同我坐在一处吃上一餐饭,可愿意么?”

  胤禩盯了他片刻,只觉得心里头一阵猛跳,忽然苦笑道:“说要同我一桌用饭,我又哪里敢说个不字呢?老伯,便依他所言,将我二人的饭菜摆在一处吧。”

  老汉连忙应下,又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您二位难道是认得的不成?”

  胤禩抬眸瞥了那人一眼,只见他仅是笑盈盈的瞧着自己,看样子也是不打算跟那老汉多说什么了,胤禩只得无奈道:“这是家兄,我倒也不知怎会在这儿遇上了,可当真是巧了。”

  “嗳,我有缘是真,我也不过随意出来走走,谁知就在这儿遇上了呢。”

  老汉将几道菜色端了上来,瞧着倒着实品貌俱佳,果然不像是寻常人家随意弄出的饭菜,又端上了一壶酒来,说了一句慢用,便识趣的退了下去。屋中这下子只余了他们两人,胤禩头也不抬的低头加了一筷子青菜,细细的尝了起来。

  “这么些日子没见我,怎么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我瞧着可是清减了,来,多吃些鱼。”

  胤禩见他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自己碗碟之中,忍不住抬眸沉声问道:“来做什么?这样贸贸然的出来,京里头的事情就不管了?”

  谁知那人仅是无谓的笑了一笑,“有十三在那儿盯着呢,出不了什么乱子。也亏得这一路走的不快,我是六日前才从京里头出来的,紧赶慢赶好容易才追上了。”

  胤禩被他盯着只觉浑身不自在,往一旁微微偏了头去低声问道:“寻我做什么?”

  对面那人,正是当今圣上胤禛,轻轻巧巧的笑道:“我想了,自然要出来寻。”

  “……”胤禩听了这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谁知胤禛却笑得极尽温柔,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瞧,顿时又没了话可说。皱着眉头抿唇沉默片刻,才从牙缝里头挤出几个字来,道:“哪有这样的皇帝,倘若京里头出些什么变故,倒是要十三该如何是好?”

  胤禛闻言眸子一亮,按捺不住的伸出手去攥住胤禩,喜道:“还这样关心我,我就知道心里头还是有我的。跟我回去吧,出来走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气么?是我错了,错的厉害极了。只是我现在是一心想要改过,只求赐我个机会吧,好不好?”

  胤禩被他攥着手掌,急的甩了两下,偏他使得力气又大,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得瞪着他低喝道:“放开!让主人家瞧见了,成何体统?”

  “只要说一句肯跟我回去,我立马放开。”

  胤禩却不再说话,抿唇低首,连看也不肯看他一眼。

  胤禛见状苦笑,“心里头还是气我怪我,是不是?我巴巴的跟到这儿来,也不能赏我一个好脸色么?”

  还不待胤禩开口,却听得外头院子中一阵喧哗,更隐约有哭声传来,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起身向外走去。

  院落之中不知何时来了四五个大汉,当中有个四十几岁的男子,一身锦衣华裳,十分蛮横的同老汉道:“姓高的,我告诉!别给脸不要脸,知不知道?范大人能瞧上家丫头,那是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今儿个若应了,咱们客客气气的将她请出去,若是不答应,那可就别怪爷爷我不客气了!”

  那高老汉匍匐在地上,死死的抱着一个十分瘦弱啼哭不止的少女,身边的儿子儿媳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下,诺诺的站在一旁,只听老汉哀求道:“若真是要拿去什么,那便拿了我老汉这条命去吧,我这女儿才十五岁啊,是我老汉的命根子。们带了她去给那范大人做妾,让我如何能点得了头?几位大人,只当老汉我求求们,放了我女儿一条生路,老汉在这儿给您几位磕头谢恩了。”说罢便重重的俯□去,连连叩起头来。

  那男人冷哼一声,嗤笑道:“想的美!那范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两江总督,咱们知府大人都招惹不起的人,一个庄稼人还想违抗总督大人不成?瞧瞧这家里头,穷成这幅模样,这女儿进了总督府是要享福去的,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是做给谁看?别给老子惹事,赶紧给我让开!”说着抬脚就要踹上那老汉的胸膛,却被一人挡在当中。

  “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难不成没有王法了么?”

  那男子不屑的瞧着胤禩,见他身形瘦削,看着便一副文弱的模样,只是衣饰不俗,权当他是哪家大户溜出来戏耍的公子,目中无人的猖狂道:“哪儿来的挡路的,也不看看爷爷我是谁!去去去,滚到一边儿去,否则将抓进大牢里去。”

  胤禩不怒反笑,“听方才所言,是这儿知府的家丁吧,这杭州知府是嫌官做得太稳当了不成?们这群门子这般狗仗人势,想必也是他授意而成的吧。”

  男子登时火冒三丈,怒喝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都傻了不成!把这人给爷带回府押到大牢去,也不看看这杭州府是谁的地界儿!给我上!”

  他身后那几个大汉听了就各向前迈了一步,将胤禩重重围在当中,伸手就要去捉,却听胤禛突然开口道:“们放开他,要想抓人逞威风,抓我便是了。”

  中年男子瞥了一眼胤禛,只觉这人看着更沉稳几分,却也不足引以为惧,嗤笑道:“竟还有人争着抢着要吃牢饭的,们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

  周遭的一众人等哄笑起来,胤禛却不以为意,眸子牢牢的盯着胤禩,苦笑道:“我欠他两条命在身上,有什么苦难自然该由我去替他受过。莫说是替他进大牢,便是将我这条性命赔了给他,又有何不可?”

  胤禩听了心中一震,不可置信的抬眸望向胤禛,却恰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尽是温柔暖意,甚至还同自己轻笑了一笑。

  那男子冷哼一声,喝道:“们不必争抢,哪个也跑不了!听好了,把这两人都给我带回去,那小妞也给我带回去。还愣着干什么?绑人!”

  一百零二 人间时节易峥嵘

  结果两人竟真的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扔进了杭州府的大牢中去。那牢中十分的潮湿肮脏,狱卒毫不客气的将二人狠狠的向里头一推搡,“哐当”一声锁上了牢门。胤禩见胤禛毫无一丝惊慌之意,反倒从一旁拾了些干草过来,铺了一处稍干净些的地方,招呼他道:“来坐下歇歇,我垫的厚实,湿气应该过不来的。”

  “要当朝天子在这儿铺草褥子,可是在是辱没了。”胤禩微微一哂,走过来盘膝坐下,同胤禛道,“这样不焦不躁,莫非已经想好了退路么?那杭州知府只怕不认得也不认得我,那两江总督我也不知是哪一位范大人呢。”

  “哪里顾得上想什么退路呢?只是我却又好些日子没能像如今这样挨在一处说话了,只要能同一起,无论是天山暮雪,还是这阴暗苦牢,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胤禩听了他这番话,喉头微微一动,兀自偏过头去,微微合上了双眸。

  胤禛见他不语,便凑得更近了些,伸手轻轻攥住他的,温声道:“到底怎样才肯原谅我呢?假死骗我的事情我都不敢同置气,在面前我如今是一丝脾气也没有,只求大发慈悲,让我这心定一定罢。不知道,离京这段日子,我每日只差想想的望眼欲穿,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连京中大事也不管出来寻。到现在,难不成还怀疑我待的一番真心么?”

  胤禩被他逼迫的无法,只得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说道:“我不疑心,只是虽然说人谁无过,但有些过错可以犯,有些过错却是行错一步便只能后悔一世了。如今让我再回到身边,就算我不去同计较府中李济之事,可是又让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惠宁呢?”

  “惠宁之事,是错已酿成,可是那是戴铎的一时糊涂,难道当真要我一世替他被了这黑锅不成么?凭心而论,如此这般对我,又是否公平呢?”胤禛的语气愈发低微,丝毫瞧不出帝王威严,“这样下去,心里头难受,我也难受的很。整日连折子都快批阅不下去了,就忍心么?”

  胤禩听了心中不禁一动,面上却肃然道:“我这一路南下,所听百姓对可皆是交口称赞,理当更加勤勉才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没有陪着我,我便是再怎么勤勉,又有何用?空留个明君盛名于世,可我这心里头却是空的,那我还不如去当个昏君,起码还能得数落上几句。”

  胤禩听了他这般赌气的话语,不禁又气又笑,板起脸道:“堂堂一国之君,岂可说出这样的儿戏之言?也不怕让人耻笑么。”

  “谁愿意耻笑便耻笑好了,连我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失败可笑的紧。”胤禛重重叹了口气,十分认真的盯着胤禩的脸庞,“我此一生,能够得相伴,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缘分了。是我不知惜福,其实若当真不肯原谅我,我也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罢了。我只是不愿我都饮恨而终,若真是如此,我只怕死也不瞑目啊。”

  “胡说些什么?满嘴的要死要活,不懂得避讳么。”胤禩微蹙起了眉头,不悦的瞥了胤禛一眼。

  “是是是,是我不该,往后再不说了便是。那会儿同我说,没想到咱们之间的路这么快就走到了头,可知道我心里头多难过么?胤禩,这往后的路若是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胤禩的手掌被他紧紧攥着,耳畔听着胤禛低沉的说着这番话语,心里头酸疼的厉害,别过头去低声道:“只是有些路,注定是要一个人将他走完。”

  “别说这样的话来剜我的心,说这样狠心的话,是故意来折磨我么?”

  胤禩鼻子愈发酸涩,眼眶竟已有些模糊了,咬牙道:“以为,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便是很痛快的么?”

  胤禛见状立时有些慌了手脚,按捺不住的一把抱住了胤禩,“是我不好,不该又拿这话出来说。胤禩……胤禩……让我该怎么办才好?告诉我……”

  心里头又是苦涩又是酸疼,一阵阵的抽痛的几乎要痉挛了,胤禩任他抱着,却也不知是该推开还是如何。两人静默了半晌,胤禩终是缓缓阖上了双眸,兀自靠向一边。

  不知是惦念的太久,还是心里头一直牵挂不下。也算不出是过了多久,胤禩再一睁眼,竟瞧见了良妃在他跟前坐着,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她俨然还是当年走时的模样,胤禩心中一酸,上前几步跪□去,哑声唤了一句,“额娘,总算肯来瞧瞧儿子了。”

  良妃的音容笑貌与在世之时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仍是那样的温柔和善,“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了,额娘不是不来看,只是不愿分了的心思。如今看这样自苦,额娘实在觉得很不忍心……”

  “额娘,额娘……”胤禩不可抑制的落下泪来,迷迷蒙蒙的望着良妃,声音嘶哑,“儿子做出这样逆天悖德的事来,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别说这傻话,额娘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盼着好的。只要能过的舒心,额娘自然也能放下心来。”良妃叹了口气,喟叹道,“这人生在世,不过弹指一瞬的事情,看似悠悠数十年,其实短的不得了。能遇上一个同相知相许的人,是缘分,又何苦要这般折磨自己呢?自小心肠便软,待人宽容律己却极严,额娘心疼啊,别让自己活的这么累了,明白么?”

  “可是惠宁……她这辈子都托付给了我,最后却是因胤禛而死,这让我如何还能心安理得的同胤禛重归于好?我只要想起惠宁那冷冰冰躺在床榻上的模样,我就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去……这一辈子我是太对不起她,这件事儿上实在不能再亏欠她了,否则,我这一辈子也会于心不安……”胤禩的声音极为苦涩,连肩膀都有些微微发颤,此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爷,您这又是何苦呢?”

  胤禩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瞧见惠宁站在他身后,柔声说道:“我这一生,最幸运不过便是做了的妻,纵使心里头的人不是我,这些年下来待我也是绝顶的好了。我从不后悔跟了,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当年的事情,实在也不能怪了他,过去便过去了罢。若是爷这般日日自苦,我在九泉之下也是难以安心。”

  “惠宁……惠宁……是我对不住,是我负了……”胤禩想要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掌,却发现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纱帐,怎么也越不过那道屏障去。

  “爷,这番心思我明白,只是心里头分明就是有他,又何必这样彼此折磨呢?我如今已不是一路之人,莫要再牵念着我了,爷能过的稳妥,我也便可放心的去了。”惠宁笑的温柔恬静,屈膝行了个礼,“这算是最后一遭,给爷请安了,我夫妻十余载,得夫如此,我这一辈子也算值得了。”

  胤禩眼瞅着她的身影越发朦胧,不禁快步向前急道:“惠宁,别走,恬儿和东珠都极挂念,岳父岳母亦是念念的紧,别走,别走……”

  眼前的身影终于逐渐消逝不见,胤禩忽然猛地回身,果然也再寻不着良妃的身影,喉头弥漫的尽是苦涩意味,在原地痛呼了一声,却终究只能听见这空荡荡的回音而已……

  “额娘……额娘……惠宁……回来……额娘!”

  胤禩忽然猛地惊醒,背后的冷汗几乎要将衣裳浸的湿透了,脸颊上头也是一片微湿。他粗喘了两口大气,定了定心神,适才环顾了一圈四周,却发现自个儿竟躺在一张榻上。

  屋子里头的陈设简素而雅致,同方才的地牢简直是云泥之别,胤禩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掀开被子走下床去,正想推门出去,那木门却从外头被人推了开来。

  “王爷醒了?万岁爷吩咐奴才端了宁神的汤药来送与王爷服用,说是瞧着王爷方才睡得很不安稳,万岁爷担心的紧,王爷这就趁热喝了吧?”

  胤禩见进来之人竟是苏培盛,当下便更是糊涂,接过药碗喝了一口后问道:“有劳苏公公了,只是此地为何处?我又如何会在这儿?”

  “这儿是杭州府的知府官邸,那杭州知府叶裴青胆大包天,竟敢纵容家丁强抢民女,又对皇上和王爷如此不敬,如今已被摘了顶戴花翎送入京中发落。皇上如今正查问那两江总督范时译,那人原来是那范承勋的嫡子,万岁爷早就想办了他的,却没想在这儿撞上了。眼下一时半刻的腾不出功夫来,这才命了奴才前来给王爷送药。”

  “万岁爷和我被贼人私囚一事,公公是如何得知的?我与万岁爷又是如何脱的困?还有那对父女,如今可还好么?”

  苏培盛恭敬道:“都是皇上决策英明,出门儿之前便嘱咐奴才等人远远跟着便是,这外头鱼龙混杂,若是寻不见了万岁爷的踪迹,便拿了御赐金牌去寻那当地官员。谁知奴才刚一找上那杭州知府,说了说万岁爷的衣着相貌,再打发人下去一寻,才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官竟敢私囚了皇上和王爷,那杭州知府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幸好奴才到的及时,没让万岁爷和王爷受什么委屈,当时王爷睡的极沉,脸色也很不好看,万岁爷千叮万嘱不许惊动了王爷,如此才将王爷送至了这厢房之中。那父女自然无碍,如今有人照料着,王爷放心便是。”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微微一笑颔首道:“也是公公机灵善变,万岁爷无事便好,既然万岁爷眼下忙着,那我就先不过去请安了。”

  苏培盛赶忙笑着说了几句谦逊之言,见胤禩精神仍是有些不济的样子,请了安也便退了下去。胤禩在屋中静坐了片刻,瞧着外头天色都已暗了下来,忽然想起了白日里那高老汉所言西湖晚上的美景,心中一动,寻了件外袍便自后门走了出去。

  这晚上气候极好,微微有些小风,吹在人面上也只觉不痛不痒的。西湖两岸热闹异常,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湖心之中的画舫上头还隐隐传来歌女们绵绵婉转的吟乐之声。胤禩沿着西湖岸边缓缓的走着,时不时打量着两侧的小玩意,忽然听得前方一阵喧哗吵闹,众人都嚷哄哄的凑了上去。

  “真是可惜了,瞧着是个极俊气的年轻公子呢,可怜年纪轻轻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