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荇之的眼神很复杂,钟酩的眼神很复杂。
传音还在继续：
“你在胡说什么？”
“是你太天真了。”
江荇之，“又不是谁都像你……”
钟酩忽地一下笑了，“像我什么？”
靠！江荇之懊恼地止住了话头。
对话被“哗啦”一收折扇的声音打断。
游苏青握住扇骨,“阁下是不是对本尊有什么误解？”
江荇之顺势将刚才的误搁置一旁，应道,“承蒙好意，我已有本命剑。”
“可惜了……”游苏青叹息,“那柄剑真像是为阁下量身打造，本尊第一眼便有这种觉了。”
剑萧索的藏剑冢前，面前之人一身蓝衣浑然如新雪洗尘，泠泠清举。
真是,像极了那柄藏剑。
一旁冯缘开，“阁下，我们阁主是真正的爱剑之人，藏剑阁定下这易剑的规矩是为了替每一把剑寻到它的有缘人，并无别的图谋。”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钟酩,他握剑的手一紧,向江荇之靠近了半步,传音道，“连‘有缘人’都出来了,还说不是在勾搭你。”
江荇之,“……”
他问,“你一向这么断章取义？”
钟酩,“是会抓点。”
游苏青看人似乎在私下商量什么,进一步争取道，“本尊不强求，阁下不如先看看再说？”
江荇之看了他一眼,“行。”
看看，又不会掉一块肉。
反正这世上还没人能套路他江荇之。
…
游苏青说的藏剑不在藏剑冢内，是单独收到了他阁楼顶层。
江荇之和钟酩随前者上了阁楼，游苏青屏退了除冯缘以外的其他人。门一关上，他转入屏风之后的密室，再出来时手中捧了个剑匣。
“便是这把。”
剑匣打开的一瞬，剑光泠然。
江荇之心蓦地一悸，一柄细薄雪亮的长剑落入眼底——剑身薄如雪、透如翼，剑柄中央缀一靛蓝，银纹缠踞。
和他的本命剑初霁竟然有几分相像。
钟酩目光微动。
江荇之问，“为什么单独收起来？”
提到这茬，面具后突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最开始这把剑是放在了藏剑冢里，但后来发它一进去处拱火，引得周藏剑打成一片……无奈之下只能把它束之高阁。”
江荇之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钟酩的戒心瞬减去了一半，看向游苏青的眼神都柔和了很多：果然是为江荇之量身打造的。
这到处拱火看热闹的秉『性』，和人如出一辙。
似乎受到同类的息，闸中长剑忽飞起，悬立于江荇之跟前，发出一阵剑鸣：嗡嗡嗡……
游苏青讶然，“这是在认主？”
江荇之心头有种莫名的亲近，他看向面前这柄长剑，忍不住问，“它叫什么？”
清越的剑鸣声中，只听游苏青道，“庭雪。”
“皑皑庭前雪的‘庭雪’。”
轰！脑中一震——
江荇之直接怔在当场。
·
一段缘分相合到这种地步，几乎很难用巧合来解释。
江荇之动摇了，他看向面前这把剑名同自己尊号一模一样的长剑，在心头暗道：
初霁啊，别生。它不是来拆散我们的，它是来加入我们的……
正想着，忽听身旁钟酩开，“多少灵石？”
游苏青道，“依旧遵循阁中规矩，不多不少三千灵石。”
面前的“庭雪剑”品质上乘，虽说比不上江荇之在这把极品本命剑初霁，但在藏剑阁的上千把剑中能名列前茅。
三千灵石，已是极的惠赠。
江荇之为自己先前的揣测到惭愧，“阁主义，那我却之不恭了。”
他说完低头掏了掏储物袋，灵石翻动，哗啦哗啦一阵。扒拉了几下，江荇之忽羞赧，“差点忘了，最近开销略……”
“我来吧。”钟酩说着掏出一袋灵石递给候在旁边的冯缘，“结一下。”
江荇之看前者脸不红不喘地连掏六千灵石，还能日日光顾无芥的生意，嘴都张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钟酩结完账，转头同他弯唇，“存的媳『妇』本。”
“………”
江荇之咳了一声，“你先垫着，等我有钱了还你。”
不能耽误人娶媳『妇』。
钟酩未置可否，倒是对面的游苏青摇了摇折扇，似是新鲜，“道侣之还分这么清？”
江荇之猛地呛住，“不是道侣。我们只是同伴、同门……”
折扇停下，游苏青又看了钟酩一眼。随即了然，他道歉，“误会了，抱歉。”
江荇之摆摆手。
这把“庭雪剑”很快被他收入囊中，三千灵石一把上品宝剑，算他承了对方的情。
他看向对面悠悠摇扇的游苏青——这还是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分神期能。修为够高，入秘境足矣。
“七日之后，有一秘境将会开启，不知阁主有没有兴趣？”
游苏青果然来了精神，背都挺直了几分，“详细说说？”
江荇之还没开，倒拐肘被人暗搓搓捏了一下。识海里响起钟酩不情不愿的声音，“你想邀他同行？”
江荇之拿倒拐肘把他的手撞开，“我只是分享资源，还对方一个人情。”
钟酩的手撤去了，“嗯。”
游苏青等了好几息没听到江荇之说下去，透过面具便看对面人在那儿视线交流、胳膊碰手，“……”
同伴、同门？
嗯？？？
把身旁无理取闹的男人支开，江荇之总算安静下来，向游苏青分享了秘境的消息。他分享完又提醒对方——秘境凶险万分，不要肆传播消息、入境之前记得准备万。
游苏青欣然应下，“本尊知晓了，多谢阁下慷慨之意。不如互换一下传讯，届时好联系？”
“当然。”
传讯石交换完毕，钟酩食指嗒嗒敲了敲刚入手的古剑，倚在一旁看着人，“我们是不是该去了？”
江荇之估『摸』着时差不多，同游苏青道别，“游阁主，下次见。”
游苏青正张嘴打算他，视线瞥到一旁把人看得绑紧的男人，话到嘴边忽一转，“好，江兄，我们下次见。”
敲剑身的动果然顿住。
钟酩倏地看过来，对他这副措辞相当敏。
江荇之还没觉出味儿来，点点头叫上钟酩离开，“柏慕，不是说去了，你还杵着做什么？”
一道凉嗖嗖的目光落在游苏青身上。钟酩再转向江荇之时，眼睫垂落又恢复如常，“刚刚手突然痛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手痛？”江荇之一边出门一边低眼去看，“不是已经止血了吗？”
“可能煞还没散吧。”
“我看看……你最近怎么如此脆弱了？”
人的对话踏出了厢房门，机关门自周合拢的前一刻，一道传音落在游苏青识海：
“‘还’不是道侣。”
咔哒、机关门紧紧锁上。
游苏青一下笑出声，“噗哈哈哈！”这人的关系，真是相当有趣。
他摇了摇扇子，开始期待七日之后的秘境之旅。
·
从临玺城飞归雪门。
那把古剑暂时被钟酩收了储物袋中。江荇之看向他空『荡』『荡』的腰，总觉得不像个绝世剑修，“怎么把剑收起来了？”
钟酩，“太沉。”
这么一把横在腰，把江荇之都支得离自己老远。
被搁在储物袋里的古剑冷冷一笑：呵呵，背了这么一锅在身上，能不沉？
江荇之叹，“你最近果然很脆弱。”
“嗯，我……”
“脆成这样，到时候还能去秘境吗？”
添油加醋的嘴一下合拢。钟酩顿了顿新开，“我昨晚没睡好，今天短暂地脆一脆，明天好了。”
江荇之被他的说法逗笑，咯吱咯吱地问，“你该不会梦到了和仇家打架？”
钟酩瞄向前者那张毫无自觉的侧脸，临走前游苏青的那句“我们下次见”又萦绕在了他耳边。他牙关紧了紧，“是啊，尤其跟着他的人，相当欠打。”
江荇之觉一阵凉风吹过，他脖子一缩，“那你的确比我累得多。”
…
刚飞近洵阳城城郊的地界，远远便看归雪门结界外立了乌泱泱一片人。
江荇之身形一刹，叫住钟酩，“等等。”
人立在半空，绝佳的视力让他们能清楚地看见一群身着灰『色』短褐的修士立在山前。众人上方，伫立了一道裹着皮披风的身影。
熟悉的打扮。
江荇之说，“七绝楼的人。”
说完看钟酩把剑掏出来了。
他，“……”
他按住躁动的钟酩，“不急，我们要干一票的。”
钟酩，“什么的？”
江荇之低头翻动起腰带下的长老牌。他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这么点人，我一个够了。”
“柏护法，我们要可持续发展。”再抬头时，他眼底又盈满了熟悉的光亮，“是时候将归雪门发扬光了！”
“……”
不多时，各宗门通知到位。
神灯再次降下神谕，叫众人去到洵阳城城郊观摩神迹降临。
尤其撰书于世的碧云，被意叮嘱多带点人。
安排好接下来的看客，江荇之同钟酩化道暗光飞身了山头。
山头，望台。
诛严和诛绪神『色』严肃，正翘首等待着江荇之人来。
旁边坐着悠闲的无芥，纱袍被风吹得一股一股，像个无底洞。
江荇之一落到山头，诛严便几步上前，“门主！七绝楼楼主真的来了。还有楼中一半的顶尖杀手、二十余名门众！”
江荇之拍拍他肩头示意冷静，“多高的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七绝楼楼主是跑了媳『妇』。”
诛严，“……”
诛严转头看见自家弟弟又要往小本本上记，顿时一阵恶寒，“不准瞎记！”
诛绪遗憾停笔，钟酩往那本子上瞟了一眼。
诛严解释，“名声在外的七绝楼，三番五次还杀不了一个‘叛徒’，实在是有损颜面。”
“不存在的东西有什么好损失的。”江荇之点评完一句，又鼓动起众人的积极『性』，“不是说我门中冷清，要多招点人？”
他啪一下拍手，“今日，我们便要打响自己的名声！”
·
白雾缭绕的山前，旷野一望无际。
七绝楼楼主贺笒立于结界之外，耐心已然耗尽，浑厚的声音透过神识在辽阔的郊野响起：
“本尊还当是方神圣，不过是一群野耗子在这山林躲躲藏藏，装神弄鬼的不敢出来！”
外放的挑衅正好被方赶来的各个宗门听了个清楚。一行人停在半空：
“这是七绝楼？”
“贺笒竟亲自来了……”
“那神灯人说的神迹又是什么？”
贺笒转头看周是名门正宗之人，不由冷笑，“搬救兵？能找这么多人来，倒是有些能耐。但三界之内，谁敢动我七绝楼！”
话落，野皆静，无人反驳。
不是不敢，只是谁都难保有找人办事的时候。
况且他们今天不是来挑事的，是来观摩“神迹”的。
贺笒说完看无人应声，心头底更足。他手持长戟指向结界，“连吱都不敢吱一声的废物！本尊今日便夷平你这破山，哈哈哈哈！”
嗤——
一道流倏地冲破蒙蒙白雾直击贺笒面门。
速度之快，几乎无影无形。叫后者心头陡然生凉，堪堪一躲开，笑声戛然止！
围观众人起了些躁动：来了来了，神迹来了。
贺笒冷不丁差点被击中，还没来得及羞恼，又看一道刃如扇面扫来。
刷——带来的下属瞬如割麦子似的倒下一半。
悠悠的声音自白雾弥漫的不识面貌的山中传来：
“此乃通天之地，百神居所，岂容尔等来犯！”
“通天之地，百神居所！？”
下哗然。
结界内，白雾后，江荇之再接再厉：
“天降神谕，自当匡扶正义，惩『奸』除恶。即日起，凡被无辜追杀的良善之人，都可向神使求助，得百神庇护。”
他语调流畅，即使是凭空捏造，完不卡壳。
江荇之说完还转头叫上钟酩，“该放雾了。”
钟酩负手立，浑然的势配合地外放。随着江荇之话落，周白雾“砰”地绽开，落在众人眼里如神仙向世人敞开了胸怀……
江荇之满意夸赞，“不愧是柏护法，氛担当。”
旁观的诛严不敢吱声：天底下敢把柏护法这一身修为拿来造氛的，恐怕只有他们江门主。
……
结界外，贺笒一番叫骂没引出对方，反倒是自己被激得眼通红。
——还“被无辜追杀的良善之人”，直接说跟他七绝楼对得了！
贺笒得咬牙，挥戟便刺向结界。
噌！一声尖锐的鸣响，只见他手中的地阶法器“绝『乱』戟”在碰撞截截寸断。贺笒自己被一股压迫力弹得倒飞出！
如断线风筝一般，向着远方扑通坠落。
众人倒吸一冷：神迹啊，出窍后期这么被弹飞了。
碧云弟子赶紧“刷刷”撰书。
江荇之杵在白雾后面，一边继续发布“神谕”，一边挥出灵力将山前七绝楼的人搅得人仰马翻。
钟酩适时地扑散浓雾，好让他的灯灯仙十足。
无芥看得眼皮子抽抽，眼睑下的薄金都簌簌掉落了一层：不愧是天之合。
那金粉太闪，江荇之挥斥方遒一下被抓住了视线。他转头盯着无芥，看后者眼睑下的薄金很快又生出了一层，眸光一亮。
无芥被他看得倒退了一小步，“门主。”
“师。”
“……呃？”
江荇之目光灼灼，“这金粉是人造可再生的？”
无芥的嘴张了张，身后突然横过一道高的人影挡住了他的退路。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好好好，师真好。”江荇之喜悦地指指上方，“一会儿你把咱们宗门的名字映上去，要金灿灿的那种，一看别神。”
前有狼，后有虎。
无芥夹在个乘巅峰中，艰难地点了点头。
结界外的七绝楼众人已经被收拾得七七.八八，江荇之清了清嗓子，做着最后的结语：
“欢迎各方正派人士加入我百神之巅，维护这三界九州之内的公序良俗！”
白雾一砰。
“如诸位所见，七绝楼在神迹之前不堪一击！凡求庇护者，可带上灵石前来投奔。”
白雾又一砰。
“钱不在多，心诚则灵。
三界九州，当知吾名——”
最后一波白雾绽开，金粉勾勒成的字缓缓自白雾上方升起，神光熠熠。
在众人被神迹震慑的目光中，凝聚成型。
江荇之嘴角挂着一抹逸然出尘的微笑，抬头看向上方的宗名。只见金光闪闪陈列着八个字：
「神爱世人，唯吾昆仑。」
笑容骤然凝固。
江荇之刷地看向一旁“沙拉拉”挥洒金粉的无芥！一差点没提上来，
“什么昆仑！我们是归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