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清用力晃了晃头,想要提醒自己,这里是2008年,她和顾述什么都还没发生。
身边的顾述看她摇头晃脑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
“喂,你在干嘛,看个画展这么激动?”
“我没有,我没有想要和你吃蛋糕看流星雨拥抱!”程清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身边的女生十分好奇地侧脸看她。
顾述脸上瞬间三条黑线。程清清你又在干嘛?
程清清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现在整容技术这么发达,她这脑子干脆别要了,去整整脑子吧。
“没什么,我太热了。”她拎了拎衣领,用手扇着风。
“热吗?”场馆里明明开着很强的冷气啊。
“诶呀,把门票拿出来,我们赶紧进去啦。”
“哦。”
顾述在口袋里左翻右翻,门票呢?明明记得早上自己揣在兜里了。
他干脆把背包拿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全摊到窗台上。
还是没有。
“程清清。”
“干嘛,门票呢?”
“我好像,落在你爸车上了。”
“顾述!”她做了一个要掐死他的手势。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正要往外走,却被一个清脆的女声叫住了。
“程清清?顾述?你们怎么在一起?”
程清清回头望去。
姜影老师!
“表姑?”顾述叫道。
程清清拉了一下顾述的衣袖,“姜影老师是你表姑?”
“表姑是你绘画老师?”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
听两个孩子说明情况后,姜影老师跟负责人打了个招呼,就把他们带了进去。
“老师,你好厉害啊,这样就把我们带进来了。”程清清一脸崇拜地看着姜影。
“没什么啦,这里的负责人刚好是我同学,举手之劳而已。”姜影淡淡地笑。
三人在画展里慢慢地逛,姜影不时在某幅作品前停下脚步,给程清清讲解它的出处和创作背景,程清清听得入迷,如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吸收。
“喂,你表姑真的很酷欸。这么多作品,她全部都了解,人又长得美,完全就是女神级别的人物嘛。”程清清偷偷跟顾述说。
“对啊,你现在才知道,跟着她好好学,你会有出息的。”
程清清踮脚戳了一下顾述的额头,“本姑娘现在也很有出息好不好!”
顾述故作夸张地摇摇头,“看不出来。”
“喂!顾述!”
走在前面的姜影看两人还没有跟过来,回身招呼。
“哦,来了,老师。”程清清快步走过去。
“清清,你看这幅画,是作者花了十年时间,绘制完成的作品。”
“十年?”
“对,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之作了。从用色、构图种种方面,都可以看出作者的用心。”姜影细致地为程清清讲解着细节,“清清,你要知道,一个画者,最为重要的,就是那颗为绘画而执着的心。”
程清清怔怔地望着姜影的双眼。
为绘画,执着的心。
看完画展出来,几个人走在绿树成荫的小路上。
“清清,你去那边的甜品店等我们,老师有话要跟顾述说。”姜影指了指路另一侧招牌明显的甜品店。
程清清点点头,亦步亦趋地朝甜品店走去。
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椅子上,她晃着腿吃着芒果冰,看着对面马路上的两个人。
他们在说什么呢,还要避着她。
姜影微低着头,忖度着用辞。
要怎样开口,才能不伤害到小述呢。
“小述。”
“嗯。”
“表姑知道,你妈妈已经再婚,你也有了新爸爸。”姜影捏紧了自己的衣角,“继父,对你好吗?”
“还行吧,其实,只要他对我妈好就可以。”顾述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许展锋对他们母子并不差,只是毕竟没有血亲关系,顾述并不太愿意与他亲近。
“那,你知道你亲生爸爸,最近怎么样吗?”姜影语气犹疑。
“他怎么了?”
其实父母离婚的原因,顾述多多少少是清楚的。
爸爸就是一般人说的那种,“没本事”的人,虽然忠厚老实,无奈脑子笨,没有过硬的技术,在单位得不到重视,干的是最忙最累的活,却处处被人打压,慢慢地,便开始酗酒,虽然常常喝醉,但他从来没有像电影里演得那样,打老婆打孩子,他每次喝醉,都是在房间里一个人大声哭泣,每次他喝醉回家,带着一身酒气一头扎进房间,周书贤便会嫌恶地打开窗子,咒骂到,“死人鬼,迟早喝死他。”
后来,工厂优化整合,爸爸的新领导很是开明,决定送顾爸等几个老员工到成都分厂去深造,就这样,爸爸离开了锦县。
后来的事情,顾述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连爸爸的面都没有再见过一次,就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家。
他对爸爸最后的记忆,就是他离开的那天早上,摸着自己的头,说,“顾述,爸爸走了。”
那个时候爸爸身上已经没有了酒味,顾述看着面前的爸爸瞬间竟然有些陌生。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不习惯这样的爸爸。
时间就像被拉回自己很小的时候,坐在爸爸的肩上骑大马,他身上没有令人晕眩的酒味,他肩膀很宽,坐在上面完全不担心会掉下去,那个时候自己稚嫩的笑声,和面前微笑着的爸爸的脸重叠了。
顾述听见自己机械地说,知道了。
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忍心看爸爸失望的脸,便转身躲进了厨房。
其实他一直都很后悔,如果那天,他能好好地跟爸爸道个别,或是给他一个鼓励的拥抱,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好一些。
可是这些都不会发生了,那个早上在记忆之中支离破碎,再也不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场景。
就像此刻站在姜影面前的顾述纷杂的思绪一般。
一阵风吹过,夏天茂盛生长的树叶哗啦啦地迎风起舞。
姜影说,你爸爸回来了。
他又开始酗酒了。
她每次去看他,屋里都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酒瓶和泡面盒,再这样下去,他身体就垮了。
顾述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姜影根本就不敢把表哥的事情告诉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让你妈妈去看看他,也许他能好一些。”
姜影说完这句话,拍了拍顾述的肩膀,“小述,你爸爸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然后,朝甜品屋里的程清清挥挥手,就转身离开了。
顾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马路,进了甜品屋的。
他木然地朝着程清清的方向走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姜影老师呢?”程清清挖了一口芒果冰。
“回家了。”
“哦。”程清清看他木木的,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挥挥,“喂,你怎么了?”
顾述并不理会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面前的甜品。
“你想吃啊,给。”程清清把碗推了过去。
“程清清,如果你爸爸不是什么好人,你还会爱他吗?”
“啊呸,你爸爸才不是好人呢。”程清清瞪大了眼睛,突然脑中像是有一道光穿过,生出了线索。“该不会是,你表姑跟你说了什么你爸爸的事情吧?”
顾述默然。
“你爸,怎么了?”程清清小心翼翼地问,不再挖冰吃,规规矩矩地把小勺放在了碗里。
“酗酒,很凶。”正午的阳光很凶猛地落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下面晕出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忧愁。
程清清一时语塞。
酗酒?一向在好家庭里生长的她,从来不知道世间疾苦。爸妈把她保护得很好,那些只在电视剧或是社会新闻里出现的悲剧,从来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而且和顾述结婚后,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生父。
只知道在高中的时候,他父母就离婚了,而就算是结婚典礼那天,顾述的亲生父亲也没有出现。
这件事,程清清一直以为会是顾述的一个遗憾。
毕竟结婚的时候,谁都会希望家人齐聚的吧。
而这个她以为的遗憾,竟然是一个酗酒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