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深渊,我选深渊。――章记
2017年,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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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那日,是那年前所未有的雷暴雨。
上午九点过七分,天只比深夜亮一点点,呈现出一种吞人的阴青色。
电闪雷鸣,轰隆震耳。
雨势大到在道两旁形成涌动的水流,有一两个路人艰难地将伞压到最低行走,积水淹到小腿位置,啪啪地打出水花。
与外面截然不同,法院里的开庭现场寂静无声,放眼望去,旁观席三排坐满人。
霍东霓被两名法警带出来。
空气里多了点儿躁动,悉悉索索。
她缓缓抬眸,看见那些人里,有认识的,不认识的――温婉的父母温明阳和孙秀萍,他们挨着顾岐山坐在一起,三人也在看她,目光里全然不善。
顾惊宴就在旁边,深沉的黑色西装。
远远看去,他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高高在上。
霍东霓和他对视上。
很短的时间,不过一秒,她就移开视线。
霍东霓站进方形的铁笼子里,前方贴着块“被告人”的牌子。
手上是银色手铐,长发束成尾垂在背后,唇脸苍白,瘦削的肩骨撑不起宽松的囚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温婉坐在原告席上,目光冷辣。
恨不得她立马去死。
正式开庭后,一开始情况十分乐观,秦胜条例清晰地阐述辩论,又有谅解书加持,任谁看都是对霍东霓极为有利的。
温婉律师在发言时,出具原告现场悔意书。
也就是说,只要悔意书出现,那么谅解书便不会受法律认可。
秦胜当场僵住。
不过很快就调整状态,在第二轮精简准确地发言。
但在事实证据面前,言语站不住脚。
一锤定音。
法官敲三下法槌,简洁说:“被告人霍东霓因顾时伤人罪,致人轻伤,判两年,是否认罪,是否上诉?”
“......”
满庭寂静。
顾惊宴目光撕破空气,笔直朝她看去。
霍东霓缓慢抬头,眼角余光里有他的身影,她从容地露出微笑,声音放得轻松自如,“我认,不上诉。”
现场静了好几秒。
没人想她伏法认罪如此干脆果决,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更何况,她的律师可以有名的金牌大状,完全可以考虑上诉。
偏偏她不。
他是恶果,昔日闺蜜因为这颗果反目成仇。
法警解开铁笼。
霍东霓觉得反胃恶心,身体不适令她走得很慢。
经过旁观席时,顾惊宴正好起身,单手插进西装裤里,眉目清冷地朝原告席上的温婉招了招手,“走了。”
霍东霓脚步顿在那里。
此时,后方的法警将硬邦邦的警棍戳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厉声呵斥道:“干嘛呢,走快点!”
霍东霓重新提脚离开。
她的每一步,都离他越来越远,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
在最后的余光里,温婉故意挽住男人的手腕,将头贴在她身上。
那画面,像电影里的
外面依旧是铺天盖地的大雨。
一行人停在门口,很快就有司机将车开过来。
等车间隙,顾惊宴不动声色地自己的手,往旁边一步拉开和温婉的距离。
后方,传来温明阳和孙秀萍的讨论声。
孙秀萍说:“活该,那个臭丫头早该进去了!”
温明阳认同,“那可不。”
温婉转过头,笑着问男人,“我真的看不懂你,在她面前,从不排斥与我的接触。”
顾惊宴目视前方,没有回答。
温婉又问:“惊宴,你是想要她爱你,还是想要她......恨你?”
顾惊宴依旧沉默。
车正好开来。
司机刚下车撑开伞,顾惊宴率先一步,踏进大雨里。
看着那道在雨中行走的身影,温婉始终想不明白一点,他在盛怒下威胁自己签下谅解书。可就在今天,她当场写悔意书,他也没有半分动容。
就连最后判定结果出来,他也是始终冷淡地坐在那里。
前后对比,太过矛盾。
霍东霓开始为期两年的牢狱生活。
来探望她的人不算多,霍西决和霍陈,星晚等,但她谁也不见。
里面的日子不好过。
全是些鱼龙混杂的女囚犯,被关进来的原因五花八门。
杀人。
走私。
诈骗。
故意伤害。
如果要问,世上哪些地方最黑暗,那监狱绝对能排上一号。
欺负新来的犯人,仿佛是监狱里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在狱警看不见的地方,霍东霓经常被欺负殴打,被扒光衣服羞辱,被水管喷脸。
女人对女人的恶意有多大,自不必说。
她们羡慕霍东霓年轻美丽的脸蛋儿,娇嫩嫩的身体。
在看到她肚子上那条疤时,笑道:“还是个骚种,堕过胎的。”
直到那天,狱警告诉她,有个男人要探视她,下巴上有一条明显的疤。
......下巴有疤。
霍东霓蹭地从冷硬的床板上弹起来。
狱警问:“还是不见?”
霍东霓冲到牢房门口,隔着小窗对狱警说:“见。我要见。”
那天正好是霍东霓入狱的第三十天。
她见到了骆流。
骆流坐在探视窗前,看着瘦骨嶙峋的被狱警带出来。见到他,霍东霓眼泪哗地就流下来,开口第一句话,哽咽着:“阿流。我后悔了。”
骆流扒下黑色冲锋衣的帽子,盯着她。
好久好久,哑着问:“怎么瘦成这样了?”
霍东霓摇摇头,泗涕横流,只一个劲儿地坐在那里哭。
她抬手用袖子不停抹泪,眼圈蹭得红红的。
骆流心疼得要死。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平白受一场无妄之灾,她再怎么故作冷静,再怎么表现坚强,可她依旧是脆弱的,是需要被人保护的。
骆流没表现出悲伤,否则会令她更难受。
对面,霍东霓呜呜泱泱地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我不该不听你的话......阿流,对不起......”
骆流说:“霓霓,你好好的――”
他竟然也开始哽咽,果然见不得她哭,“你在里面好好表现,我等你出来。我会经常来看你,一个月来一次,不,来三次。”
规定里,最多一月可探三次。
霍东霓哭着点头,说:“你要来阿,阿流,一定要来......”
骆流很少笑,却故作开心地哄她:“一定来,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骆流从不骗东霓。
他言出必行,一月来满三次,安慰她,讲笑话和外面的新鲜事给她。
那天,九号。
骆流每个月固定探视日的其中一天。
狱警向往常一样,来牢房中叫霍东霓。
等霍东霓出去,发现坐在窗前的人不是骆流。
她的脚步顿时僵在那里,喉间发紧,下一秒立马转身对狱警轻声说:“警官,你弄错人了。他不是我要见的人,我不见他。”
后方,传来男人清冷的嗓音。他说:“都出来了,聊聊吧?”
霍东霓不肯,但是狱警不愿意带她回牢房。
她一下就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无奈,霍东霓只好重新转身。
她到窗前坐下,眼神冷淡疏离地看着对面精致英俊的男人,“顾先生,我们间貌似没有什么话可以聊。”
顾惊宴就坐在她对面。
两人隔着一层防弹玻璃,他的目光却依旧深沉得令她难受。
现在的霍东霓依旧苍白羸弱,像一朵开到荼蘼的花,生机微弱。
顾惊宴打量着她,“里面有人欺负你?”
霍东霓偏开脸,躲开他的目光,“不关你的事。”
一阵恶心感涌上来。
霍东霓弯腰俯身下去,开始呕吐,吐得满地都是。狱警赶紧冲上来,将她拉起扭送回病房。
不过匆匆一面。
顾惊宴漠然起身,转身离开。
当天霍东霓不用出工,狱警特准的,说她身体不对劲需要休息。
同牢房里的其他七个女囚收工回来后,看她躺在床上,就到走到床边,扯她头发:“喂――!你装什么病阿,故意偷懒是不是,起来把地擦了!”
霍东霓感受到头部用力被拉拽。
她没什么力气,也不想和她们对着干,否则会被欺负得更厉害。
就在那几人要将她拽下床时,狱警及时出现,将门拍得嘭嘭响,大声呵斥:“干什么呢!再怎样你们七个每个人都扣分阿,到时候谁也别想减刑!”
女囚们纷纷住手。
唏嘘几声,但谁也不敢违抗,意兴阑珊地全部坐到对面下铺的两张床去。
等狱警走远,其中一个说:“今天抽什么风?原来都不管的。”
另一个接话:“我也觉得奇怪,对了,你们听说那个事情没?今天吃饭的时候听狱警说的。”
“哪个?”
“那个很有名的顾教授,他不是有个家境平平的未婚妻嘛?听说他那个未婚妻得尿毒症,要换肾,他现在到处给未婚妻找合适□□呢。”
“他那么喜欢那女的阿?看不出来还是个情种。”
“......”
霍东霓觉得吵,拉过被子盖过头顶,转个身面朝墙壁,用手捂着耳朵。
不想听到那个名字。声音还是没办法彻底阻断。
“羡慕阿,我们这辈子是没福气遇见那样的男人,不然吃穿不愁谁愿意冒险诈骗啊?”
“啧――就是他那个未婚妻血型特殊,是什么hr阴性熊猫血。”
“?”
“那是rh不是hr,你读书的时候去跳花绳拉?”
霍东霓在黑暗里缓缓睁开眼,rh阴性血,和她同一个血型。
那今日顾惊宴突然到此......?
有种不祥的预感。
正当她心跳开始突突加速的时候,被子突然被掀开,她条件反射地转过身体,看见一个女囚对她笑着:“你是那个小三儿吧?”
“什么?”
“就是插足顾教授和他未婚妻的小三啊,最后还把别人打伤了,所以进来了。”女囚说。
这就是所有人认定的“事实”。
霍东霓难得辩解,也不想多谈,将被子从女囚手中取下,“我累了,想睡觉。”
女囚贼兮兮地问:“你是不是真的和顾教授那样的男人睡过?”
“......”
其他人也围过来,表示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好烦。
霍东霓下肢虚浮得发痛,她动了动脚,不耐地说:“是啊,睡过,他床上活很好,那东西很大,还会很多种姿势,你们满意了?”
这下,轮到其他人无语,不再八卦。
第二天,霍东霓同样不用出工。
正当她觉得奇怪时,狱警打开门进来,对她说:“今天做体检,走吧。”
霍东霓僵僵地坐在床板上,说:“我不去。”
狱警皱眉,走进来杵在她面前,“又不是你说不去就不去,赶紧起来,跟我走。”
此时,另外一名男狱警也走了进来。
“啥情况啊?”
“她说她不去。”
“哪还有说不去的道理,78号――”78是她在这里的名字,每个人都有的固定编号,“你是自己走啊,还是我们押着你走啊?”
霍东霓没得选。
默默地站起来,跟着两名狱警出去。
一路出监狱,被护送到熟悉的一处:第一医院。
心里很快升起不安感。
一开始是各项常规检查,检查后她被要求换上手术专用的消菌服,有护士在她手上扎了一针,也没来得及问一句是什么东西,视线就开始模糊。
隐约间,失去意识前一秒,仿佛看见顾惊宴的脸。
是他吗?
再度清醒时,已经三天后。
霍东霓在监狱医院里醒来。
脸上戴着呼吸机,手上吊着液,她躺在那里,浑身都不像是自己的,又麻又酸。麻药过后的腰间传来钝痛感,很明显能感觉到。
霍东霓极缓慢地动脑袋,视线往下看去,用没输液的那只手困难地掀开被子,拉开病服一角。
腰部缠着术后绷带。
为什么会被动刀?
霍东霓躺在那里,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rh阴性血。
尿毒症。
温婉。
所以,在他眼里,她从头到尾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能下床行走,已经是二十天后,身体比原来更弱,稍微剧烈一点的运动都会觉得苦难,喘气不已,时常做噩梦,易发汗。
也是,少了颗肾始终和正常人不一样。
在和骆流下一次见面时,霍东霓很平静地对他说:“阿流。顾惊宴摘了我一颗肾。他给温婉了。”
骆流登时僵在那里。
从监狱回去后,骆流守在御青庄整整三天,没有等到人。
又转向崇德堡,顾惊宴果然在,见到人,骆流直接冲上去,扯出男人的领结就重重地挥上一拳。
顾惊宴唇角很快见了血。
他见打自己的人是骆流,一点儿也不诧异,低笑着说:“你来这崇德堡像进无人区一样,我当初果然没看错人。”
话说完,又遭了重重一拳。
骆流宣泄着满腔怒火,他不停地挥拳揍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是他!就是他将东霓害到这种田地!
里面查看到监控画面的温管家赶紧带人冲出来。
七八个壮汉才勉强将骆流拉住。
温管家忙将地上的顾惊宴拉起来,一看脸吓一跳,脸上破了好几处,嘴角流好长一道血,其他部位也是青紫一片。
温管家哎哟一声,“打这么严重!报警!这个必须报警!”
顾惊宴却抬手示意,“不用,让他走。”
“可是――”
“我说让他走。”
温管家不敢再有二话,只能让人将骆流放开。
骆流转身离开,离开前丢一句话给男人,“顾惊宴,你会后悔的。还有那个臭婊.子,我祝她不得好死。”
顾惊宴停留在原地,想那句话。
后悔么?
不,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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