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257、二五七
次日后晌曹丕下朝回府后,便在前厅宴客,甄宓和谢舒也在正院里摆下茶点,等候内眷,张春华和甘夫人都先后前来应约了。
谢舒还从未见过张春华的两个儿子,见司马师虽比曹睿和孙虑都小,但个头却与他们差不多高,眉眼间很有几分张春华的影子。张春华说:“师儿,见过侧夫人。”司马师便恭恭敬敬地道:“侧夫人好。”
谢舒也道:“师儿好。”又转眼打量司马昭。司马昭还是个小团子,却继承了司马懿的丹凤眼,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拖着两道鼻涕,一本正经地板着张小脸。
谢舒问张春华:“这时节也不算很冷,师儿穿的还是秋衫哩,怎么昭儿却连棉袄都捂上了?”
张春华无奈地道:“昭儿一向不省心,近来着了场风寒刚好,我不敢不给他多穿点。今日本不想带他来的,但仲达和我都不在家,没人照看他,就只好带来了。”
谢舒便笑了,伸手捏了捏司马昭的小脸,却被司马昭横了一眼。
侍婢们在廊下摆开客座,内眷们都入席坐下,寒暄了一番。孩子们很快就混熟了,曹睿拉着司马师、孙虑拉上阿斗,一块儿跑到院子里玩去了。司马昭也很想去,却被张春华强留在身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哥哥们玩。
甄宓本就与甘夫人相熟,两人见面没多久,就坐到一处,亲热地说起了家常。谢舒也和张春华搭话:“看师儿和昭儿这般乖巧懂事,我就知道,司马公子一定待夫人很好。”
张春华笑了笑,一丝柔情漫上眉梢:“是好,自打有了孩子,他也算收心了,不似从前那般寡情薄幸了。这也是多亏了侧夫人和郭夫人替我费心筹谋。”
她既已挑明了,谢舒便也不藏着掖着了,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既然你已看破了,我就直说了,当初我和郭照设局帮你,是意在司马公子。你是他的正室,又与他伉俪情深,你说的话,他必是肯听的。而今朝中的局势不言自明,子桓无人可用,实已被逼至绝地边缘,若你能劝服司马懿出仕,助他一臂之力,那我和郭照的一番筹谋,也不算是白费了。”
张春华道:“我明白,这
世上没有白白受人恩惠的道理。今日侧夫人既然开口了,我回去后自当规劝仲达出仕。只是仲达一向明哲保身,不愿涉足乱世纷争,一旦出仕,便是赌上了身家性命和世族荣辱,只望五官将是个可托之人,不辜负仲达和司马家的一腔赤诚。”
谢舒郑重道:“子桓是能成事的,请夫人和公子放心。”
正说着话,阿斗忽然一扭一扭地从院子里回来了,走到甘夫人身边,从案几上的漆木盘子里拿了一块酥饼吃。
甘夫人道:“你怎么不玩了?”
阿斗在她身边坐下,咬着酥饼,含糊地道:“他们玩骑马打仗,我不喜欢,就不玩了。”
甄宓听了,便扬声唤道:“睿儿,你来!”
曹睿正玩得兴起,不情愿地回头张望了一下,磨磨蹭蹭地不肯过来。甄宓又唤了两声,他才丢掉手里当马的木棍,跑进廊下,道:“娘,我玩得好好的,你唤我作甚?”孙虑向来是他的跟班,也跟着进来,站在一旁听着。
甄宓道:“阿斗弟弟不爱玩骑马打仗,你们俩换个游戏吧,也好带上弟弟一起玩。”
曹睿不情愿地撇了撇嘴:“不玩骑马打仗,那玩什么?”
孙虑在旁眼睛一亮,插嘴道:“玩西天取经如何?”
甄宓不明白西天取经是什么,曹睿却常常被孙虑安利,对唐僧师徒的故事也喜欢得紧,当即雀跃道:“好!就玩西天取经!”当下一手拉着孙虑,一手费力地扯起阿斗,又跑回了院子里。司马昭实在是坐不住了,张春华一把没捞着他,就被他从身边溜走,和哥哥们一起跑了。
这时前厅已酒过三巡,五官将文学徐幹坐在右手边的次席上,见身边首席的位子始终空着,忍不住道:“五官将,今日的局都已过半了,怎地还有人没到?架子也太大了吧!”
曹丕与司马懿说话被打断,扭头冲他笑道:“等着吧,他既已说了要来,就一定会到的。”
徐幹道:“这人究竟是谁?五官将就别卖关子了。我看你给他留的位子,就在司马公子的对席,想必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曹丕道:“是挺了不得的——朱建平,不知在座的列位听过没有?”
朱建平是当世与左慈、管辂、于吉
齐名的方士,以观相望气著称,轻易不给人相面,但凡所相,无不应验,以此闻名于世。
席间的人都听过他的大名,一时议论纷纷,有点头的,有摇头的,有奉若神明的,有嗤之以鼻的。徐幹咋舌道:“这人的名气可大了,怪不得五官将肯屈尊等他。不过朱建平是个游方道士,一向行踪不定,五官将是怎么找着他的?”
曹丕笑道:“碰巧罢了,他近日恰巧云游至许都,我得了信儿,就派人送了钱礼和宴帖过去。他把礼都退回来了,帖子却收下了,这不就是肯来的意思么?”
徐幹恭维道:“还是五官将的面子大,换作旁人,是请不动他的。”便撇开话头,与身边人扯起了闲篇,曹丕也接着与司马懿说话。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门口侍立的小使进来禀报道:“诸位大人,朱方士到了。”
在座的便都噤了声,一齐向门口望去,想看看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是何模样。谁知门口却没人,小使冲着阶下唤道:“朱先生,快请。”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朱建平手里捧着一只罗盘,一步一停地走上了台阶。他头戴一道月牙冠,身穿一领云灰道袍,腰间插着一柄鹤羽扇,干净出尘,确然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却始终低头看着罗盘,嘴里念念有词,对屋里的人视若不见。
徐幹忍不住低声笑道:“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
曹丕轻声道:“能人异士,大都如此。”便扬声招呼道:“朱先生,里边请啊!”
朱建平这才收起罗盘进了屋,也不行礼,径自走到首席上坐了。徐幹从旁探身过来帮他斟酒,顺嘴调侃道:“先生怎么才来?可让五官将好等。莫不是算好了吉时才出门的?”
席间的人都笑了,朱建平自顾自喝酒,没搭理他。曹丕道:“先生既擅相面,就请您相相身旁的这位,寿数几何,官运如何?”
朱建平闻言斜睨着徐幹,徐幹见他目光不善,吓得直往后缩,推脱道:“不必了,不必了,这些还是不知道为好,我可不想提心吊胆地活着。”
朱建平转开眼,哼了一声。
同为五官将文学的应玚素来与徐幹亲善,嘲戏他道:“先生可不是什么人都
相的,你就是愿意,也得问问先生肯不肯哩。”又向朱建平恭敬道:“先生看看今日在座的诸位,有没有值得一相的?”
朱建平喝了口酒,慢慢地扫视席间,在座的都噤若寒蝉,生怕被他看出命中的灾殃来。朱建平始终一言未发,直到看到司马懿时,才略顿了一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却也没说什么,又去看主位上的曹丕。
曹丕素来是不大信这些的,倒也不在意,笑问:“先生有何见教?”
朱建平这才开了金口,道:“看将军的面相,当寿至八十,但四十岁时恐有小恙,将军若是挺得过去,则福祚绵长,若是挺不过去……”抚着颔下灰白参半的清须,摇摇头,不说话了。
曹丕愣了愣,徐幹笑道:“五官将福寿天佑,当然挺得过去,何况先生既然能算出五官将命中的这道坎,自然也有化解之法,是么?”看着身边的朱建平。
谁知朱建平却似没听见一般,愕然看着门外,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徐幹见他神色有异,唤道:“先生?”
朱建平霍地站起身来,跨过跟前的案几,朝门外跑去,衣袂带得几上的樽杯碗碟哗啦啦一阵乱响,出门时也没留神脚下,竟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众人都不知他忽然之间是怎么了,在席间面面相觑。徐幹起身跟了出去,曹丕随后也跟了出来,只见朱建平指着天上,形同疯魔,向徐幹和曹丕嚷道:“看见了么!看见了么!三道长虹贯日!这等奇景,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
徐幹仰头望去,只见青天朗日,不过是寻常的秋日天空罢了,不由得狐疑道:“哪有什么三道长虹?”
朱建平看看他,又看看曹丕,见他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气得顿足道:“肉眼凡胎,岂能窥得天机!这分明是三道帝王之气!这附近正有三位帝王驾临!”
他跑下台阶,指着长虹拔地而起的方向,急切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曹丕跟过去冲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道:“是府里的正院。”
朱建平道:“现在有什么人在那里?”
曹丕想了想:“不过是几位夫人和孩子们罢了……”
朱建平不等他说完,就拔腿往正
院跑,曹丕急得道:“先生,后院里都是内眷,您可进不得呀!”却哪里拦得住,只得跟在他后头。在场围观的宾客们见状,也都跟着曹丕,想看个究竟。
这时正院里,几个孩子正为了分派西天取经的角色而吵得不可开交。这群孩子里数曹睿最长,又霸道惯了,便喝止了他们,说一不二地道:“我是老大,我当唐三藏!孙虑,你叫大圣,你就当孙悟空!”
孙虑对他的安排甚是满意,点了点头,站到曹睿身边去了。曹睿又颐指气使地道:“阿斗,你最胖,又爱吃,你当猪八戒!”
阿斗啃着手里的酥饼,点点头--只要有吃的,他当谁都行。
曹睿又道:“司马师,你闷闷的,不爱说话,当沙师弟最合适了。司马昭,你是白龙马。你快点跪下,我要骑你!”
司马昭吸了吸鼻子,倔强地道:“我不跪!凭什么让我当马?”
曹睿见他小小的一团,压根不放在眼里,睥睨着他道:“谁让你姓司马,你就得当马!”
司马昭很不满意,偏不跪下,曹睿却偏要逼他跪,一来二去,终于把司马昭惹急了,一头冲他撞了过去。
曹睿没有防备,竟被他撞了个趔趄,也生气了,一把将司马昭推倒在地。司马昭小小的年纪,却不哭不闹,站起来卯足了劲,又扑过去抓打曹睿。
司马懿放心不下,跟着曹丕进来时恰好看见,忙上前抱走了司马昭。司马昭被他扛在肩上,还奶声奶气地叫嚣道:“曹睿,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司马懿呵斥道:“你还不老实!”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拍了几巴掌,司马昭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厢乱成一团,那厢朱建平已拉过曹睿和刘禅,挨个儿看了看,咋舌道:“好!好啊!”又看了司马师,赞叹道:“这也是个位至卿相的,不简单!”
看到孙虑,朱建平眼睛一亮,却沉默了。谢舒不认得他,还在一旁埋怨孙虑:“瞧你干的好事,偏要玩什么西天取经,打起来了吧?净给我添乱。”孙虑噘着嘴听她数落。
朱建平抬头看看谢舒,问道:“这位小公子是夫人与五官将所出么?”
谢舒怔了怔,道:“不是,是我与江东孙权所出,原是来
朝为质的,现在算是五官将的养子。”
朱建平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怪不得,孙权割据一方,的确有称帝的资本。”
谢舒听了眼皮一跳,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朱建平趁着无人注意,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道:“我观令公子有帝王之相,只恐寿数难继,十九岁上有一劫,若能平安渡过,则日后必登至尊之位,贵不可言。若是不能--”朱建平顿了顿,看了谢舒一眼:“则令公子活不过弱冠之年。”
谢舒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本不愿相信,但历史上的孙虑的确如此,他聪明早慧,博学多才,是孙权最为溺爱的儿子,却不及弱冠便早早殇逝了,令孙权为之流涕终日,食不下咽。自打儿子降生的那日起,这便一直是谢舒心头的隐忧,她实在不敢想,若是那一天真的来了,自己会怎样?
谢舒忙追问道:“先生可有化解之法么?”
朱建平摇摇头:“寿数天定,非人力可改。”
谢舒心里一沉,只得道:“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