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时候,放学后,顾述拉住了背着书包要下楼的程清清。
“喂。”
“干嘛?”女孩眼里满是迷惑不解。
“能不能,陪我去趟我爸家。”
“诶诶,我才刚解除禁足,又要去你爸家哦?”
“去不去?”
“好啦,怕了你。”程清清嘟嘟囔囔地说着,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喂,妈,我放学先不回家哦,顾述要我陪他出去。”
“别太晚回来,你爸会生气的。”
“知道了啦。”
挂掉电话,徐维梅继续切菜。
周书贤在一旁洗水果,听见女人打电话的声音,侧脸问道,“清清么?”
“嗯,说你家小述要带她出去,晚上晚点回来。你说这孩子,她爸才刚解了她的禁足,就又跑出去了。”
“你也别太担心,小孩子喜欢玩是天性嘛,更何况有小述陪着,没事的。”
“哎。”徐维梅轻轻叹了口气,又拿起菜刀,剁着手下的荠菜。
方家胡同。
两个人下了公交车,程清清才突然意识到问题严重。
她陪顾述走这么远过来,是为了见他爸欸。
那个嗜酒如命,爱发脾气的顾爸爸。
等会儿见到他,他会不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扔酒瓶啊?
程清清脑海中瞬间幻想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发狠地抓着她的衣领,左右来回赏她巴掌。
想到这里,她哆嗦了一下,停住脚步。
“喂,顾述。”
“怎么了?”少年回过头来。
“我不想去了。”夕阳在女孩的侧脸上打上阴影。
“为什么?”少年微微偏下头,目光中带着些不解。不是都走到这里了么。
“我怕,怕......”程清清来回揪着衣角,低头小声说。
“怕什么?”顾述微微蹙起眉。
“怕你爸看见我发脾气啦,万一他朝我头上扔酒瓶子,那怎么办,我还年轻我不想破相啊。”程清清几乎带着哭腔喊道。
总是坐在胡同口的那个老太太有些耳背,只听见了程清清最后喊的这句话。
老太太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欸,你们又来了?”她慈眉善目地笑。
程清清表情稍稍宽松了些,“老奶奶,您好呀。”
“嗯,好,好。你们又是来找29号?”
顾述点点头。
“他要搬走啦,好像是租不起房子,要回工厂的宿舍去住了。”老太太摇摇头,表情很是同情。
“要搬走了......”程清清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顾述却已经朝胡同深处走去。
程清清站在老太太身边犹豫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
“喂,顾述,等等我啦,你要保护我啊。”
29号门口。
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凌乱地堆着各种杂物,看起来的确是要搬家的样子。
一个男人抱着一台很旧的电视机,从房间里走出来。
看见大门口的两个年轻人,男人明显愣了一下。
“小述?你怎么来了?”
程清清第一次见到顾述的亲生父亲,那个男人有一张和顾述极为相似的面孔,只是比起顾述来说,他更多了一种漂泊感,脸上写满了沧桑和落魄。
“爸,你要搬家?”
“对,要回厂子里去住了。”
完全没有上次面对周书贤时的暴戾,面对顾述的时候,男人彻彻底底地换上了一副柔和的面孔。
程清清甚至有些错乱,这还是上次她来的29号院吗。
“这孩子是你朋友啊?”顾宏看了看程清清,发现她正盯着院子角落堆满的酒瓶子看,便赶紧用一个空纸箱套住了那些瓶子,瓶子太多,他只好又拆开一个纸箱,狼狈地藏匿着酒瓶。“是。爸,那我以后去哪儿找你?”顾述看着蹲下去不停忙活的父亲。
顾宏顿了顿,从屋里拿了张纸条出来,上面写了地址。
“给,你学习不忙的时候,就过来。”
一阵疾风吹过,纸箱下的酒瓶子倒了一个,顾述皱了皱眉,忍不住说,“爸,你以后少喝点酒吧。”
“心里苦,没办法的事。”顾宏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
“爸爸没本事,不像你那个后爸,是个头头,能给你和你妈很好的生活。”男人的声音突然就哽咽了,“小述啊,你要好好念书,给爸爸争口气。”
“我知道,爸。”顾述微微低下头,神情忧伤,“你真的不能再回家了么?”
“傻孩子,又说这没头没脑的话。”顾宏苦笑着拍拍顾述的肩,“天色不早了,赶紧带你同学回去吧。”
程清清看着这对苦命的父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解这种压抑的气氛,顾宏见两个孩子不动,便催促道,“小述,你看看都几点了,这一区治安不好,你妈妈要担心的,快回家。”
“那我下次,去这里找你。”顾述扬了扬手中的纸条。
“好,好。”顾宏笑了,儿子并没有忘记他。
回家的公交车上,程清清累得窝在座椅里睡着了。
突然路上遇到一个大坑,车子趔趄了一下,把她震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地震啦?”女孩惊慌地四处张望。
“地震你个头,车子晃了一下而已。”顾述哭笑不得地看她一眼。
“欸,你怎么还拿着这张纸条,快收好啊,免得丢了。”程清清看顾述一直把纸条拿在手里。
可是她不知道,男孩看着爸爸一笔一划写下的字,心里翻腾出的那种熟悉感,就像是小时候爸爸教自己写字,笔画间都是父爱的味道。
顾述把纸条塞进口袋。
“程清清,其实我一直都以为,我爸那么想见我,是因为他不服输,就这么离开了我妈和我,而妈妈又很快地组建了新家庭,过得很好,所以他恨,我一直这么想。”
“可是今天,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变了。不再是年轻时候那种剑拔弩张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温吞的中年人,可能也只有在面对我妈的时候,才会激起他的怒火吧,就像上次那样。”
天已经完全黑了,公车上亮起了颜色惨白的顶灯。程清清看着身旁神色黯淡的少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慰么,他看起来并不难过,也许是因为父亲的改变吧。
又或者讲几个冷笑话,调节气氛,可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就算是程清清,也没有那个心思去开些玩笑。
毕竟顾父已经被生活所迫到付不起房租,而顾述和周书贤,却住在豪华装修的大房子里,这样的落差感,应该会令顾述感到更加难过。
“喂。”她捅了捅他的胳膊。
“嗯?”
“我下周绘画比赛了欸。”
“哦。”
“你要给我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