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郎觉得困了,背着药筐沿大路回家。他的身后,高高耸立的山脉不过相隔数百米,被云雾遮掩,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这便是在修真界隐世三千年的狐岐山。
山脉最中间的小小聚集地,阁楼高高低低,还没断奶的狐狸崽子们围成团在空草地上翻滚打闹,咿咿呀呀。
从阁楼顶路过的狐狸嘴里叼着封信,只觉耳朵好烦,一个静音咒扔下去,世界清净。
空草地旁的小阁楼,少年撑着脸坐在窗前,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上,也不知在想什么,空洞的发呆。
突然,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落在他视野中,紧接着是一只倒吊着的白狐狸。
落雪!有你的信!
两只前爪捧着厚厚的一沓,一晃一晃的递了过去。
落雪一顿,眼中终于有了期待的光。
他连忙接过,也顾不得等对方走,已经直接用手撕开封戳。
谢谢你,黎绿。
被喊了名字的小狐狸瞬间红了脸,他捧着脸颊跳到桌子上。
小、小事啦,没有什么的,不用道谢
落雪却已经顾不得对方,他展开信,胡乱扫过前面部分,目光落在最后几页上。
这是玉嫦真人写给他的信,信使停在狐岐山结界,好在落雪早交待过巡逻的狐狸们,黎絮捡到信后,立刻给他送了过来。
东西已收到。我们如约派了一位姐妹潜入云霄宗,从弟子间谈话可知,近一月未有陌生人士常居云霄宗。不过,一位叫邬蝉的小弟子发现了她,听说是你在打听后,他让我们转告你,你要找的人去了人间三江镇,然具体何处,他亦不知。
三江镇并非人间某一个地方,而是指一百三十年前,因人间瘟疫肆虐而遭受重灾的三江水畔那整片区域。
一百年前瘟疫渐歇,人间皇帝曾派官员百姓前往那处企图重建,结果却是无一人归。此后又断断续续几次,最终当权者放弃了,至今那里仍是无人区。
传言,有人曾在中元节夜间看过飘荡其中密密麻麻的魂魄,皆痛苦哀嚎,面容狰狞,宛如十八层地狱。
落雪握紧手中信纸,终于露出长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一个月前,他与修筠分开。
那一吻最终还是没有落在实处,修筠转身离去。
魔界很大,落雪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没有了目标。在湖边转了一会后,他在湖边小木屋里发现了李忘情的遗物。
除了她外,还有另一人住过的痕迹。
骆文琢,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也对,像李忘情那种以爱为生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说放弃。
手指指腹摸了摸双唇,纵使这一个没有得到,在归墟时,他还是吻过他。
所以他也不可能会放弃修筠。
落雪找出灵器,开始地上画空间阵法。
他不知道修筠下一步要去哪里,但肯定会回云霄宗,他要去那里守株待兔。
就在他拿出狐尾,要将狐尾中的灵力注入阵法时,木屋外出现了一位陌生人。
一只狐妖,他要带他回狐岐山。
整个修真界,除了云霄宗,落雪的最好归处便是狐岐山。
然狐岐山惯来避世不出,他在云霄宗待了两百年也未有人来过,刚与修筠分开对方便找上门来。
这是修筠为他找的,新的安全之处吗?
看起来,他若不愿回去,对方不介意使用强迫手段的意思。
落雪眼珠子一转,走之前将秘境中带出的檀木盒子放在小木屋隐蔽处,给玉嫦真人写了封信。
整整一个月,他终于得到回音。
而整个狐岐山他也摸索的差不多,只要在每夜两日交界处,从后山结界薄弱处开了口偷溜出去,自会神不知鬼不觉。
等狐岐山的人发现时,他已经到人间了。
落雪心中激动,又怕露馅。小心收起脸上笑容,将信纸妥帖放回怀里。
黎绿依然没有离开,他在一旁时不时偷看落雪两眼,扭扭捏捏。
他和落雪年龄相差不大,狐岐山的狐狸们日常都用原型,白狐狸扭着腰蹭着桌子腿,尾巴像狗一样甩来甩去,也不觉突兀。
就是这山中狐狸大概是避世久了,少了与旁人接触的条件,性格都养的十分天真单纯。
或者说傻。
落雪从旁边拿出一块糕点,递了过去,微笑:谢谢你送信,这个送给你。
赶客之意不要太明显。
黎绿欣喜接过,小心的捧在手中,咬了一口,又嘿嘿的傻笑了两下。在落雪转身要回屋时,他才突然想起什么般说道:对啦落雪,来的路上我遇到了二长老,他看到这信后,让你去祠堂找他。
落雪步子顿住,眉间一跳一跳。
狐岐山大长老已去人间历劫百余年,这个二长老是目前话语权最大的一位。
落雪就是被他给捉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落雪:话说这么狠,还以为这魔尊有多nb,结果就是个送人头的,果然还是修筠最厉害了(星星眼)
魔尊:你礼貌吗?
41.第41章
第41章
山峦重重叠叠,此起彼伏,将一片云海围绕其间。
石山种满粉色桃花,如孤岛高高耸立云海之中,外力不可攀爬。石山铁索连接四面八方,是作桥梁。
这就是狐岐山的宗祠,每一棵桃树下都埋着一只狐狸尸骨。
落雪到的时候,二长老黎星弦正站在最高大的一棵桃树下,木案美酒摆在一旁,他仰头望着高处。
桃花瓣落在他肩上,头发上,他也不知站了多久。
落雪不大喜欢这个黎星弦,是他将自己从魔界抓回来的。但对于狐族长辈,他心中尚且存着尊敬。
落雪走到他旁边,恭恭敬敬的对着桃树拜了拜,祈求这位狐族长辈能保佑他顺利逃走。
黎星弦这才将一直仰着的头收了回来,而后轻柔的抚落肩上粉色花瓣。
这位是我兄长。他突然说道,我出生的地方是一座荒芜的石山,那时人类精怪稀少,我与他皆天生地养,诞生于一处,因而是为兄弟。
落雪正拜着的动作一顿,看到了树根处刻着的黎月细三字。
黎星弦的兄长,自然是帮他的。
落雪在心里呸呸了两声,心想这树都这么大了,黎月细肯定早投胎了,现在还不知是人是魔呢,肯定不会帮黎星弦。
狐狸偷偷吐了吐舌头,黎星弦眼角看到,没有责斥,反倒微微笑了笑。
他坐在一旁木案上,给落雪倒了一杯酒。
狐岐山不好吗?有云有山,风景宜人,还有很多同伴。
好、当然很好啊
落雪下意识这么回了,黎星弦低头浅饮一口,落雪也跟着握住酒杯。
白瓷外光滑的釉面在落雪手中转动,几滴清酒洒了出来,落雪心中怎么都觉得有几分不是滋味。
关于修筠他不想说谎,他就是想去找他。
落雪又道:你知道,我心里装了东西,再好的地方于我而言也不过尔尔。
是吗?
黎星弦放下酒杯,仰着头,继续去看那树。
枝繁叶茂的桃树张开硕大树盖,尽态极妍。随风飘落的花瓣像一片片蝴蝶,扑朔着飞入地面,叠上一片厚厚的粉色。
我有一样东西应该给你,但那东西在黎胥遥手中,他早应回来了,你去人间找他。
黎胥遥便是那位去人间历劫的大长老。
去了人间不就算离开狐岐山,不就可以去找修筠了?
黎星弦只说要他去找黎胥遥,又没有给他定时间。
落雪心头一喜,一块青色玉佩就在这时飞到他旁边。
黎星弦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人:这块玉佩中刻了足以摧毁整个狐岐山的灵力,感到危险时,摔碎了它。
玉佩掉到了落雪手心,一种温热的触感,少年手指翻转着看了看。
里面的灵力与黎星弦的味道一样,按理说他不应该把这种耗费巨大心血的东西给他。
落雪狐疑地看了眼黎星弦,黎星弦一挥手,落雪只觉一股大力推着自己往后。
去吧。
银色法阵在身后浮现,黎星弦早画好了空间阵法。
落雪心头一凛,他早就打算送自己走吗?
他将玉佩好好收进怀里,郑重道:谢谢。
法阵上灵力浮动旋转,在落雪即将消失时,黎星弦突然说:很久以前,有个人和我说,狐狸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所以认定了什么,纵使刀山火海也不会后退,至死不渝。
落雪一怔,黎星弦垂着眼睛看着捏着手指间的酒杯,问道:是这样吗,落雪。
白光吞噬面前的人,他还未来得及回答,眼前已不再是狐岐山场景。
我不知道,我没有爱过人
荒芜阴凉的城镇,突然出现陌生人声。
落雪眨了眨眼。
他已经到了人间。
天是阴天,头顶像蒙了一层黄色的云,街道前方弥漫着淡淡的雾,视线模糊。
落雪站在一条长街正中间,两边商牌掉落在地,只剩腐烂的木屑碎布。不知名树木接二连三顶破地面石板,足有几层楼高,像一座小森林。有建筑被树木挤压倒塌,砖石上已长满青苔。
这是一座废弃的城镇,看模样至少已百年未有人居住,废弃前它应十分繁华。
到底是什么灾难,会让它彻底被人类抛弃。
落雪想了想,在地上捡了根木棍,往尚且完好的建筑走去。
扒开遮挡墙角视线的青草,落雪看见建筑底端斑驳着尚未完全剥落的血。它们向上蔓延,又被青苔覆盖,成了一片暗绿色。
木棍极速收回,又后退几步。青草立刻立了起来,将血迹遮掩。
寒意从脚底升起,落雪匆忙扔掉木棍,以手掩鼻。
是镇中突然遭遇了劫匪?还是战争造成的屠杀?
黎胥遥怎么会到这种鬼地方来。
照理说,能发展成繁华城镇的地方,地理位置都不错。纵使遭遇灾难,也不应荒废百年,毫无人烟。
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不对,还是有一个地方差不多的。
落雪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他忙抬起右手注入少量灵力。
黑色的线在手腕浮现,却没有指明方向。
在魔界天仪城时,这线就像现在一样,没有方向。
这里是三江镇!
修筠就在这附近!
几乎是一瞬间,心中的寒意成了喜悦,落雪环顾四周,这阴森森的环境好像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看来,黎星弦人还不错嘛。
他喜滋滋的将木棍捡了起来,在墙角隐蔽处画了对小小的狐狸耳朵。落雪寻了个方向,果然没多久,发现有人踩踏地面青苔的痕迹。
他沿着这痕迹一路往前,四周寂静,偶有乌鸦停在枝头,时不时歪着黑色的眼睛盯着落雪。
很快,那痕迹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座破败的寺庙,庙门紧闭,其上红漆剥落,铜绿森森。
落雪想了想,沿着庙走了一圈,果然很快在外墙见到个裂开的缝隙。
他沿着那缝隙往里挤。
疼。
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字。
颤抖的哭泣的吱呀声从喉间挤出,好似将灵魂撕裂成碎片的痛苦哀鸣。
少年身体像兜不住水的簸箕一般,豆大的雨落在他身上,很快染成红色,汩汩沿着渠流冲淡消失。
落雪脚步一顿,那画面一闪而过,他握住墙壁的手指蜷缩,正要往回退,一个声音突然在庙里响起。
真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遇到人。
落雪抬头,模样年轻的道人在庙中惊讶的望着他。
青年穿着一件清洗得发白的道袍,看起来二三十左右,形容有几分邋遢。他手中拿着串冒着热烟的蘑菇,在一旁生起的小火堆上翻来覆去的烤着。
落雪没回他话,他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修筠,却又有新的发现。
这竟然是玄徽真人被立在人间的寺庙。
早年尚且是狐狸时,落雪没少去山脚庙里偷吃的,因而对玄徽真人庙中讲究颇为眼熟。
只是现在,因长久无人修葺,那庙顶漏了一个大洞,玄徽真人的石像手臂也掉在了地上。年轻道人正坐在石臂上一边吃烤蘑菇,一边望着落雪。
落雪一个用力,挤进了破庙中。
天空昏暗更盛,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啊呀,兄台可是一人?落雪走近了,笑道,这地方阴森森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着实吓人兄台匀我个地坐坐。
落雪生的好看,又穿着一身干净的青蓝暗纹长袍,看起来颇有几分富贵公子的味道。
那道人只当来者生来讲究,不甚在意的将地方直接让了出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石砖地上。
落雪抖了抖衣摆,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摊在地上,坐在了道人和石臂之间。
道人:
落雪浑然不觉,笑道:我叫做黎青,是当朝刑部黎侍郎的小儿子,你呢?你叫做什么,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