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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1 章 大结局

 季重莲回到上京城时已是五月中,风光正好,撩开车帘,人群如织,再抬眼看向不远处那巍峨耸立的城楼,不知怎么的她便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那么多年,上辈子的事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久远的梦,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她却会常常梦到从前的时光。
 曾经,她也极度渴望能够回到那个时代,即使是因病离世,可也有一种踏实和自在,而在这里面对着陌生的人和事她是那么地彷徨无助。
 适应,需要一个过程。
 而在很长的时间里她似乎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用极其清醒的态度默然地看着周围一切的发生,是因为什么她才慢慢融入了这个时代呢?
 是朋友的帮助,还是亲人的温馨,让她最终在这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深爱的丈夫,还孕育了三个儿女。
 如今,她的人生已经圆满,只等着一切落幕,全家人能够平安地相守在一处,她便再无所求。
 嗒嗒的马蹄声在一旁踏响,也换回了季重莲的神思,转头向一旁望去,一大一小的俩人分别骑在马背上,霜姐儿转过头来对着她璨然一笑,“娘,咱们终于回来了!”
 霜姐儿夹紧了马腹驱马上前,在回上京城这一路她都是骑马而行,再没窝在马车里,人晒黑了不少,但看着却更健康,尤其是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模样娇俏可爱,沿路骑行而过可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快进上京城了,你要不要进来歇息一会儿?”
 季重莲探出手来就着绢帕给霜姐儿沾了沾额头的汗水,她身后的筝姐儿也挤上了前来,笑着招手道:“姐姐,进来歇息!”
 霜姐儿想了想,又拍了拍坐下的小黑马,拧着马耳朵不知道嘀咕了一阵什么,这才将缰绳交给了安叶,转身爬上了马车来。
 “娘,”一上了马车霜姐儿便倚在季重莲身边撒娇,“等着得空了让师傅也教元哥儿骑马,还有筝姐儿,到时候咱们姐弟三个一起赛马玩!”
 “你就皮吧,你弟弟妹妹才多大点!”
 季重莲嗔了霜姐儿一眼,一指点在她额头,“你见过三岁多的孩子就骑马吗?再说他们可没像你一般从小就习武强身,身手也没有你灵活,这样太危险了!”
 霜姐儿嘟起了嘴,又看了一旁睁着大眼睛的筝姐儿,拉她到近前比了比,确实人矮小了些,即使是骑在小马驹背上,只怕那脚都够不到脚踏上。
 想了想,霜姐儿只得作罢,摊手道:“那我先帮他们养着小马,等着他们能骑的时候让师傅再教他们,行吗?”
 “行!”
 季重莲笑了抚了抚霜姐儿的头发,点头道:“不过到时候也要问问他们俩人的意见,若是有人不想,也不能勉强!”说着笑着对筝姐儿眨了眨眼。
 筝姐儿几步蹭过来倚在了季重莲另一边上,两只小手攀在了她的胳膊上,“还是娘最好,眼下我是不敢骑马的,那么高那么大,看着就吓人呢!”
 “你胆子那么小,也不知道像谁?!”
 霜姐儿没好气地瞪了筝姐儿一眼,心头却在琢磨着回头是不是也要将两个弟妹的功夫给抓起来了,他们可是出身将门,爹爹那么厉害,今后他们可不能落了他的威名!
 “我像娘!”
 筝姐儿笑眯眯地眨着眼,一脸舒服地偎在季重莲身边。
 “娘胆子才不小呢!”
 霜姐儿不服气地辩驳,还微微仰起了下颌。
 筝姐儿看起来文静,可这口舌功夫却不弱,“谁说娘胆子小了,这只是喜欢不喜欢罢了。”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开来,车上顿时一片热闹。
 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个女儿似乎越大越有自个儿的主意了,真不知道她是该喜还是该愁呢?
 回到将军府时季重莲还有些忐忑,算算日子去年七月离京,如今再回到这里已是来年五月,将近一年的时间,不知道元哥儿长成了什么模样,会不会已经忘记了她?
 季重莲心中有些忐忑,回了府中坐定后这才打探起元哥儿的消息,一问之下倒是让她好一阵吃惊。
 “这么说郡主是怀了身孕,又怕照顾不到元哥儿,这才将他一起带进了宫里?”
 季重莲目光有些不定地看向采秋,她离开上京城后府里内院的事务就都交给了采秋,自然是采秋最熟知一切。
 敏福郡主终于怀上了孩子这的确是喜事,不过……“崇宇难道又被派了公差?”
 “是,郡马去了阳泉,估摸着来回也要三个月。”采秋点头应道:“郡主一人在家里呆得无聊,又想着小皇子与元哥儿相差不大,俩人在一起也好做个伴,与贵妃娘娘一说便被允了,上个月便入宫了。”
 敏福郡主只怕还不知道她已经回京的消息,季重莲思忖了一阵,立马起身道:“为我更衣,我要入宫!”
 “夫人,”采秋在一旁劝道:“您周车劳顿,还是先歇息一晚吧!”
 “不!”
 季重莲摇了摇头,虽然身体上有些疲倦,但她想见到元哥儿的心已经超越了一切,再说皇宫那地方不适合他呆着,心里有这份担忧,她必定会食不知味夜间难寐。
 采秋见劝不住季重莲,也只得与琉璃下去准备。
 这次瑛虹没有跟随季重莲一起归京,采秋也知道她被毕焰纳为了妾室,听说毕大人家做主在年前就为他娶了妻子,只是他本人不在,由堂弟代为娶亲拜堂罢了。
 以至于眼下家中都已有了娇妻,毕焰却没能回去看上一眼,纵然是有推脱的借口,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对瑛虹的重视。
 错过了季崇宇,瑛虹到底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采秋也在心里为她开心。
 还有浣紫与杨凡的事采秋也知道了,两个丫头不过去了甘肃一趟便各自有了归宿,她算是看着她们成长起来的,如今也由衷地感到欣慰。
 季重莲梳洗整理了一番,施了淡妆,对镜照着精神头还不错,又将两个女儿安顿了这便马不停蹄地进宫去了。
 向宫里递了牌子后,不一会儿的功夫永福宫的女官便亲自来接人了。
 换乘了软轿,女官一路随行,季重莲也不忘向她打听元哥儿的消息,听到儿子一切都好,她算是放了一半的心,另一半也只有她亲眼见到才能真正地安心。
 五月的阳光正好,又不像夏日这般炎热,还带着一股清凉的风穿堂而过,永福宫的后花园里溢满了花香,绿树垂荫,花枝袅娜,好像仙女的轻纱一般曼妙轻舞。
 季重莲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由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女官的步伐。
 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远远的她便看到缠着藤枝的秋千架子高高地荡了起来,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只是她站的地方只能见着孩子的后脑勺,却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她的元哥儿。
 季重莲不由加快了步伐,离得近了,才瞧见一身茜红色滚金边华服的宫装丽人半躺在美人塌上,脑后枕着鹅黄色的轻枕,似在闭目歇息。
 另一边的藤椅上坐着的人正是敏福郡主,虽然穿着宽大的浅紫色鸢尾长裙,但已能见着小腹微凸,算算已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听见动静,敏福郡主已是转过头来,见着是季重莲赶忙笑着迎了上来,“姐姐!”
 “郡主!”
 季重莲上前来握住了敏福郡主的手,将她看了又看,满脸的欣喜,“没想到我这一走,你还真怀上了孩子,崇宇只怕要乐坏了!”又向皇贵妃那里瞥了一眼,轻声道:“娘娘可是睡着了?”
 “嗯。”
 敏福郡主点了点头,“娘娘这几日有些失眠,晚上睡不着,难得白天眯一会儿,咱们别吵醒她,先去看看孩子!”
 季重莲赶忙点头,这是她求之不得的,“怀孕这事可有往家里写信?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不定怎么开心呢!”
 敏福郡主捂唇一笑,“怎么没写,田大夫确诊那日他便往丹阳写信了,如今回信都收了好几封,老太太和四太太捎了好些东西来,还一个劲儿地问我想吃什么……”
 敏福郡主也不是没有试过被众星拱月的感觉,但这样被所有人呵护让她觉得很贴心,胸中溢满了感动,原来怀孕还有这种好处,那她将来定要多生几个孩子。
 “你这是第一胎,凡事都要注意些!”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道:“田大夫可是给你说了哪些该注意的地方?”见敏福郡主点了点头,又接着道:“都要照着田大夫说的做,可不能马虎了!”
 “知道了,姐姐!”
 敏福郡主笑着挽紧了季重莲的胳膊,“总之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向姐姐请教,姐姐都生了三个孩子了,在这方面一定什么都懂!”
 如今季重莲来接元哥儿回将军府,敏福郡主也想一起回了,在宫里呆了一段日子也该挪挪地儿了,再说外面风光正好,她也想出门去踏踏青透透气,一直憋着能将人给闷坏。
 贵妃娘娘和皇子公主自然又是另一说,他们身份尊贵是不能随意出宫的,连带着这一个多月他们也就只能在永福宫的前后园溜达溜达。
 还好元哥儿没觉得闷,他与皇子殿下也能玩到一块去。
 秋千就架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宫女太监围了一圈,就怕有谁不小心出个什么意外,他们能及时上前做这肉垫子。
 俩人相携往前而去,外面的人围了一圈,看不清里面的小家伙们,倒是如今正坐在秋千上的换了个女孩,七八岁左右的年纪,细眉细眼生就了一副好样貌,让人过目难忘。
 “那是平乐公主吧?”
 听说皇贵妃的女儿生得玉雪可爱,天生丽质,只怕长成后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季重莲也只是在宫里远远地瞧过一眼。
 “是,除了公主还有皇子殿下,”敏福郡主笑着伸手指了指,“你看在秋千那边的就是元哥儿!”
 季重莲脚步一顿,努力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目光顺着敏福郡主手指的方向缓缓看了过去。
 只见秋千架旁边站着个穿着靓蓝色绣万字不到头童袍的小男孩,头上扎着总角,个子不高但人长得很壮实,红扑扑的小脸满是兴奋的模样,一会儿拍着小手跳来跳去,一会儿又在平安公主跟前来回地跑。
 平乐公主被宫女推着高高荡了起来,看着身下的两个孩子左右来回跑着,咯咯地笑个不停。
 平乐公主的目光注意到了这厢,对着季重莲微微颔首,吩咐身后的宫女将秋千停了下来。
 季重莲这才赶忙上去见礼,目光这才转向了元哥儿,有些颤抖地伸出了手来,轻轻唤了一声,“元哥儿……”
 元哥儿怔了怔,一双大眼睛努力地看向季重莲,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接着仿佛又有些茫然地转向了敏福郡主,“舅母,她长得好像……好像……”那个模糊的印象在他脑中荡来荡去,可是就没办法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虽然他也觉着眼前的人看起来很亲切。
 “元哥儿……我是你娘啊!”
 季重莲蹲了下来,目光与元哥儿平视,不知怎得胸中却便泛上了一股酸涩,眼眶瞬间便红了,“元哥儿不记得娘了吗?”
 “娘,真的是我娘?”
 元哥儿惊喜地瞪大了眼,又见敏福郡主对他点了点头,这才扑向了季重莲的怀里,“娘,娘!”
 “好孩子!”
 季重莲紧紧地搂着元哥儿,泪水毫无预兆地簌簌而落,到底是她亏欠了这孩子,留下年幼的他独自呆在上京城里,相隔近一年的时间才回转,儿子一时记不得她也怨不得谁。
 或许女孩子真地比男孩子早熟些,至少筝姐儿与霜姐儿还记得元哥儿这个弟弟,或许样子也有些模糊,但若是元哥儿出现在她们面前也一定能在第一时间被认出来。
 泪水沾湿了元哥儿的衣衫,他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季重莲这才松开了他来,取出绢帕给他擦了擦衣襟,这才道:“娘是太想元哥儿了,可弄疼你了?”
 “我不疼!”
 元哥儿笑着仰起了头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我是男子汉了!”
 季重莲笑着捏了捏元哥儿的脸蛋,“是,咱们的元哥儿是个小小男子汉!”
 小皇子在一旁拉着平乐公主的手好奇地看向季重莲母子,至少在他印象里母子的相处可不是这般的,母妃一直待他严厉,怎么会有将他抱在怀中哭泣的模样,所以他既好奇,心里又有些触动。
 平安公主在一旁问道:“裴夫人这次是来接元哥儿出宫的吗?”
 “是的公主,”季重莲牵着元哥儿的手站了起来,对着平乐公主曲膝一福,“既然我已经回到上京城了,自然要带元哥儿回家,待会等娘娘醒了我便告诉她。”
 “元哥儿要走了?”
 小皇子皱起了眉头,上前来拉住元哥儿的手,有些不舍道:“你能不走吗?”
 元哥儿有些为难地看看季重莲,又看看小皇子,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敏福郡主笑着上前,道:“皇子殿下不也每天与娘娘呆在一处吗?这才是母子,若是让元哥儿与母亲分开,若是他想他娘了该怎么办啊?”
 平乐公主几步走到小皇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在宫里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裴夫人已经好久没见着元哥儿,他们母子相聚也是常事。”
 季重莲笑着点头,“谢公主体谅!”又转向小皇子道:“臣妇从甘肃那方带了些稀奇的小玩意,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带在身上,回府后再让人给殿下送来,还有几套异族服饰,相信公主穿上也很漂亮!”
 小皇子这才高兴了起来,一双眼睛满是期待,“那夫人可要快些给我送来。”
 “还有我的吗?”
 平乐公主笑着眨了眨眼,面颊泛起了一丝粉色,娇艳得就像一朵花儿似的,“如此就多谢裴夫人了。”
 元哥儿有些委屈地摇了摇季重莲的手,待她弯下腰才低声道:“娘,我的呢?”
 “你的更多!”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元哥儿的额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爹爹还给你选了头小马驹呢,回家你就能看到了!”
 “欧,太棒了!”
 若不是这里人太多元哥儿止不住都要欢腾了起来,见到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这才一手捂在嘴上,闷声闷气地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季重莲摇了摇头,与敏福郡主相视一笑。
 几个孩子自在一旁玩乐。
 敏福郡主吩咐宫女将她和元哥儿的东西给收拾好,又挽着季重莲在花园里转了几圈,等着贵妃娘娘醒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宫女过来传话,说是贵妃娘娘已经醒了,请裴夫人过去说话。
 贵妃娘娘端坐在美人榻上,凤目颊长,顾盼生辉,连发鬓都一丝不乱,丝毫也没有因为刚才的休憩而乱了仪容,绝丽的脸庞上含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如霞光初绽美得让人眩目,“裴夫人,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季重莲恭敬地给贵妃娘娘行了礼,抬头笑道:“的确是有段日子了,不过娘娘风采依旧!”
 “岁月不饶人!”
 贵妃娘娘淡然一笑,伸手抚了抚鬓边的飞凤点翠簪,“在这宫里多的是新鲜的颜色,上次的秀选皇上身边已是添了不少的美人,裴夫人怕是没有瞧见。”
 敏福郡主拉了季重莲的手坐在一旁,嗔了贵妃娘娘一眼,“裴夫人难得进宫一次,娘娘尽说这些岂不扫兴!”
 “是啊,尽说这些干什么……”贵妃娘娘扯了扯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又看向季重莲道:“裴大人可是安好?皇上也惦念着呢,你与本宫细细说说,回头本宫也好与皇上说道。”
 “是,娘娘。”
 季重莲点了点头,细说起在甘肃的种种,她话语灰谐时不时地逗着众人一乐,倒是将裴衍受伤一事尽量淡化了过去。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季重莲这才起身告辞,“来得匆忙,只给娘娘准备了一些甘肃的土产,还有些给殿下与公主的小玩意被压在箱笼底下,等臣妇回去整理一番再差人给送进宫来。”
 “你倒是有心了。”
 贵妃娘娘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敏福郡主,嗔怪地看她一眼道:“如今裴夫人回府,你也巴不得离宫了,就不愿意在再陪陪本宫?”
 敏福郡主嘻嘻一笑,“宫里的人那么多,再说公主与殿下都在娘娘身边,哪里还缺了我?”又上前一步倚在贵妃娘娘身边,摇着她宽大的袖摆,低声撒娇道:“王姐,我想出去透透气了,到时候去寺庙里祈福,也给王姐还有公主和殿下求个平安符,可好?”
 “你总有鬼主意!”
 贵妃娘娘笑着点了点敏福郡主的额头,算是允了,又吩咐女官拿了好些赏赐的东西给季重莲,让人送了他们出宫。
 回程的马车上,季重莲一直将元哥儿搂在怀里,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敏福郡主在一旁捂唇笑道:“姐姐可劲地看吧,看看元哥儿有没有哪里少了一块肉,掉了几根头发?”
 季重莲立时便红了脸,虽然她心里也有这个打算,回家后便准备将元哥儿给剥个精光,仔细地检查检查他身体上有没有什么暗伤之类的,不过此刻经敏福郡主一说,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了。
 不过每个母亲的心恐怕都是这样的吧,皇宫的人个个品级大得都能压死人,元哥儿又那么小,平日里陪着玩乐的不是公主就是皇子,不管他在家里怎么横,别人怎么迁就让着他,在宫里也只能是被欺负的命吧。
 元哥儿不解地左看看右看看,又挠着脑袋看向敏福郡主,“舅母,我怎么会少一块肉的?”
 季重莲嗔了敏福郡主一眼,又笑着拉了元哥儿的小手拍了拍,这才道:“你舅母和你说着玩呢,元哥儿哪里都不缺,让娘好好看看,果真是长高了不少,也长结实了呢!”
 “那是!”
 元哥儿得意地扬起了下颌,又伸出胳膊比划了一阵,“连殿下都没我长得壮实!”
 “这倒是真的,”敏福郡主跟着点头,笑道:“娘娘将元哥儿拉来和殿下一比,从那之后殿下的吃食都增加了不少,可苦了那孩子!”
 元哥儿啧啧两声,“反正殿下吃得没我多,长得也没我壮!”颇有几分自得的样子。
 “咱们元哥儿什么都是最棒的!”
 季重莲笑着搂了元哥儿在怀里,左右地香亲了一阵,说说笑笑间便回到了将军府。
 敏福郡主带人先回自己府上安顿,季重莲也牵着元哥儿的小手回了家。
 几个孩子再见面时一时还有些没回过味来,小心翼翼地接近,试探地说了一会儿话,小半天的功夫便又玩到了一起。
 的确,孩子记性好忘性大,有了新的玩乐就将什么都抛在了脑后,更何况他们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弟。
 季重莲这才放下了心来,与琉璃还有竹叶竹青一道整理着这次从甘肃带回的箱笼,哪些土产要送人,哪些物件要登记造册存入库房的,这些可是一点不能马虎。
 如今浣紫成了家,自然不能再在屋里头值夜,就有琉璃带着竹叶竹青两个小丫环轮流着来。
 浣紫与杨凡的住处季重莲交给朱管事去安排,说是在朱管事与采秋住处旁边的小四合院里住下了,小俩口白日里在府中当差,夜里自然就能回去关起门过自个儿的小日子。
 季重莲曾经问过琉璃羡慕不羡慕,她也直言不讳地点了头,不过要她去过这样的日子,她还是觉得呆在府里踏实些。
 睡觉前季重莲给三个孩子一起洗了澡,还是着意看了看元哥儿周身,确定真地没有什么才放下了心来。
 回到阔别近一年的家,看着屋中的摆设依旧,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一般。
 琉璃给她绞干了头发已是先退下歇息了,今晚留了竹青值夜。
 季重莲仰躺在身后碧色绣了满池娇的鸳鸯云绵被褥上,舒服的感觉就像被一捧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一般,看着头顶起伏的帐幔,再想着在甘肃与裴衍一起睡过的那张木床,虽然很硬,也没挂什么帐幔帷布,抬头就是光秃秃的房梁屋顶,可是那样的日子却让她感觉到一种祥和平静。
 其实幸福就是那么简单,不需要什么华服美饰绫罗绸缎,而是与心爱的人自在地相守,不论何时何地都在一起,这便是她所追求的。
 侧身掩进了被子里,想像着此刻的他在另一处也沉入了梦乡,季重莲不由唇角微翘,缓缓闭上了眼,希望梦中也能相会。
 甘肃的土产一送到各自家去,第二日季海棠与季芙蓉便登门造访了。
 姐妹几个聚在一处,免不了一番契阔,正巧敏福郡主也过来蹿门子,这话题便围绕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季芙蓉给敏福郡主诊脉,她本就身体康健,这胎向也平稳,想来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敏福郡主大大咧咧地说道:“大姐不用担心,上次田大夫才来宫里给我诊了脉,说我身子壮得像头牛。”
 季海棠掩着唇看了敏福郡主一眼,一副欲笑不笑的模样,“若是郡主都像牛,那咱们岂不成了骡子和马了?”
 季芙蓉笑道:“什么牛啊马的,这里也不是农庄田园,我看郡主这是想出门溜溜,定是宫里的日子过得无聊。”
 “还是大姐最懂我的心!”
 敏福郡主笑着坐到了季芙蓉身旁,挽了她的手道:“出了宫后我便想去城外走走,正巧今日两位姐姐也过来了,咱们约个日子,带上孩子一起出门玩玩,可好?”
 季重莲想了想,便点头道:“我看行,反正我还要到寺院里去还个愿,咱们约个日子一起去吧,郊外总比城里舒坦,孩子们还能骑骑小马呢!”
 “果真牵了小马回来?”
 季海棠眼睛一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是被岷哥儿见着,这孩子还不定闹成什么模样呢,我看还是算……”
 “二姐说什么呢,我姐姐又岂是这样小气的人?!”
 敏福郡主的目光转向了季重莲,笑道:“你说是吧,姐姐?”
 季重莲笑着点头,“小马儿虽是阿衍给三个孩子备下的,可我看眼下元哥儿还小,也不敢放手放他骑去,再说筝姐儿也不乐意骑马,到时候马儿牵了出去,几个孩子谁想骑就谁骑,我多派几名护卫看着,绝不会让孩子出什么意外的。”
 季芙蓉提议道:“那也叫上表嫂和石浩吧,他们娘俩憋在家里一准也无聊透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季重莲笑道:“大姐,你不说我也会叫上他们的,听说石浩马术不错,指不定霜姐儿还想与他切磋一番呢!”
 敏福郡主想了想,又嚷着道:“还要叫上叶瑾瑜,让她把儿子带上,我要看看他们家胖小子长成啥模样了!”
 约定了日子,众人又回去收拾打理了一番,三日后便齐齐出行。
 寺庙有前后山,前山下倒是有一片平坦的坡地,几个孩子便在那里溜着小马。
 石浩似乎对马儿特别钟爱,看见霜姐儿那匹黑马便爱不释手,直叹说应该早些写信让他外公也送几匹小马儿上京,他怎么就只记着回西凉时带着小伙伴们去骑马,没想着在这里也骑呢?
 此刻看到霜姐儿在马上的英姿,立时觉得心里一阵挠心挠肺的痒。
 季重莲本想让元哥儿看看马就好,没想到这孩子死活都要坐上去试试,她没办法只能让两个护卫守在马儿左右,又将缰绳拉得稳稳的,这才敢让元哥儿坐着马儿慢慢走。
 岷哥儿就要大胆了许多,翻身就上了小马,虽然也滑下来许多次,不过却渐渐地掌握了技巧,玩得不亦乐乎。
 茵姐儿牵着筝姐儿在一旁看着,间或拍拍手呼喊助威,倒是能自得其乐。
 叶瑾瑜却是有些忙碌,她家叶举学会走路没多久,正是喜欢摇摇摆摆到处跑的时候,她就追着他满地的跑啊闹啊的,没多会儿便出了一身的汗。
 敏福郡主看了直乐,抚掌笑道:“瑾瑜这模样真逗,我还没见过她这般呢,叶举也太调皮了,敢情就是来折腾他娘的!”
 季重莲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眼下你还知道笑话瑾瑜,若是将来当娘了可还有得你忙的!”
 敏福郡主笑着吐了吐舌,又看了不远处安静地站在一起的茵姐儿与筝姐儿,羡慕道:“至多以后我生个像茵姐儿和筝姐儿一样乖巧的女儿,男孩子的确太闹腾了。”
 季重莲摇头笑道:“生儿生女可由不得你,那得老天爷定!”
 敏福郡主一脸坚定地握了握拳头,“那我待会一定要给菩萨多上几柱香,让菩萨保佑我一举得女!”
 季海棠听了在一旁直笑,“别人都想一举得男,偏偏郡主想生个女儿,倒是稀罕得紧!”
 “这就是人与人不同了。”季芙蓉笑得一脸恬淡,“不管生儿生女都是命中的定数,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相信郡主都会一样地疼爱。”
 “大姐说得对。”
 敏福郡主笑着点了头,目光垂下落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唇角的笑容缓缓拉升,不管是儿是女她都会一样疼爱,因为这是她与季崇宇爱情的结晶,但若是女儿的话她一定更开心。
 海兰珠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你们不是说要上香祈福,赶紧地去吧,我就在山下看着他们,石浩这小子皮得紧,我要将他看紧了,省得一会儿将表弟表妹给弄哭了,回头你们不得找我的麻烦。”说罢自己都笑了起来。
 季重莲笑着应道:“那好,表嫂你在这看着也好,不然没个管束的人这帮孩子真要无法无天了。”
 由着几个孩子在山下玩乐,季重莲又留下安叶连同着竹青竹叶在一旁照顾着,杨凡也带着护卫守在山下,她们几个这才放心地进了寺庙烧香祈福。
 季重莲除了为家人求了平安符之外,又额外地给蒋音兰母子焚香祈福。
 如今他们家东方煜估摸着也有一岁半多了,也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模样,回了上京城后她还来不及过府看望,又知道蒋音兰不喜人多,今天遂也没有约了来,也只有等她得空了俩人再私下里相约。
 从寺院回府后季重莲又花了几天时间看了看帐册,虽然府里的事务都托给了朱管事与采秋,但田庄与商铺里的总帐她还是要过目的,只要没有出大的纰漏就行。
 她已经看过这一年的来往帐目,冬日里给彭泽那方御寒的衣物和用品都没有缺少,就连年节下各种迎来送往的东西朱管事与采秋也照她的吩咐送到了各家,而各家送来的回礼也归纳入了库,能使的就使,能放的就存着,一条条一款款都清晰地记录在册。
 他们夫妻很是心细,倒是让她省了很多心,季重莲合上帐本缓缓点了点头,“夏日的薄衾与细布衣裳可给彭泽那方送去了?”
 “还没呢,”采秋笑着摇了摇头,又道:“本打算这个月底就送去的,可老夫人写了信来催,就这几天我便派人过去一趟,回头奴婢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一同给置办齐整了。”
 季重莲诧异地挑了挑眉,“是老夫人亲笔写了信来催?”
 采秋点了点头。
 这可是难得遇到,莫不是裴母有了什么打算不成?
 略一思忖,季重莲才道:“将老夫人写的信拿来给我看看!”
 裴母很少往上京城里来信,多半都是那两个宫嬷嬷代笔,这次竟然亲笔写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算算日子,裴母已经在彭泽呆了三年有余,他们最小的两个孩子也都三岁多了,是不是也该接她老人家回府了?
 但前提是要裴母真地改了过来,性子别再那么左,不然大家真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各种处不惯,又加上裴衍如今不在身边,她这个做媳妇地可不好压服过婆婆。
 季重莲拿过裴母写来的信与她曾经抄写过的一本佛经相比对,的确是一样的字迹。
 信很简短,但从书写的笔划来看似乎写信的人有些急躁了。
 季重莲想了想,对采秋道:“照老夫人的吩咐提前将东西给送过去,这次我从甘肃带回的土产也挑捻一些带过去。”
 “是,夫人。”
 采秋领命退下。
 季重莲却陷入了深思,裴母几乎是没给上京城这边写过信的,或许心里还气闷着,怪自己的儿子不理解媳妇不恭顺吧,但这一次……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不过季重莲还来不及细想裴母的事,这边便收到了蒋音兰的邀约,请她今日过府一叙。
 拿着手中淡蓝色还透着一股清雅百合香的信笺,季重莲微微一笑,“正想过两天去看她呢,没想到她倒是先想到了。”
 琉璃在一旁笑道:“一定是蒋夫人也在心里念着您呢!”
 季重莲笑了笑,转身向内室而去,“那就看看今日穿什么衣服出门,”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霜姐儿与元哥儿眼下正热衷于玩马,下午我便只带筝姐儿出门,你去与竹叶说一声,让她给筝姐儿准备准备。”
 用过午膳后,季重莲让筝姐儿睡了一个时辰,这才带了她出门。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睡午觉恁是不行,季重莲也试过让筝姐儿玩了一下午撑着没去休息,可到了晚膳这个点直接便睡了过去,连东西都没吃,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
 所以有规律的生活是很有必要的,即使大人们要带着孩子出门,也不能耽搁他们正常的休息时间。
 到了东方府的二门处,早有丫环在那里恭候,领了季重莲母女往蒋音兰的上房而去。
 季重莲牵着筝姐儿的小手走在长长的走廊间,看着小丫头四处打量的目光,不由笑道:“筝姐儿可还记得这里,从前娘带你来过一次的?”
 “不记得了,”筝姐儿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不过娘说蒋姨家有个小弟弟,待会我就和小弟弟一起玩吗?他是不是比元哥儿还要小啊?”
 “是,”季重莲笑着点头,“煜哥儿还不到两岁呢,你是姐姐,待会什么事都要让着他,知道吗?”
 筝姐儿甜甜地笑了,双眼弯成了小月牙,“是,娘!”
 蒋音兰得了丫环的报,已是在门口伫立等候着,见到季重莲母女忙不迭地迎了出去,“可盼着你来了!”
 “本打算将家里的事务都归整了再来看望你,没想到你和我想到了一处。”
 季重莲笑着握了蒋音兰的手,又将筝姐儿牵了过来,“快叫蒋姨!”
 “蒋姨!”
 筝姐儿笑着对蒋音兰福身一礼,那动作虽然还透着几分生疏,但却是中规中矩的,由那么小个瓷娃娃般的人儿来做更是惹人怜爱了。
 “这便是筝姐儿吧,转眼间都长那么大了!”
 蒋音兰蹲下身来看着筝姐儿,带着几分欣赏的眼光笑道:“这丫头长得可真漂亮,像她娘!”
 “谢谢蒋姨夸我和我娘!”
 筝姐儿抿唇一笑,态度倒是落落大方。
 “你瞧瞧,这小嘴那么会说话,也不知道将来谁家有福气娶了咱们筝姐儿做媳妇!”
 蒋音兰笑着牵了筝姐儿往屋里走,季重莲缓步跟了上去,“孩子还那么小哪里看得准,指不定这丫头长大就皮了,霜姐儿与元哥儿不就是那样,真是让人伤神得紧!”
 蒋音兰神色微微一滞,转瞬间却又恢复如初,吩咐丫环上茶点,转身便坐在了临窗的春凳上,又牵了筝姐儿坐在她身旁,左看右看,眸中怎么都透着一股满意。
 季重莲坐在了蒋音兰对面,左右看了看没见着孩子的身影,不由问道:“怎么没见煜哥儿,可是还在午休?”
 “刚醒一会儿,眼下应该正缠着奶娘吃奶呢!”
 蒋音兰转头吩咐了丫环一声,“看看煜哥儿吃完奶没有,抱他过来见见裴夫人!”
 季重莲略微有些诧异,“怎么煜哥儿还在吃奶水?可有加其他的吃食?”
 她的几个孩子都是到了一岁左右便断了奶,奶水这东西又不能当饮料,若是过了哺乳的营养期,多吃无益。
 蒋音兰无奈地摇了摇头,“其他的吃食也都加了些,像米糊、清粥、水果糊、软菜叶子、肉丸子,可这孩子就喜欢吃奶,经常缠着奶娘不放,我也很是头痛!”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季重莲微微皱眉,但也不好多说,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教养怎么抚育蒋音兰才最有发言权,她顶多给些自己的意见罢了。
 不一会儿奶娘便抱着东方煜过来了,看着窝在奶娘怀中那个瘦弱的小男孩,季重莲更是吃了一惊,明明这孩子都快两岁了,怎么看起来竟然比叶举还瘦小?
 蒋音兰将儿子抱在怀中,东方煜还是舍不得地向奶娘挥手,小嘴噘得老高,蒋音兰只能笑着哄劝道:“煜哥儿看看谁来了,你季姨还带了筝姐儿过来和你玩呢,煜哥儿快叫人!”
 煜哥儿回头看了季重莲母女一眼,唰地一下又转回了头去,嘴巴噘得老高,又指了指奶娘的方向,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筝姐儿偷偷地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角,悄声道:“娘,他看起来好小啊,您不是说快两岁了吗,他不会说话吗?”
 季重莲按了按筝姐儿的小手,对她微微摇头,这才笑着起身来,对煜哥儿伸出了手臂,“煜哥儿乖,你不记得季姨了吗?煜哥儿出生的时候季姨可就在你身边,那时你还小小的那么可爱……”
 “哼!”
 煜哥儿哼了一声撇过了头去,显然是不吃季重莲这一套,倒是让她有几分尴尬。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听话呢?也怪我将你宠坏了!”
 蒋音兰脸上有些挂不住,伸手便在煜哥儿的臀上拍了一下,母亲打孩子自然是控制着力道的,不算重,顶多就是想要吓唬孩子,这个方法季重莲也用过。
 不过这下可不得了,煜哥儿哇哇地哭了起来,在蒋音兰的怀中挣扎了起来,一直往奶娘那方伸手,显然是很想回到奶娘的怀抱里去。
 “你这孩子!”
 蒋音兰黑了脸,奶娘有些踌躇地上前道:“夫人,要不还是让奴婢抱着哥儿吧,刚才他奶还没喝完,只怕现在还饿着呢!”说着好似带着几分怨怪的意思看了季重莲那方一眼,又极快地垂下了头去。
 看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儿子,蒋音兰深吸了一口气,平息着胸中那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缓缓地将煜哥儿递了出去。
 果然,煜哥儿一到奶娘怀中便止住了哭声,亲昵地倚在她怀中很是安心的模样,反过来却是瞪了蒋音兰一眼,那模样又是委屈又是怨怼。
 “罢了,带他下去吃奶吧!”
 蒋音兰挥了挥手,奶娘如蒙大赦,抱了煜哥儿转身就走,她这才歉意地向季重莲道:“对不住,这孩子就是这般淘气,我也拿他没办法!”
 季重莲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弯下身子对筝姐儿道:“和琉璃去园子里玩会儿,待会娘再来找你!”
 看着琉璃牵着筝姐儿出了门,蒋音兰又挥退了左右的丫环,这才一脸泄气地坐在了椅子上,双手交叠覆在眼睑上,声音低沉,“你也看出这孩子的不同了吧?”说罢抬头看向季重莲,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季重莲挨着坐在了蒋音兰身边,一脸的凝重,“这孩子看着比同龄的孩子瘦弱些,不会是胎里带的弱症吧?”
 蒋音兰叹了一声,缓缓点头,“这孩子像我,出生的时候身子便不好……你也知道我怀他那会儿,因为身体的缘故这汤药就没有断过,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这孩子顺利地将他给生了出来,可是……”
 “可是什么?”
 季重莲发现蒋音兰搁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不由伸手轻轻地覆了上去。
 看着两人叠在一起的手掌,蒋音兰无声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苦涩和无奈,“我没事的,只不过有时候有些难受罢了,若不是因为我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或许他也不会是这般模样,像我这样的身子,原本就不该孕育子嗣,他如今的这一切或许是我造成的……”说着说着泪水便滑落了脸颊,“你知道吗?他到现在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这纵然和咱们这些大人的纵容有关系,可我也怕这是他天生的缺陷,如今他只会依恋奶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音兰,你先不要自责!”
 季重莲握紧了蒋音兰的手,刚才她脑中便在琢磨这个问题,孩子就像一张白纸,该怎么塑造,大人的确有引导和培育的责任,顽固、无知、倔强都可以通过时间慢慢地引导和转变过来,关键是看你怎么去做。
 煜哥儿眼下还那么小,他的将来有无所的可能,不能因为他如今的情况便否定了一切,未来的路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他会走成什么样,但从现在给他一个正确的引导却是很有必要的。
 “东方伯母对孩子是怎么样的?是否也是一味地纵容?”
 季重莲知道蒋音兰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但东方夫人对自己这个孙子也是很重视的,婆媳之间往往会因为孩子的教养问题起争执,不过她丝毫不意外蒋音兰能够守住自己的孩子,没有被东方夫人抱到自己跟前养去。
 “那可不是,”蒋音兰抹了抹眼泪,抬头道:“婆婆对煜哥儿很是疼宠,我却希望他能慢慢学着自己懂事起来,为了这咱们都争吵过无数次了。”
 蒋音兰头痛地抚额,比如让煜哥儿学走路这事,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早该会走会跑了,他却始终赖在奶娘的怀里,不是他不能走,是他祖母不让他走,自从那一次见着他学走路时摔伤了之后,婆婆死活要跟她急。
 孩子学步怎么会没有磕磕破破的,煜哥儿受伤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会心疼,可她知道这是必经的路程。
 煜哥儿已经比别的孩子生得要瘦弱了,这是他天生的体质,他们也试过无数的调理方法和珍贵的药材,可还是改变不了根本。
 她就想着至少在其他方面他能慢慢学着点什么,若是事事假手于人,将来的他只会是个连吃饭走路穿衣都要靠别人来帮助他完成的废物。
 而她蒋音兰的儿子怎么能是一个废物呢?
 她与婆婆为了孩子的事经历过无数的争吵,起初她还能据理力争,但最后她也乏了,索性便由得婆婆了。
 蒋音兰又细细地跟季重莲讲了在府中的种种,关于婆婆怎么对抗她教养孩子,以至于如今身边随时都有婆婆的眼线,若她有一点出格之处只怕又要引发一场战火,更别说那个奶娘还是婆婆派来的,煜哥儿如今只缠着奶娘,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要靠后,这一点最让她头痛。
 东方夫人毕竟是蒋音兰的婆婆,东方透的母亲,即使她的种种做法有些不妥,但出发点想必也是为了孩子着想,想着孩子按照着她的想法成长下去,不能说她错了,只是她的这个方法对孩子却不是有益的。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问道:“你试着找你婆婆谈过吗?”
 蒋音兰摇了摇头,一脸的愁容,“谈什么呢?一说到孩子听不进三句话她就要跟我急,闹得我头都晕了,每次都是这样疲劳而返,我真不知道还能和她说什么才好。”
 季重莲斟酌道:“那你想过将孩子带回娘家养吗?”
 蒋音兰毕竟是嫁进来的媳妇,只要有东方夫人当家作主,这个家还不由得她说了算,能够将孩子留在身边照顾,却也逃脱不了她婆婆的各种眼线和施压,对她和孩子来说都没有益处。
 “带回……娘家……”
 蒋音兰怔了怔,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眼前陡然一亮。
 是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被这些琐碎的事情消磨着,她竟然自己都糊涂了。
 她是可以找个借口回娘家,当然也要带上奶娘,在蒋家可就不由得她婆婆说了算了。
 她可以慢慢让煜哥儿撇掉对奶娘的依赖,教他走路、说话。
 就算婆婆想要过来抢人,她也可以与父亲和哥哥先通好气,蒋家那么多庄子遍布在各地,她就算带着孩子历练也好,一段日子住一个地方,或是见着哪处地方合适再重新置办个住处,总归不能让婆婆给找到。
 等到她将煜哥儿给重新掰正了再回到这个家来,到时候婆婆再怎么溺爱他,那些形成的习惯也不可能轻易改变了,再说还有她在一旁看着呢。
 她如今需要的就是一个没有婆婆随时监视着,并且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干涉她的地方而已。
 这件事情她会写信告诉东方透,她是一个母亲,她有自己教养孩子的方式,相信他一定会赞同她的。
 等着煜哥儿听话懂事的站在他们所有人面前,谁又能说她的教养是不成功的呢?
 蒋音兰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握紧了季重莲的手,感激道:“谢谢你重莲,你教会了我该怎么做,若是你能早些回来就好了,我也不至于……”说到这里才猛然顿住,蒋音兰知道自己口误了,不由有些歉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和裴大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我……”
 “没事的,我知道的。”
 季重莲笑着拍了拍蒋音兰的手,“你要回娘家就尽早做好打算,你那么聪明,之后应该怎么做想必不用我教你了吧!”
 “嗯,我都想好了。”
 蒋音兰点了点头,一瞬间又变得成竹在胸了。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是她所认识的蒋音兰,那个风华绝代又自信满满的女子。
 不过想来今日离开这里后,她今后一段日子都要躲着东方夫人了,虽然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但到底是站在蒋音兰的立场和东方夫人对着干了一次,若是人固执了起来,这误会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消除得了的。
 只能希望蒋音兰的言传身教能够将煜哥儿给重新塑造起来,直到有了成果东方夫人便知道她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决定!
 大概过了有十来天左右,季重莲才从叶瑾瑜的口中知道了后续情况的发展。
 听说东方府上如今已经已是人仰马翻,但好在东方夫人治家甚严,上京城里倒是没有闹出什么风言风语,也就是在叶夫人母女拜访时才知道了些事情的始末。
 在季重莲那一日到访之后蒋音兰还一直是按兵不动,三天之后才借故回到了娘家,说是想要带煜哥儿住上几天再回。
 丈夫不在身边蒋音兰想念娘家的亲人无可厚非,再说煜哥儿还是蒋阁老的外孙,外祖父留着他们母子俩住住这也没什么。
 东方夫人安下心来,可几日后东方府的马车要去蒋府接人,却意外地找不到了蒋音兰母子,蒋阁老也打起了太极,就说他们母子到城外散心去了,具体到了哪座庄子上他也不甚清楚。
 东方夫人哪里肯信这番说辞,又找了东方大人去讨个公道,可这哪有公道可讲,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的家务事。
 东方夫人又派人去城外的蒋家庄上找过,可蒋音兰母子压根就没来过,这下她可真地犯傻了。
 还是蒋阁老与东方大人谈了一通,又说起蒋音兰会这样做的种种原由,总算是将人给劝回去了,若是这事真闹大了丢的可是两家人的脸,孰轻孰重还是能够权衡的。
 再说东方夫人虽然是煜哥儿的祖母,但蒋音兰还是他的亲生母亲,又怎么会害了他?
 大家都是为了煜哥儿好,只是方法不同罢了。
 但东方夫人见到叶夫人还是免不得哭了一场,她处处都为煜哥儿着想,怎么在媳妇眼中反倒成了害了他?
 这话叶夫人也不好接,只能劝她尽量放宽心,煜哥儿是比其他孩子瘦弱了些,如今蒋音兰将他带着四处走走,指不定回来时身子都要好些,给她一个活泼健康的孙子岂不更好?
 东方夫人听了这话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天大地大,蒋家在外的产业又何其多,难不成她真要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找过去不成?
 再说万一蒋音兰又另长了心眼,根本没有住在蒋家的地方,她又到哪里去找?
 东方夫人知道她这个媳妇是个聪明的,她人老眼花,斗智斗勇又怎么比得过年轻人?
 如今也只能任命在家,安心地等着。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东方夫人还是打定主意要给儿子写封信,好好数落数落媳妇的过错。
 季重莲起身又给叶瑾瑜斟了茶水,抬头望了她一眼,“那这么说这事算是过去了?”
 东方夫人竟然没来找她的麻烦,只怕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岔吧,季重莲稍稍安了心。
 她也不想和长辈争执什么的,有些道理讲不通也只有用事实来证明。
 “算是过去了吧,”叶瑾瑜笑了笑,不过话语间还是有些感慨,“我竟没有想到蒋音兰这般大胆,竟然敢带着孩子就这样走了!”
 她原以为会做出这种冲动事情来的非她这种人莫属,蒋音兰可是大才女,她那么聪明那么漂亮怎么会干出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来?
 季重莲摇了摇头,“不知道你见过煜哥儿没?那孩子的确是不教不行了,再由着那般养着,长大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我倒是赞成音兰的做法!祖父祖母那一辈多是溺爱孩子,却不知那对孩子的成长没起到助力,反成了阻力!”
 叶瑾瑜面露深思,想了想,才道:“煜哥儿我自然是见过,那个头和咱们家叶举差不多,可俩人站在一起,这孩子却要瘦弱得多,听说是胎里带出的毛病,这也没办法……不过东方伯母确实是太惯着孩子了,如今连路都不会走。”
 他们叶家都是武将出身,孩子身板从小就硬朗,再说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过来的,对叶举就更是放任生长,这孩子会走路了就满地的跑,可将大人累得够呛。
 不过这种辛苦却是值得的,叶举从小就很健康,长到一岁多了连病都没生过呢。
 季重莲笑道:“咱们就好好等着吧,指不定音兰再回上京城时,煜哥儿已经又蹦又跳,还会站在咱们面前礼貌地唤人了!”
 “希望吧!”
 叶瑾瑜笑着点了点头,同为母亲她也渐渐开始了解蒋音兰的心态了。
 或许蒋音兰的做法是对的,隔离开了东方伯母与煜哥儿,这婆孙没到一处了她才能用自己的方法教导孩子,给孩子一个独立成长的机会。
 到了五月末,季重莲又收到了一封来自彭泽的信,算算日子距离上次不过才半月有余,按道理夏天的物资应该还没送到,怎么又来了信?莫不是写信来催的?
 带着种种疑惑季重莲看了这封信,这次可以确定还是裴母的笔迹,依旧简短,却是让她务必来彭泽看她一次。
 季重莲陷入了深思,去,还是不去?
 “夫人怎么了?”
 琉璃上前给季重莲续茶,偶然瞥见了信中的内容,不由诧异道:“老夫人要您过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没有细说,可就是这样模棱两可才让人生疑。”
 季重莲一指轻敲着桌沿,嗒嗒的声音有节奏的响在耳畔,她却觉得自己脑中像是缓缓绷紧了一根弦,唇角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裴母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深意?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季重莲又将信纸拿了看了几篇,字迹上虽然能够分辨出是同一个人,可在落款那里滴了少许的墨汁,这是裴母的手打颤了?
 不过老年人手不稳也是常事,不能仅仅从这一点便分辨出什么。
 倒是那两个宫嬷嬷……听采秋说从上个月开始便没有收到过这两位宫嬷嬷的来信了,按例她们每个月都会向上京城寄一封信的,一方面是告诉他们最近裴母的近况,另一方面需要什么也会在信里提出来。
 可是为什么这次却是裴母写的信来,还是接连的两封信?
 或许彭泽那厢真的有什么变故了。
 季重莲倏地站了起来,面色凝重,“或许我真要往彭泽走上一遭了。”
 再怎么说裴母也是裴衍的亲生母亲,她的婆婆,就算俩人处不来她也不会希望裴母有什么意外发生,而且是在裴衍不在上京城的日子,若是他回来了,她又如何交待?
 眼下裴氏又跟着季宁在任上,她也不好去打扰他们一家人宁静的生活,这事她一人也应该能够办妥。
 敏福郡主如今怀孕了,季重莲不好将几个孩子托给她照顾,再说季芙蓉与季海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将三个孩子带在身边一起去彭泽看望他们的祖母,就算裴母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见到几个孩子也应该会开心的吧。
 到了彭泽住上几天,之后还能顺道回丹阳看看季老太太与胡氏他们,总归在上京城事情不多,她也能讨得这个闲。
 也许一去又是好几个月,季重莲对采秋与朱管事好好交待了一番,这才带着孩子们启程。
 安叶是必定要随行的,浣紫与琉璃连同竹叶竹青她都带上了,谭护卫长离去后杨凡便肩负起了将军府的护卫差使,这次点了五十名得力的护卫随行,至于暗卫方面有安叶暂时安排了一些,足够应付这次的远行。
 开了春后江面上的冰已经化开了,季重莲选择了一半陆路一半水路,时间上要缩短了些,当然也给了几个孩子适应的时间。
 等到他们到了彭泽裴母栖身的那座庵堂时已是六月下旬了,天气湿热,午后的知了一拨拨地躲在树后干哑地叫着,那声音听起来尤其聒噪。
 霜姐儿随意地捡了个石块往树梢上一扔,像是打中了什么,不过蝉鸣声却是更响了,她不得不用手掌盖住了耳朵,不满地嘟了嘴,“总有一天我要将你们给全灭了!”
 元哥儿在一旁拍手起哄道:“姐姐好厉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着一旁高高的大树,似乎还想蹦过去爬上几下。
 季重莲看了元哥儿一眼,笑着摇头:“瞧这皮猴,刚才在车上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一落地就彻底清醒了。”
 筝姐儿在一旁抿着唇偷偷笑,上前牵了季重莲的手,仰头道:“娘,咱们快去看看祖母吧!”
 季重莲点了点头,又招手唤了霜姐儿与元哥儿,“回头咱们再来捉蝉,眼下先去看看你们祖母!”
 若是裴母知道几个孩子到了庵堂不在第一时间却看望她,指不定回头便要数落季重莲没将他们给教好,这样的罪责她可不想担,再说看望长辈也是一种尊敬的表现,孩子们也该这样做才对。
 霜姐儿正撸了袖子,似乎也想爬上树去探个究竟,此刻被季重莲一唤只能收手,她知道她娘不常发火,但娘说的每句话都要听,不然回头可有她的好果子吃,这才牵了元哥儿的手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俩人又欢欢喜喜地奔了过来。
 季重莲笑着捂了唇,“看看,这两姐弟才像是一对双呢,咱们筝姐儿更像姐姐!”
 筝姐儿抿唇直笑。
 霜姐儿不甚在意地吹了吹额前垂下的流海,拉着元哥儿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面,“咱们先去看祖母了!”
 季重莲使了个眼色,安叶赶忙带着几个护卫跟了上去,留下杨凡带着一队人马在身后跟随。
 裴母住的院落较僻静,不经过庵堂从另一边的小角门就可以进入,平日里甚少人出入,所以守门的老尼有些惊吓到了,待季重莲他们说明来意这才放了人进去,只是大部分的守卫都在外围候着,除了安叶外,杨凡只带了几名护卫随行左右。
 裴母住的是个两进的院落,照顾她的婆子住在外院,两位宫嬷嬷与她住在内院里,不过此刻这个院落很是清静,阳光直射在院落的空旷处,明晃晃地晒得人眼花。
 “有人吗?”
 安叶推门而入,第一进里明显没有半个人影,不免让人生疑。
 季重莲也觉出了不对,忙将几个孩子护在身后,琉璃浣紫连同着竹叶竹青将她们都围了一圈。
 杨凡也敏锐地察觉出了哪里不对,一个眼色过去,几名护卫立时便分散来来,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围的动静。
 “夫人?”
 安叶问询地转过了头来,这里的气氛太不寻常了,让她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她在等着季重莲下决定,到底是进去还是离开?
 看来的确是出了什么事,季重莲默了默,不过他们既然来到了这里,总要确认裴母的安危才是。
 季重莲对安叶点了点头,“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小心些!”
 中堂的门大开着,一眼望进去便能见着那一明两暗的三间正房,还没等安叶跨进去,虚掩的门缝里便传出了一道沙哑低沉的女性嗓音,带着一种舒缓的腔调,好似一切已经尽在掌握了一般,“可是裴夫人来了?”
 明明该是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却因为变了调子让人感到有几分陌生,季重莲一时之间却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安叶赶忙退走几步,一手抚向了腰间已是十足戒备的模样。
 杨凡对身后的一名护卫交待了几句什么,只见那护卫悄声地出了院子,他则拔剑上前与剩下的几名护卫一起挡在了季重莲和孩子们的跟前,侧身道:“夫人,这里不对劲,您带着孩子们先退出去!”
 安叶也转身对季重莲点了点头,显然她也赞成杨凡的说法。
 “且慢!”
 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夹杂着几丝低笑,“裴夫人,眼下你还不能离开,若是你还顾忌着裴老夫人的性命,我要你一个人走进来!”
 “娘!”
 几个孩子都抓紧了季重莲的裙摆,面上露出惊惶的表情。
 “别怕!”
 季重莲摇了摇头,尽量安抚着几个孩子的情绪,又向屋内高喊了一声,“你说老夫人也在里面,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呵呵……”
 那人低声笑了起来,似乎在里面吩咐了什么,渐渐地原本虚掩的门缝打开了一边,先是露出了一截褐红色的裙摆,慢慢地裴母整个人都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她的脖子上抵着一把雪亮的匕首,能够清晰地印出她惊恐的眼神,她的嘴啊啊地张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现出半截血红色的舌头!
 “啊!”
 季重莲身后的竹青惊叫了一声,恐惧地蒙住了眼睛。
 竹叶在一旁打着颤,双脚完全是僵住了。
 琉璃与浣紫毕竟要沉静许多,刚开始的恐惧过去俩人赶忙侧身挡在了孩子们跟前,避免让他们看到这一幕。
 季重莲咬紧了唇,双拳在袖中瑟瑟抖动着,却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愤怒!
 裴母虽然与她意见相左,她却从未希望过她受到任何伤害,毕竟那还是裴衍的母亲,他们孩子的祖母。
 可眼下她看到了什么,憔悴的容颜,深陷的眼窝,惊恐无助的眼神,以及被人剪去的半根舌头,如今的裴母甚至连求救的话语都喊不出口,只能发出破碎的咿呀声,犹如孩童学语。
 “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很,”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若是裴夫人不肯独自进来,那么我就要……”随着她的话语,那个手持匕首的人又用力了一分,刀锋入肉渗出了血丝,裴母脸上现出了一丝痛色。
 “快住手!”
 季重莲挥手向前一步,“我进来就是,公主拿一个老人家相挟未免有失风度!”
 是的,通过那人的几句话她不断地在脑中回想,是谁在与她为敌,是谁会与她为敌?
 脑中一一排查过滤,再结合近来发生的种种,季重莲这才作出了大胆的推测,那个挟持了裴母的人正是从前的朝阳公主无疑。
 岭南王兵败后,朝阳公主跟随着李照遁逃,原本岭南已经被宣同总兵攻占了下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回到李照的手里,但在那之前他们可少过那四处奔逃亡命天涯的日子。
 而到了眼下,如此恨她,恨裴家的人,又敢做出这种事的女子除了朝阳公主还会有谁?
 “没想到我刻意压低了嗓音都还能被你给听出来,果然是好耳力,既然知道是故人,裴夫人何不进屋一叙?!”
 朝阳公主冷冷一笑,打开了另一边的门,她一身墨蓝色绣云纹的暗银长裙,束着湖蓝色的腰封,全身无一华美的饰物,倒是与从前总是艳光照人的她大相径庭,而那张原本明丽的脸庞此刻已是多了一层阴狠,她的目光向外扫视了一圈,这才道:“看来今日来的人不少嘛,竟然还有几个孩子……”说罢唇角泛起一抹阴鸷的笑来。
 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让季重莲心中陡然一滞,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寒,赶忙转身对杨凡厉色吩咐道:“还不带他们出去,这是命令!”说着毅然转身向屋内走了进去,只是在经过安叶时暗暗对她使了个眼色。
 杨凡还想说什么,安叶已是对他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保护孩子们先撤出去,若是里面的人真是朝阳公主,他们还要知道这周围是不是部署了公主的人。
 朝阳公主与季重莲的过节安叶还是知道一二,如今裴母在她的手上,若不依言而行,只怕裴母必会血溅当场,季重莲说一不二,此时此地她绝对不会扔下裴母自己逃命的。
 眼下也只有先这么办,再伺机救出俩人。
 “果然还是裴夫人有胆色!”
 朝阳公主拍了拍手掌,与对面的人使了个眼色,俩人往边上一侧,等着季重莲跨进了门槛,立马便关门上栓,掩住了外面一干人等焦急探寻的目光。
 杨凡咬了咬牙,依着季重莲的吩咐带着孩子们退了出去,外面的形势不明他要在保证孩子们安全的情况下想出营救的对策。
 眼下只能指望安叶了。
 安叶是暗卫出身,她有的手段他不一定知道,而且暗卫都听她指挥,若是有什么变故在他还没能反应之前也只能希望安叶能在第一时间阻止意外的发生。
 屋内的门窗在同一时刻都关闭了起来,默淡的光线让季重莲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她微微眯了眼,待适应了光线后目光才在屋内扫了一圈。
 朝阳公主此刻已经端坐在正中的交椅上,左右各站了一名女侍卫,腰间配着长剑,脚上的靴口还露出一截匕首的刀柄。
 裴母已经被弃在一旁,此刻她仿佛已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季重莲几步走过去蹲在裴母跟前,想着从前的裴母是多么地意气风发精神百倍,可如今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心中着实有些心酸,不由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柔声道:“老夫人不要怕,我一定会将您给救出去的!”
 若是裴衍见到眼前的这一幕,只怕想立时将朝阳公主劈成两半。
 裴母抬头看了季重莲一眼,眼眶红红地泛着血丝,连眼神都有些飘浮不定,似乎找不到一个焦点,不过目光在扫向她身后不远处的朝阳公主时却是止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想来这段日子对她心理或是生理造成的恐惧已经很难弥补过来了。
 “裴夫人好大的口气,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你还能顾忌到别人的?”
 朝阳公主冷笑一声,“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如今才算等到你来,不过那几个孩子……”顿了顿,有些可惜道:“原没料到你竟然会带了孩子来,不然将你们一家人捆在一起,你说裴衍会不会更着急,更害怕呢?”
 季重莲笑着回过了头来,一脸从容,“原是你们不能将我夫君怎么样,便打上了咱们一家子老弱妇孺的主意,若是被人知道只怕世子就会英明扫地了!”
 “你给我住嘴!”
 朝阳公主阴着脸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逼近了季重莲,“这全都是我的主意,和李照没有一点干系,你休想拿他说事!”一手钳住了季重莲的下颌,迫得她不得不仰面相望,“裴衍伤了他,我便剪了他母亲的舌头,若不是还要留着她骗你来,我早便结果了她的性命,至于你嘛……新仇旧恨我们总该一起算算了!”
 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季重莲的垂下的右手,此刻她的手中正握着一支发簪,那是刚才在屋外时她趁着朝阳公主视线的盲点给拔了下来藏在袖中,她并不是毫无准备,或许到了最后的时刻还能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安叶虽然也假意退了出去,但之后应该会立刻绕回来,她最后的那个眼神安叶应该能懂,再说还有暗卫供安叶差遣,在生死的那一刻她相信安叶一定能够破门而入,但不是现在。
 眼下她要尽量拖住朝阳公主,先想办法保证裴母的安危。
 “好!”
 季重莲一手格开朝阳公主,缓缓站了起来挡在裴母的身前,“你的目的是我,眼下我已经进来了,放她出去!”
 “你以为我是傻的吗?”
 朝阳公主笑着摇了摇头,“多一个挡箭牌在跟前,对我可是有利无害的。”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一刀杀了我?”
 季重莲沉默下来,不知道安叶他们到底是怎么算计的,若是她现在出手刺伤朝阳公主,他们能不能在第一时间闯进来?或是借此机会扶持了朝阳公主以此拖延时间?
 季重莲握紧了手中的发簪,朝阳公主身后虽然只有两个女侍卫,可看她们犀利的眼神沉稳的姿态想必也是高手,她们隔的距离并不太远,指不定她刚一出手,下一刻她们便到了眼前,所以这时间的衔接要刚刚好才行。
 “不,我不是要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们了!”
 朝阳公主冷冷地扯了扯唇角,手一挥,对身后的一名女侍卫道:“去,把她带出来!”
 “她?”
 季重莲怔了怔,她原本已经想要出手了,却没想到朝阳公主还有后招,那个“她”指的是谁?
 一名女侍卫转入了内室,不一会便架出了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女子低垂着脑袋,一蓬乱发像鸟窝一般盘在头顶上,枯黄的发尾透过窗棂细碎的阳光泛出一点金色,让人微微觉得有些刺眼。
 女子走得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小心地试探着才下脚,她身后的女侍卫也不催促只慢慢地跟在身后。
 季重莲疑惑地看向眼前的女子,难不成是她认识的?可若是她认识的人,又有谁是值得朝阳公主这般折磨的?
 “难不成你不认识她了?”
 朝阳公主扯了扯唇角,红唇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转身对那女子说道:“眼前便是裴夫人了,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女子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接着猛然抬起了头来,一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黑洞,眼眶边尽是腐烂外翻的血肉,再加上那苍白得尽失血色的脸,看起来恐怕至极,她明明看不到,却又像在四处寻找着一般,只哑着嗓子嘶喊道:“季重莲,你在哪里?我恨你,我恨你!”
 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吓到,季重莲忍不住倒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唇,双眼立刻便泛了红,牙根被她死死地咬住才不至于失声惊叫。
 若是说裴母的遭遇让她震惊,那么眼前的女子却能让她体会到心口处缓缓漫延的一阵尖锐的痛,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感应。
 没错,眼前的女子正是季紫薇,只是此刻的她已经被人活生生地剜去了双目,让人不敢直视。
 她同父异母的庶妹,那个在年少时总想着办法挑她的刺,以至于在婚姻上也不折手段与她作对的妹妹,在季家祖谱上已经被除名的妹妹……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朝阳,你该死!”
 季重莲死咬着唇,直到口中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
 季重莲一直知道朝阳公主的心态有些不正常,从她会恋上自己的侄儿岭南王世子时便能够看出,可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做残忍到这样的地步,她到底想要什么?
 “看到自己的妹妹被我折磨成这般,是不是心里难受了?”
 朝阳公主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一把扯住了季紫薇的头发往前一带,那张苍白的脸便立刻凑到了季重莲跟前来,她忍不住撇过了脸去,只哑声道:“你折磨她,只是想要让我痛苦吗?”
 “其实我更想折磨的是你最亲近的人,例如裴衍,例如你的几个孩子!”
 朝阳公主阴冷地扯了扯唇角,目光垂下,看着被自己攥在手中的季紫薇,就如同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若不是她好死不死地撞在了我手里,我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种泄愤的手段,你看看她,她和你长得多像啊!”说着已是撩开了季紫薇绫乱的头发,恁是在季重莲跟前又凑近了一分。
 她对季重莲的嫉妒源于好几年前,她虽然已经跟着李照离开了上京城,放弃了她公主的身份与优渥的生活,她已经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可他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她的存在。
 她最想不通的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季重莲还是他心底记忆最深的那个女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发疯似地嫉妒,也发疯似地想要惩罚季重莲,恰巧在那个时候她见到了四处流亡的季紫薇,于是她满腔的怨愤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发泄口。
 这是季重莲欠她的,也别怪她报复在她的妹妹身上。
 “六妹!”
 看着痛苦无助的季紫薇,季重莲的心在默默流泪,不管从前她们姐妹曾有过什么过节,到了这个时刻她已经不在乎了。
 若是可能,她只希望季紫薇能够活下来。
 “不要……不要叫我!”
 季紫薇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从我离开季家的那一刻开始,我与你们便再没有关系了!”虽然是这样说着,但从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还是泛出了大颗大颗的水珠,冲涮过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也不知道这是悔恨还是仇视的泪水。
 是啊,对于季紫薇来说,这是一场无妄之灾,她与朝阳公主能有什么过节,还不是因为季重莲,因为她与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有几分相似,这才成了朝阳公主泄愤的对象。
 季重莲咬牙看向朝阳公主,一脸的悲愤,“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们?”
 “原本想把你们三个都杀了,但最后想想这或许不是让你最痛苦的事!”
 朝阳公主阴侧侧地冷笑,看了季紫薇一眼不屑地将她给甩在了一旁,目光转向了季重莲,“我原本以为你最勾人的是那双眼睛,男人看了怎么都忘不了,所以我才剜了她的,可如今看来你这张脸蛋也不错,若是被我划花了去,今后哪个男人还会多看你一眼?”说着已是哈哈大笑起来。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了下来,“放了她们俩,我任你处置!”见朝阳公主根本没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又道:“公主此次敢犯险遣入这里,随身所带的侍卫应该不多,如今院外都是我的人,公主真若是将咱们给处置了,只怕你自己也逃不脱!”
 “这就由不得你操心了!”
 朝阳公主缓缓逼近,右手在袖袋里一抹拔出了一把银亮的小刀,刀身纤细,刀长不过一掌,雪亮的刀锋尖韧无比,季重莲毫不怀疑只要被轻轻一划,必定是血水横流。
 随着朝阳公主的逼近,她不得不步步后退,目光扫过朝阳公主身后的两名女侍卫,她们似乎料定她没有反抗能力,还隔着还有一段距离,裴母在她身后,而季紫薇也距离她不远。
 朝阳公主已是举起了小刀,欲对着她的脸庞一划而下!
 就是现在,季重莲迅速地伸手擒住了朝朝公主那只握刀的手腕,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发簪狠狠地插入了对方的肩膀上,随着朝阳公主一声惨叫,那两名女侍卫反应过来之时已是拔剑扑了过来,季重莲攥住朝阳公主挡在身前,对着屋外高喝了一声,“安叶!”
 “轰”的一声,原本紧闭的门窗在同一时间碎裂,几个黑影跃身而入,刀光剑影之间拦截住了两个女侍卫的长剑。
 季重莲松了口气,只觉得脚下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朝阳公主忍住疼痛,回身狠狠地瞪了季重莲一眼,笑容阴冷,“没想到你下手也不弱……不过你顾得了我,可顾得了你的孩子?”
 季重莲心下一滞,转头向外望去,而此时院外已经接连地响起了好几声轰鸣,浓烟阵阵升腾而起,她脸色一变,已经顾不得许多,推开了朝阳公主便向外奔去,一路奔跑,一路呼喊着几个孩子的名字。
 浓烟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好几人缠斗的身影,却找不到孩子们,这让她心急如焚,一双红唇已是被她咬得血迹斑斑。
 突然,在季重莲的背后斜斜地飞出一只流箭,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随即她被人扑倒了过去。
 季重莲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觉得全身仿佛被巨石压住了一般,下一刻,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一觉,季重莲睡得极不安稳,甚至睡梦中都在不断地挣扎。
 在梦里,她好似看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正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吞噬她的孩子们,几个孩子还那么小,他们不断地跑,不断地哭喊着救命,可那巨兽还是没有停止脚步,似乎只有将他们吞吃入腹才会罢休!
 突然,巨兽跃了起来,眼见着那一张口便要将孩子们给吞进肚子里。
 “不!”
 季重莲惊恐地叫了起来,整个人陡然坐直了,她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了个通透,茫然四顾,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梦中的场景。
 看着四周并不熟悉的陈设布置,她一时之间还有些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季重莲慢慢地将一切拼凑起来,她还记得脑中最后的影像是升腾的浓烟,奔跑的人影,以及身后那道惊呼……那个声音好像是琉璃的。
 孩子们!
 孩子们在哪里?
 季重莲顾不得许多,赶忙趿鞋下榻,披了挂在隔扇上的外衣就往外走。
 安叶碰巧端着温水而来,看着季重莲赶忙迎了上去,关切道:“夫人,您该多歇息一会儿。”
 “孩子,”季重莲攥紧了安叶的手腕,急声道:“孩子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事,我已经将他们安置妥当了。”安叶笑着点头,“要不夫人梳洗了再去看他们,不然您这模样反倒要让他们担心了。”
 “他们真的没事?”
 季重莲红着眼眶问道,心中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感觉,就在不久前她还经历了生死的磨难,她差点以为她要永远失去她的孩子们了。
 “真的没事。”
 安叶肯定地点头,“老夫人与季紫薇我也一并救了出来,只是朝阳公主……还是让她给逃了。”
 “逃了就逃了吧,只要人没事就好。”
 季重莲平静地点了点头,在经历过种种之后,她深刻地明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想到这里她不禁又问道:“琉璃和浣紫是不是在照顾孩子们?我最后好似听到了琉璃的声音……”
 “琉璃为了救夫人您背上中了一箭,不过眼下已无大碍,浣紫在照顾着她。”
 安叶这一说,季重莲心中不由又是一紧,赶忙转身进了屋,一边梳洗一边问道:“咱们眼下在哪里?”
 安叶道:“我在附近赁了个小院子,咱们暂时在这里歇脚。”
 季重莲梳洗之后换了一身浅紫交领的六幅绫缎长裙,头发只松松地挽了个垂髻,插一支碧玉簪,也顾不得多看一眼镜里的妆容,急急地跟着安叶来到了孩子们的住处。
 经过了一天的奔劳与疲惫,眼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用过了晚膳孩子们都早早地在榻上安眠了。
 见到季重莲到来,竹叶竹青正要起身行礼,被季重莲挥手止住了,她轻轻地走到床边,就着榻沿坐了下来,看着熟睡的三个孩子她心中终于安定了下来,觉得白日里的一切就好似一场恶梦。
 “他们可吓到了?”
 季重莲转头看向安叶,“有没有问起什么?”
 “是有些吓到了,”安叶走上前来,点头道:“几个孩子都想来找您,我告诉他们您累了正在休息,等着他们睡醒了一觉就能见到您了。”顿了顿,又道:“霜姐儿还问到了老夫人和朝阳公主……”
 “这事我回头再与他们解释,眼下他们平安便是最大的幸事。”
 季重莲站了起来,流连地看了几个孩子一眼,终是迈步而出,“去知会杨凡一声,我一会儿要见他!”
 眼下她要先去看看琉璃与裴母,至于季紫薇……她要好好想想应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琉璃的伤势不在要害,大夫来诊治包扎后又给她开了几副汤药,嘱咐她这几日都要卧床休息。
 浣紫在一旁细心照顾着,看着俩人均无大碍,季重莲这才转去了裴母那厢。
 安叶在一旁道:“老夫人想必是受惊吓过度,见着人还有些怕,我在这里雇了两个丫环侍候她梳洗,眼下刚刚用了晚膳。”
 季重莲点了点头。
 推门进屋时,裴母虽然是背对着门,但听见声响显然还是瑟缩了一下,季重莲几步上前含着热泪握紧了她的手,“老夫人,让您受苦了!”
 “呜呜……”
 裴母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声响,那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显然是伤心到了极处。
 从前养尊处优惯了,即使他们裴家败走上京城,凭着从前的积蓄家业她活得也没有多辛苦,更别说在裴衍立为朝中新贵时她还着实风光过一阵,可这段日子的遭遇让她如坠地窟,深切地了解到了什么才是悲惨。
 季重莲拍了拍裴母的手安慰了几句,转身便让丫环取来纸墨,有些事情她想要了解,相信裴母也想说给她听。
 俩人一番笔墨交流后,季重莲这才知道原来朝阳公主遣入庵堂已有两个来月,除了外围的守卫被他们挨个拔除了外,照顾裴母的婆子与那两个宫嬷嬷也被她命人杀害并抛尸,而反倒让自己的人易容照常打理着院子里的日常事务,这才没有让外人发现。
 裴母饱经恐吓与虐待,还以为朝阳公主会要了她的性命,没想到剪掉舌头之后她竟然还能活着,只是再也不能说话了。
 朝阳公主他们在来之前便已经想好了退路,裴母的正屋内室里被凿开了一条秘密的通道,一直通向外面,能够绕过庵堂到一处偏僻之地,而朝阳公主就是由这条通道逃生的。
 裴母也不知道季紫薇是谁,只知道秘道里一直关着一个人,并且随时有侍卫看守着,俩人一个瞎一个哑,也根本无从交流。
 “老夫人,等这里的事情料理妥当了,您便与我一同回上京城去!”
 季重莲又安慰了裴母几句,侍候她上床休息,又让那两个丫环轮流值夜照顾着,这才放心离去。
 庵堂里发生了种种意外,死伤无数,杨凡需要到知县衙门里交待一番,并且上报了朝阳公主秘密遣入彭泽一事,眼下已有官兵在四处追剿,想必是再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
 杨凡回到小院来见季重莲时已是戌时末,他沉重地向季重莲回禀,“夫人,这次咱们死去的弟兄有十八人,伤了九人。”
 当时杨凡带着孩子们退出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他们尽量送到安全的地方,自然是离庵堂越远越好,浣紫与竹叶竹青都跟着去了,只琉璃还与他们一道守着不肯离去。
 他也没料到周围竟然被人提前埋了火药,还来不及排查便出现了人员伤亡,他们只能拼死一战,到了最后尽数歼灭到敌方之人也不过八个,若不是对方有预谋的突袭,他们的伤亡绝对不会这般惨重。
 季重莲沉默了一阵,这才开口道:“活着的人尽量医治,死去的人厚葬,家属的抚恤银子回头去将军府支领,若是哪家人有困难的,你了解清楚后再告知我。”
 “是,夫人。”
 杨凡点了点头,“属下已经将今日之事告知了知县大人,若是那一帮乱党还在彭泽境内,一定逃不出追剿。”
 季重莲缓缓摇了摇头,今日之事对他们来说发生得太突然,但对朝阳公主那一伙人来说却是计划已久,只怕这一走便是再难觅踪迹。
 仰靠在背后的交椅上,季重莲疲惫地叹了口气。
 今日发生的事情她还要写信告诉裴衍,关于裴母的事她有些无法启口,甚至心里还有着一份内疚,若是裴衍收到了信会不会与她一样的想法?
 若不是他们将裴母送到了庵堂里,她或许便不会遭遇这一切,原本精明强悍的女人,眼下却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恐怕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在庵堂里经历的种种都会成为她挥之不去的恶梦。
 为了受伤的人考虑,季重莲决定在这里多呆一段时日,至少等着他们能够继续前行了再启程,但因着裴母也在一旁她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去丹阳只怕也是不能成行了。
 而另一方面她还在等着有关于朝阳公主确切的消息,这个女人虽然凶狠如狼却又狡诈得犹如一只蝎子。
 虽然朝阳极有可能已经逃离了这里,但若是她还潜伏着伺机而动怎么办,她不能再冒这个险,所以宁愿等久一些。
 还有季紫薇的问题,她总得面对。
 有另两个丫环伺候着季紫薇,听说这几天过去她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极其排斥季重莲,压根不想见到她。
 对于季紫薇会有这样的态度她也能够理解,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将人给安置了,若是他们离去了,难不成要将季紫薇一人扔在这里吗?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这处小院的西北角架了个葡萄架子,架下的阴凉空地里砌了个凉亭并四张石凳,季紫薇正独自坐在凉亭下,眼睛上包着一圈白色的纱布,她仰着脖子,似乎能感觉到细碎的阳光透过藤架洒在脸上,很温热的感觉,只是照在眼睛上时让她觉得有些疼痛,忍不住撇开了头去。
 季重莲踩着轻巧的步子慢慢地靠了过去,在葡萄架下缓缓站定,唤了声,“紫薇!”
 季紫薇身子一僵,反射性地想要走开,却不想刚刚站起来膝盖便碰在了另一张凳上,她痛呼一声又跌坐了回去。
 季重莲赶忙上前来扶住了她的手臂,“逃避是没有办法的,你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我恨你,季重莲,我恨你!”
 季紫薇咬紧了牙根,整个身子仍然止不住地颤抖,她无法忘记那剜目之痛,那种痛深如骨髓,她几度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可这命偏偏硬得……若不是季重莲,这一切的痛苦都不会被加诸在她的身上。
 “是,你是有理由恨我!”
 季重莲轻声一叹,坐在了她旁边的石凳上,“若恨我能让你坚强地活下去,那么便一直恨着吧!”
 季紫薇张了张嘴,唇角都在抖动,半晌后,两行泪水终是顺着眼眶滑落,很快便在胸前浸湿了一片,她哽咽道:“我什么都没有了,姨娘不在了,秦子都也死了,连舅舅都弃我而去,我眼下也是个废人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季重莲默然,若是换作她是季紫薇,只怕也觉得生无可恋吧,可那到底是她的妹妹,也许她从未真心关怀过她,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寻了死路。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试探地问道:“若是你觉得这里不错,我便将这里买下来,会有人侍候你的生活起居,而我……而我得空了我也会来看你,若是你不希望在这里的消息泄漏出去,那么我便谁也不说,好吗?”
 “你这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因为内疚?”
 季紫薇低垂着头,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我从前可对你一点都不好,若是为了这次的事情你想要弥补我……”
 “随便你怎么想吧,我只是想要你活着,不再过那东躲西藏的日子,不管怎么样,活着总归是好的,有些人想要活着,却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季重莲是想起了这次随行的护卫,也许有很多人她都不认识,甚至记不得他们的样子,可就是他们为了保护她和孩子们献出了生命,她心里不可能没有触动。
 季重莲缓缓站了起来,她来找季紫薇也并非一定要和她把手言欢,有些东西是深植在骨髓里的,不会轻易改变,也许等着时间的流逝,不管是那强烈的恨还是激烈的感情也终是会变淡一些了吧。
 到了七月底终于有消息传了回来,说是在前往岭南的路上发现了朝阳公主一行的踪迹,原本有人拦截他们,不过李照亲自率了一队人马来接应,他们终于是冲破阻碍杀回了自己的大本营。
 至此,季重莲也能放心启程了。
 季紫薇留在了这里,他们离开时她的情绪也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会自己找些事情做,不会整天闷在房里一言不发,这也许是个好现象吧。
 季紫薇的事她只写信告诉了四太太胡氏,连季老太太与四老爷季明宣都不知道。
 胡氏悄悄地来彭泽探望了他们一眼,看到季紫薇如今的模样也不甚唏嘘,有些事情真是命中注定,若是季紫薇能够安分一些不被她舅舅的谗言所蒙蔽出逃,也许今天也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季重莲托了胡氏她不在的时候多照看着季紫薇,她远在上京城,来回这里一次也不容易。
 胡氏应承了下来,让季重莲安心启程,每个月她都会抽空来陪陪季紫薇的。
 回上京城的路上有几个孩子陪着裴母,她也算渐渐打开了心结,只是对生人的靠近还是有些戒备,一回到将军府后便立马前往了自己住过的院子。
 季重莲在丹阳时便写信告诉了裴衍这事,回了上京城后又让人给裴氏递了消息,若是有个能开解她的亲人陪在身边,裴母一定能更快地好起来。
 时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两年,这一年霜姐儿七岁,而筝姐儿与元哥儿也满了五岁。
 皇上终于决定对岭南用兵,听说连发了七道兵符,除了调集甘肃、辽东、宣同几方兵力从东西夹击,还截住了北方的出口,并与南疆结成了同盟,务必要将李照给困死在岭南。
 李照虽率兵积极突围,但奈何两方兵力悬殊,终被逼直死角。
 甘肃总兵裴衍弯弓搭箭直指李照的心窝,在那样的险情之下却有一名小兵突然扑到了李照的身上生生为他受了这一箭,只是因为发箭之人力道太猛,那箭终于透胸而过穿进了李照的胸口,俩人当场殒命。
 事后有人证实为李照挡那一箭的小兵正是朝阳公主所扮,他们俩人的不伦之恋也在那一刻化上了一个句点。
 胜利之师凯旋而归,裴衍立了首功,被皇上封为忠勇侯,东方透功劳也不低,被封了伯爵的头衔,俩人都被赐了丹书铁卷,并载入了大宁朝的建元史策中。
 至此,朝廷的局势又有了一番新变化。
 战争的成败朝廷的兴衰对于季重莲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她开心的是她最爱的男人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甘肃局势稳定,在裴衍的努力下水利事业也得到了一定的发展,除了起初那两年部分县还受过旱灾,到了这几年通过水库的利用在旱时也能浇灌田地,保证百姓的基本生活需求,总算是无病无灾地熬了过来,相信今后也会越来越会。
 毕焰跟随着裴衍参加了对岭南之战,听说他一人便斩了对方几员大将,之后裴衍卸任后保举他为甘肃总兵,皇上几经斟酌之后还是采纳了这个建议。
 瑛虹这回总算是跟对了人,不仅为毕焰顺利产下一子,还抬了贵妾,身份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平静的日子才没有过多久,却突然传出皇子猝死的消息,整个宫廷乱作了一团。
 岭南之站后裴衍本想向皇上辞了差使安心归隐田园,可皇上没答允,恁是将他调回了身边挂了个闲职,就算没事当个顾问或是参谋也由得他。
 这样下来裴衍更是自由,也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儿,皇上能够退让到此地步,季重莲也知道不能步步紧逼,也就等着日子的过去,指不定哪一日皇上便想通了呢?
 可是还没等到皇上那里的好消息,宫里便出了这等大事,裴衍也连夜被皇上召进了宫中。
 季重莲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这一等便是三天。
 裴衍一脸憔悴地回了侯府,季重莲赶忙迎了上去扶他进屋,又命人送上饭菜,准备热水。
 一通忙碌下来,裴衍拉她坐在旁边,脸色沉重地道:“宫里出了大事,二皇子与三皇子相继殒命,大皇子与小皇子眼下虽然是救活了过来,可身体还是虚弱得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中了毒?”
 季重莲紧张地问道,若是这样那这完全是针对王储的一场谋杀,得利的人又会是谁?
 表面上看四个皇子无一例外地受到了伤害,但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大皇子与小皇子,而在他们的背后却站着皇后与皇贵妃。
 难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储君之争,还是一场后宫之争?
 “的确是中了毒。”
 裴衍表情凝重地点头,“眼下皇上已着东方大人彻查此事,不管怎么样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个结果。”
 “仅仅是这样吗?”
 季重莲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止于此,不然裴衍的凝重与挣扎又来自哪般,他们夫妻近十年难道她还看不出来吗?
 裴衍握紧了季重莲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皇上也中了毒!”
 季重莲震惊地捂住了唇,“这……严重吗?”
 裴衍沉重地点了点头,“比咱们想像中都要严重,不过这个消息只有我与蒋大人和东方大人知晓,皇上中的是慢性毒,只怕被下毒的日子已不短,如今已经毒入骨髓,时日已是不多了……”见季重莲一脸的惊骇,顿了顿才又道:“而几位皇子中的却是即时发作的毒素,所以才有得救。”
 季重莲沉下了心来,但一双手却在止不住打颤,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的夺嫡之战,只怕上京城里又要变天了,却不知道这最后的赢家会是谁。
 若是皇贵妃倒了,敏福郡主与季崇宇怎么办,连带着他们一家子或许都要受皇后忌惮,这绝非是她想见到的事。
 “这到底是皇后娘娘还是贵妃娘娘……”
 裴衍按住了季重莲的手,左右看了一眼,这才谨慎道:“眼下还不确定,但若真是贵妃娘娘,莲儿,我是绝对不会站在她那一边的!”
 “我明白!”
 季重莲点了点头,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了下来,“皇上对你有知遇之恩,如今更是临终相托,就算是为了道义,你也绝对不能站在杀人凶手那边。”
 若真是皇贵妃所作,那最后敏福郡主得有多伤心啊,她与季崇宇的儿子如今还不到三岁。
 “你能明白就好。”
 裴衍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当日你对贵妃娘娘的承诺就……”
 “那承诺是我做的,妇人之言,与你有何干?”
 季重莲抹干了眼泪,抬头道:“若是贵妃娘娘怪罪下来,我自然一力承担,但若她真地是违背了良心与道义,那么我就算受人唾弃也绝对不会站在她那边的。”
 裴衍拍着季重莲的手安慰道:“我怎么会让你一力承担,咱们是夫妻自然要祸福与共,放心吧,她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季重莲扯了扯唇角,轻轻依在裴衍的肩头,“如今事情还没个定数,咱们眼下下结论还为时过早,皇后娘娘那边动静如何?”
 “倒是比我们想像中还沉得住气,皇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皇上那里已经免了后宫嫔妃的觐见,她们谁也见不着皇上,所以无从得知皇上的近况……”裴衍眸子微眯,一道厉光闪过,“当然,除了那个下毒害皇上的人或许已经料到了什么。”
 “那你们要密切注意朝中大臣的动向,还有柱国公那里,西凉隔得太远,我总觉得若真是皇贵妃所为,那么远水解不了近渴,等着上京城局势已定时,只怕西凉王都还没赶到。”
 季重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私心里她自然更偏向于皇贵妃那方,这也是人之常情,但若是非要在理智与亲情间做个决断,她也会毅然决然地站在正义与公理的一方。
 自这事以后裴衍每天奔走于宫廷与侯府之间,早出晚归十分地忙碌,几个孩子就算想要见他一面也不容易。
 好在孩子们很懂事,就连从前最调皮的元哥儿也能静下心来练字,没有缠着季重莲闹腾。
 霜姐儿跟着安叶每天有规律地习武健身,如今两个成年人轻易都近不了她的身,再加之她动作灵巧,轻功更是一绝。
 筝姐儿眼下已经开始学习绣活,季重莲给了她一方月白色的绢帕,不过几天的功夫她便在上面绣了一朵蔷薇花,虽然针脚不平绣工生涩,但看那花是花叶是叶的已经像模像样了。
 几个孩子的变化季重莲看在眼里也觉得欣慰,眼下便是等着宫里的事情有个最终的结果,裴衍说就在这一两天了。
 昨儿个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天气亦发地寒冷了起来。
 季重莲正坐在炕头上绣着什么,直到收了最后一针咬掉了线头她才抖开来看了看,这是一双袜子,不过在袜脖子上绣着一抹翠竹,看起来格外地别致。
 季重莲笑道:“很久没碰针线了,若不是看着筝姐儿绣得起劲,我也不会翻出来做着玩,眼下手生了,针脚都给我绣歪了。”
 琉璃笑着摇头,“绣工好不好倒在其次,关键是夫人的这份心意就够让侯爷感动了。”
 “瞧你这张嘴,什么时候都能说出朵花来。”
 季重莲笑着理着手中的袜子,突然一整冷风灌了进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采秋急冲冲地撩了帘子进屋,她眉眼间蕴着一抹惊惶之色,几步便走到了季重莲跟前,急声道:“夫人,侯爷有消息传了回来。”
 “是什么消息?”
 季重莲心头一紧,赶忙坐直了身子。
 “宫中有变,紧闭门庭!”
 采秋喘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颗心还咚咚地跳个不停,“侯爷还说,若不是他亲自回府,谁叫门都别开!”
 季重莲双手绞在身前,来回地在屋里走着,片刻后才道:“照侯爷说的做,你立马去告诉朱管事,检查各门各房,连侧门、角门都不要漏掉。”
 采秋领命而去,季重莲又转身吩咐琉璃,“叫安叶与杨凡速来见我,再让人请了郡主与郡马过府,务必带着孩子一同来。”
 看来长久的僵持到了今天终于要有个结果了,季重莲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裴衍的担心也有道理,不管是什么样的改变要尽量避免不被牵扯在内。
 要加强外围的防护,暗卫的盯梢也不能落下,若是有人想要以此来要挟裴衍,他们势必不能成了他的累赘,若是万一……她还有其他的办法。
 季重莲推开窗户,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雪花仍然簌簌而落,让那座巍巍耸立的宫廷显得更加遥远与陌生,那冷硬华丽的外壳曾经让无数的人趋之若鹜,但今天它势必会让人们见识到它血腥的一面。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敏福郡主与季崇宇带着孩子匆忙地赶了过来,似乎他们也预感到了今夜的不寻常,看着几个孩子们在炕上安然入眠,大人们这才聚在了一处。
 “崇宇,我好怕!”
 敏福郡主倚在季崇宇身旁,双腿仍然止不住地打颤,“娘娘她会不会……”
 “不会的,”季崇宇摇了摇头,又看了季重莲一眼,见她仍然处之泰然不动如山,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又低头劝着妻子,“姐夫怎么说都守在宫廷里,若是娘娘有什么事他必定会护着,咱们只需要耐心地等着消息。”
 季重莲默了默,眼下却说不出什么保证的话来,若查出幕后的黑手真是皇贵妃,那么谁也保不住她。
 但若是皇后……这一刻她的心情复杂极了。
 石皇后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美丽、智慧,当然也有向往追求权力的**,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子登上大宝,但若是为了这个便做出让人不可原谅的事来,只怕……
 敏福郡主一脸期盼地看向季重莲,“姐姐,宫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姐夫就没和你说过吗?”
 季重莲放下了手中的绣花绷子,其实她的心情也很紧张,但是做绣活能够让她稍微平静一些,此刻听到敏福郡主的问话,不由答道:“我只知道东方大人奉命调查皇子投毒案,如今已经过了月余,想必是已经有了分晓。”
 敏福郡主心中一颤,不由攥紧了季崇宇的袖子,紧张地问道:“不会是娘娘……不会是娘娘的……”
 “这个……眼下谁也说不清。”
 季重莲叹了一声,轻声劝慰道:“等着今晚过去,终会有一个定论的。”
 “我……我想进宫!”
 每福郡主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坚毅,“娘娘一个人在宫里挣扎求存已是不易,我是她的妹妹,理应站在她这一边,不管结果如何。”
 “敏福!”
 季崇宇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你若进宫去,我与孩子怎么办?”
 “我……”敏福郡主咬了咬唇,求助般地看向季重莲,“姐姐,若是大姐二姐她们出了事,你也会站在她们身边的,不是吗?”
 季重莲面色凝重,“话虽是这样说,可如今你与娘娘已不是单纯的姐妹,其中夹杂着宫廷的权力之争,家族覆灭也许就在这指掌之间!”
 “我……”
 听了季重莲的话,敏福郡主一时之间变得挣扎犹豫起来,皇贵妃虽然是她的姐姐,可在这里的却是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的一言一行也不再是个人的作为,而是会被打上家族的标签,若是皇贵妃真的有个什么好歹,她会牵连上季家甚至是裴家。
 屋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众人转头看去,采秋已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脸的惊骇,“夫人,咱们府被人给围了!”
 季重莲猛地攥紧了绣绷,“可知道是什么人?”
 “看旗号好似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采秋咬了咬唇,“他们未说明来意便想要硬闯进府里,眼下杨队长已经带人和他们打了起来。”
 季崇宇站了起来,表情凝重,“五城兵马司才上任不久的石都督是皇后娘娘的堂兄!”
 “原来真是皇后……”
 季重莲站了起来,急步向西暖阁走去,“快把孩子们叫起来,咱们走!”
 “从哪里走?”
 敏福郡主一脸焦急地也跟着跑了过去,若真是皇后发动了兵变,他们绝对不能成为人质。
 季重莲飞快地解释道:“这座府邸是从前庸王的宅院,我无意在后院的假山发现了一座机关,那里有个秘密的通道,咱们即刻就走。”又转身对采秋交待道:“让府里的下人尽量找地方躲躲,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这些人的目的也不在他们,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采秋点了点头,匆忙地转身离去。
 季重莲一行人简单地收拾整理了些东西便急急地赶到后院的假山处,几个孩子从被窝里被抓了出来还有些迷迷乎乎地不清醒,晕在大人的怀里继续酣睡,根本不知道一场大难正要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安叶带着护卫送他们到了通道口,季重莲看着其他的人先进去,转身对安叶吩咐道:“咱们这里就留下几个人护卫就是,你带着暗卫从旁协助杨凡,将咱们的伤亡减到最低,若是实在拦不住了,逃命要紧,不用死撑,知道吗?”
 “是,夫人!”
 安叶点了点头,看着季重莲进了通道,又将通道口给关上,这才转身离去。
 这里的机关被作了掩护,一般人是察觉不到的,所以就算季重莲他们一行走得不远,只要整个侯府不被移平,那么他们总有活路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季重莲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很后悔在发现这个通道时没有及时派人去查探到底通向哪里,她原以为永远也用不到这里,此刻他们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前途仍然是迷茫一片。
 狭窄的甬道里,虽然大家都尽量压住了内心的恐惧,但难免会感觉到阵阵压抑和疲惫,没有目标地四处穿行着,这地道就像一座走不出的迷宫,季重莲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终于挥手叫停,“就在这里歇歇脚吧,若是府里没事了安叶会来找咱们的,再走下去也不知道会到哪里。”说罢又转头吩咐了身后的两名护卫,“你们去前面探探路,到底有没有可前行的方向,咱们就在这里等着,查探清楚了再作回报。”
 两名护卫依言而去,季重莲松了口气,背靠在了石壁上稍作歇息。
 几个孩子如今已经清醒了过来,在这暗黑的甬道里难免有些害怕,纷纷挤在了季重莲跟前,她只得轻声安慰道:“别怕,过了今晚就会好的,你爹爹会来接咱们的。”
 虽然这样说着,可季重莲心里也没有一点把握,既然在外都这般危险,那么裴衍在宫里呢,是不是此刻也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一想到那种种未知的命运,季重莲就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沉不到底。
 琉璃拿了起初抱住元哥儿的毛绒毯子铺在地上,季重莲拉了几个孩子坐下,几个丫环们围坐在一旁。
 季重莲往前看了一眼,季崇宇与敏福郡主也站在一旁,怀中的尧哥儿有些哭闹,她转头对浣紫道:“看看带了什么吃食,给尧哥儿拿点过去,再给他们铺张毯子坐着休息一会儿。”
 浣紫点了点头,默默地翻出她刚才急走时收拾的东西,还有几块点心被包在油纸包里,她顺手又取过一床毛绒毯子向敏福郡主他们那方走去。
 琉璃收回了目光,转头低声道:“苦了浣紫,如今杨凡在外死战,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季重莲点了点头,“所以眼下给她找点事做,免得她会胡思乱想。”
 长夜漫漫,尤其是在这种等待和未知中度过更是难熬,为了缓和孩子们紧张的心情,季重莲给他们讲故事,让他们逐渐放松了下来,不一会儿几个孩子便或倚或靠地睡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将毯子拢紧了些,也靠在石壁上闭目歇息,这样的时刻多留些体力才是正事,谁知道他们重见天日时又是何时?
 探路的护卫回来禀报,出口是找到了,只是被轰塌的石块给堵住了,而他们眼下却没有火药能够炸开出口。
 季重莲颓然地点了点头,看来眼下他们能做的只有等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突然闻到了股刺鼻的气味,季重莲在迷糊中惊醒了过来。
 琉璃已经摇晃起身边睡熟的几个丫环,低声呼喊道:“快醒醒,快醒醒!”
 烟雾一阵一阵地向里灌来,一定是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入口,想将他们给逼出去。
 季重莲心急如焚,赶忙摇醒了几个孩子,又让他们捂住口鼻避免吸入浓烟。
 几个孩子年纪大些照做还容易,只是尧哥儿还小,此刻被浓烟呛醒了已是止不住地一阵哭闹。
 “怎么办姐姐,咱们不能呆在这里了,尧哥儿会受不了的。”
 敏福郡主一边咳嗽着,一边伸手捂住了尧哥儿的脸。
 季崇宇咬了咬牙,道:“姐姐,我带几个护卫走在前面,你们跟着我,不能困死在这里了,指不定出去还能有条活路!”
 烟雾渐渐大了起来,再不能犹豫了,留在这里只能是死,若是出去了或生或死便要由老天决定了。
 “走,出去!”
 季重莲点了点头,拉着几个孩子的手便跟在了季崇宇身后。
 几个护卫持剑开道,在临近通道口时舞剑杀了出去。
 通道外此刻已是陷入了混战,敌我不明,季重莲只能护在孩子们跟前,尽量往没有人的地方跑去,敏福郡主抱着孩子紧紧跟在她身后,只是目光也在四处搜寻着季崇宇的身影。
 不远处传来一阵砍杀声,似乎有一队人马往这边奔了过来,季重莲心里一阵惊恐,难不成今日他们真地要殒命在了这里,却不想还未走近当头一人便惊喜地高呼了一声,“表妹,郡主,我总算找到你们了!”
 “是石大表哥!”
 敏福郡主眼睛一亮,今日本不该石勇当值,所以他回了在东城的家与海兰珠母子在一块,不过此刻他能出现在这里无疑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季重莲也露出了喜色,几步上前道:“大表哥,快去帮帮崇宇!”
 季崇宇虽然从小也学过武但多为强身健体,他走的是科举道路,自然不会将武艺练到登峰造极,她也担心他的安危。
 石勇点了点头,留下了几人守着季重莲他们,转身便往假山那头奔去。
 敏福郡主紧紧地抱住尧哥儿,目光往那方眺望过去。
 季重莲让几个丫环看住孩子,转身拉了个石勇带来的护卫在一旁问话,“外面的情景怎么样了?”
 护卫恭敬地说道:“回侯爷夫人,原本只有侯府的护卫在拼命抵抗着,队长听到了消息随后才带着咱们赶到,但五城兵马司的人太多了,咱们寡不敌众差点便要败倒,幸好何大人领了丰台大营的人杀到,眼下整个侯府已经被他们给围了起来,幸无大碍!”
 季重莲放下了心来,丰台大营的何都督与叶大人是过命的交情,当日皇上打败岭南王入主上京城时何都督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叶大人正率金吾卫守护在皇上左右,何都督能来到这里,莫非是受了裴衍所托?
 石勇率领着手下的人很快便将闯进侯府的人给清剿了干净,安叶随后赶到,不过杨凡被人刺了一剑,浣紫得知消息后立马赶去照顾他。
 众人几乎一夜未眼,很快便到了黎明。
 紧闭的宫门终于缓缓开启,裴衍一人一骑飞驰而出,昨夜的宫廷之变也是惊心动魄,但如今一切落下帷幕,他希望能在第一时刻确认家人的安危,这才是他最牵肠挂肚的。
 飞奔回侯府时见着门外的守卫裴衍终是放下了心来,既然何讳带领着丰台大营的人赶到了这里,那么一切应该还在掌握中。
 只是何讳此刻并不在侯府而在叶府。
 昨晚五城兵马司并不只是奉命来围了侯府,还有叶府、蒋阁老府上、东方大人府上及至许多与皇后一派政见不和的大臣府上,只是何讳带兵赶到时也只能先奔西城而来,有些人便来不及施救,各方损伤也是不小。
 侯府被五城兵马司的人闯了进来,虽然谈不上一片狼藉,但也是多有损坏,季重莲脱难后命下人们收拾整理了一番,眼下府中的秩序也在恢复中。
 孩子们还在睡着,季重莲也没有吵醒他们,只梳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命厨房准备好多人的早膳,若是不够便去饭馆买些回来,昨晚大家疲惫了一休,总要喝口热粥暖暖身子。
 裴衍回府的消息一下便传到了内院,季重莲刚要迎出去他已是撩了帘子进了屋,几步奔到跟前二话没说便将她给紧紧抱在了怀里。
 身后的琉璃笑了笑,无声地退了出去。
 “阿衍,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季重莲鼻子一酸,泪水便滑落了脸庞,经历过昨夜的种种,她差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裴衍。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裴衍呼出一口长气来,又问道:“孩子们也没事吧?”
 “他们都好,”季重莲点了点头,只是嗓音有些沙哑,“只是府里的护卫死了不少,连杨凡也受了伤,安叶领着暗卫突袭倒是让这帮人有些措手不及,之后大表哥领着人先赶到了这里,最后何都督他们来了才算把五城兵马司的人压服住!”
 季重莲退开了一些,看着裴衍憔悴的模样,不由伸手抚上了他的脸,轻声道:“你呢?昨夜宫里到底如何了?”
 “皇后在坤宁宫自缢,柱国公血溅金銮殿!”
 虽然这几个字轻飘飘地从裴衍口中吐了出来,但季重莲能够想像昨夜的惨烈,心里还是一阵堵得慌。
 若是石皇后没有选择为了权力博上一把,或许今天她还稳稳地坐在皇后的宝座上,石家一门的荣耀也不会在此时戛然而止。
 “大皇子是否知情,还是也参与了进去?”
 季重莲让裴衍坐下,转身将水壶里的热水倒进了铜盆里,掬了把热水帕子给他擦脸。
 “大皇子或许不知情,”裴衍叹了一声,拿棉布帕子在脸上抹了一圈后,这才道:“不过皇上已经决定将大皇子圈禁在幽州,终生不得返京!”
 “那这么说……”
 季重莲目光一怔,猛地转头看向裴衍。
 皇上只有四子,两子皆亡,一子圈禁,那么剩下的便是皇贵妃所出的小皇子了。
 “对,册立太子的诏书恐怕这两日便会宣布下去。”
 裴衍点了点头,但是脸上并不见喜色,只拉了季重莲坐下,沉声道:“经历过这次的变故,皇上心力交瘁,他本就时日不多,眼下只怕离大限之日不远了。”
 “那太子册立之后不久便要登基了?”
 季重莲惊讶地捂住了唇,小皇子如今才七岁不到,根本还是个懵懂的孩子,那么小的年纪就要坐上皇帝的宝座,他能够坐得稳吗?
 不过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皇帝大行,太子年幼,必定会指定几名顾命大臣。
 “恐怕是这样。”
 裴衍点了点头,却是一脸的凝重,“不过皇上还给了皇贵妃选择的条件!”
 “条件?”季重莲心下一滞,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留子去母!”
 裴衍一字一顿地说出这话时,季重莲不由惊恐地瞪大了眼。
 皇上这是要皇贵妃死,才会扶小皇子上位?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从前是那么地恩爱,怎么转眼之间就能置对方于死地?
 季重莲攥住了衣襟,一时之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皇上时日不多了,皇贵妃势必要在今日之内作出抉择。”
 裴衍握紧了季重莲的手,沉声道:“只怕这事要你与郡主一说,若是她还想再见见贵妃娘娘,今日就要进宫才行!”
 “阿衍,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重莲哭倒在裴衍的怀里,这并不仅仅意味着一个生命的逝去,更是见证了皇权的冷漠,昔日的枕边人如今却要对自己挥刀相向,皇贵妃此刻心里又是作何感想,这到底是权力的悲哀,还是世情的悲凉?
 “皇上是对外戚有了顾忌,若是他百年之后,太子反被操控在太后的手中,那么李氏的江山又算什么?”裴衍沉沉一叹,“皇上这是在未雨绸缪,避免今日石皇后的悲剧再重演!”
 “就不能想办法救救娘娘?”
 季重莲抬眼看向裴衍,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水珠,被他伸手轻轻抹去,“救了娘娘,那便是欺君、叛君,诛连九族之罪,谁敢去那么做?”顿了顿,又道:“或许娘娘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什么狗屁决断?
 即使是死,也要笑着去死,自愿去死吗?
 季重莲只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难受极了。
 皇后娘娘已经不在了,如今连皇贵妃都要被逼着大义赴死,后宫中两位权力最高的女人相继陨落,皇上就不怕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吗?
 季重莲将这事告诉了敏福郡主,她如预料中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立马就要进宫。
 为了怕敏福郡主情绪失控,季重莲想了想还是陪着她一同进宫,或许与皇贵妃的这一面即将成永诀!
 永福宫里此刻已是清冷一片,皇上甚至连看守的侍卫也没有用,因为他根本不怕皇贵妃逃走,或许给出这个选择之前他便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帝心难测!
 同样的,皇贵妃想要的是什么,皇上心里也是很明白的。
 季重莲陪着敏福郡主一路进了永福宫,被宫女告知皇贵妃如今正在后花园里,她们又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后花园。
 冬日天气寒凉,青石板路上还堆着积雪,也没有宫人清扫,但不难看不出已经有人在积雪上踏出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向前延伸着。
 皇贵妃就站在小路的尽头,那里是一片宽敞的草坪,只是此刻覆盖了积雪看起来白茫茫的一片,那里原本有个秋千架子,只是眼下架绳脱落了一边,秋千板子半搭在了雪地上,看起来孤寂又萧条。
 皇贵妃就直直地在那里站着,看着远方,她仅着了一身单衣,甚至连大氅也没有披上一件。
 “娘娘!”
 敏福郡主忍住了眸中的泪意,脱下了自己的羽缎披风搭在了皇贵妃的肩膀上,她的衣服已经有些湿润,不知道是在这里站了有多久。
 皇贵妃有些木然地转过了身来,美丽的容颜依旧,却因为她眸中的默然死寂而多了一丝让人难忘的东西。
 季重莲上前行礼,皇贵妃僵硬地牵了牵唇角,“回宫去吧,这里挺冷的。”说着握紧了敏福郡主的手慢慢地往回走去。
 季重莲跟在她们姐妹身后,皇贵妃的步伐虽然缓慢,但很是坚定,她的头高高地仰起,就像一只优雅的天鹅,仿佛这一路过去,迎接她的并不是死亡,而是一次解脱后的重生。
 小皇子与公主并不在皇贵妃身边,这让她没有了一丝顾忌,看着这座空旷的大殿,她不由轻笑出声,“华服美饰,玉宇琼楼,红颜易衰,终成枯骨!”
 “娘娘……王姐……”
 敏福郡主已是哭倒在一旁,泣不成声。
 季重莲眼眶微红,却只是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谁忍心看着她逝去呢?
 “傻丫头,你不用为我伤心!”
 皇贵妃轻轻拍着敏福郡主的背,安慰道:“不知怎么的,最近我常常梦到故乡的云,嘎尔干的大草原,那一座一座连绵起伏的山丘……自从我嫁给皇上后便再没有看过那样的美景,我想回去了,回到我的故乡去!”
 “回去……呜呜……我们一起回去!”
 敏福郡主抹干了眼泪,抬头握紧了皇贵妃的手,“王姐,咱们这就回去,不稀罕做什么贵妃,只要回去了父王就能保护咱们,别人休想伤到你分毫!”
 皇贵妃笑着摇了摇头,“只怕父王不会欢迎我回去的,早在他送我进燕王府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个背弃的皇妃能够给西凉带来什么呢,他的外孙可会成为大宁的皇帝!”
 “答应我!”皇贵妃淡然一笑,“在我死后带我回西凉,我不想葬在皇族陵墓里,那里好冷好黑,把我的骨灰撒在嘎尔干的大草原,这样我便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看着美丽的故乡,让我……就在那里安眠吧!”
 “王姐……”
 敏福郡主使命地摇着头,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姐姐去赴死。
 “裴夫人,让你见笑了。”
 皇贵妃转头看向季重莲,“这段日子裴大人对咱们母子几个已经多有照顾,这都是托了夫人的福。”
 季重莲赶忙推说不敢,“娘娘言重了。”
 “我这个妹妹就是这般,都做了娘的人了还这般感情用事,待会还要劳烦夫人送她回去。”皇贵妃对季重莲说完后,又转向了敏福郡主,扶紧了她的双肩,“敏福,你要有西凉女子的骄傲,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再说了,你的侄儿就要继承皇位,这是值得咱们西凉所有人为之庆幸的事,这是喜事,不要哭!”
 敏福郡主终于止住了如断线一般滴落的泪水,她想要努力弯起唇角,可那笑怎么看着都比哭还难看。
 季重莲禁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皇贵妃若是真想要逃掉,那是有无数种方法的,可她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走,这是一个母亲为了儿子做出的牺牲,让别人说不出半句劝解的话来。
 若是换一个位置,或许她也会做出如皇贵妃一样的决定。
 陪着敏福郡主在宫里呆了一天,看着皇贵妃与公主和皇子一一作别,直到日暮时分才将他们给送走。
 皇贵妃有自己的尊严,她临死前的一幕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
 坐在离去的马车上,季重莲揭开帘子向外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高高耸立着,在暮色下犹如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里面断送了性命,如果可能她宁愿再也不要踏进这座华丽的囚笼。
 随着皇贵妃的逝去,皇上心愿已了,不久后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新帝初登,多名顾命大臣一起把持朝政互相制衡,这其中也包括了裴衍。
 原本他是不想担下这名头,只是皇上临终托孤,又忆起从前的种种,即使他想要抽身事外,也觉得良心难安。
 好在内阁中蒋阁老与东方大人公正廉明,起到了绝对的表率作用,小皇子虽然还不太懂政事,却也勤学苦练,比同龄的孩子都要刻苦许多。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裴母在上京城里养了几年,终于从那场恶梦中彻底摆脱了过来,至此后决心遁入空门,落发修行。
 裴衍辅政十年,在位兢兢业业,终被皇上册封为一品忠勇公,享世袭尊荣,特准他致仕归田,而作为国公夫人的季重莲终于在苦守了十几年后与丈夫过起了她想要的田园生活。
 全剧终
 番外一亲事
 大红色的喜烛映着案堂上挂着的鸳鸯戏水图,一室的火红喜气逼人。
 裴霜低头看着手中那一块紫红色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奇怪的形状,似鸟似兽好像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藤蔓在缠绕着,木原野告诉她那是一个图腾,是他们苗疆人信奉的神灵。
 而玉佩的背面刻着的那个“木”字便代表着他们王族的姓氏,在他们成亲这一日被木原野郑重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传家宝就真的给了我,你不心疼?”
 裴霜俏皮地眨了眨眼,俏丽的脸庞上没有一般新娘的娇羞,反而多了几分英气与爽利。
 木原野笑着搂过了裴霜,大力地在她脸上啵了一口,“连我都是你的,一个玉佩岂会心疼,你真是太小看你夫君了!”
 软玉温香抱满怀那是人生一大乐事,更何况眼前的女子已是他心心恋恋了十多年的人儿,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木原野的激动与欢欣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裴霜双手挽在木原野的脖颈上,轻轻倚在了他的肩上,吐气如兰,“就是你大哥没能赶回来参加咱们的婚礼,你一定有些遗憾吧!”
 “他回不回来也就是那样,你知道他有多忙!”
 木原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五年前南疆王就去世了,木长空继任王位,紧接着南疆就生起一波一波的叛乱,这还不是欺负木长空他年幼吗?
 不过木长空毕竟不是吃素的,经过一系列雷霆手段之后让南疆人臣服颤栗,如今对他这个南疆王已是极致推崇,忠心不二。
 自此之后,木原野再也不需要隐瞒身份,能够随意地出入南疆,木长空还封了他一个逍遥王,赐了府邸,可他情愿跟在裴霜左右,南疆的王府他压根就没去住过。
 “哎,筝儿可是有些想他了,这小丫头不过才见了木大哥几面啊,就一直念念不忘的,东方煜还一直嚷嚷着长大后要娶她为妻,可这丫头就是不动心!”
 裴霜掩唇笑了笑,她天性活泼好动,与木原野配在一起正好。
 智表哥太文雅,虽然长得漂亮但却不是她的菜;石浩表哥要继承他外祖父的家业,总归有一天是要回西凉的,她也过不惯那边的生活;还是木原野最好,若是有一天她不想呆在这里了,也只有他能够天南海北地陪着她。
 “我看东方煜是太文弱了,一点也没有他父亲的勇悍,怎么看都与筝儿不般配!”
 木原野认真思考了一阵,才道:“筝儿文静漂亮又善解人意,你知道我大哥那性子,天生就是个闷呆,若是真有筝儿陪在他身边,也是一桩美事。”
 “这你可做不了主!”
 裴霜一指点在木原野的唇上,娇声道:“夫君,今晚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确定咱们这一夜都要谈论你大哥与筝儿是不是合得来吗?”
 “谁说的?!”
 木原野邪气一笑,一手已经顺着摸到了裴霜的衣襟,一颗一颗地解着盘扣,“今夜,是属于你我的……”话语声淹没在亲吻中,再仔细听去只有情动时的呢喃。
 窗外,正伫立着一个黑影,久久不动。
 裴筝从廊后缓步而出,看着站在黑影里的那个人,飘摇的红灯笼在屋檐下轻轻晃动着,让他的脸也在灯火中忽明忽暗,能够瞧见他半边的轮廓,眼窝深邃,鼻梁挺俏,嘴唇不薄不厚,此刻正轻轻地抿着,模样有些严肃,但却一点也不影响他对旁人致命的吸引人。
 裴筝微微皱眉,心里渐渐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每次看到他,她都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那种对他的怜惜之情就如附骨之疽紧紧相随,以至于到了如今她已经无法将他忘记。
 她踏着一地的清辉缓缓前行,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顿住了脚步,轻声道:“如今她已经嫁人了,你还放不下吗?”
 木长空动了动,目光微微回转,落在裴筝的脸上,这样一张与裴霜相似的脸庞,他似乎能在她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如痴如醉,如幻如迷!
 “够了!”
 裴筝轻喝一声,打断了木长空凝结的思绪,“我不是她,若是你想将我当作是她,抱歉,我不奉陪了!”
 裴筝转身,手肘却被身后的男人给一把握住,她回过头来,冷嘲道:“就连她成亲就都不敢现身,难不成你也会心痛吗?”
 “筝儿,你不是这样的……”
 木长空略有些惊讶,心里也有稍稍的苦涩,曾几何时那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会用这样冷漠和嘲讽的眼神看向他。
 他以为她会永远在他身后鼓励着他,支持着他,原来最终连她也要弃他而去了。
 “我该是哪样?”
 裴筝笑了笑,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长廊上,犹如夜的风铃,明明能够组成一首动人的乐曲,却因为主人快要失控的情绪而多了一丝仿若控诉般的挣扎。
 裴筝挣开了木长空的钳制,回转身看向他,黑色的长袍包裹着他颀长的身形,此刻他一手负后挺拔而立,眉宇间不由自主地便多了一分王者的威严,其实他的模样挺迷人的,英俊中带着一丝冷酷,恐怕任何一个女子见到他都会为之倾心,也以为凭自己的美貌与智慧能够使对方爱上自己。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裴筝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木长空就是一颗无法打动的石头,不,他比石头还要硬。
 裴筝有些后悔,后悔她为什么没有听娘的劝告。
 娘说,感情是不能强求的,若是那个人已经住在了他的心里,若是想要将之剜去,那无疑是挖掉他的一块心头肉,那样的感觉能够让人痛不欲生,除非他能自己明白过来,并且放下。
 但更可笑的是,那个住在他心里的人竟然是她的姐姐,她的亲姐姐啊!
 到了今天,裴筝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放手吧,这世间上并没有那么多相爱的男女,即使勉强成为了夫妻,她相信他们也不会幸福的。
 木长空看了一眼裴筝,不由沉默了下来。
 是啊,她该是哪样?
 活泼的,开朗的,无拘无束的?
 这一切都不是她,会这样的人是裴霜,他只是将裴霜的影子套在了裴筝的身上,这么多年来将她塑造成了自己想像中的模样。
 其实不然,在这一刻他才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
 裴筝看似文静淡然,实际她的性子比谁都倔,她坚强,她隐忍,但她却有一颗比白雪还要纯净的心。
 在那些他痛苦无助的日子里,在那些他控制不住思念成灾差点陷入疯魔的日子里,是她陪在他的左右,宽慰他,开解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泥沼,重新振作起来。
 他不想将她当作另一个人,也不想利用她来忘记那个人,只是有她的陪伴,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种习惯。
 即使他知道她每年来上南疆一次有多么不容易,却也在心里默默地期盼着她的到来。
 到了今天,他终于失去她了吗?
 “再见,木长空!”
 裴筝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又顿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再见的意思是:再也不见!”
 “筝儿!”
 看着裴筝离去的背影,木长空心里的感觉复杂极了,他急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该走的总会离去,历来都是如此,而他也已经渐渐习惯了。
 笼了笼身上了大氅,挡住了夜的寒气,再转头看了一眼那仍然明亮的屋子,听说龙凤喜烛要燃上一晚,这一夜对他们来说注定是无尽的甜蜜,而他,只需要默默地祝福。
 番外二援手
 这三年里,裴筝走遍了大江南北,看遍了风土人情,她原以为会这样自由自在游走四方的人会是裴霜,没想到却是自己。
 不过她不是离家出走,只是向双亲提出这个想法时他们有掩不住的震惊。
 好吧,永远是乖巧可人的裴筝终于展露了她倔强不羁的一面,好在娘是理解她的,爹爹那里即使有些说不通,也总是会被娘劝服的,英雄难关美人关,历来皆如是。
 其实裴筝很羡慕父母的感情,他们可以相爱那么多年,好似每一天都过得很甜蜜。
 但羡慕归羡慕,这样的幸福却不是她能拥有的。
 三年的旅程让她学会了很多生存的技巧,多一技傍身总是无害的,而她也在这种历练中飞速地成长了起来。
 有时候她会坐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在夜色下仰望沙漠的繁星,天空是那么浩瀚,而自己不过是一粒小小的尘埃。
 也许她的悲伤并没有那么难熬,只要等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她总会忘记的,不是吗?
 她与姐姐不同,姐姐天赋异禀,还有安叶师傅为她淬体强身,虽然她与裴曦之后也练了武,不过只是皮毛而已,远远达不到姐姐那种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也足够自保了。
 她很聪明不是吗,随机应变,窥探先机,所以这一路走来总是有惊无险的。
 这一夜,裴筝歇在了一处断垣残壁之间,点燃了火堆,烤软了随身带着的干粮,和着清甜的泉水缓缓下咽。
 火花在眼前噼啪跳动着,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来。
 有火就能够感觉到温暖,有火便不会感到孤单。
 最近她已经很少想起他来,也许他还藏在她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她不想碰触,也不能碰触,因为一碰就是一次锥心的疼痛,她希望能够给这个伤口慢慢结上厚厚的痂,今后再也不会因他而喜,因他而悲。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响动,似乎还夹杂着人们恐惧的惊呼。
 裴筝心中一凛,赶忙将火堆扑灭,身子一闪便隐在了断壁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远处的动静。
 有一个年轻男人从不远处奔跑而来,他跑得很快,也跑得很用力,似乎要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在他身后另一名奇装异服的男子正纵马而来,他的手中挥舞着一把回形的弯马,放肆而张扬的笑声响彻夜空,仿佛他正追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待宰的野兽。
 “竟然碰上沙盗了!”
 裴筝咬了咬牙暗叹流年不利,沙盗比狼还凶狠,他们就是沙漠商旅们的克星,那么那个被追击的男子是一个商人吗?
 说是商人,但他的身手似乎太过矫健,当然那些商人也不乏会雇佣些好手来随行护卫。
 那么他就是商队的护卫?
 救还是不救?
 一番挣扎后,裴筝选择了放弃,沙盗都是群出群没,这个落单的不过是为了来追杀此人,若是惊动了整个沙盗群,她可是没有半点好果子吃的。
 好吧,只要眼下她不暴露,等沙盗结果了这个男人她便可以顺利脱身,各走各的道。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裴筝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动静。
 那个纵马的沙盗眼看就要追上那个男人了,弯刀在空中挥舞而过划过一道闪亮的银芒,就在她以为那个男人会头颅落地时他却猛地一弯腰接着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沙盗自然也不是好惹的,他弃了弯刀,用嵌在手臂上的弓弩向男人射了一箭,那短箭正中他的小腿,让他想要站立的姿势猛然一弯,重心不稳地向后跌退了一大步,却恁是忍住了那声痛呼,因为疼痛,汗水大颗大颗地从他额头落下。
 “跑,你再跑啊!”
 沙盗跃下了马来,得意地步步逼近。
 男人拖着那只受伤的腿往后退去,就快要接近裴筝藏身的断壁。
 不会这么倒霉吧?
 裴筝闭了闭眼,这男人能够不往她这退吗?
 总共才一截断壁,她根本无处可藏,若是稍微动作一下,或许还会引起那沙盗的注意。
 显然的,老天爷并没有听见裴筝的哀呼,男人已经退到了断壁边上,退无可退,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半蹲着身子的她。
 而在下一刻,他果然转头了。
 看见蹲在那里的裴筝,他眸中爆发出一阵亮光,裴筝知道,他是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
 裴筝无奈地一叹,对着男人摆了摆手,那意思大抵是让他走远些,不要连累自己。
 男人眼中更是震惊,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愤怒。
 你愤怒个鸟,你愤怒个毛!
 裴筝瞪了一眼那个男人,救他又不是她的义务,更危险的是她还很可能会为这事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条小命她可是她娘给的,她至今仍然很珍惜,并且绝对不想死。
 可眼下她已经没有心思和那个男人作眼神争辨,因为沙盗已经步步逼近,若是让他发现了自己那就失了先机,而看眼前这男人的模样也能知道,若是她不救他一定会被他给拖下水去。
 裴筝低咒了一声,缓缓蹲下身子抓了把细沙在手中,另一只手则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等着沙盗一靠近,她立马将手中的细沙飞扬着洒了过去,趁着乱沙迷了沙盗的眼睛,她整个人一弓一跃弹射而出,猛地将沙盗扑倒在地,一刀扎进了他的心脏。
 沙盗甚至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裴筝松了口气似地跌坐在地上,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是的,她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不过她杀的都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所以再多杀一个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以至于到了如今她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
 “喂,帮我把人给弄到马上,不能让他呆在这,不然待会其他沙盗找了过来,咱们可没有命了!”
 裴筝唤了那人一声,那个男人冷眼看着她,说出的话语带着质问,“你刚才竟然不想救我?”
 “难道我必须救你?”
 裴筝扯了扯唇角,眸中蕴着一抹嘲讽,她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特别还是这种傲骄型的,他以为他是谁?以为长着一张英俊的脸便以为天下女人都会为他而痴迷?
 他又不是他!
 裴筝动作一顿,一脸的懊恼,怎么到了这个时候都能想起他来?
 男人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裴筝竟然会是这样的回答,这个女人看模样很年轻,或许年纪比他还要小,虽然生得不错,可生活在这种蛮荒之地的一定是那些不懂汉化的野蛮女子。
 将匕首插进沙里抹掉了血迹,裴筝这才站起了身来,“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些沙盗应该还没走远,想活命的就过来帮忙搬人,不然待会沙盗群来了,咱们准得一块玩完!”
 “我受伤了!”
 男人想到了一个正当理由,更是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不动。
 “受伤了吗?”
 裴筝冷冷一笑,眼睛往男人腿上一瞟,确实血流了不少,不过死不了人,“我不介意让你伤得更彻底一些,你要试试吗?”
 “你这个女人,心思简直毒如蛇蝎!”
 男人在那里咒骂着,不过裴筝不在乎,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在发泄他悲伤恐惧情绪的大男孩,说真的,这男人或许连裴曦都不如。
 好吧,她那亲爱的弟弟是个四处捣蛋的大王,早在爹爹致仕归田之前便成了上京城里的小霸王,之后便被送到山上磨练去了,眼下她已经好几年都没见过他了。
 裴筝不以为意地拾起了落在沙盗脚边的弓弩,一左一右地四处找着准头,男人心头发悚,终于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忍着腿上的伤痛与裴筝一起将那个死去的沙盗搁在了马背上。
 裴筝又在马的臀上扎了一刀,以保证这匹马儿能够尽可能地跑远一些,将危险也给带离而去。
 可是这样也不算完,若是想要顺利度过今夜,恐怕她还要做些事情。
 “这里不能呆着了,想活命就跟我走!”
 裴筝回到断壁前打包了自己的行囊,转身便往另一边走去。
 男人回头看了看远处燃烧的火光,自知队伍生还的希望已是渺茫,这才转身跟上了裴筝的步伐。
 沙盗是个统一行动的团体,任何落单的个人都会被找寻,若是发现其中的一个同伙被杀了肯定会愤怒地四处搜查。
 这一夜为了睡个好觉,裴筝把自己埋在了沙里面,将随身携带的麦管含在嘴里作呼吸之用。
 男人不明白她的用意,只坐在一旁看着,等裴筝埋好了自己,他听见远处响来阵阵马蹄声这才惊慌失措地拾起地上的麦管也将自己给埋了起来。
 就这样,他们顺利地度过了这一劫。
 “我叫郑阳,你叫什么名字?”
 裴筝没好气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鬼迷了心窍,竟然答应护送这个男人回家,天知道原来他的冷硬与傲骄只是外在的一层保护色,实际上的郑阳能够黏死人。
 “我爹是江南十三省的首富,只要将我顺利送回去,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郑阳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裴筝只觉得聒噪。
 这又是一个被父母保护得过头的孩子,原以为自己能顺利地将商队带过沙漠之旅,没想到最后失人失财,连自己的小命都差点丢飞。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裴筝懒懒地看了一眼郑阳,“我爹是皇上册封的忠勇侯,有良田千庙,华宅百栋,虽然现在致仕归田了,这爵位可是世代传承的。”
 郑阳愣愣地张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裴筝,他以为她就是个野丫头,没想到……这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信不信由你,送你回扬州后我便要回家了,咱们后会无期!”
 裴筝说完这话也不再搭理郑阳,手中马鞭一扬一抽,马儿顿时跑得更欢畅了。
 送别了郑阳,再回到彭泽,他们的家就在这里。
 曾经彭泽的老宅已经被拆了重建,整条街上的屋宅都并入了裴府,宽敞又大气。
 没有人知道她今日会回家,就像当初没有人知道她何时会离开。
 娘同意了她四处游走的想法之后也不是没有派人跟着保护她,只是她不需要,之后想办法甩掉了尾巴,每到了一个地方住腻了临走的时候再给家里捎个信,只要家人知道她平安的就不会担心了。
 裴筝走的角门而入,她的院子应该还是老样子,娘会为她保留着的,她还是未嫁的女儿嘛,即使她已经十八了。
 花园里传来一阵欢笑声,裴筝不由放轻了脚步。
 绿幽幽的草坪上坐了好些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看起来是那么和谐、幸福,有娘、爹,还有姐姐和姐夫,另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他慢慢转过了头来……
 “木长空!”
 裴筝面色一变,连脚步都僵住了。
 “孩子……那是他的孩子?”
 裴筝攥紧了手边触及到的枝叶,只觉得心都在发颤,没想到她才离开了没多久,他竟然……竟然已经成亲生子?
 她原以为她已经忘记了他,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才知道他已经深深烙进了她的骨髓,她总是能够轻易分辨出他们兄弟俩的不同,即使他们长着一样的脸。
 这一幕她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由转身跑开,却不知道树枝刮掉了她的一截衣角,引起的响动足以让人生疑。
 “是谁?”
 裴衍警觉的目光扫了过去,只看到晃动的树枝,却不见一个人影。
 季重莲笑着倚在他胸口,打趣道:“临到老了还那么警惕,这是在咱们家里,方圆几里都安排了护卫看守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裴霜与木原野对视一笑,论武功或许裴霜最高,但木原野长年与暗卫打交道,侦察洞悉的能力自然是更强一筹,他们夫妻俩几乎是同时发现了裴筝。
 只是木长空在逗弄着孩子没有注意罢了。
 “只怕是筝儿回来了!”
 裴霜笑了笑,目光转向了木长空,明显地见他面色一滞,“大哥,我与原野要带孩子,爹爹又要陪娘走不开,你去帮我们看看筝儿怎么样了,她都三年没回过家了,也不知道眼下野成了什么模样!”说着偷偷对季重莲眨了眨眼。
 季重莲自然心领神会,拍拍衣服站了起来,“是啊,若真是筝儿回来了,长空快去看看,我与你义父去准备晚宴,好给筝儿接风!”
 木原野接过孩子,附在木长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去吧大哥,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天知道裴筝离去之后木长空疯了一般地找她,只是这丫头太过聪明狡猾,总是让人摸不清她的行踪,眼下总算是知道回来了,怎么能让她这般轻易离开?
 木长空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往那方走去,到了树枝旁后看到那截被挂掉的衣角,他取了下来凑到鼻间一嗅,原本紧绷的面容缓缓放松了下来。
 真的是她回来了!
 木长空眸中惊喜绽放,脚步再无停歇,向着裴筝的院子奔跑而去。
 这次,他再也不能错过她!
 番外三喜嫁
 敲门的声音都响了有一刻钟,是什么让木长空有这样持之以恒的耐心,并且敲了那么久的门节奏都没有改变?
 裴筝终于炸毛,一把抽了门栓,唰唰地开了门,“你烦不烦啊?!”
 “不烦!”
 木长空扯了扯唇角,虽然他不常笑,但笑起来却很好看,一时之间晃花了裴筝的眼。
 眼前的女子果然是裴筝,不,确切来说又不太像是她。
 当年的她不过是十五岁芳龄,时隔三年再次相见,她比他记忆中又长大了一圈,至少那挺立的胸脯着实傲人,他试着忽略过去,却又因为她激动的情绪而引发的起伏波涛又再次投注了目光。
 “木长空,三年了,我已经离开你三年了,我已经决定要忘记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裴筝咬了咬牙,她真想撕碎木长空的笑脸,刚才不过是一时的迷醒罢了,她已是呕了半天的气,没想到他竟然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那么,你忘记了吗?”
 木长空向前跨了一步,裴筝不得不向后退上一步。
 裴筝撇过了头去,闷闷地不发一言。
 “筝儿,你走的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想了我们从前在一起的点滴……”
 木长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段话要从他的口中说出有多艰难,可他还是说了出来,但是裴筝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让他很是挫败,难道他从前真有那么差劲吗?
 木长空越走越近,裴筝越退越远,终于俩人远离了木门,他袖袍一甩,那门栓竟然自动给插了上来。
 “你想干什么?”
 裴筝皱紧了眉,虽然她不是没和木长空一处呆过,可也不需要紧闭门栓,他当这里是哪里,她的闺房,岂容他一个男人在这里撒野?
 “不干什么!”
 木长空抬头望天,半晌后,他的声音才闷闷地响起,“我错了,筝儿!”
 “嗯?”
 裴筝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木长空,“你错了,你错什么了?”
 “我错了,错在不该放开你的手!”
 木长空想要牵住裴筝的手,却被她闪身躲开了,心中又是一阵失落,难不成她真地不再喜欢他了?
 “现在知道了?晚了!”
 裴筝冷哼一声,背转过身去,“你如今孩子都有了,还跟我说这些,你是存心埋汰我不成?”
 “孩子?”
 木长空怔了怔,接着哑然失笑,“你是说泽儿?那是你姐姐和原野的孩子,不是我的。”
 “我姐姐的?”
 裴筝这才转过了身来,狐疑地将木长空从头看到脚,这才点了点头,“的确,看你那副模样也生不出这般可爱的孩子,那就应该是我姐姐的没错。”说着走到了门口,“这下解释完了,你走吧!”
 “我不走!”
 木长空左右看了看,穿过珠帘直接进到了裴筝的内室,这里果然如多年前一样,布置一点都没变过。
 裴筝急急地追了过来,见到木长空已经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闺床上不由一阵气恼,什么时候他竟然也学了木原野的赖皮,果然不愧是双生子,就算外在的表现不同,这内里的本质也相差无几。
 “你走,你给我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裴筝上前使劲地攥着木长空,耐何他一坐下便不动如山,不管她是拉是攥他都纹丝不动。
 “啪啪啪”!
 敲门的声音响起,裴筝不耐烦地回头喝了一声,“谁?”
 “筝儿,是我!”
 门外响起裴霜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忍不住的笑意,“扬州的郑家上门来向你提亲了,那郑家公子说认识你,你要不要出去见见?”
 “是郑阳?!”
 裴筝表情错愕,“他来向我提亲?”
 “没错,是叫这个名字,看来你们果然认识。”
 裴霜在门外笑道:“筝儿,你刚回来便有人来提亲,看来郑公子与你的情谊非浅,这门亲事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下?”
 木长空一下坐直了,“你敢?”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门那边,裴霜没事来凑什么热闹,这妮子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裴筝压根就没想过会与郑阳那小子怎么怎么样,对了,他也是刚刚回到扬州,而她随后便往彭泽出发,不过中途耽搁了一阵他便追到了家门口,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看着木长空一脸妒愤的模样,她还是有些惊奇,这又是唱的哪出?
 心思一转,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脑中成型,木长空他不会真地喜欢上她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中不抑制地浮上了一抹狂喜。
 人说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珍惜,难道她离开的这三年他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重要吗?
 那么前面几年他都干什么去了?那些明知道她会伤心流泪的事他也干过了不少,男人就是这般犯贱吗?
 压住心里偷偷雀跃的欢愉,裴筝冷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木长空,转身就走,“姐,告诉郑阳,我答应嫁他了!”
 “你……”
 木长空唰地一下跳了起来,就在裴筝要跨过珠帘之时拉了她回来,俩人重心不稳双双跌倒在了床榻间。
 木长空狠狠地瞪向裴筝,这丫头难道就是老天爷派来磨练他的吗?
 “你要干什么?”
 裴霜努力地挣扎着,耐何木长空就像铜墙铁壁一般,她不能撼动分毫!
 “不准嫁他!”
 久在王位上,木长空发号施令惯了,这样命令的口气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裴筝只是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极为不屑道:“你又是我的谁,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是……”木长空顿了顿,看着裴筝亦发得意的模样,不由把心一横,“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我是谁!”
 话音一落,双唇已经覆了上来,裴筝只觉得唇上一热,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怎么样,没声音了?”
 季重莲凑近了门边想要听得更清楚,无奈内室隔得太远,除非她们能偷偷摸进去。
 “娘,该是成了!”
 裴霜笑得一脸暧昧,又附在季重莲耳边低声道:“那个……我听见他们……嗯……啊……您懂的。”
 季重莲与裴霜对视了一眼,笑得一脸奸诈。
 有时候爱情是要用激将法的,不激不成,也是这个郑阳来的太是时候了。
 郑阳有些拘束地坐在大厅中,院外满满地摆着他提亲带来的礼盒,虽然一路上他也信心满满,但到了裴府后还是有些没底气。
 裴大人虽然如今未在朝为官,可是声名在外,受人敬仰,他们郑家一代商贾,想要与裴家结上这门亲事也的确是高攀了。
 大厅中除了他以外就坐了两个男子,一个中年男子,留着半寸长须,面容清俊,沉稳内敛,一看便是气度不凡。
 另一个便让郑阳有些看不懂的,长得虽然是俊俏,可他手中竟然抱着一个孩子,还左哄右逗的,甚至刚才就在这厅里他还给孩子换了张尿布,动作熟练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郑阳大胆猜测着,这不会是裴家请的奶爹吧?
 原来大户人家已经不兴请奶娘,或许请娘爹更实际一些。
 裴衍清了清嗓子,“郑公子是如何认识我家筝儿的?”
 郑阳赶忙起身来恭敬一礼,“这位便是侯爷吧,小生失敬!”
 裴衍微微一笑,抚了抚长须,“不过是个闲散人罢了,郑公子客气了。”
 “侯爷,小生与裴小姐是这样相识的……”
 郑阳笑着将他与裴筝相识的经过娓娓道来,末了才道:“将门无虎女,小生回家之后便一直难忘小姐音容,如今冒昧登门,心中也一直不安,不知道……”
 “咳咳……”
 季重莲在厅外咳嗽了两声,也适时地打断了郑阳的话,她扶着裴霜的手步了进来,仪态优雅,雍容大方。
 裴霜暗暗地给木原野比了个手势,裴筝那厢算是搞定了,木长空不笨嘛,只是从前闷骚了些,眼下知道行动比言语更有效,算是悟道了。
 “这位便是郑公子?”
 季重莲立定在郑阳面前,他赶忙起身行礼,心中暗自猜测着对方的身份,恭敬道:“夫人,小生有礼了!”
 “咱们筝儿已经有了婚约,不日后便要出阁,可惜了公子一番心意,只能说你们有缘无份了!”
 眼前的青年也是不错的人选,季重莲在心里轻叹一声,若是她还有个女儿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不过裴筝一颗心都在木长空身上,原以为这几年她能够忘记,但明显的她还记在心里,这不一见面才没多少功夫便整个人都被俘虏了去,果真是女生外向,没得治啊!
 郑阳的笑容僵在了唇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他的提亲这才促成了裴筝与木长空的姻缘,早知如此或许他根本不应该走上这一遭。
 郑阳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裴府,临到走了都没再能见裴筝一面。
 而此刻这个幸福的小女人正躲在木长空的怀里笑得一脸满足,有失有得,才更懂得珍惜眼前人。
 长空碧海,广阔遨游,蓦然回首,原来那人已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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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结局了,有很多的不舍,特别在写完最后几个字时更是有深深的失落,谢谢大家一起陪我走了九个月,谢谢你们的坚持,有很多默默支持的姑娘们,虽然很少露面,也很少留言,但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的,我会稍稍休息一段日子,再次回归时希望你们都在,并一如继往地支持我,谢谢你们,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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