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外住了十天,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给我换药的是同村的一个大娘,一来二去的,我发现她看严小武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某天换药的时候,她问我:“妹子啊,小武是哥哥还是男人啊?”
我答道:“他是我哥。”
“看着不像啊?”
“我像我娘,他像他爹。”
“哦……”大娘茫然了一阵,才说,“那哥有婚配了没有?”
来了!传说中的拉皮条!
我心中一阵感慨,严小武也长大了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村子里好多姑娘朝他抛媚眼,只是他很二,总是接收不到,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长大,也是时候把他嫁出去了。
“没婚配呢。我哥今年二十有一了,因为爹娘死得早,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操办婚事,我哥功夫不错,能下地能当兵,是个老实人,可惜没有姑娘看得上……”
“哪里会!”大娘打断我,“小武一表人才,这么俊的小伙子可不多见,村子里不少姑娘喜欢他呢!他要是还没有娶妻,那这事就包在大娘我身上了!”
“那就劳烦大娘多费心了……”我笑着说。
爷爷总是希望我跟严小武在一起,他说严小武是个老实孩子,实心眼,能对我好一辈子,也能保护我。可我总觉得他像哥哥一样,有时候很二,又像弟弟一样,总归是兄弟,他和刘希不同,可是刘希哪里好,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我就能按图索骥,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喜欢了。
等把严小武也交代了,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就能离开京城了。以后不用当太医了,我也可以找一个男人嫁了,想生多少个就生多少个!
大娘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两三天,严小武就被拿下了,他面红耳赤地跑来跟我说:“我们走吧。”
“什么?”我掏掏耳朵抬头看他。
“这里的姑娘……”严小武纠结了一会儿,才蹦出三个字:“太奔放!”
我仔细想了想,这不是别人奔放,应该是严小武自己太闷骚了。
我拍了拍椅子说:“严小武,坐下,我有话跟说。”
他惊恐地看了我一眼,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我酝酿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说:“小武啊……今年也不小了,二十有一了吧。”
他僵硬地点点头。
“我不能总是罩着,长大了,也该自己去飞了。”
严小武继续纠结,半晌说:“什么时候罩过我了?”
“爷爷临死前把托付给我……”
“是不是说反了?”
“我把拉扯成人……”
“绝对是说反了!”
“现在也该嫁人了……”
“说反了说反了啊!”
“找到一个肯要的姑娘,就嫁了吧。”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淡定一下,“这个地方不错,依山傍水,交通方便,比邻京城,文明开化,这里的姑娘也挺美的,我觉得这人不容易开窍,如果有看得顺眼的,就洗洗嫁了吧。”
“喂……”严小武阴郁地盯着我,“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干吗突然操心我的终身大事。”
“我说了我不能陪一辈子了,终身大事解决了,我也就可以走了。”
严小武愣了一下。“要去哪里?”
“随便哪里,我这辈子都没出过京城,难得出来了,当然要四处游山玩水了。”
“我陪,一个人我不放心。”严小武义正言辞地说。
我呵呵干笑,懒得跟多争辩了,只是问他:“那姑娘怎么样?”
严小武立刻涨红了脸,跑得和来时一样快。
我怅然若失地看着门口,笑了笑。
那天夜里,我就跟脱缰的野狗似的,一路向北。
我想去很多地方,也想过很多地方,最后决定去北方,只是因为……当天晚上刚好有一辆马车北上。
马车上除了我还有三个人,看上去都是无害的旅人,我抱着包裹缩在角落里,在颠簸中竟然也能睡过去。
梦里一道目光如影随形。漆黑幽深,泛着水光,温润濡湿,像麋鹿的眼睛,望着我说:“灵枢,不要走好不好?”
“我喜欢灵枢……”
他应该是有点喜欢我的吧,应该也只是有点而已。可我想那大概是不够的,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喜欢,没有那么多,我就不要了。
天亮了几回,又暗了几回,我终于到了北方一个中转的县城。客栈里的旅客操着各种口音,老板娘说往西走是西凉大漠,往北走是草原,往南走是山岭。
“姑娘,细皮嫩肉的,这北方可不适合。”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寡妇,大口喝酒,大声与宾客调笑。
“可我来了啊……”我挠了挠头说,“不过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那不如在我这里干活,我付工钱,等想好了再走?”
我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
她笑着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姑娘,也不怕我把剁了做成肉包子?”
我哆嗦了一下,她又笑着走开了。
我在客栈干了几天活,老板娘说:“小姑娘,手脚挺伶俐的,以前是干嘛的?”
我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是屠夫……”
她瞪圆了杏眼,咯咯咯笑了起来,说:“小姑娘真幽默,我越来越喜欢了!”
北方的冬天来得比较早,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呆两个月了。那一天,天上飘着鹅毛大的雪,一群人推了门进来,大喊着要热酒。
老板娘自己上前招呼了,我在角落里瞥了几眼,看到他们穿的是陈国的军服。
“哟,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喝酒了?”老板娘笑着招呼他们。
“休息,换防。”一个士兵说,“过几天,我们就要调到其他地方去了?”
“怎么了?”老板娘一怔。
“没收到消息吗?我以为这里消息挺灵通的。华将军被削了兵权,当着百官的面对陛下出言不逊,被罚闭门思过,封地里的百姓联名上告华府强占耕地,纵奴行凶,陛下一怒之下将华将军下狱了。现在边防都交给新起的骠骑将军了。”
“这……也变得太快了吧……”老板娘一愣一愣的,“前不久还那大赏了华将军……”
“此一时彼一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华将军也实在太嚣张了……”那士兵说到这里,抬眼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西凉威胁解除了,华将军也就没用了。”
“可华将军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吧?”老板娘也压低了嗓音,“这华妃不是还怀有龙种吗?”
“流了。”士兵说,“都是后宫那些争我斗的事了,户部尚书的女儿给华妃下了药,华将军一怒之下把户部尚书打了一顿,不然这次华将军能那么倒霉吗?反正这件事,哪方面都不讨好,陛下也折损了一个皇子,因此心情阴郁了许久,上朝的时候,百官都不敢高声说话,连让陛下立后的声音也没了。”
“啧啧……”老板娘连连摇头,“这宫里宫外的事可真复杂,还是咱们简单些。们都要走了,今天的酒多喝些,我请客了!”
“好!老板娘爽快人!”
华妃的孩子没了……他的心情一定很差吧……不过孩子以后总是会有的……
天快黑的时候,几个士兵才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离开,我正想关门打烊,忽然一股力量抵在门上,我用力推了两下没动,便从门缝里向外看去。
一个声音阴测测地说:“开门。”
我吓得一哆嗦,刚想用力关上门,门就被推开了。
寒风夹着雪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面如寒霜。
“宋灵枢!让我找得好辛苦啊!”严小武咬牙切齿地说。
“小小小武……”我结结巴巴地说。
“我差点被害死啊!”他抓住我的肩膀前后晃来晃去。
“怎么啦?”我头晕脑胀地,甩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严小武动作一顿,随即眼眶一红,“我差点就没命见了……我怎么把弄丢了,他会杀了我的……幸亏我找到了……”
“什么?”我依旧一头雾水。
“跟我回去!”严小武神色一正,“不然我们两个都死定了。”
“他妈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啊!”我受不了,一巴掌呼他脸上。
“刘希找找得快疯了!再不回去他就死给看了!”
安静。
寂静。
只有风雪声。
“他找我干嘛?”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喜欢难道不知道?难道不喜欢他?”
我挣脱他的手说:“喜欢能当饭吃吗?要么走要么留下来,我很喜欢这里。”
背后响起拍掌的声音,我回头看去,老板娘笑眯眯地走下来,走到我身旁,一双美目在严小武身上打转,最后,轻轻提起裙摆,一脚,把他踢出去!
我看得目瞪口呆,只见老板娘缓缓关上门,对外面说:“今天打烊了,明天请早。”
然后老板娘转身看我,拇指往后一指,问:“男人?”
“我哥。”
老板娘一笑:“乍一看有点傻。”
我说:“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结局
当天晚上,我一直寻思着要不要跑路,琢磨着严小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起来开门,门一开,我愣住了。
屋外一个人,穿着狐裘,不知站了多久,细软的乌发上沾了不少雪花,正静静望着我。
“客官……里面请……”我咽了咽口水,招呼他。
老板娘正下楼,看了他也是一愣,随即飘也似的下了楼,笑着说:“好俊的年轻人,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他的声音有点哑。
“要不要来壶我们这的酒,驱寒暖身。”老板娘殷勤招呼。
“好。”
“不行!”我脱口而出,两个人都偏过脸看我,我动了动嘴唇,低声说,“太烧心了,酒量不好不要喝。”
“那就不喝了。”他说着,找了张椅子坐下。
老板娘凑上来碰了碰我的肩膀,低声问:“男人?”
我张大了嘴巴,不知道怎么说。
“不是男人我就要了!”
“喂!”我急了,“他才二十呢!”老牛吃嫩草啊!
“哟,果然是相好的,这就急了。”老板娘哈哈一笑,在我肩上一推,“闹什么别扭,这么俊的男人,还不上去拿下了!”
我踉跄了几步,在他跟前站稳了脚步,问道:“要点什么?”
他睫毛微颤,上面好像还沾了点雪花,我强忍着伸手去碰的冲动。
“我有点冷……”
“那?我给倒点热水?这里很简陋,北方的东西我怕吃不惯的。”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拿主意吧。”
倒水的时候,我想自己也逊毙了,轻易地又被他拨动了心弦。既不能若无其事,也不能恶声恶气。
他端着大海碗,碗里热气缓缓冒着,水色的双唇碰了碰热水,很快便染上了胭脂色。
“我困了。”他抬起眼看我,无辜又可怜。
“我带上楼。”他之前是从哪里赶来的,京城?不会,之前就在附近吗?
边城的客栈条件不太好,我多拿了一床被子给他铺床,说:“将就着休息一下,这里的床比较硬,我给生点火……”
话没说完,又被他扑倒了。
“灵枢……”我被他压趴在床上,他咬着我的耳朵,带着浓浓的鼻音喊我的名字。
“喂喂…………起来……我要死了……”我透不过气了!
他不甘不愿地爬起来,我刚一翻过身,又被他抱紧了。
“抓到了。”他枕在我肩窝处,长长松了一口气。
“来干什么啊……”我看着房梁,无奈地说,“在宫里不是呆得挺舒服的嘛,跑来这种地方受罪。”
“呵,宫里舒服,那为什么跑来这里?”他反问。
我语塞。
“我知道,喜欢我。”他说,难掩得意。
我窒息。
“严小武都说了,灵枢做梦都喊我的名字。昏迷的时候,一直喊我的名字,我一走,就哭。”
“我不知道。”我干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