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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页

  只是两人之间,实在已经走的偏差了太多太多,到了今时今日,早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这个道理他心知肚明,可是为何仍会觉得这般心痛难忍呢?

  “胤禛……胤禛……”胤禩将那药丸举至眼前,十分艰难的低唤了几声那人的名字,微微合眼,胸口喉间尽是浓的化不开来的苦涩意味,到后来就连名字也快要唤不出来,只余一声长叹而已。

  转日便是皇后生辰,各宫俱备了寿礼送去皇后宫中,乌拉那拉皇后一贯性喜简朴,便是生辰之日也只着平日衣裳罢了。待到用膳之时,胤禛果真去了皇后宫中,二人是多年夫妻,胤禛对乌拉那拉氏又一向敬重,虽然这几日心里头气闷得很,却也未迁怒于她。乌拉那拉氏随意说着宫中近日的琐碎趣事儿,又说起弘晖近日的功课云云,直至这一顿饭用了大半,她才小心觑着胤禛的神色,谨慎开口道:“皇上,臣妾有一事想问问皇上。”

  胤禛噙了一口陈绍,缓缓咽下后颔首道:“皇后有何事不妨直说。”

  “皇上,臣妾是想着,八叔这事……”乌拉那拉皇后斟酌着缓缓开口,“后宫不可议政,这个道理臣妾明白,只是八叔毕竟不比旁人,弘晖也在臣妾这儿问了好些回,不知道皇上是打算……”

  “好了,此事不必提了。”胤禛还不待她说完便摆了摆手,皱眉还欲再说,却突然瞧见屋外有个小太监正朝着苏培盛猛使眼色。胤禛见状挑眉道:“有什么事儿就进来回禀,挤眉弄眼的是做什么?”

  那小太监本是苏培盛身旁的徒弟,年纪轻轻也并没有什么伺候圣驾的机会,如今听得胤禛亲自问话本是应该欣喜若狂才是的,可是这小太监却是脸色苍白如纸,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抖了半晌,才低声说出来一句,“回……回禀万岁爷,方才……方才奉宸苑那边儿派了人来说……说……说廉亲王他……”

  胤禛听他说得吞吞吐吐,不禁有些不耐,皱眉斥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廉亲王怎么了?可是要见朕?”

  “不……不是……”小太监吓得颤颤巍巍,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将头深深埋下飞快的说了一句,“廉亲王他方才,自尽了!”

  “说什么!”胤禛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却突然觉得身子一晃,止不住的向后退了两步,苏培盛见状刚忙上去扶住,却被他一把打开。

  “……说什么?廉亲王怎么了?”胤禛一把攥住那太监的衣襟,吼道,“廉亲王分明活的好端端的,哪个借了这样大的胆子,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小太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颤颤道:“奴……奴才不敢欺瞒皇上,确实是奉宸苑那头派人过来说的,太医已经过去瞧了,只说……救……救不回来了。”

  胤禛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奉宸苑内的,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推开的那扇房门,屋里弥漫着一股轻微的血腥味道,太医和宫人俱数站在床前,太医面色惶遽的跪下向胤禛请安,胤禛却恍若未闻一般,径自推开众人走至床边,映入眼帘的便是胤禩苍白如素的容颜,以及那垂在一旁的手臂。

  胤禛摆一摆手,遣退了屋内的一干人等,抬眼瞧见地上有几块碎瓷,其中的一块还染了血迹。胤禛轻轻托起胤禩的手腕瞧了一瞧,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腕上头有一道分明清晰的口子,血已经止住不再流淌,在那伤口一圈结成了血痂。胤禛甚至不敢用手去碰,仿佛稍稍一触胤禩就会真的走了一样。

  “胤禩,醒醒,四哥来了。”胤禛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温柔至极的低声说着,“一向勤勉,怎么突然贪睡起来?都已是这个时辰,四哥来接出去了。”

  只是床上那人无论他怎么低声呼唤,却仍旧一动不动,连一丝气息都没有。

  “醒醒啊,四哥错了,四哥跟赔不是……”胤禛抓住他的手掌,细细摩挲,声音越发轻柔,“不是还想走遍塞北大漠,想去江南小住一阵子么?醒醒,四哥这就带去……”

  “我求求,睁睁眼……怎么能忍心……怎么忍心……”胤禛眼前已是一面模糊,声音哽咽的哀求眼前一动不动的人,“是我做错了,是我不该,可是怎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对我……让我往后怎么办?让我怎么活?”

  这个叱咤天下,雷厉风行的皇帝,从未像此刻这样无助,心里痛的简直都要扭曲了,数不清的刀子狠狠的扎进心窝里头。他从来想不到,这个一贯温柔微笑陪在自己身边二十余载的人,有一天竟然会这样冷冰冰的躺在自己面前。

  “胤禩……胤禩……”胤禛痛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攥着胤禩的手不自觉的微微用力,却突然觉得手心一阵冰凉。自他手心滑落入自己手中的,赫然是那半块玉佩。

  胤禛怔怔的望着那半块玉佩,心中痛的无可言表。犹记得上一次时,胤禩为康熙挡了那一剑,手里头握着的也是这块玉佩。

  “当年都挺过来了,握着这玉佩,就说明心里头舍不下我对不对?”胤禛仿佛握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喃喃自语,“既然如此,现在也不会这样狠心的,对不对?”

  “是我错了,不该一个人放在这儿如此久,我再不留一人了,我在身边陪着,好不好?”胤禛边说边在胤禩额边落下一吻,温柔道,“四哥就在这儿,四哥陪着,就如同以前每次一样,所以……快醒过来吧。”

  胤禛不停的亲吻着胤禩冰冷的面颊,泪水贴着胤禩的脸庞止不住的滑落,低声说着,“四哥没骗,往后的悠悠岁月我还要陪走下去的,没有我陪着,不怕迷了路么?”

  九十九 悲来不吟还不笑

  廉亲王自尽于奉宸苑一事,极快的传遍了宫闱内外,惠妃还未踏出宫门便晕了过去,弘旺听了之后脸色惨白,一刻不敢耽搁到了宫内之后,却在奉宸苑外头被苏培盛给拦了下来。

  “世子留步,皇上有旨意,不许任何人入内。”

  弘旺急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哽咽道:“我阿玛被囚禁数日,好端端的一个活人入了宫,现如今竟余了一具尸首下来,皇上究竟还欲如何?死者就该入土为安,难不成要等着尸身臭了才肯放了我阿玛么!”

  苏培盛吓得浑身一颤,哆哆嗦嗦的同弘旺急道:“世子且少说两句吧,皇上已经守了廉亲王一宿,谁也不许近身,昨儿个夜里头连皇后娘娘也不许进去。奴才们也是没有法子,皇上也是痛的狠了,世子还是先回王府吧。”

  弘旺向后退了两步,嘴唇抖了一抖,一言不发的跪了下去,兀自道:“皇上一日不肯让我领回阿玛的遗身,我便只好在此长跪不起,直到皇上开恩的那一日为止。”

  苏培盛眼瞅着弘旺跪在奉宸苑外,自然不可让他就这样跪下去,然而此刻胤禛心绪不稳,他也不敢进去禀报。思前想后,苏培盛突然想到一人,招呼来身旁一位小太监低声嘱咐道:“快去将太子爷请来。”

  弘晖来的很快,刚一到便瞧见弘旺直挺挺的跪在门外,连忙快步上前道:“恬儿,跪在这里是做什么?莫让苏公公为难,先随我回宫去可好?”

  “我阿玛这十余年来为了皇上鞠躬尽瘁,一心一意尽忠辅佐,可是如今一朝身死,难道我这做儿子连上去哭一哭也不许么?这叫什么道理?又有什么王法?”弘旺眼眶通红不能自抑,嘶哑着喉咙低吼道,“皇上便是再怎么沉痛,难道能痛过我这做儿子的么?都已到了这步田地,为何还不肯放我阿玛一个自由之身!”

  “小声些,若是让皇阿玛听着了,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弘晖急的只差跳脚,弯腰就要拉起弘旺,“先跟我回宫再说,哥哥的话也不听了么?”

  “听着便听着吧!反正我阿玛已被逼死了,我这做儿子若是跟着他一起去了也没什么不好,还乐得我们一家三口在地府团圆。”

  “——!”弘晖正盘算着要命人将他硬拉起来,却突然听见一抹声音森然传来,“说什么地府团聚?他还没死呢,谁要去地府团聚?”

  弘晖抬头之后大惊失色,连忙跪下低声道:“皇阿玛吉祥,弘旺一时急痛攻心,出口无状,还望皇阿玛莫要怪罪。”

  胤禛却对弘晖的话语恍若未闻,脸色铁青的对着弘旺咬牙道:“他分明好端端的,怎么敢说他死了?”

  弘旺微微一怔,却毫不畏惧的迎上去道:“还请皇上允许奴才将阿玛带回府中,早日入殓。”

  “朕再告诉们一遍,他分明就活着呢,上一回他受了那样重的剑伤都挺了过来,这次不过是个小口子罢了,怎么会出事呢?”胤禛冷冷的扫了众人一圈,一字一字道,“朕是真龙天子,朕说他没事,他就一定没事。”

  下头的一众人无一人敢开口说话,弘旺见胤禛转身又回了屋中,便想起身争辩,却被弘晖一把拉住,皱眉道:“已是亲眼瞧见了,现下就算说破大天去,皇阿玛也不会将八叔放出来的,先同我回宫去,余下来的事情,咱们再慢慢合计便是。”

  弘旺心中忿忿,简直恨毒了胤禛,可是却也明白弘晖所言确为实情,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点了点头,反手抹了把眼泪便同弘晖转身离去了。然而这厢苏培盛刚松下口气来,却瞧见年贵妃带着人走了进来。

  苏培盛歉然笑道:“奴才请贵妃娘娘安,只是皇上吩咐了下来,任何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贵妃娘娘您看这……”

  年贵妃微微一笑,十分的端庄高贵,颔首道:“公公放心,我自然不会去为难公公,只是有些关于廉亲王的事,想要禀报圣上,还请公公进去向皇上回禀一声吧。”

  苏培盛颇有些为难,低声道,“娘娘不知,皇上如今怕是被此事激着了,情绪很是不稳,奴才若现如今去禀报,只怕皇上动怒。”

  年贵妃却十分坚持,“有劳公公就去回禀一声吧,若是皇上不肯见我,那我再走不迟。”

  苏培盛执拗不过,只得勉力应了下来,片刻之后便见他自内室走出,颇有些意外的同年贵妃道,“万岁爷让娘娘入内说话。”

  年贵妃微一颔首,客客气气的笑了一笑,“有劳公公了。”而后便缓步入了内室之中。

  这奉宸苑本来就是内务府中的总办公务之所,当初苏培盛虽是为胤禩择了其中最好的一间屋子,却也是不过尔尔。年氏如今尊为贵妃,位分仅于皇后之下,她又有儿子伴于身旁,在旁人眼中可谓是尊崇无匹了,吃穿用度自然也都是顶尖的。只是却只有她自己心里头知道,自己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譬如她的承乾宫,那般的金碧辉煌,穷极奢丽,细致到窗纱都用的是最上乘的宫料制成,胤禛为示荣宠,更是将承乾宫赐予她独居。只是那样的暖香珠帘之下,她所得到的,却只有孤独二字而已。

  胤禛不爱她,心里头甚至从来没有过她,这事她从来都清楚不过,既然嫁入帝王家,便也明白需对那小儿女情思断了想头才是。

  只是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优秀,太过出类拔萃,就算明知道他对自己一切的好,无非是因为自己是年家的女儿。她却仍是无法抑制的沉浸在了这虚假的恩爱之中,所幸,胤禛对府中众人皆是淡淡的,除了乌拉那拉氏外,自己也算是荣宠隆盛了。

  这样,其实也该知足了,年贵妃想着,人心不足蛇吞象,能得到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了好。

  她一贯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是如今,她却恨透了自己的聪明。

  胤禛和胤禩之间的暧昧不对,她初时只是微微有些察觉而已,自己怀了孩子,丈夫不在身边陪伴,反而留宿在弟弟府中,这不是太过奇怪了么?这些年下来,她这番心思越发的笃定,若论才能胆量,胤禩绝不输给胤禛,可是面对这至高无上的皇权诱惑,他竟能毫不动心,只是一心辅佐。若是仅靠那天家的兄弟情分,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些。

  只是那又能怎样?便是他们二人再如何要好,也是乱伦悖德,是天理不容之事。能够光明正大陪在胤禛身边的,始终还是自己。能够为他生儿育女,诞育血脉的,依旧是自己。

  听闻胤禩死讯之时,她一瞬间是觉得快意而欣喜的,那人终于走了,无论如何,死人是无力再同她相争的了。她甚至想着,只要自己一贯这样温柔体贴,陪在胤禛的身旁,也许总有那么一日,胤禛可以正眼瞧瞧自己,可以将自己放入心里。

  然而在听到胤禛守了那人一夜之时,年贵妃突然觉得恐慌起来,也许自己低估了胤禛对那人的情意,若是胤禛因为此事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所幸,竟让她知道了这桩事情,此事虽然看似平常,可是年贵妃心里头却总是觉得不甚对劲,她心头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那人真的没死呢?

  如今亲眼瞧见了胤禛守在那人床前的模样,年贵妃的唇角不禁漫出一抹苦笑,这屋子虽然简陋,那人虽然也已没了知觉,可是他所得到这一切,却是终自己一生也碰触不到的。

  “臣妾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胤禛“恩”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沉声问道:“说有关于廉亲王的事宜向朕禀报,说罢。”

  屋子里头门扉紧闭,除了胤禛和年贵妃外再无旁人,年贵妃静静的站在胤禛身后,见他十指紧扣着胤禩早已冰凉的手指,连片刻也不愿挪开目光,不禁轻叹了一声,走至一旁的香案前头抓起一小撮檀香焚了起来。一股甘甜清润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冲淡了许多这屋子里头的腐朽气味,让人的心思也不知不觉沉静了许多。

  “回皇上,奉宸苑的侍卫因看护不周而被打发去了戍守围场,臣妾宫中的涟漪同一个侍卫乃是同乡,臣妾念她一向乖巧便许了她前去送上一送。谁知她回来竟跟臣妾说,那侍卫提起在廉亲王出事的头一天,似乎怡亲王曾带人来过。”

  年贵妃的声音婉转而轻柔,不徐不火的缓缓说着,只是胤禛听了之后却微微侧过了身来,问道,“怡亲王入内见了廉亲王?”

  “那倒是没有,那侍卫身奉皇命,如何敢自作主张呢?只不过怡亲王虽没有亲自进来,他府里头的总管却是进来了的,只说怡亲王打发他给廉亲王送了些吃食。”年贵妃小心的觑着胤禛的神色,声音越发柔和,“臣妾想想,廉亲王对子女一向疼惜有加,便是一时受了委屈,怎么就想不开到如此地步呢?然而此事毕竟非同一般,臣妾便特地过来禀告给万岁爷。”

  这件事情她犹豫了许久,最终却仍是不忍见着胤禛这般憔悴伤痛的模样,这虽只是个极轻微的细节,年贵妃却觉得,此事绝对有不寻常之处。

  自己终归,还是舍不得见他难过的。

  “朕知道了,退下吧。”胤禛再次回过身去,淡淡的打发年贵妃退下。

  年贵妃咬一咬唇瓣,轻轻绞着手中的帕子道:“皇上也该保重龙体才是,听说今儿个连早朝也没去,若是为着廉亲王累病了,那……那待廉亲王醒来,必定会心中不安的。”

  胤禛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有难掩的喜色,“也觉得他会醒来?”

  “是,皇上是真命天子,有皇上这样顾着、守着,是何其荣盛的恩宠,廉亲王亦是皇家血脉,必有上天眷顾垂帘,一定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的。”年贵妃温和端庄的笑意之中暗含着无穷无尽的苦涩味道,那样的失落和怅惘本不应出现在她清丽绝伦的面容上,只可惜这些却都未被瞧进胤禛的眼里去。“皇上是天下的皇上,是大清的脊骨顶梁,臣妾过来的时候命小厨房做好了些清淡小菜,请皇上多少用些吧。”

  胤禛贪的看着面前胤禩一动不动的眼睫,手中紧攥的手指却不肯放开,同年贵妃吩咐道:“不必了,朕还不觉得饿,且先退下吧。”

  年贵妃无可奈何,只得依言行礼而退,却又被胤禛喊住,吩咐道,“让苏培盛传怡亲王即刻入宫。”

  胤祥被直接传到了奉宸苑中,入内殿之时心中颇有几分忐忑,左边眼皮更是突突的跳个不停,见了胤禛便连忙跪下请安,只听胤禛淡淡说了一句,“免礼,允祥啊,过来,朕有话问。”

  刚入内殿之时还瞧不真切,如今离得近了,胤祥却清清楚楚的见着胤禩的手掌被胤禛牢牢的握着,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入宫之时听闻皇上不肯离开廉亲王尸首半步,便已是暗叫不好,如今见了这般情状,却是讶异大过于惊慌。

  他这位四哥,便是交好的兄弟也只不过比旁人热络少许罢了,待人接物总是淡然倨傲的,从不见他对谁格外上心——除了胤禩。这些年下来,二人也可算得上是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了,胤祥瞧着只是觉得这份情谊十分贵重而已,却从未往这上头想过……

  毕竟,这样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于理不容了。

  胤祥登时怔在了一旁,心乱如麻。

  胤禛却毫不避讳,仍旧紧握着胤禩的双手,沉声道:“听说,前日来瞧过他?”

  “是,臣弟来为八哥送些吃食,只是不敢触犯圣旨,打发了府里头的总管送进来的。”

  “只送了吃食么?”

  胤祥听出胤禛话中的弦外之音,额上已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强自稳着声音道:“回皇上,只送了吃食和酒水。”

  “允祥啊,是朕最看重的弟弟,从小到大,朕总是想方设法的护周,魏顒的事,朕不惜瞒骗先皇,也不忍让二人天人永隔。如今朕说这些不是要肝脑涂地来报,也不是要感恩戴德的铭记于心,朕只要一句实话。”胤禛的目光稳稳落于胤祥低垂的脸上,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几分,一字一字的问道:“朕问,廉亲王,真的死了么?”

  胤祥只觉膝下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声音有几分不自觉的颤抖,“臣弟不敢欺瞒皇上,如今八哥……八哥的尸首便在眼前,臣弟知道皇上对八哥一向看重,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皇上……节哀顺变罢。”

  “们都以为朕会要了他的脑袋?都以为朕对他能够如此狠心绝情不成?”胤禛突然苦笑一声,沉沉的叹了口气,“他若是真的死了,朕往后这日子,也不过是生不如死罢了。朕这三十余年做错了许多事情,只是人谁无过?老天爷用这样的法子来惩罚朕,未免也太狠心了。”

  胤祥闻言惊慌失措,“臣弟惶恐。”

  胤禛摆了摆手,话音之中显得十分疲惫,“朕不需惶恐,也不必惶恐,是朕最亲近的弟弟,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我同胤禩相惜相携十数年,此事在旁人眼中虽是逆天悖德,可是我此一生心中眼中却只有他一人,生不能同衾,也想求一个死能同穴。如今我只要将心比心,若是今日冷冰冰躺在这儿是魏顒,这心里头又疼不疼?难过不难过?”

  他说到动容之处,连自称都忘了去计较,胤祥不禁抬眸望着胤禛,低低的唤了一声,“四哥……”

  “若是没有他,便是坐拥了这峥嵘天下,于我又有何用?”胤禛阖上双眸,再不言语,可是胤祥却分明瞧见了,那素来冷面铁腕的年轻帝王脸上,已经微微湿了一片。

  一百 曾照吴王宫里人

  胤祥回到府中之际,颇有些恍惚之色,连魏顒在一旁递来的茶盏都没有接牢,“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胤祥这才惊得抬头,攥住魏顒的手细细看着,“怎么样?可伤着了?我方才分了神,烫着哪儿了没有?”

  “没有没有,放心便是。”魏顒颇担忧的坐在胤祥身旁,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打宫里头回来就这幅模样,可是皇上为难了?”

  胤祥苦笑,“我做出了件事情,自个儿也不晓得做的对不对,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唉。”

  “怎么了?有什么烦心的说出来便是。”魏顒突然“啊”了一声,神色紧张的低声问道,“莫不是八爷那事儿,让万岁爷知道了?”

  胤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皱眉道:“我派安顺去瞧过八哥的事儿,不知怎么让四哥知道了。他倒也没有多加责怪,只是……对八哥身死一事,却是已经怀疑了。”

  魏顒大惊失色,“那可怎么办?怎么同皇上说的?”

  “我本来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四哥怎么问也死不开口的,虽说现在四哥寸步不离八哥的床边,然而他总会有乏累的时候,那药效能维系五日,这五日里头总能想出办法来。”胤祥抬眸看着魏顒,笑意略有几分苦涩,低叹道,“可是四哥他,今儿个竟在我面前落下泪来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和八哥,竟是……竟是……”

  魏顒闻言心头一颤,不可置信道:“皇上哭了?他……他和八爷……不会是?”

  “可不就是了,我刚刚察觉之时也是同这般惊诧。”胤祥喟叹道,“怪不得四哥这回如此伤心了,他问我,若是那床上冷冰冰躺着的人是,我会不会难过?唉,我瞧着他那副样子,实在是觉得很不好受。”

  魏顒急的不行,催促道:“到底说了没有?”

  胤祥托起一旁另一茶盏浅饮了一口,沉声道:“我只说让他放心,八哥再有个三四日,自然会醒的。”

  “——好糊涂!就不想想,若是皇上大发雷霆,将也打入那‘附逆’的罪名中去,可该如何是好?”

  胤祥摇头轻叹,起身拥住魏顒,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处,低低的长叹一声,“没有瞧见四哥那副样子,我打小便同四哥要好,他一贯都最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仿佛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只要有四哥在,就必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是如今,八哥这才走了一天,四哥就已经憔悴的不成个样子,我听苏培盛说他这一天一夜连口水都没沾过,整个人都跟失了魂儿一样,只知道拉着八哥的手喃喃自语。今儿个我入宫去,实在被他给吓着了。孚若,说我当时给八哥支这主意,是不是错大了?也许……四哥根本就没想过要八哥的性命,他们二人,只是都伤了心罢了。”

  魏顒听罢之后微微一怔,想起自己被藏起的那些日子,胤禩一向多加照拂,那样的一位如玉君子,实在不该承受这般苦难折磨的。情之一字,大多总是要让人心痛一场的,只是胤禩的爱之人,不仅是他的兄长,更是当今圣上啊。

  如此这般的惊世骇俗,旁人只消想上一想,便已觉得难以承受了。他二人能够如此多年毫不动摇,想必一定是极为刻骨铭心的了。

  如此一想已觉不忍,更何况他自己和胤祥又何尝不是身在其中。

  过了半晌,魏顒才在一声长叹后幽幽开口,“随他去吧,只愿这回,没有做错。”

  “万岁爷,如今已是丑时了,奴才斗胆劝您一句,这两日您除了几口薄粥便再无进食,如此下去奴才只怕您的身子吃不消啊。”苏培盛站在胤禛身后苦口婆心的劝道,“还请皇上用些膳食,回宫歇息片刻吧,奴才在这儿替皇上守着,廉亲王若是醒了,奴才立时便去禀报皇上。”

  胤禛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了去,“朕并不觉得乏累,先退下吧,不必在这儿守着。”

  苏培盛面露难色,低声道:“皇上,近两日时气差了,太后的身子也不好,皇后娘娘一壁顾着照料太后,一壁又要担忧皇上的身子……皇上只当是心疼娘娘,好歹在意些龙体吧。”

  “朕心中有数,退下吧。”胤禛挥了挥手打发苏培盛下去,眸子紧紧的盯着胤禩,生怕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似的。苏培盛长叹一声,无计可施的退了下去,轻轻关上了殿门。

  苏培盛一走,胤禛整个人便同失了气力一般,轻轻的靠在了胤禩身上,低声唤道:“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醒来?等醒了,我这一世都在不同置气了,好不好?就算恨我怨我,我都受着,终归是我欠太多,只是,总要给我个机会来弥补才是啊。”

  嘴唇轻轻的印上那人冰冷的面庞,胤禛伏在他耳畔低低细语,心中痛楚异常,“四哥求了,快醒过来吧,若是再不醒,我也快要活不成了。”

  屋里头的檀香味不浓不淡,熏得人浑身都只觉慵懒下来,脑子中轻飘飘的,身上乏的不行,眼皮也重如千斤一般,抬不起来。胤禩只觉得手被人牢牢攥着,暖意从指尖源源传来,又过了片刻的功夫,才缓缓睁开了双眸。

  乍一睁眼,只觉眼前一片昏花黄暗,皱了皱眉头合眸又睁,这才看清了眼前之物。

  怎么,竟还在奉宸苑那间屋子里头?

  胤禩想要撑起身子来看个究竟,谁知刚一拉扯,便听见耳畔传来一声低哑惊喜的声音,“醒了?”

  这是过了几日了?胤禩的头脑仍旧有些昏沉,费力的侧过身去,一眼便瞧见胤禛憔悴而欣喜的面容,原来他一直守在这儿么……

  胤禩静静的注视了胤禛片刻,动了动喉头,哑声唤了一句,“罪臣参见皇上。”

  “别说话,别说话,我这就让太医过来诊治。”胤禛大喜过望,眼里头竟忍不住沁出泪来,背过身去抹了一下,慌手慌脚的命苏培盛喊来了太医。可怜那老太医年逾七十,当初分明是亲自确认了胤禩已经身死,谁知如今竟又活了过来,只差没惊吓的一头昏过去。胤禛在一旁催促着他上前诊脉,老太医颤颤巍巍的诊治了好一阵子,末了才诚惶诚恐的俯首道:“启……启禀万岁爷,廉亲王如今已无……已无大碍,只是因着连日未曾进食,损了元气,又伤了胃口。待微臣开些温补的方子,再用些清淡的薄粥下去,应当就无碍了。”

  “当真么?可要诊治仔细了,那手腕上的伤口,也无碍了么?”胤禛似乎十分不放心的样子,硬逼着老太医又仔仔细细的诊了一遍。那太医从医数十年来,也是头一遭见着竟有人能够起死回生的,尤其这人还是当今的廉亲王,自然不敢大意轻慢。只是任凭他如何诊治,却也只能说是胤禩除了虚弱之外,便再无他恙了。

  “确实无碍了,皇上福佑八王爷,这样的起死回生之事,老臣数十年来也是头一遭遇见。”老太医恭恭敬敬的低声道,“老臣每隔几个时辰便会过来为王爷请脉,皇上放心便是。”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为王爷开方子抓药?苏培盛,命御膳房弄些清淡可口的吃食送来,现在就去。”

  “喳,奴才遵旨。”苏培盛瞧见胤禩竟真的醒了过来,实在是惊骇的不行,一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来。如今听得胤禛吩咐,赶紧忙不迭的应了,同太医飞快的退了下去。待众人走后,屋内顷刻间又静了下来,胤禛重重的吁了口气,亲手倒了杯茶来递与胤禩,温声道:“喝点水润润嗓子,一会儿吃点东西才好喝药。”

  胤禩一言不发,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低声道:“罪臣劳动皇上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别再说这话了好不好?这一口一个罪臣,就是拿刀尖在剜我的心啊。”胤禛将茶盏接过放至一旁,抬手轻抚上胤禩的面颊,“幸而醒了过来,幸好……怎么这样狠心?怎么就不想想,我瞧见一动不动的躺在这儿,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胤祥那日被我逼的狠了,才告诉我再有个几日便可醒过来,若不是有他这句话撑着,我只怕真的等不到如今了。”

  胤禩心里头酸涩痛楚的厉害,别过脸去淡淡道,“皇上这样说,实在是折煞罪臣了。”

  “胤禩……”话音未落,胤禛已经伏到了他的身上,紧紧的抱住胤禩的双肩,心里头的痛已经沁入了骨头,流进了血里,连日来的心力交瘁早将帝王折磨的痛不欲生,如今见到他终于睁开了双眸,酸涩和欢喜一齐涌上心头,喉头都沙哑了。“是我错了,我放李济在府中只是怕为人所惑,绝非是对心存猜忌。惠宁之事当我得知之时已是回天无力,当年戴铎的一步算错,害她母子二人枉送了性命。我……我这些年曾想过要告诉,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我确实错的厉害了,可是……可是怎么能如此待我,若是死了,我又哪里还活得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