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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页

  胤禛知道之后虽然狠狠的吃了一阵醋,却也知道这不过是早晚之事,事后便又拉着胤禩好好的“泄愤”了一夜,心中方才舒坦了些许。

  康熙四十七年,策妄阿拉布坦妄图入侵西藏,胤祯率人将其大败而归,而此仗之中年羹尧一直维系了清军的粮草补给,功不可没。康熙龙颜大悦,授年羹尧为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统领军政和民事。

  而在此仗中立下戎马功劳的胤祯,则更是荣宠异常,获封为“抚远大将军”,亲统大军进驻青海,直指策妄阿喇布坦。

  九十三 迟迟钟鼓初长夜

  “许久未曾同下棋了,竟还是赢不过。”胤禩一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笑道。“兴许这辈子,在棋盘上我也只能做的手下败将了。”

  胤禛微微一哂,“在棋盘上输给我又有什么紧要?人都是我的,还在乎这几个字儿么?”

  胤禩面上一热,抬眸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含笑静视着自个儿,十足的温柔模样。胤禩心里头不由微暖,笑着低声道:“说的倒也是有些道理。”

  “这两年一直没得着空,我心里头却一直念着那温泉的好处,如今这寒冬腊月的,去那儿是最好不过的了。”胤禛帮他一起收拾着棋盘,口中一边说着,“回头告两天假,咱们去那儿住上几日。”

  那年温泉的旖旎风光恍如昨日一般,胤禩想起来便也觉得勾起了几分温柔心肠,刚要点头应下,却突然想到另外一事,“府上的年氏,自打丧子之后不是说身子一直不好么?若是最近得闲儿了,倒不如多看顾些她的身子。她这儿子都长到了两岁,骤然间就没了,换做是谁一时间也必定难以承受。”

  胤禛听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皱眉长叹道:“那孩子生的很好,乖巧又聪明的很,如今突然去了,我心里头也是极不好受。只是她整日便是哭啼不止,我瞧见了也觉得很不舒服,儿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我这做阿玛的自然也是痛惜。只是再怎么哭,那孩子也回不来了,我现在见着她就觉得头疼,实在不愿意过去。”

  胤禩知道他这些年下来已经失了数个孩子去,于这上头已能看的开怀些许,这毕竟是胤禛内宅里头的事情,胤禩倒也不想多作置喙,如此说了几句也就不再提了。倒是胤禛却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情。

  “拉藏汗已被策妄阿拉布坦派去的策凌敦杀害,如今拉萨落入了他们的手里头,这两年十四在外头带兵围剿,怎么仿佛倒有些越发的吃力了。”

  “策妄阿拉布坦诡计多端,哪里是那样好对付的人呢?”胤禩微微摇头,低声道,“要我说胤祯其实倒有些才干,只是先头几回连连打了胜仗,他难免就有些轻狂了起来。”

  胤禛神情之中颇有几分不屑之意,“战场之上,稍有差池便是终身之错,如何能够意气用事?现下这策妄阿拉布坦已经去了藏边,胤祯若是要追击,那可是十足长的一段路途。依我看,就算他想追击,皇阿玛却也未必肯答应。”

  “那又如何?”胤禩微微一哂,重执了一枚黑字落下,悠悠道,“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依他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只怕未必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去。”

  胤禛眸子蓦地一亮,展颜笑道:“我倒想看看,他还能怎么折腾。”

  正值二人说话的时候,听得门口传来那王氏的声音,“爷,妾身送了茶点过来。”

  胤禩闻言便让她推门进来,将茶点放下之后,那王氏复又说道:“大格格已在额娘身边呆了数日,妾身想着,是不是这两日便着人去将她接回来吧?大格格这回是同芷青丫头一起入得宫,这府里没有她们二人说说笑笑,倒着实显得有些冷落了。”

  “这个倒是无妨,看着做主吧,明日入宫向额娘请安的时候,再将她二人接回来也可。”胤禩亦是有几分挂念女儿,笑着道,“这几日不见,也不知那丫头是胖了还是瘦了。”

  王氏得了胤禩的准话儿,便也不好再多留在书房里头,请了个安就退了下去。胤禛坐在一旁若有所思道:“如今府里头最尊贵的便是这位侧福晋,皇阿玛虽指了侍妾给,只是要给续弦的心思难道就断了不成?”

  胤禩有些奇怪他怎会提到此事,笑着摇头道:“皇阿玛先前也提过一提,我只说没有这个心思。再说府里头如今有王氏打点照料,已经很好,不必再添人了。”

  胤禛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头稍稍宽慰了几分,温声道:“瞧瞧,咱们原说要去那温泉的,怎么扯到这儿来了。如今将近岁末了,工部那头应当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咱们过去小住上两日,可好?”

  胤禩略想了一想,提了另一个法子出来,“现在去倒不妨再等一等,等着过完了年后,咱们索性再多躲上几天的懒,那会儿再过去吧。人家说这下雪的时节去那温泉池子里头泡泡是最舒坦不过,如今也不见下雪,去了倒也没有意思。”

  胤禛被他的话引着,不禁想到在那白雪皑皑之中,两人靠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头,冰天雪地之中独有那一处融融暖意,想想便觉得十足惬意,不禁笑着点头道:“想的到底更周到些,如此甚好,那就这样说准了罢。”

  然而这个新岁,却过得并不让人舒坦。

  康熙四十九年腊月二十八,胤祯移师甘州,企图沿途追击策妄大军,康熙顾念路途遥远,诸多不便,故而下了旨意命胤祯暂且按兵不动,以和谈解决。然而康熙派去招抚的使臣刚刚才离京数日,便听得前线传来胤祯大军战败的消息。

  胤祯本欲直捣伊犁,杀策妄阿拉布坦一个措手不及,谁料刚刚行至巴尔喀什湖边沿之时,却被埋伏已久的策妄大军重重包围。因着补给之物都需从甘州缓缓运来,然而那几日却恰好天降暴雨,路上运输十分困难。胤祯带着三万大军亲征前往,最后却仅余了五千人生还。胤祯这次可谓被策妄大大的挫了锐气,输得狼狈不堪,士气大落。

  而更丢颜面的是,军中竟有两个副将俱数被俘虏了去,策妄大言不惭的扬言要清朝送上万两白银来赎,否则便在城门外头将此二人斩首示众。

  这对于康熙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执政五十载来一向是雷厉风行手腕极强,何尝丢过如此大的人去?康熙派了使臣前去同策妄谈判,岂料对方却称毫无商榷的余地可言,大喇喇的将康熙的面子给驳了回来。

  因着此事,连除夕的年宴康熙也只是草草了之,一夜下来俱是眉头紧锁,郁郁不乐。

  而时不时的低咳和康熙那略显苍白的神色,无一不表明着帝王的身体因着此事更差了几分下去。

  过了正月初五,外头也越发的热闹起来。彼时胤禩正在家中看着东珠细细的编着两只璎珞,她聪明伶俐的很,学了几遍便记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给胤禩编一个才成。胤禩本不指望她能编出个多么花俏的样子,谁料她倒弄的有模有样,穗子上还打了个祥云结上去,讨巧的献给胤禩道:“阿玛瞧东珠打的好不好看?阿玛可要随身配着才行。”

  胤禩笑眯眯的接过去,当下便配在了腰间,“弄的很是漂亮,阿玛一定随身配着。”

  一旁的芷青见了亦是笑道:“格格的手真是巧,我便笨手笨脚做不来这些呢。”

  东珠得了夸赞,更是得意连连,咯咯笑道:“这有什么的?又不是多费功夫的东西,我再打几个便是,除了给芷青的,还有给哥哥和弘晖哥哥的。对了,再给惠玛嬷打一个。”

  胤禩乐得见女儿高兴,又不喜出去应酬,索性便在家中怡享天伦陪伴女儿。东珠和芷青待过了年便一个八岁一个九岁,微微都可见些大姑娘的模样了。胤禩瞧着面前笑语晏晏的两人,顿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又是十分的欣慰,又是有几分怅然。

  再过上两年,不仅弘旺的亲事要张罗起来了,就连这一对小姑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胤禩想着,就凭他家女儿的品性才貌,定要为她择个百里挑一的如意郎君才行。

  便是芷青,也不能随意的委屈含糊了去。

  他想着想着,便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这两个女儿还不满十岁,他竟开始盘算起凤台选婿的事情来了。只是便在此刻,他却瞧见吕联荣自外头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院子来。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把急成这个样子?”

  吕联荣满头是汗却都顾不上去擦一擦,急忙道:“八爷,宫里头过来人了,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要见八爷。”

  胤禩心里一沉,也顾不上东珠和芷青了,吩咐一旁的乳母好生照看,抬腿便同吕联荣去了前堂。一进门去便瞧见魏珠在屋里等着,他是康熙身边的得用之人,地位仅次于梁九功。如今见是他来了府上,胤禩心里头更有几分不详之感。

  魏珠见了胤禩,急急忙忙的请了个安,低声道:“八爷,万岁爷命奴才来传八爷前去畅春园侍疾,待八爷打点好行装,咱们这就上路吧。”

  胤禩闻言大吃一惊,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片刻不停的吩咐了吕联荣去拾掇些常用的物件,又同魏珠问道:“皇阿玛几时去的畅春园?除了我还叫了哪位阿哥前去么?”

  “前儿个夜里头去的,万岁爷这几日直说胸口闷的很,便说要去畅春园散散心气。”魏珠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一眼胤禩,缓缓道,“除了八爷以外,万岁爷还命人去四爷府上传旨了,这过去的阿哥,只有您二位。”

  吕联荣将行装极快的打点了妥当,胤禩照例带了李济在身边,出门已有备好的马车在外候着。胤禩让魏珠同他一起坐了进去,两匹黑马并驾飞驰,车轮碾压枯枝的吱呀声响不绝于耳。胤禩皱眉盯着魏珠,低声问道:“魏公公,我四哥平日同公公一向交好,如今求公公同我交个底。皇阿玛如今,究竟如何了?”

  魏珠能够在康熙面前多年得眼,自然不是寻常人等。康熙到了畅春园之后便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旁的人一个没叫,却只传了胤禩同胤禛两人。此中关系,自然不难想破。魏珠听胤禩开了口,连忙恭敬道:“回八爷的话,皇上日前曾给十四爷下旨,命十四爷回京述职,只是十四爷却迟迟未归,只说要亲自料理了那策妄之事。待到了畅春园当晚,皇上收着份折子,当下脸色便不好了。传了太医过来,只说皇上这是郁结已久,操劳太过,本就损了根源。现下又急火攻心。如今已经卧床了整整一天,多半儿都是睡着的。”

  胤禩眼皮突地一跳,不动声色的问道:“魏公公可知道,究竟是什么折子让皇阿玛一下子动了火气?”

  魏珠瞥了胤禩一眼,似乎是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奴才也不过是听见了皇上发火时候的只言片语,并不很真切。仿佛是前儿个朝廷放下去给那策妄阿拉布坦的银子出了岔子,十四爷那儿说是未曾拿着银子,只是川陕总督年羹尧年大人却又说银子分明已经派人送了过去。那策妄没见着银子,一怒之下将那两名副将俱数都杀了。听说……还将那头颅悬于城门之外,昭示众人……”

  魏珠说的极慢,胤禩却听得字字心惊,胤祯说未曾拿着银子,偏偏经手那人又是年羹尧……这究竟是胤祯蓄意瞒骗,还是年羹尧设计坑陷?

  胤祯当年自从拉拢年羹尧未果之后,便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两人不对头的事情朝野皆知。只是年羹尧一贯勤恳,颇得康熙信赖,胤祯又是风头正盛的“抚远大将军”,这些年下来倒也一直没有过什么正面的冲突。

  如今,这便要开始了么?

  胤禩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手心便已是冷汗密布,直到魏珠连连唤他说已到了畅春园之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下了马车之后,胤禩便跟着魏珠快步穿过回廊,到了寿萱春永殿外时,胤禛也已到了。胤禩瞧他的神情也不甚好看,心知他定也知晓了这事的始末。而站于胤禛身侧的,却是隆科多。

  胤禩微微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如今隆科多是当朝的步军统领,近几年来行事严谨,心思细密,颇得康熙重用,如今只怕是康熙命他前去将胤禛传至畅春园中的。

  只是眼下却无心计较这许多了,胤禛冲他微一点头,沉声又对守在外头的梁九功问道:“皇阿玛如今如何了?”

  梁九功颇有几分为难之色,“万岁爷刚刚服了药,睡下不久,如今只怕是醒不过来。两位爷不妨先在偏殿歇息一会儿,待万岁爷醒了,奴才再进去回禀。”

  胤禩同胤禛对视一眼,知道此刻也别无他法,便点了点头跟着魏珠去了偏殿。胤禛又命人将太医传了过来,细细的问了一番,太医所言同魏珠讲的大致无差,只是虽然并未明说,胤禩却分明瞧见太医脸上的忐忑之色。

  虽然胤禩并不愿意往这上头想去,只是眼前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康熙此刻的情形,并不安好。

  九十四 耿耿星河欲曙天

  待康熙醒过来之时,已是到了夜半时分,胤禩和胤禛守在偏殿,连眼睛都不敢阖上片刻,一听梁九功过来传召二人,便即刻起身进了康熙的寝殿去。

  康熙身上披了一件袍子,歪靠在床头,眼睛微眯着,一旁有宫人正在服侍他喝药。见胤禛二人进来了,康熙便挥手摒退了旁人,沉沉开口道:“们到了。”

  胤禩从未见过康熙这般憔悴的模样,眉心紧紧的皱起,似乎有一道怎样也抹不平的沟壑横在当中,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那种极不健康的蜡黄,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显得整个人苍老衰弱了许多。

  想起这人平日里那般的叱咤风云,只手便可翻云覆雨,如今只是几日未见,竟如此的虚弱不堪了,胤禩只觉得心头一酸,低声唤了出来,“皇阿玛……”

  康熙轻咳了两声,又微微将身子抬起了些许,皱着眉低声道:“们二人今日过来,可还有旁人知晓么?”

  胤禛闻言同胤禩对视一眼,俯首道:“回皇阿玛,并无旁人。皇阿玛可有哪儿觉得不适?要不再唤太医进来诊治一次吧。”

  康熙缓缓的摆了摆手,声音似乎多了几分气力,“不碍事,朕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心里有数。们俩走得近些,过来同朕说说话。”

  胤禩和胤禛依言上前,跪坐在康熙榻前的小几子上,康熙不开口,他们二人也不敢言语。这样偌大的寝宫之中,除了更漏的滴答之声外,再没有一丝旁的声响。

  这样的安静,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一样。

  “朕这一生,儿女众多,只是却大都不如人意。便是对们二人,朕也是时时的打压猜忌,想必们心里头,必定也是对朕有过怨愤的。”

  胤禩一听康熙所说之言,即刻就要俯首跪下,却被康熙开口拦了下来,“不必跪了,动辄便‘请罪,请罪’,哪里又有那样大的罪过了呢?朕这些个儿子里头,老大和废太子不成气候,老三心术不正,余下的那几个……不提也罢。本想着十四同们二人都是好的,可他如今却又因着一时意气,酿下大错。”康熙说至此处不禁咳嗽了两声,声音低沉却十分的清楚,“策妄阿拉布坦狼子野心,乃是极大的祸患,便同当年的噶尔丹一般,若不能将其斩草除根,来日必有后患无穷。端静在喀喇沁多年,知道了不少噶尔臧密通外族之事,朕本想亲自办了他,只是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能够了。办他之前,定要将他同策妄的密谋之事尽数问出,这一点,们二人需得牢牢记下。”

  胤禩的声音有些不由自主的发颤,抬首看向康熙,“皇阿玛千万别说这话,您乃是真龙天子,吉人天相,现下不过是略有微疾,仔细调养便无大碍了。”

  “不必说这些话,朕心里头自然明白的。”康熙长长的喟叹一声,似有万千惆怅,“这人哪能没有一死呢?只是……未免太短了些……”

  帝王这样一句叹息,将心中的不甘尽数道了出来,双眸微合了片刻,康熙又同胤禩问道:“老八,当年朕要立下毒誓,心里头,可怨恨过朕么?”

  眼前虚弱无力的康熙,和上一世那个对自己深恶痛绝的康熙交叠在一处,胤禩只觉心里头一阵酸楚,眼前微微有几分模糊之意,摇头低声道:“皇阿玛既是父,又是皇。自古以来帝王之路总是不同常人,儿臣不曾怨恨皇阿玛半分,更何况那句誓言,本也是儿臣心中所想,一意所图。若能安为贤臣,辅佐明君,儿臣此生便觉足矣。”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又同胤禛道:“这些年来一直踏实办差,朕俱数都看在眼里。朕今日问一句,若是要同老八一般,也能一世甘为贤臣,绝无二心么?”

  胤禛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顿时一凉,他摸不透康熙话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今日将他和胤禩叫到跟前,就是为了给胤祯来日修桥铺路的么?胤禛心中忐忑,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凉,俯首低声应道:“只要能昌盛我大清江山,儿臣便是死也甘愿。”

  他这话说的有些巧妙,恰恰好避开了那最紧要的部分,却又答上了康熙的问话。康熙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似乎有几分疲倦之意,同二人吩咐道:“朕有些乏了,们先行退下吧。”

  胤禩同胤禛谁也琢磨不透康熙今晚的用意,却也不敢多嘴问上一句,两人依言道了乏下去,直至退出殿外之后,胤禛方脸色冷凝的低声道:“这事儿恐怕有些不好,皇阿玛今晚上说这一番话,大有深意在里头。”

  胤禩皱眉道:“皇阿玛这般急切的叫了我前来……我这心里头总有个感觉,四哥,说会不会……会不会……”

  他话说的不,胤禛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只怕就是如此了,皇阿玛方才对十四先是斥责了一番,而后又问了我那样的话来……现如今我也实在是不明白了,唯今之计也只有一个了。”

  “什么?”

  胤禛神色肃穆而凝重,咬着牙说出一个字来,“等!”

  事到如今,已不容再出丝毫的变故。纵是到最后真的突生异变,胤禛也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情势掌控下来。

  他与胤祯,已经是势成水火,眼下死我活的关头,谁若是手软一下,便只有死路一条。

  康熙次日清醒之后,却又命梁九功传了一人前来畅春园中,不是旁人,正是大学士张廷玉。

  张廷玉此人,多年下来深的康熙信赖,当年康熙征战噶尔丹之时,张廷玉扈从三次出塞,当时仅有他这一个汉臣得此殊荣。而在他告病辞官之际,康熙却仍将他慰留在朝,凭此便可看出,康熙对此人的格外厚爱。

  张廷玉由隆科多引着入了宫门之内,梁九功引着众人尽数退了下去,隆科多刚想退下,便听康熙低沉沉的说了一句,“隆科多留下。”

  隆科多眼皮一动,不敢多话,应了一声便俯首站在了一旁。

  张廷玉和他在下头静候了片刻,方听康熙开口说道:“隆科多接旨。”

  隆科多大吃一惊,连忙跪下,“奴才在。”

  “隆科多多年来尽忠职守,勤恳精业,今晋封晋升太子太保、领侍卫内大臣、上书房大臣之职,仍管九门提督之事,钦此。”

  隆科多不明所以,只是仍没忘了规矩,连忙俯首跪拜,“奴才隆科多谢主隆恩。”

  康熙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缓了片刻后复又开口,“这是一份旨意,还有一份朕已将它交到了廷玉手中,如今就不必一一给念出了。只是朕告诉,这两道旨意,一是生,一是死。一是富贵不尽,一是死无葬生。朕如今虽下了头一道圣旨给,但是只要守着朕的嘱托,那第二道旨意便只当它没有。若是不能……廷玉时刻都能将它念出来,置于死地,可明白么?”

  隆科多这才懂了为何康熙要急着将张廷玉传召至畅春园,还独留了他们二人在御前听训,原来竟是要拿他来胁迫自己了。隆科多此刻额上冷汗连连,跪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一个头道:“万岁爷明鉴,奴才一片拳拳忠心,可表日月!万岁爷有何话只管吩咐,奴才必定万死不辞,绝无二话!”

  康熙的目光稳稳的落在隆科多的身上,缓缓说道:“朕要记住,待朕晏驾之时,定要牢牢守住京师九门,决不可给有心之人以可乘之机。定要尽忠职守,辅佐新君登基。只要能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朕便可保一世荣华,子孙平安。这大清的江山朕守了五十年,这五十年不容易啊!朕实在想再守上他五十年,只是眼下……却是不能够了,往后这江山,和廷玉,便是辅国重臣!定要好生辅佐新君,将这爱新觉罗的祖宗基业,好好的传下去才行。朕这一字一言,皆是发自肺腑,们二人,可记清了么?”

  张廷玉和隆科多听了康熙这样一番言语,竟觉出几分托孤之意了,心里头又是感怀又是激荡,一并跪在地上叩首道:“万岁爷放心,奴才既有幸得万岁爷如此信任,就必定不会辱没了这份恩典去。只要有奴才活着一日,拼死也要护得大清江山周!”

  康熙重重的叹了口气,又同张廷玉道:“隆科多退下吧,廷玉,留下来。”

  隆科多知道康熙必定有话要同张廷玉私下交代了,而这话极有可能便是那最后至关重要的遗诏,他退下之后便一刻不停的找到了魏珠,皱眉道:“快,现在就带我去四爷那儿!”

  再说张廷玉这厢,康熙遣退了隆科多而独留他一人,张廷玉心里头多少也揣测到了几分,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静候了多时,然而康熙却一直低咳个不停,直至那更漏都反了一转儿,张廷玉才听见康熙幽幽开了口。

  “廷玉啊,去那头的桌案上取了纸笔来。”

  张廷玉闻言心中便更是笃定了方才的想法,连忙快步走至桌案之上,取了笔墨前来,只待康熙发话。

  而张廷玉自己此刻还不觉,他攥着纸笔的手指,正颤颤的抖个不止。

  康熙略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清晰的说道:“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张廷玉不敢轻慢,一字字听得极为仔细,仿佛每写下一字,都有极小的针尖在心头都微微扎上一下。待将这遗诏书好之后,分明是隆冬时节,张廷玉的背脊却几乎已经尽湿透了,连额上也有细微的汗珠,密密实实的自脸颊蔓延至脖颈。

  康熙缓缓念完之后,终是叹了口气出来,低低道:“如此,便再无其他了……”

  两日之后,群臣皇子们被俱数召集至畅春园内,众人在寿萱春永殿密密麻麻的跪了一片,胤禩和胤禛也在其中。胤禟在外头跪了大半个时辰,早已是心急如焚,同胤禩低声问道:“八哥,说这皇阿玛究竟如何了?比咱们到的都早些,可知道什么细致些的情形么?”

  胤禩皱眉示意他噤声,此刻胤禩自个儿心里也是错乱如麻,自那晚之后康熙就再未曾召见过他和胤禛两人。而隆科多递来的消息,则是暗指康熙已命张廷玉私下拟好了遗诏。

  那上头书的究竟是何人的名字?跪在这儿的所有人心里头,揣测的只怕都是这一件事情。

  然而跪在下头的众位皇子当中,除去被圈禁的胤褆、胤礽和胤祥之外,却唯独缺了胤祯。

  胤禩心中暗暗思忖,只怕是甘州距京师路途遥远,十四想必已经在路上了,然而胤禛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回了京城。

  若是一会儿念出来的名字是十四……

  胤禩连想也不敢去想,他自重生睁眼的那一刻起,本已经笃定了新君便是胤禛。只是这一世有太多的事情出了偏差,再加上康熙那晚上所说之言,胤禩此刻也不禁有些忐忑起来,心里头一阵阵觉得发凉。

  就在众人等的焦虑万分之时,忽然见张延玉自里头快步走了出来,同众人道:“皇上宣召众皇子大臣入内觐见。”

  胤禛头一个站起身来,面无殊色的向内走去,他面上放的平静,心里头却是忐忑万分。只是他手中丰台营的人马已经在畅春园外头整装待发,而隆科多亦是自己的人,如今胤祯久久未归,想必已经是赶不及了。胤禛心里头早已打定主意,无论那诏书上写的是何人,这一仗,他都绝不能落败。

  寝殿之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康熙昏黄的脸色和那明黄的帐子映在一起,更显出几分憔悴来。众人进去之后无人敢开口言语,只是胤禩却分明闻到了一股腐朽的味道。

  这位执掌江山五十载的帝王,此刻终于到了蜡炬成灰之时。

  康熙方才一阵昏昏沉沉的躺着,如今听得众人入内却仿佛精神了几分,低声说道,“老八过来。”

  胤禩一听康熙唤他,连忙走上前去,跪伏在康熙榻前,“皇阿玛,儿臣在此。”

  “听好了,待朕宾天以后,需得识大体,莫要闹出什么笑话来给那些汉人瞧去。他们虎视眈眈,片刻不停的盯着咱们满人的这片天下。这天下是祖宗基业,是多少人流血送命换回来了,若是断在们手里,朕便是死了也合不上眼……”康熙说道后面已经有些微微气喘,声音越发的虚弱,“们众人,都给朕记下,定要好好辅佐新君……”

  胤禩听至此处,眼眶之中已是一片模糊,伸手攥住康熙十分冰凉的手掌,哽咽道:“儿臣记下了,皇阿玛放心便是。”

  康熙说罢之后顿了一顿,同张廷玉道:“廷玉,宣读遗诏。”

  张廷玉应了一声,转身从御塌之侧取了那份遗诏出来,他的手指略有些微微发抖,强自镇定了片刻之后,朗声读了起来。

  这遗诏有千余字,张廷玉一字一字念得不紧不慢,只是下头跪着的众人却已急的有些抓心挠肝,这前头的话儿都不紧要,最最关键的只是那最后一句。

  “……朕之子孙百有余人,朕年已六十,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蒙古人等无不爱惜。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

  胤禛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去,只听张廷玉缓缓道:“太祖皇帝之子礼亲王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朕亦欣然安逝。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屋里头霎时静了下来,连喘气儿都显得声音那般的大,张廷玉顿了一顿,将最后一句念罢,“康熙五十年正月初十日,卯。”

  至此,一切的风起云涌,皆数尘埃落定。

  然而此刻,却听得一人高喊道:“皇阿玛,儿臣怎未曾听见新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