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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页

  胤禛想起那多尔济就是满心的不痛快,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没好气道:“皇阿玛这次并不打算在喀喇沁久待,过来这一趟只怕也是为了瞧端静皇姐的,科尔沁乃是先太后与先太皇太后的故地,皇阿玛此次只怕是为着去那儿的,也当是一尽孝心了吧。”

  “我原本只当皇阿玛这出巡是临时起意,即兴为之,如今看来这里头倒是大有文章呢。”胤禩笑着瞧了胤禛一眼,漫不经心道,“到底是四哥,这些微末枝节也知道的这样清楚。”

  “那魏珠年年收着我那样多的好处,总该有几分用处的。”胤禛微微一顿,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说,十四前阵子存了心思要笼络李光地呢。”

  “有这事?那李光地又是如何应对的?”

  胤禛低低笑了两声,神色颇为自得,“李光地当下便派了人到我这儿来,说他是如何应对的?”

  “他倒是乖觉。”

  “识时务者为俊杰,十四虽然眼下看着势头红火,只是毕竟年轻。”胤禛说着颇有些嘲讽似的轻轻一笑,“更何况咱们那位皇阿玛,这‘恩宠’二字,只怕最是靠不住的,胤祥不就是个活活的例子么?”

  提起胤祥,胤禩便觉得心里头一阵烦闷,叹了口气幽幽道:“不知怎么了,我总是觉得心里头仿佛有块石头落不下来,不安的很,总觉着要出点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如今我都好好的,胤禟也学得乖觉了许多,府里头安安稳稳,这又是乱想些什么了?”胤禛牢牢攥住他的手掌,温声安抚,“这两日一直赶路,怕是累着了,眼下不妨睡上一会儿,等到了用膳的时候我再唤起来。”

  胤禩听了虽仍觉有些不对劲,却不愿让胤禛操心,遂点了点头阖上双目,兴许是真的乏了,竟极快的便睡了过去。

  胤禛静静的注视着他的睡颜,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如玉似雪的光洁面颊,低声喃喃道:“胤禩啊胤禩,如今这世上,得我深信的,也唯有一人罢了……”

  可千万,莫要骗我才好……

  正如胤禛所言,康熙诸人在喀喇沁仅仅逗留了一日之后,便要起驾前往科尔沁。只是出了喀喇沁还不足两日,这路却走不下去了。

  消息是佟国维递过来的,密函中写的极为简单,只说胤祉声称胤禩府中仍有乱党来往,遂带兵围了廉亲王府,自作主张搜查了一圈。

  只是更让胤禩触目惊心的是,那上头还附了一句,八福晋受了惊扰冲撞,情形十分不好。

  九十一 一点芭蕉一点愁

  胤禩并未同康熙等人一并返京,而是骑了驿马,一刻不停的赶回了京去。

  如此这般的情景,倒有些像是当年胤禛病重宜城时候的样子了,一样的心急火燎,一样的担惊受怕。

  只是当年的胤禛,虽然是极为虚弱,好歹却也在自己守了半宿之后便醒了过来。

  然而眼前的惠宁,却已是面如缟素,再也没了声息。

  耳边是吕联荣不住的哭诉之声,“……当时三爷带着人马,二话不说便硬要进府里来搜查,奴才分量不够拦不下来,却不知是哪个嘴碎的惊动了福晋,福晋出来说了两句,那些人却毫不讲理,佩着刀剑便要往内院里头冲。当时福晋的脸色就不好了……结果那些人是空手而归,三爷连句交代的话儿也没有,拔腿便走。等咱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福晋就已经出红了,等太医过来……就说……就说不好了……”

  胤禩怔怔的坐在床沿,看着惠宁宛如平日一般安详沉静的睡颜,只觉得她眉心之间似乎总是有一丝微皱,胤禩抬手去轻轻抚了几下,却怎么也弄不平整。

  “福晋折腾了两天,才诞下一个小阿哥,只是小阿哥一生下来,却就没了气息……昨儿个夜里福晋临终之前嘱咐奴才,定要等爷回来才能将她下葬……”吕联荣说至此已是泣不成声,腾地一下跪在了地上,“请爷重重的责罚奴才,若不是奴才护主不周,福晋也不会……也不会……”

  耳边这样的烦乱,胤禩只觉得倦极了,挥挥手命众人皆退了下去,屋里头只余下他一人。眼前的惠宁依旧是那样温煦柔和的眉目,她往日便是睡得熟了也不会失了姿态去,总是那般谨慎端庄的样子。

  胤禩不禁想起了她初嫁入府的时候,虽是年幼少女,却已是极懂得贴心疼人了,就连随意出去一圈也不忘替自己备上一件披风。若是自己同她道一声谢,她那莹白如玉的面上必定是要红脸了,再柔柔说上一句,“我夫妻,何必客气。”

  只是我夫妻,如今我却连保住一条命都不能。

  就连咱们的骨肉,也不愿要我这个无能的阿玛,早早的随去了。

  胤禩整个人仿若都失了魂魄,怔怔的瞧着惠宁紧闭的眼眸,总觉着再眨一下眼睛,她便又笑着睁了眼。

  只是却再也不会了。

  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温婉如水,恬静若云,入了王府的十年来,为胤禩打点思量,为子嗣操心受累,为府里事事亲躬。

  “如今,总算可以歇上一歇了。”胤禩缓缓抬手轻轻描画着她的眉眼,他方才心里头连酸楚都察觉不到,尽是一片木然。现在回过些心思来,渐渐觉得心尖上一阵钝痛。

  “往后可就下去得享清福了,咱们那个孩子,福气可真是好,不用离了他额娘。只是,让恬儿和东珠该如何是好呢?”胤禩仿佛在问她,又像是在自问,“让我往后,可如何是好呢?”

  胤禩轻轻的握了一下惠宁的指尖,可是那儿已经是一片冰凉,就如同胤禩心里头一样,是那般沁入脊骨的骇人凉意,自心尖一直蜿蜒到五脏六腑,逼得人连气都快要喘不上来。

  “一贯心肠柔善,怎么忍心抛下我们,自个儿先走了呢?”

  说完这句话,胤禩更是觉得心头大痛,再也按捺不住,紧紧的攥着惠宁的手掌,失声的落下泪来。

  惠宁的死不仅在胤禩的心口上划下了重重的一刀,更是可怜了弘旺和东珠两个孩子。弘旺已经懂事许多,在人前总是强忍着痛意,不敢让胤禩瞧见他掉泪,只是东珠却正是懵懂的年岁,时常拉着胤禩询问额娘去了何处。每每到了这时候,胤禩只得抱起她温声哄着,“额娘是造化到了,善行满了,菩萨招了她前去陪伴,往后阿玛多多陪着东珠,还有哥哥和芷青陪一起,东珠不必怕。”

  东珠对胤禩话中的意思只是懵懵懂懂的一知半解,歪着头又问,“那弟弟呢?阿玛不是说额娘要给东珠添个弟弟了么?”

  提起那早夭的孩子,胤禩心中更是一阵酸楚,强笑着道:“额娘一个人怕孤独,就带弟弟一起去了。”

  东珠扁了小嘴,眸中似有泪意,“额娘都不带东珠,额娘只喜欢弟弟,不喜欢东珠了。”

  “岂会呢,额娘是心疼体弱年幼,这才将留在府中好生照顾。更何况若离了府,同阿玛,哥哥和芷青可就再也碰不着面了。额娘既然带了弟弟去陪她,也要好好的在阿玛身旁陪着阿玛,东珠最是乖巧,一定能让额娘放心的,是不是?”

  这样说罢东珠方破涕微笑,搂着胤禩的脖子亲了一口,甜甜的说:“东珠知道了,东珠会好好陪着阿玛,一定不会让额娘操心的。”

  她这样一说,胤禩心中便更是难受,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许。

  康熙众人在三日后也到了京中,可见也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待他甫一回宫便将胤祉召进宫去,厉声呵斥道:“这是做了些什么事情!搜查亲王府邸也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的么?眼里头还有没有朕这个皇阿玛!还有没有纲纪王法了!”

  胤祉的面色十足苍白,只是却仍旧兀自镇定的请了安,低声道:“皇阿玛,儿臣是受了奸人蒙蔽,说不好就是老八他放出的话儿来诱骗儿臣啊!那报信之人说的证据确凿,儿臣唯恐老八同那天地会的人藕断丝连,皇阿玛请明察,儿臣所作一切之事,统统都是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啊!”

  “还敢狡辩!事到如今竟还满口想着要坑陷老八!”康熙急怒之下竟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指着胤祉厉喝道,“老八会为了陷害而搭上自己妻儿性命么?这般的阴毒狠辣,费尽心机,哪里还有一丝为人兄长的模样?”

  胤祉听了康熙这番话,脸色更是煞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他这两年被康熙冷落的很是厉害,这回收了那密信之后虽也是疑心犹豫了一下,只是那信上头说的言之凿凿,就连各处细节都说的极为详尽,令人不得不信。更何况又是素日的谋士递回的消息,胤祉本想着赌上一把,若是真能揪出那把柄来,不仅是老八,就连老四也脱不开干系。如此一石二鸟的事情,对胤祉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诱惑。更何况只有这段日子康熙和众人皆不在京中,唯他一人独大,胤祉当时便心一横,索性出手赌了一把。

  只是他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输的如此彻底。

  康熙见他久久不语,位于上方冷声道:“怎么?方才不是还备了一箩筐的缘故么?现如今怎么一句也不说了!”

  “皇阿玛,儿臣当真是被贼人给蒙骗了!更何况,老八他曾同乱党过从甚密也是实情,儿臣接到了密报,就算去查上一查,也是一片赤诚忠心啊!”胤祉的话音之中不禁带了一丝颤抖之意,拼了命的想要辩解,“皇阿玛为何只肯一味的信着老八,儿臣也是您的儿子,皇阿玛为何不肯信儿臣一次!”

  “混账东西!到了现在竟还敢口出妄言!因的过错害的老八丧妻失子,非但不好生反省,反倒是借口诸多!”康熙气的大动肝火,看向胤祉的目光之中只余下深深的厌恶和鄙夷,冷声喝道,“梁九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这忤逆子下去!”

  “皇阿玛!儿臣……”

  “滚出去!”康熙怒不可遏的摔了一个镇纸下去,不偏不倚的砸在胤祉脚边,梁九功见势头不好,连忙上前低声同胤祉劝说了几句,好歹将他“请”了出去。

  待梁九功回来之后,只见康熙阖着双眸静靠在龙椅上,屋子里头静的怕人。梁九功不敢多言,轻手轻脚的将下头的碎屑收拾了起来,又上前给康熙换过了一盏新茶。过了片刻的功夫,才听康熙缓缓开口。

  “去将老八唤入宫来。”

  梁九功连忙应了,只是还不待他走出殿门,便听康熙又发话道:“算了,去收拾收拾,陪着朕去一趟他的府上。”

  梁九功听了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的应了下来,转头退出了大殿之后便随手招呼过来一个小太监低声嘱咐,“去给四爷那儿递个话,只说龙降八爷府了。”

  彼时胤禛却在府上同戴铎在书房里头,说起胤祉这事,胤禛倒也不觉得有几分纳罕,“便是他被逼得狠了,只是那给他递消息的人又是何人呢?既然能将那微末细节都一一对上,可见是个深知内情的人了。”

  戴铎面上略有几分不自在,抬头觑了胤禛一眼,低声道:“四爷,属下同您说个事情,只求四爷别恼了才是。”

  “且说罢。”

  “是。”戴铎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给三王府通风报信之人,是属下安排的。”

  “说什么!”胤禛闻言大惊,脸色瞬然变了一变,而后便厉声道,“怎么敢自作主张,这样大的事情,竟也不同我商量一下么?”

  “若是属下同四爷说了,只怕四爷必定不肯应允。”戴铎低着头咬牙道,“四爷一向同八爷交好,这事儿若是办的一个不好,便将八爷也给扯了进去。属下深知这一点,故而斗胆做主,还请四爷责罚。”

  “……糊涂!实在是糊涂!”胤禛用力的拍了一下桌沿,怒声呵斥,“就因为这一条主意,害的胤禩丧妻失子,如今这些岂不都成了因我而起?做出这种事情,让我往后又如何对的起他!”

  戴铎现下反倒有些释然,抬起头同胤禛对视道:“四爷顾念手足之情固然是好,只是也须得瞧瞧八爷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思。八爷分明私下会过旁人,却蓄意隐瞒不说。四爷仔细想想,那人若是寻常朋友倒还好说,可万一是靳南呢?话又说回来,若是寻常朋友,为何不肯大大方方进去呢?”

  “戴铎,我再同说上一次。”胤禛死死的盯着戴铎的眸子,一字一字的说道,“换了谁都可以去疑心猜忌,唯有八爷,最好早早的消了这个念头才是。他这事儿没说,却也不能表明他就有瞒骗我的什么隐晦事情。我已经有许多事情对他不住,若是在这般猜疑他,就实在是愧对于我同他这些年的情分了,更是愧对他这些年喊我的那一声‘四哥’!”

  戴铎听了还欲分辨,只听得外头苏培盛轻轻叩门,“四爷,宫里头来了人,如今正在前厅候着呢。”

  胤禛眉头紧皱,冷声道:“是哪一位?”

  “说是梁公公谴他过来的,四爷是见还是不见?”

  胤禛一听是梁九功派来的人,不禁微微一怔,宫里头同他往来密切的内监本是魏珠,怎么如今倒突然冒出了梁九功来。他略一思忖,起身同戴铎说,“既然宫里头来了人,势必是要见上一下了,这事儿不必多说了。自作主张本已是大错,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可就真的容不下了。戴铎,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这话里头的意思。”

  戴铎听了一愣,连忙低头拱手道:“是属下失言了,四爷放心,那往三王府递消息的人并未在府里头露过面,不会让人捉着把柄的。这事儿的始末,八爷定然不会知晓。”

  胤禛心里头实在有几分不痛快,只是碍着戴铎乃是他的心腹之人,这次行事也确是为了自个儿思虑。终是沉沉的吁了口气,点头说了句“那便好”,而后便出门走至前厅,一见却是个未曾谋面的小太监。胤禛初时还觉纳罕,只是听了他说的梁九功交代的话儿之后,胤禛适才猛地明白了过来,笑着同那太监道:“有劳公公了,劳烦回去同梁公公说上一声儿,多谢他的美意照拂,待本王来日进宫,再当面谢过。”

  太监哪里敢受胤禛这一句劳烦,满脸堆笑的应了下来,又从苏培盛那儿收了封包,这才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苏培盛在一旁听着,不禁同胤禛低声道:“四爷,您瞧这……?”

  “皇阿玛临时起意出宫,可见是因着此事更顾怜了老八几分,老三必定已经遭了申斥。梁九功提前卖个消息给我,也不过是瞧着眼下情势见风使舵罢了。”胤禛微微一哂,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只是他想着凭借这样小小的一个人情就笼络了我,未免也想的太容易了些!”

  九十二 一声梧叶一声秋

  “阿玛,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侍弄这株梅花儿做什么?”

  胤禩抬手拭了一把额角的汗,转身同东珠笑笑,“阿玛不是同说过么?这梅树不比府里头其他的花木,这里头住着玛嬷呢。眼下虽不是她开花儿的时节,可是也不能大意疏忽了去。东珠过来,同玛嬷说几句话儿罢。”

  东珠黑溜溜的大眼睛咕噜一转,甜甜的笑着跑上前来,脆生生的喊了一句,“玛嬷,若是能瞧见额娘,定要告诉额娘,东珠想她想的紧,还想小弟弟,求玛嬷让额娘带着小弟弟回来瞧瞧东珠吧。”

  她说的虽是无心童言,可是却听得胤禩心里一阵生疼,俯□去弯腰抱起东珠,胤禩疼惜的在她面上亲了一亲,温声道:“东珠想额娘了是不是?”

  “恩!阿玛,额娘以后都再不会来了么?”

  “也许会回来吧,阿玛也不知道,不过东珠记得,额娘就算不能时时陪着,东珠也决不能将额娘给忘了,知道么?”

  东珠用力的点了点头,搂着胤禩的脖子软声说道:“东珠知道,就算瞧不见额娘,东珠也时刻念着额娘呢。”

  胤禩心中颇为安慰,笑着点了点她的脸蛋,“东珠真是乖孩子。”

  康熙踏进内院的时候,瞧见的便是眼前这样一幕,胤禩紧紧的搂着东珠,微微倚靠着一株梅树,双眸微垂着,连自个儿进来都未曾察觉。梁九功见状连忙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胤禩蓦地抬起头来,冷不丁对上了康熙的的眸子。

  胤禩心里微微一惊,连忙将东珠放下,垂首请安道:“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康熙点了点头便唤了他起来,走上前去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温声同东珠问了几句话儿。东珠冰雪可爱,机灵聪颖,逗得康熙龙颜大悦。胤禩在一旁瞧着,只是含笑不语。待过了一会儿,康熙便命人将东珠先带了下去,吩咐胤禩坐下后说道:“这丫头看着倒是很精灵,招人爱的很。”

  胤禩低头应道:“承蒙皇阿玛厚爱,此乃东珠的福分。”

  “府里这事儿……也实在是让受了委屈,老三太不成气候,竟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康熙神情似是有几分疲惫之意,看着胤禩缓缓道,“事已至此,也应想开些才是,老三那边儿朕自会发落他,定还一个公道。”

  “多谢皇阿玛,只是恕儿臣说上一句大不敬的话来,事到如今,公道与否又有何用呢?人都不在了……”胤禩说罢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轻敛双眸垂首静默,风声自两人耳边吹过,却并不觉得凉爽,只徒留一地的凄清之意。

  康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如今府里头没人,这样总是不成的,回头朕再指两个娴淑温婉的给。”

  岂料胤禩却抬眸摇头道:“儿臣谢皇阿玛厚爱,只是儿臣同兆佳氏乃是少年夫妻,如今她一朝辞世,儿臣实在没有纳新人入府的心思……更何况,她才走了这样短的日子,儿臣若再迎新人而来,未免寒了她的心去,也对不住这些年下来的情分。”

  胤禩这样明目张胆的抗旨不遵可是头一遭,康熙觉得微微有些愕然,却又感念这儿子的一片痴痴情意,想着他如今必定心伤,倒也不愿太逼迫他,遂只是问道:“如今府上,打点照料的可还吃力么?”

  “回皇阿玛,那王氏是个很能干的,有她在府中,倒也着实可以分忧不少。”

  康熙闻言点了点头,又看他神色略有些恍惚的模样,心中亦是觉得有些怅然,喟叹道:“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朕俱数都看在眼中,如今突遭此变,朕亦是觉得十分可惜。的心性朕明白,往后这日子还长着,朕还有诸多地方要重用,切莫要就此消沉了。”

  胤禩心中一凛,抬头看向康熙,“皇阿玛……”

  “不必多说了,这些年下来,是一心为国,一心尽忠,朕这个皇阿玛却是着实有几分对不住。”康熙长叹一声,抚上胤禩的肩膀,“朕往日虽不提及,却不是不记得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圣宠厚爱,却让胤禩觉得鼻尖微微有些发酸,他飞快的垂下首去,低声唤道:“皇阿玛……儿臣从未计较那些。”

  “的品格朕自然知道,罢了,朕且先回去了。”康熙起身向外走着,见胤禩跟在后头,摆了摆手道,“不必送了,回去吧。”

  许是康熙真的感念胤禩对惠宁的一片情意,倒真是未再提起要给他续弦之事,府里头的事情便暂且交由王氏去打点处置。

  而在康熙去了胤禩府上三日之后,下旨夺胤祉亲王爵位,撤了他礼部的差事,降为贝勒。只是此时纵是将胤祉碎尸万段却也于事无补了,胤禩亲手刻了惠宁的牌位,又在那梅树的一侧栽了一株杏树下去。马尔汉见状不禁老泪纵横,“可怜我这个女儿,能得八爷如此厚爱十载,却终是福薄命弱,让我生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钻心之痛啊!”

  “说起来实在是我无用,竟保不了她们母子二人的性命。”胤禩心里头苦痛不堪,轻声喟叹,只觉得自己这王爷做的实在是窝囊。

  “此事并非八爷的过错,只求八爷记着惠宁的这般枉死,眼下就算只能草草了之,来日却也定要还她一个公道才是!”马尔汉说的声泪俱下,难以自制,“那起子心术不正的贱人恶贼一日不除,只怕惠宁和我那苦命的孙儿在地下也难以心安啊!”

  胤禩强忍着痛意,点头道:“岳父大人放心,此事来日我必定要给惠宁一个交代,否则就真是对不住我与她这十载的情分了。”

  胤禩府中这般的凄风惨雨还未消逝,胤禛那边儿却传出了年氏诞下一子的喜讯,胤禩亦是前去道贺,只见那婴儿小小软软的阖眼靠在乳母怀中,胤禩轻轻逗弄了几下,不觉心头一阵酸涩,“若不是惠宁遇着这样的变故,这孩子也可多个哥哥了。”

  胤禛知道他一直为了惠宁之死深深自苦,见状便命乳母将孩子先抱了下去,宽声安慰道:“事已至此,也千万要想得开些,便是再怎么坏,总还有四哥陪着。”

  胤禩长叹一声,抬手轻轻揉着眉心,“这一辈子,终究是我辜负了她。”

  胤禛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可是觉得……后悔了?”

  “后悔什么?是后悔娶她入府还是后悔伴驾出巡?”胤禩苦笑,“这些又岂容我来插手,这一辈子欠了她太多,唯有来世再偿了。”

  胤禛知道此时此刻并非是那拈酸吃醋的时候,只是忍了片刻却仍是开口问道:“府上现如今就剩了王氏一人,皇阿玛便没说要再指人给么?堂堂亲王,内宅若是太空了,也不像个样子……”

  “皇阿玛提过,我只推说惠宁刚走不久,并没有这个心思。”胤禩微微抬眸,“怎么?倒是想我府里头再添些人么?”

  胤禛一怔,旋即苦笑摇头,“是知道我的,若是可能,我恨不得这一辈子身边儿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陪着才好呢。可是我却也不能一味的为了自个儿想,膝下的恬儿和东珠都还不大,总该有人照看着,更何况……推的过一时,难道还推的过一辈子么?便是皇阿玛也不会答应的,所以我倒还不如早早的想开些,免得真到了那一日心里头憋闷。”

  “我素来喜欢清静些,若是弄的我那儿同这儿似的人声鼎沸,我还烦得很呢。”胤禩轻轻笑了笑,随意瞥了眼胤禛,“说起来到底是四哥艳福不浅,我只怕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

  “瞧瞧,怎么又说到我这儿来了,我的心思分明是懂的。”胤禛伸手轻轻抱住他,低声道,“如今这年氏生了儿子,年羹尧那边儿的心思倒也该稳当些了,胤祯如今久在四川一处,难保他不会动什么心眼。”

  胤禩靠在他肩上,只觉得心里头微微安定了几分,半是玩笑的说着,“有时候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是累的很,待日后大业定了,我可要告假数月,找上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半溪明月,一枕清风。”

  胤禛亦是笑着吻了下他的额角,温声道:“若到了那一日,我定陪着一起。”

  只怕现在是如此说着,到了那一日却就没有那般容易了。这话儿在胤禩心里头转了几圈,终是没说出口来。

  他们二人在这屋里头静静相偎,弘晖去跟弘旺在王府花园之中选了处清静的所在,他们两人自小一处长大,情分不必旁人。弘旺自惠宁逝后仿佛突然长大了许多,也只有在弘晖面前才流露出几分孩童心性来。

  “哥哥这会儿又得了个小弟弟,怎么瞧着却不甚欢喜的模样呢?”

  弘晖闻言不禁微笑,目光停留在弘旺黑白分明的瞳仁上头,低声道:“倒也并没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弟弟甫一出生,身子又弱,更何况现在又有那道士说我的八字同他相冲,额娘的意思,倒也是让我莫要与那弟弟太过亲近了,面儿上过的去也就罢了。”

  弘旺撇了撇嘴,“我不喜欢那年伯母,一味的就知道胡乱编排,当初害的哥哥都出府去了,如今让她得了儿子,只怕往后更存了和哥哥一争高低的心思呢。”

  弘晖讶异他年纪不大,心里头对这些却甚是明白,瞧着弘旺颇为不乐的模样,弘晖不禁伸手握住他的,微笑道:“如此说来,还是恬儿的福气更好,府里头仅有东珠和芷青那样两个冰雪可爱的妹妹相伴,没有这些烦心事儿。”

  弘旺闻言挑眉,“谁说没有?哥哥若是有烦心事儿,那同我有是一样的。我如今都觉得这女子实在是难以琢磨,好的时候如水温婉,可是背地里头却不知道暗藏着多少凶险杀意。”

  弘晖听得好笑,不觉乐道:“听这意思,难不成往后都不娶亲了么?如今已十一,恐怕过不了两年,皇玛法就该给指婚了。”

  “若说起这个,哥哥岂不是比我还要早上一些么?”弘旺似乎微微有几分发愁,皱着眉头说,“万一指个河东狮到府中,那可如何是好。”

  “这官家小姐,若是脾气大些还有可能,只是总不会太过泼辣的,这心操的倒是有些不必要了。”

  弘旺听了更是连连摆手,“若是娶回来个刁蛮小姐,又能比那泼辣女子好到哪儿去?一样还是不好。只是若太过文静,又像个木头似的无趣,若是太过活泼,我又怕我日日招架不住。”

  弘晖听了不由奇道:“这个也不喜,那个也不爱,可究竟想选个什么样儿的?”

  只听弘旺笑眯眯道:“若说合心称意的人选,最好就是有个同哥哥这样子的,无论脾气秉性,还是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上乘,那便最好不过了。”说罢他又盯着弘晖温雅俊美的侧脸,笑盈盈的不肯挪开视线。

  弘晖被他瞧得颇有几分尴尬,轻咳了两声道:“胡说些什么呢,呀还是心性太小了些,等见了那些娇怯怯的小姐格格之后,自然也就有了中意之人了。”

  “中意之人早就有了,哪儿还用的着去瞧她们呢……”弘旺低声喃喃的了几句,此刻身旁的湖潭之中却恰好有只惊燕飞过,兀的溅起一汪碧水,弘晖便也没能听去。

  过了康熙四十七年的新岁之后,康熙许是觉得胤禩府中实在是人丁单薄了些,遂指了两个格格到他府上伺候。二人俱是门楣不高,连册封也没有,一心一意的在府中好生服侍。此时胤禩府中位分最高的便是那王氏,她虽是起自微末,经了多年熬上来的,却心性不改,仍旧是十分谨小慎微,如此三人相处的倒也和睦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