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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镇》三十九章:求学时流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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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等返程公交车的站牌处望着火车站思绪又回到了学校,忙起来什么都忘了的感觉再次萦绕在心头。

  她决定再找一找,一天过去,暮色泛野,凛风将太阳包住,连行人也一个一个抱走。

  常恒到家推开门,家玲端起一碗药倒出三分之一放上电磁炉,常恒刚坐下,药就放到了面前。

  “这是吃胃的,饭前吃。”

  常恒点点头,等家玲转过身,端起药走到门外倒进蚂蚁窝,看着蚂蚁在洞里垂死挣扎、有些在洞口拼命往外爬,常恒看着看着,伸手捏起一只呢喃:“可怜是生来就决定的。”

  咬紧牙,手里的蚂蚁在指尖碾成了灰,还有两条腿看起来是完整的,明显的,常恒搭上另一个手的大拇指,直到蚂蚁的腿碾成微末的黑点,才觉得心里压制不住的力量得以松解。

  站在厨房门口用很轻松的口吻说:“妈,晚上吃啥?”

  家玲还在擀面,常恒进屋坐下剥蒜捣蒜,家玲切好扁食皮分了一半给常恒:“申市好不好,妈妈半辈子过来了,没走过远门,你给妈妈说说。”

  常恒笑了笑,讲起海边波涛壮阔,讲起墓地都是火葬,讲起繁华罗罗,讲到同龄的同学们,常恒停顿住不笑了。

  家玲听的入声,一旁的扁食已经包满了一整盘,发觉停顿抬头:“咋了,同学们不好吗,还是哪里不好?”

  “都挺好的,妈,其实……大专不配称之为大学。浪费时间长身体而已。”

  “当初我说让你学个技术,你现在后悔了吧。”

  常恒苦笑摇摇头转头高喊:“常立,出来下扁食了。”

  家玲拿起盆把馅往一起堆高喊:“常立,快出来,下扁食兑调料了。”

  常恒放下筷子到内屋揪着常立的耳朵拎出来对着家玲埋怨:“都养成废柴了。”

  “嗯,嗯,你好,你不是废柴。”

  家玲抬手一巴掌拍在常立背上:“给你姐姐说话客气点,没大没小的。”

  常恒没有理会,拿一只小碗,加入香油盐醋蒜酱油鸡精芝麻酱蚝油,再加点凉白开化开,拿筷子蘸着料汁尝了尝点点头问家玲:“妈,要我给你也兑份不?”

  家玲摆手:“那你和室友不和给班主任说声换个宿舍吧,要不经常出门一个人,那么大的城市咋弄呢。”

  常恒放下筷子:“没有班主任只有辅导员,一个人挺好的,习惯了清静的。”

  常立拿着漏勺捞出一锅皮放在盘子里,颤颤巍巍端到案板上,家玲瞥了一眼腾得站起来指着常立吼。

  “你这是猪脑子?锅里飘着的都是馅,是一人倒一碗喝菜汤吗?读书没见你考第一,干坏活你爸我看从没有手把手给你教,你怎么一滴一点学的这么像,真不愧是你爸的好儿子,一模一样。”

  常恒听得直皱眉,感觉被碾死蚂蚁释放掉的压力又在凝聚,但看着锅里馅和皮分离的扁食,想起曾经母亲的手艺断不会开线,她突然反应过来。

  常恒慌的拦了拦头发转身出了厨房,身后传来常立高亢的反抗声:“这不是我的问题,明显是没包好,就知道打我,打我,啊~~。”

  跑是跑不了了,站在廊檐下抬头看着已经空巢的燕窝,家玲出门拧着常恒的耳朵拽进厨房:“看,睁大眼睛看清楚,手断了吗?不愧是你爸的好孩子。”

  常恒趔趄身子皱着眉头听家玲从愤怒到埋怨,一旁常立还在啜泣酸鼻。

  常恒抬脚踢常立,常立大声哭喊:“干什么?妈妈打你,你就打我。”

  常恒不停的眨眼睛,常立似乎看明白了,赶紧出门,家玲累了,松开常恒的耳朵坐在凳子上深呼吸。

  常恒眼睛转了又转,家玲点头示意案板上的扁食,常恒低着头。

  “我再捏一遍。”

  “锅里的?”

  常恒试探性说:“给狗?”

  家玲怒吼:“你说啥?人还没吃呢。”

  常恒默默拿起漏勺都捞到盆里,家玲松了口气带着祈求;“做事要做就一次性做好,反二功又惹人生气又要重干,吃力不太好,以后能记住不?”

  常恒点点头。这道在逢年过节,亲友来访才会特意包的美味常恒和常立迅速端了两大盘到客厅低头吞咽,家玲在厨房哀叹一个一个“品尝”。

  大门开门声响起,新永进门叫着常立,常立放下筷子迅速打开院子的灯,看见车头满满的,新永似笑非笑递给常立一个小包,常立频点头和常恒传达信号。

  打开包裹,桌上多出一只烧鸡。

  “你们晚上吃了什么?”新永问

  盘里扁食剩下的面汤被常立推到了新永面前,新永一看,步伐轻快走进厨房,家玲盘里还是满的,新永看着扁食调侃:“咋了,炉子太热了,淌汗吗?”

  家玲没理会,新永继续:我看那俩都吃饱了,在吃鸡,你还没吃饱吗过去也吃点鸡。

  家玲斜眼:“少见你挣俩个钱,屋里有吃的,买鸡,乱花钱。”

  新永咂舌,端着扁食走了,家玲站起身身拿着筷子边追边喊:“我还没吃饱,你端到哪里去,那俩吃饱了,代表我吃饱了吗?”

  新永坐下,面前的鸡只剩胸肉和骨架,常立和常恒已没了身影。

  卧室反锁,常恒拿出手机翻看,门外的库房发出响声,开门查看,漆黑中两只眼睛和常恒四目相对,书架上老鼠正在啃食水壶的连环画,光线照亮使得老鼠身躯上虱子弹跳都清晰可见。

  常恒举起苍蝇拍,老鼠钻入它自认的空间,反作用力波及的地方,几本书掉在地上,捡起来,一本《增广贤文》一本《三言两拍》一本《金瓶梅》。

  常恒放下手机,捡起书,打开灯,钻进被子,将电热毯调到高温。

  寒夜在好奇之外,吴月娘堂堂正正入风波场,李娇儿勾栏来客不巧堂,孟玉楼乡野薄闻裹进殇,孙雪娥旧土添光免跪女,潘金莲美则否信终灰扬,李瓶儿局中火燎尽夫忘,数女之悲,不单是西门庆的错,更是礼教对人性的压抑。

  常恒在春梅过府时睡去,在梦里,邢宇拒绝了很多人,她们在走廊下再次互诉誓言:“毕业了就结婚。”

  敲门声传来,胳膊麻了,努力伸直,枕头下湿了一片,用手打了打冻凉的胳膊缩进被窝朝门嘟囔:“没睡醒,我知道起床的。”

  “八点了,起来,今天带你看病换方子了。”

  门外传来家玲无奈的声音。

  常恒惊讶重复:“八点?”

  门外家玲的脚步声远去了。

  几页黏在一起跟着常恒升高跌落,常恒披着被子挠头,拿过镜子一看脸肿的厉害,擦去书屑,克服凛冬,洗脸,早餐。

  十点到药铺,下午带着模糊的目的到处飘荡。从西街到东街,在西南转角处看到一处招聘,常恒重呼吸带动肩膀垂直起伏,一个声音在催促:“进去试试吧,不行了明天再看。”

  走进门,屋内陈设清静,左边屏风遮挡,右边是大厅摆着八张桌子。

  “几位?”对方走过来问。

  ”我来应聘。“

  对方哦了一声拿起了一旁抹布继续擦桌子:“我不是老板,你坐那等下,你应聘什么?”

  常恒发愣:“你们招聘什么?”

  对方从收银台拿过一张卡纸,常恒看了看指着一个问。

  “工作时间是?”

  “下午四点到九点。”

  常恒犹豫再三:“可以八点半走吗?”

  对方已经擦完三张桌子拉开椅子坐下:“应该可以吧,我得问问。”

  常恒点点头也坐下来:“薪资就是写的吗?”

  对方接过来看了看摇摇头:“如果你八点半走的话估计就是1200。”

  常恒啊了一声叹口气:“上面不是写的2300?”

  “那是算上全勤。”

  “全勤是?”

  “全勤500。”

  “那不是1800么?”

  “你找假期工?”

  常恒想摇头但被脑海的声音制止,保持沉默。

  “老板来你说你有经验,晚上八点半走,我给你争取到1500。”

  常恒带着惊讶道了谢,坐在一旁,门外陆陆续续来了四桌客人,常恒等的有些不耐烦,拿出手机一看还有半小时最后一趟公交车就要没了,起身准备出门回家。

  “你过来下,我们老板来了。”

  身后传来刚才的声音,常恒停顿一下继续往出走,对方跑过来笑着站在常恒面前:“老板回来了,我带你去。”

  跟着走到二楼茶水间,面前坐着一个男人,约莫35岁,点燃的烟正在往嘴里送,头发很短却整齐往后倒。常恒站在门口内心想往后退,男人对常恒上下打量一翻,掐掉烟抬手示意常恒坐下。

  “小许和我说了,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后边的茶叶你每天按照品种分装小包。有客人要就泡好端过去,给你1800。”

  路上无人影,轻松自心来,公交站牌底下,西北风掠过铁杆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常恒紧了紧羽绒服,随着风往左挪了挪,心想:“其实也不是很冷。”

  回到家常立已经在写作业,家玲示意常恒厨房有留饭。夜很短,常恒换了一件短款羽绒服出门,小许笑着走出来:“来挺早,我带你去茶叶间。”

  推开门,码着两人高的五层箱子,常恒仰起脖子心想:“这苦力比想象中辛苦。”

  搬下来一箱碧螺春拿着小袋装了几包,突然觉得小腹有些痛,起身和小许打了招呼去超市买卫生巾,掀起超市的门帘,迎面撞上老板。

  老板跟着常恒:“你买啥,零食店里有呀。”

  “我买点用的。”

  选好走到门口结账,老板很大方拦下常恒付款的举动,常恒执意自己付款。

  出了店门,老板打量一番说:“小姑娘还挺犟,你自己就算付了钱,一会到店里大家也会觉得是我给你付的知道吧,你说你自己付的,别人都不会信。”

  常恒放慢脚步:“事实胜于雄辩,我还缺点东西,我再去买点。”

  老板跟在旁边:“啊,对,我也缺个打火机。”

  晚上前后来了八桌,没人点茶水,常恒坐在拐角的椅子上听老板讲他的创业故事,八点到了,常恒打断老板的意犹未尽出门,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大脑还在思考些什么,已经到站了。

  进门家玲问:“怎么这么晚回来?”

  “在工作。”

  “太晚了。”

  “明天不去了。”

  “又不去了?钱给你没?”

  “没有,就一天没要。”

  “晚上吃了没?”

  常恒看了看明亮又整洁的厨房点了点头,进卧室坐在床边问自己:“明天到底去不去呢?不去呆在家里实在不想呆,去又不想去,明天去外婆家,好久没去了。”

  黎明攀上枯木,常恒敲开常立的门:“走,今天带你去外婆家。”

  常立睡眼惺忪稀里糊涂点头。

  常恒拽来椅子坐在门外,半个小时过去推开门发现常立还在睡觉,门边的笤帚飞速落在常立的被子上,空气中弥漫微尘,颗粒在疯狂颤抖,常立惊得跳起来大喊:“干什么,你疯了吗?”

  常恒放下笤帚不紧不慢:“起,我等了半小时。”

  “等我干啥,你没自己的事,没作业吗?”

  “我没作业,一起去外婆家。”

  “自己去!不去!”

  常恒又举起了笤帚:“再说一遍!”

  常立很快套好衣服左右探寻:“我的鞋呢,给我,我洗脸。”

  常恒走出门踢一脚,两只鞋以极度自由的状态漂移到常立面前,外婆生了白发,常恒快步上前接过外婆手中的药罐,笑的眼尾若现细纹,外婆拉着常立的胳膊一遍又一遍的问:“吃了吗?来的时候吃了啥好吃的?”

  常立扶着外婆进门:“豆腐脑。”

  “你去房顶把核桃拿下来,专门留着你们来包扁食吃的。”

  常恒拉着外婆坐下:“你歇会,我们一会回去,中午不吃。”

  外婆脸色瞬间暗下来,忧心忡忡:“那不行,来了饿着回去,我会一直记着的,中午吃了再回。”

  常恒点头示意常立,院里的梯子咣的一声搭在了房檐上,常立站在房顶,面前的核桃上面敷着一层霜。

  常立大声询问:“姐,问下外婆拿几个。”

  外婆伸长脖子冲着房顶回:“拿五个,每回来吃五个,好亲戚来了就吃,上面还有五十四个了。

  常恒惊讶的看着外婆,由衷佩服外婆的记性,常立已经爬下来,常恒指使常立再次爬上去,常立却说:“干什么?大冷天的。”

  “你刚数没数上面多少个核桃?”

  “数那干嘛?那么冷,我不赶紧下来?”

  常恒附在常立耳边:“外婆说上面还有五十四个,我想验证下。”

  常立摆摆手:“切,自己看去。”

  外婆笑着说:“背着我说话,我听见了,我耳朵亮的很,上次你三外婆来的时候五个,四外婆五个,娘舅爷五个,你妈上次来自己藏起来一个,你舅舅出远门了,每次都得你们去取。干的放得住,只要你们吃得好,我就高兴。”

  常立坐在一旁拿出手机拨电话给民福:“舅舅,我们在外婆家。”

  外婆接过电话分外欣喜:“民福啊,快过年了,你啥时候买票?”

  “妈,买腊月二十七的,快了。”

  “房上的核桃我取不下来,菜也放不上去,你要早些回来。”

  “好了好了,我们要工钱呢,要上就回来。”

  “早点啊早点,出去好久了,吃好,你那今天天气咋样。”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外婆怅然若失看着常恒。

  “现在十点多,舅舅正在工作,忙着呢,不是不想和你说话。”

  外婆接连叹气:“哎,我知道,钱难挣。”

  常恒心想:“如果我有很多钱是不是这些问题直接解决?”

  外婆喜好豆腐,打鸡蛋,常恒坐在一旁剥蒜,外婆准备剁豆腐,常恒将蒜丢进蒜罐塞进常立怀里。

  立马抢过菜刀:“我们来了你少干活,你照顾好自己,少生病就少吃药,舅舅就不用那么辛苦,赚的还不够你吃药的。”

  外婆听到这里仰天长叹,自言自语:“没办法呀没办法,人活着都是这样,命不好。”

  常恒沉思少许问:“外婆你信命吗?”

  外婆转过头又开始摘韭菜:“人啊,生来都是命,梦里梦到的菩萨神仙黑脸哪吒说明我这辈子是个有福的人,好得很。”

  常恒记得母亲说过外婆年轻时半夜要洗衣服,白天下地干活,回来还要干家务,年轻时把以后的精力提前用了,可她从未抱怨过,甚至还在感恩。

  真正过得苦的人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过的苦,都是别人觉得她过的苦。或许她本身觉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人一生不一定要到八十才算一生。

  外婆拿着擀面杖擀皮,常恒不再阻止,默默包扁食。饭后,外婆洗锅擦了又擦,翻过来用火烧干,熟油,倒出来晾在一旁,又倒开水。

  “咱都吃完了,暖壶也是满的,还烧水干嘛。”

  外婆一脸幸福地笑着:“你妈好久没来了,我今天故意包的多,用油拌好你带上,晚上给你妈尝尝。”

  “外婆,家门口公交车超市小卖店都很方便,不带了,晾好你自己吃。”

  外婆脸上挂满了不满和失落,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熟过油的锅煮的扁食香的很,香的很,要让你妈尝尝.......。”

  常恒拗不过等了一下午,晚上回到家常恒把盒子放在厨房的案板上:“妈,还温着,你趁热吃。”

  家玲接过盒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盖上盒子放在一边,常立回了卧室,常恒坐在廊檐下,余光发现母亲泪落晶莹打在扁食上一口塞进嘴里,又贪婪又狼狈。

  常恒不敢转头看,偏向一边心里较起劲来:“为什么外婆那样的女人辛苦一生,到老疾病缠身还那么知足,母亲贤惠得体却要遇到父亲那样的男人过令人悲悯的一生?一定要报仇!若不是当初母亲坐月子太差,自己不至于生这么多病。”

  常恒越想气呼的站起身拉开厨房的门帘:“妈,我明天再找个兼职。”

  家玲没有抬头,发出闷哼的声音,卧室床上常恒泄力躺下,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像黑洞一样,吞噬着青春的寿命。

  耳畔熟悉的声音嘶嘶作响:“起来,坐起来,冷静下来。”

  常恒双腿并拢抬起,抬高,打挺坐起,拉开窗帘,邻居的对联已经贴上了。

  原来还有三天就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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