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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人没有眼睛。小天荪摇晃了两下,脚下生了根似的迈不开了。

  于归打了昆仑水给恬墨擦脸,洗伤口。烧焦的皮肤随着金水的浸透渐渐恢复了,还能认出面貌来。

  沉默了许久的罗净开口说:“把他藏在这里太容易被发现。”

  于归眼珠子转了几圈,“有办法,用带有仙气龙须草可以掩饰他的魔性。只是天界的龙须草都被烧光了,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是这个草么?”站在角落里的小天荪突然举着一根草走了过来,“我算不算有仙气的龙须草?”

  玉衡转头看着他,惊异问:“小天,你从哪儿摘的?”

  “我变出来的,我能变出好多好多来。”说着,小天荪紧闭着眼念了一通乱七八糟的东西,手里果然多了两根草。

  于归抚掌笑道:“这样就好了,你就一门心思弄草,我就想办法给他喂下去。”

  小天荪兀自想了会心事,抬头对玉衡说:“爹爹,大魔头把眼睛给你了,所以我才帮他。”

  玉衡含笑点头,“我的小天终于懂事了。”

  恬墨还活着,但没有知觉,一直在睡。一屋子人除了守着他,便只能耐心等待。

  将近黄昏,若荪领着千巫圣者到了昆仑,途中为躲避天兵几经辗转,终于安然到达。千巫圣者一心记挂恬墨,也不与谁交谈,只顾替他疗伤诊治。一番仔细诊治后,千巫圣者才开了金口,说:“昆仑金水果然名不虚传。”

  若荪如释重负,疲惫地坐下,“这么说他没事了?”

  千巫圣者道:“若在别处,早已丧命。如今只需在昆仑养着,这长生之地正适合他养伤。”

  若荪侧头看了看玉衡,不安地问:“那他的眼睛……把我的眼睛给他,他能否复明?”

  “太迟了。”千巫圣者捋捋白须,叹道,“三日已过,我也无能为力。”

  玉衡走到若荪身边,一手轻轻搭上她的肩,似是安慰一般揉了揉,又问千巫道:“圣者为何不早言明?若知道他要拿自己的眼睛救我,我断然不会接受。”

  “就是因为知道你们不会同意,他才要瞒着。”千巫圣者从袖中抽出一条黑纱,蒙在了恬墨双眼上。到底是天魔,至少要为他保留该有的风度和脸面。

  若荪仿佛一日之间憔悴了许多,气若游丝道:“恳请圣者在此多留一段时间,照看恬墨。”

  千巫问:“天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会四处搜寻他的下落,此处安全吗?”

  玉衡答:“放心,我们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第八章风残霜清-2

  还是从前的院落、从前的屋子,藤椅上的坐垫黑底金纹,碗碟茶杯都落了灰。若荪不由地回想那一年,春夏秋冬,整整一年他们都在这里,就好像过了一生。

  夜风卷起竹帘敲在门框上“啪啪”地响,烛火摇曳,映在她脸上阴晴不定。

  床帐里的人影动了动,他闻见了熟悉的香味,脱口便唤:“若荪……”

  若荪一怔,内心狂喜,却只淡淡答了声:“我在。”

  “真的是你?”恬墨的手伸在半空探摸,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觉得难以置信,噌地一下竟坐了起来,“我竟然没死?”

  “你没死,可是你瞎了。”若荪的话语几乎是冰冷的,与她的手不同,“你为何要做那样的傻事?你把自己的眼睛给他,他的余生就会好过吗?”

  恬墨脸上绽开灿烂的笑,“我才不关心他好不好过,我只希望你和小天有人照顾。”

  一股轻风吹灭了烛火,屋里暗了下去。恬墨浑然不知,紧紧捉住若荪的手不放。

  若荪低垂着头微微笑了,“你不是要喝孟婆汤把我们都忘掉吗?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恬墨像个孩子一样抱住若荪的腰,赖在她身上唉声叹气,“我原是这么打算的,谁知……那天夜里我万分舍不得你,便跑到你梦里去瞧了瞧。”

  “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梦,你瞧见什么了?”

  “瞧见一大片绿油油的龙须草,望不到尽头。草地中央有一颗大树,树下有座木屋,小天就站在屋门口,他问: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家?”顿了顿,他叹道,“我想,至少心中还有个家,如果喝掉了孟婆汤,我就连家都没了,那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若荪浑身颤了起来,一抽一抽的气息全喷在恬墨脸上。

  “你在笑还是哭?”恬墨顺着她的手臂摸上去,指尖触到温热的水珠,他将手指放进嘴里尝了尝,继续说,“我是魔,天性自私,怎么会为他人着想?只是我看见了你的梦,看见了你的心,于是自私地把眼睛给玉衡,我想,以后的许多年里,你看着他的眼睛都会想起我……还有小天,我再也看不见他恨我的样子了,这样多好。”

  若荪唯恐压抑不住哭声,咬住自己的手腕,哽咽道:“我宁愿你恨我,宁愿像过去的那一百年,相安无事、如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也不愿看见你落得这样。”

  恬墨环紧了她的腰,与她牢牢贴在一起,“等我养好了伤就回魔界去。我真的会喝掉那壶孟婆汤,这一次不会流泪了。”

  “你真忍心忘了我、忘了小天?”

  “你们已经有了玉衡,我始终是多余的。”恬墨将下巴搁在若荪肩上,神情安详。

  竹帘外,玉衡静静驻足,白衣飘动,扇起数不清的寂寞尘埃。

  得知若荪他们从魔界脱险之后,领仙玉郎到昆仑探望了一番,说了说天界的事情,又匆匆忙忙离开了。过了良久,躲在墙后暗房里的千巫圣者和恬墨才慢吞吞钻出来。

  千巫方才从缝隙里瞧见了玉郎,根本算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他也只勉强认出来,这会还不停叹着:“岁月催人老,他都胖成这样了……”

  恬墨倒是笑话起他来,“都老成精了,还在意是胖是瘦那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早些找个伴儿生孩子才是!”

  千巫横了他一眼,悻悻道:“要不是当年他非要和我争荷花仙子,如今我也儿孙满堂了。”

  于归好奇地问:“那荷花仙子呢?”

  千巫瘪着嘴一脸不屑说:“被一个小星君渔翁得利拐走了。”

  于归恍然大悟“哦”了长长一声,然后在千巫圣者锋利的目光中抱着小桃子躲了出去。

  若荪搀着恬墨坐下,叮嘱道:“记得早晚用昆仑水洗洗眼,一会再吃一些龙须草,免得玉郎时不时下来撞破了。”

  恬墨眼上虽然蒙着黑布,但丝毫不影响他叼着龙须草的时候惯有的明媚笑容,嚼了几下,他忽然想起来问:“你们谁去天界摘的龙须草?”若荪从水盆里拧了条帕子,一面答:“天界的龙须草早就被烧光了。”恬墨又问:“那这些是从哪儿来的?”

  “是小天用法术变出来的。”若荪温柔答道,话语里带着几丝欣慰。恬墨闻言,心头一暖,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他在哪儿?我怎么听不到他的声音?”

  若荪透过窗户眺望,只见疏圃池边,一大一小两个雪白的身影相互依偎着,便说:“他在池边坐着,很安静。”

  “他果真不像我。”恬墨发了会愣,飞快地嚼完了龙须草。

  若荪替他揭下黑纱,用帕子蘸水擦拭他凹陷的眼窝。每每看见,她都会觉得下不了手,似乎每碰一下,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一下。她就是这么胆战心惊地帮他擦洗眼睛,奢望这昆仑水能起死回生,让他再长出一对更加灿烂的眸子。

  疏圃池里多了几条锦鲤,有的甚至与天荪是同岁的。太阳倒映在水中,惹得鱼儿一跃一跃,嬉耍追逐。小天荪心事重重地枕在玉衡腿上,不说话也不跟鱼儿玩耍。玉衡也一样安静,只是看着云彩、看看花草,偶尔想扭头看一眼屋里的人,但却没有勇气。

  “爹爹……”小天荪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拉着玉衡的手指头问,“我们还会回去莲华宫吗?”

  玉衡惴惴不安答:“大概会吧。”

  小天荪嗫声问:“那个大魔头呢?”

  玉衡也不能确定,微微摇头,道:“他也许会回到魔界去。”

  “娘亲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嗯。”

  小天荪吁了声,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念道:“大魔头快点好起来才会回去,他回去了我们才能回去。那就快点让他好起来吧。”重复念了几遍,又盯着玉衡说,“爹爹,我想让他快点走才给他那么多草,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帮他。”

  玉衡会意地笑了笑,用手指轻抚小天荪的脸颊,“小天,你只要好好地玩、开心地玩,很多事情不需要你去想。”

  “那爹也要开心地陪我玩。”小天荪仰面望着他,像小动物在乞求食物一样可怜巴巴。玉衡终于笑了,捏着他的脸说:“好,爹陪小天去玩秋千。”

  昆仑的风带着雪水的味道,很干净,有微微的凉意。小天荪站在秋千上荡漾,凉风扑面,宛如在飞翔。他荡到高处时便仰头望天,幻想自己在腾云驾雾,有无边的法术。小天荪眯起眼,忽然瞄到对面的山坡上有两个人影。他以为自己眼花,荡到最高处时又仔细瞧了一眼,真的有人。他回头便喊道:“爹爹,停下,我看见前边有人。”

  玉衡稳住秋千,将小天荪抱了下来,极目远眺,果然有人影。这昆仑山尽是悬崖峭壁,寻常的凡人哪里能爬上来。玉衡带着小天荪驾云而去瞧个究竟。那两个人影见他过来,便不再前行,反而倒下了。

  玉衡赶过去,待认清来人之后惊讶不已,竟是沉锦与觅风,衣裳褴褛、伤痕累累,像是长途跋涉而来,经历了千难万险一般。

  觅风重重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沉锦念了声:“终于到了……”紧接着也昏了过去。

  众人都料想不到他们遭遇了什么,觅风似乎受了重创,迟迟未醒。沉锦昏睡了一夜之后醒过来,才道出原委。当日她与觅风得到天帝的允诺离开天庭,不料一出天界便被天帝派去的神兽追杀,他们一直逃到了天涯。神兽依天帝命令要除掉觅风,将沉锦带回去。沉锦大彻大悟,决然不再回到天帝身边,与觅风一同跳下悬崖。所幸身上带有天后赐的符咒,并未被神兽发觉下落。

  若荪狐疑问:“觅风可以带你上昆仑,为何你们还要长途跋涉?”

  沉锦面色愧疚垂下头,“他已经没有法力了。我坠崖之后受了重伤,他为了救我,散尽灵力,最终成了凡人。”

  若荪讶异地看着觅风,他失去一条胳膊之后元气大伤,已是自身难保,如今成了凡人,再无半点法力。从神仙变成凡人,不能再回到天界去,先是罗净,再是觅风,最后归心阁只剩她了。若荪想起天帝巍峨的身影,那威严背后藏了太多秘密,难以捉摸。可是他高高在上,他得到了整个天下,为何要这样咄咄人?

  沉锦喝了口水,接着说:“我们赶着来昆仑,是想告诉你关于伏神珠的事情。伏神珠是魔界的至宝,天帝当年为了与珠华殿下争夺储君之位,去魔界夺了伏神珠,先后迷惑了莲七仙子和西王母,顺利娶了莲七仙子,登上帝位。而为了扫清障碍,他对怀胎八月的天孙下毒手,将成形的婴儿抛下九天,弃之不顾。婴儿摔死了,但元神未散,沉锦将其封印在一株香草内,便是若荪你了。后来她遇上了恬墨,明明知道他是魔,却要收他做关门弟子,作为报复天帝的最后筹码。”

  若荪静静听着,不急不缓说:“我要去找他问一问。”岂料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不见。玉衡即刻奔出去,只见天边余留了一点光影。他回头交代于归帮忙照看孩子,仓促踩了朵云追若荪而去。

  尽管有预料,但天界被毁得面目全非,远远超出若荪的想象。玉树琼花残败不堪,云河两旁的护栏折了一多半。远远望去,青宫里那座极高的宝塔也坍塌了,只剩了半截。

  已经入了夜,四下里静悄悄,偶尔有巡逻的天兵来往。若荪通过拱桥时,听见轻微的呼唤,受了伤的琼花树摇摆了几下,琼瑶仙子从树里头钻了出来,很虚弱的样子。但看见若荪,她还是很高兴,“你回来了,没事就好。”

  若荪心中记挂着要事,本不想多说,但琼瑶既然是好心帮过觅风的,她便告诉琼瑶说:“觅风和沉锦回昆仑了。”

  琼瑶惊讶地捂住嘴,“呀,那不会被天帝发现么?”

  “他们被追杀,九死一生。如今我要去问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他们。”若荪说完便继续朝前赶,剩下琼瑶独自在那发愣,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他的心狠手辣丝毫没有变。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黑暗中,宝塔依然巍峨,断裂的顶端有衣袂飘扬。若荪腾云而上,径自来到天帝面前。

  天帝的眉目深刻依旧,只略略抬眸扫了她一眼,“天界大祸之时,你在何处?”

  “刚从魔界逃出,在昆仑养伤。”

  “哦?”天帝眉尾挑了挑,似笑非笑望着若荪,“你看看恬墨都干了什么?毁我天宫,荼毒生灵,罪大滔天,我将向佛祖请战,将魔界一举歼灭。”

  若荪定定地看着他:“你为何要将他们上绝路?”

  天帝狠狠甩袖,“是他们犯我在先。”

  若荪摇摇头,低声道:“我是说觅风和沉锦。”

  天帝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若荪,“你说什么?觅风和沉锦还活着?”

  “沉锦已不是前世的沉锦,况且你也曾负了她,到如今也不肯放过她么?”

  天帝冷笑一声,反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只要沉锦乖乖呆在我身边,我不会跟一只鹏鸟去计较。但是,他竟敢威胁我。”天帝攥紧拳,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面,“还有你,我的好女儿,你竟然瞒着我生下了恬墨的儿子,假装失忆、假装与玉衡结为夫妻,都是为那个孽障作幌子!”

  这回轮到若荪惊愕了,失声喊道:“你如何知晓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梵心尖锐的嗓音在空中飘荡,伴着一声闷哼,一柄寒冰利刃刺入了若荪的后背。一缕缕紫烟从四面八方聚起来,汇成人形,梵心的脸庞逐渐清晰。

  若荪再也动弹不得,那股冰寒之气侵袭了血脉和经络,传遍全身。她往后倒下去,被梵心一把接住,妖冶的笑容映入眼帘。

  “姐姐,我可是第一次这样叫你,也是最后一次。”

  天帝冷漠地背过身去,事不关己一般说:“交给你处理。”

  “住手!”天际传来一声气势高昂的呼喝。随着夜风呼啸,两只巨大的青鸟展翅翱翔,拖着西王母的华盖辇车,天后领着两行仙姑紧随左右。西王母合掌默念咒语,用法术将梵心束缚,并派仙姑上前将她押过来。

  琼瑶仙子急匆匆冲在前面,将重伤倒地的若荪抱住,“她中了寒冰毒!”

  恰逢玉衡赶来,一见若荪的情形,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喃喃念道:“我来迟了……”

  天后道:“速速将她送去找医仙医治,耽误不得。”

  玉衡便抱着若荪闪身离去,琼瑶仙子一并跟去了。

  西王母一手扶着凤头把手站起来,以一种难以捉摸的目光望着天帝,“你竟然与梵心勾结,想要吞并魔界。”

  天帝傲然道:“我这么做也是为苍生着想,免除妖魔的祸害。”

  “为苍生着想?”西王母厉声喝道,“你与恬墨斗法,不惜使出斩龙诀这一禁术,荼毒生灵无数。你可看见那方圆百里寸草不生,都被你焚了个干净!”

  “为除大患,偶尔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诡辩!你仗着体内的伏神珠胡作非为,本座多年被被你欺瞒,如今已将此事禀告佛祖,你气数将尽,不如好好思过!”话音一落,西王母出手敏捷,将一道如来咒贴在了天帝的帝冠上。刹那间,无数金丝像是迸发的烟花一样散开来,形成一只笼子将天帝困住。

  “将他带回瑶池,听候佛祖发落。”西王母拂袖转身,正欲上车,看见被捆绑的梵心正在暗暗挣扎。西王母惋惜地摇摇头,对天后说:“这孩子太让我失望了。”

  天后望了望梵心,担忧地问:“王母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她?”

  西王母重新倚着宝座,阖眼道:“到底是你的孩子,我能舍得怎样对她,就带她回去罢,希望瑶池的水土能净化她的心灵。”

  天后微微颔首谢过西王母,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往西天远去。最终唯独留下她环顾这满目苍夷的青宫。

  天上的须臾,凡间的数日。在昆仑苦等了这些天,大家也都熬不住了,纷纷想去一探究竟,但个个都成了凡人,唯一还能上天界的只剩恬墨了。可他偏偏是魔。

  小天荪在院子里苦练腾云驾雾,可召来召去,只有稍许的云雾肯听他的话,根本飞不起来。直到灵力耗得差不多了,他才肯歇着,第二天又继续练。

  恬墨看不见,但靠一双耳朵能听到许多。譬如这个时候正是半夜里,一个小家伙蹑手蹑脚走到了他的床边。他隔着床帐问:“做什么?”

  小天荪吓一跳,稍微收了收神,伸手掀开帐子,弱弱地恳求道:“你带我去天界找爹娘好不好?我很担心他们。”

  恬墨坐起身,迟疑着偏过头朝着小天荪的方向,说:“可是我看不见。”

  “我能看见,我帮你指路。”

  “那你要紧紧拉着我,不能松手。”

  “好。”小天荪毅然牵住了恬墨的手,黑暗中一对晶莹的眼珠忽闪忽闪地极其认真,“我给你带上了龙须草,你不会被抓住的。”

  恬墨灿烂地笑了,摸着他的头说:“乖儿子,我们现在就走。”

  小天荪顿时摆上了臭脸,撇开头嘀咕着:“谁是你儿子……”

  恬墨凭着感觉从云河潜入了天界,但是经过一场大战,这里很多地方变了样。小天荪时不时喊:“小心前面有石头!”

  “往左。”

  恬墨摇头,“错了,往左是归心阁。”

  “不对,往左是纤云宫。”小天荪气势十足,还鄙夷地瞪着他。

  恬墨耸耸肩,“好吧,我们去纤云宫看看。”

  两人刚从云河里爬上岸,却遇上了一队巡逻的天兵。恬墨飞快地抱着小天荪隐身藏在一座倒塌的假山后。巡逻兵却好像发现了什么,迟迟不肯走,一直在附近徘徊。恬墨离开了昆仑之后便元气不足,旧伤复发,只怕维持不了多久。他把心一横,放下小天荪,低声交代:“他们是认得你的,你就去让他们带你找爹娘。”

  “那你呢?”

  “我在这里等着。”

  小天荪急迫地想要见到玉衡和若荪,便一口答应了,“好,我先去找他们,然后再回来告诉你。”说着,将一把龙须草塞给恬墨,转身跑了出去。

  “咦,这不是小天吗?”

  “我来找我娘亲,她在哪里?”

  天兵们面面相觑,有一人说道:“你娘在青宫里。”

  “那我爹呢?”

  “和她在一起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迷路了。你们带我去好不好?”

  “那走吧。”

  恬墨仔细听着他们谈话,终于松了口气,虚弱地歪在一片废墟中。岂料一名天兵无故回头望了一眼,恰巧望见若隐若现的一具身影躲在那里,立刻折了回去,大喝:“此处危险,大家布阵!”

  哗哗的兵器出鞘的声音整齐利落,恬墨心中无把握,却仍然孤注一掷,跃身而起,与他们打斗起来。他双眼蒙着黑布,仅靠耳朵判断方位和招式,几个回合便落了下风。

  小天荪站在远处吓呆了,眼见恬墨身陷困境、步履维艰,他冲过去抱着一个天兵的腿大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你们不要打他!”

  为首的天兵喝道:“先把他绑起来,禀告天后!”

  恬墨不屑一顾地轻哼了声,还欲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但看见小天荪晶亮的眼神,他莫名其妙地没了斗志,任凭他们将他的双手绑在身后也毫不反抗。

  小天荪飞快跑过去,见恬墨衣裳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竟是浓浓的黑血,他浑身抖了起来,喏喏问:“为什么流血了?你什么时候受伤的?”

  恬墨抿唇一笑,摇摇头说:“不碍事,小伤而已。”

  天兵瞪着他们二人,道:“如今天界一团乱,内忧外患,这个小鬼也一起关起来,等待天后发落。”

  第八章风残霜清-3结局

  漆黑的囚室只有小小的一扇天窗,但今夜的月光和星光格外灿烂,一缕缕投进来。

  恬墨的伤口一直在涔血,他解开衣带,掀开一层层的衣裳,露出腹部一道溃烂的伤疤。小天荪装作不经意看过去,这一看却被吓得不轻,那伤还是他造成的。当时他听了梵心的教唆,用风刃伤了大魔头,原想根本伤不了那么厉害的魔头,哪里知道对方根本不闪躲,生生挨住了这一下。

  小天荪慢吞吞走过去,不敢看他的伤,半眯着眼问:“为什么还没好?”

  恬墨以法术自愈,但虚弱得没有几分力气了。他靠在墙角用力喘着气答:“迟迟未愈,没想到一离开昆仑竟恶化得这样快。”

  小天荪慢慢蹲下去,鼓起勇气直面那伤疤,“那要怎么办?”

  恬墨语气轻快道:“落在天帝手里,我也别想活命了。不如死在这里,倒也清净。”

  小天荪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眉间那点金砂凸了起来,隐约泛着光泽。他从恬墨身上掏出那些龙须草,嚼碎了以后和着唾沫一起敷在恬墨伤口上,说:“这是娘教我的。”

  火辣辣发疼的伤口忽然被凉凉的东西盖住了,减轻了疼痛。恬墨舒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了下来。小天荪见他好像舒服些了,就使劲嚼龙须草,嚼碎了吐在手心里,再顺着那道长长的伤口敷上去。

  “是不是不疼了?”

  恬墨听着孩子干净的声音满足地点点头,笑道:“真是我的好儿子。”

  小天荪又拉长了脸不吱声了,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过了不久,守卫的天兵打开铁链子,朝里喊:“小天,你出来罢,天后娘娘让你去见爹娘。”

  小家伙一骨碌爬起来窜到门口,仰着头巴巴望着人家,指指身后的恬墨,“那他呢?”

  “你就别管他了,快跟我走。”

  小天荪脚像是被钉住了,回头看着恬墨不肯走。

  恬墨似乎察觉到了那种目光,咧嘴笑了,“去啊,不是很想见你爹娘么?快去。”

  天兵有些不耐烦,强行将孩子拖走,沉重的铁链垂下来哐啷直响。恬墨竖起耳朵听,这里已经只剩他自己了,于是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囚室里睡起觉来。

  殿里一只大鼎烧着三昧真火,雪白的墙壁都被映上了火光的颜色。玉衡牵着小天荪来到床边,两人的衣裳也被映成红彤彤的,很是喜庆。若荪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没有说话。

  她中了寒冰毒,虽然挽住了性命,但从此浑身冰寒,无法在天界住下去,必须去温暖的凡间生活。小天荪听玉衡说了以后十分高兴,窃窃道:“反正我不喜欢天界,我们以后就一直住在昆仑好了。”

  这会小天荪感觉到她手心的寒意,却高兴不起来了,忧伤地看着面无血色的若荪,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们都伤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吗?”

  若荪吃力地支起身子,笑道:“傻孩子,怎么会是因为你呢?”

  小天荪懊恼地垂着头:“可是大魔头的伤是我弄的,我不知道会那么严重。”

  若荪环顾左右,“恬墨来了?他在哪里?”

  玉衡轻声答:“被囚禁了。毕竟他是天魔,以防万一,天后命人将他关在了囚室。”

  若荪气促道:“他与天帝大战以后元神受了重创,不能离开昆仑,如今却来天界做什么?”

  小天荪像做了错事一样小声说:“是我想找你们,他才带我上来。”

  玉衡拾了件厚厚的狐裘给若荪披上,“你别想多了,好好养伤。”

  若荪沉默了,疲惫地依偎在玉衡怀里,一把将小天荪也揽了过来。三个人紧紧抱成一团。

  静谧的青宫忽然之间传来悦耳的声音,琼瑶仙子在空中飞舞,大声喊道:“魔军闯进来救走了恬墨,正往神魔井撤退,不过被如来佛拦住了。”

  窗户吱悠开了,玉衡的头探了出来,“如来佛怎么会来此?”

  “西王母请来的,原是要召集众神去凌霄宝殿议事,不料途中碰见了魔军。你们快去罢,情形危急。”说完,琼瑶仙子又赶去通知其他宫里的人。

  若荪方才已经下床换好了衣裳,预备去恳求天后让她见恬墨一面,看来是不用多此一举了。如来佛祖不远而来定是有大事发生,若荪与玉衡相视一眼,带着小天荪往神魔井赶去。

  途中遇上各路神仙,因前几日的神魔大战令天界有所伤亡,皆是面色凝重,不苟言笑。大概都得到了消息,纷纷前往神魔井支援兵力,不过到那一看,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就没有发生,无异于掩耳盗铃。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他睁眼一看,神魔井完完全全消失了,不剩一点痕迹。他有些懵,听不清西王母和如来佛祖在讲什么,直到神仙们都渐渐散去了,他轻轻问了声:“我们再也见不到大魔头了么?”

  玉衡答:“嗯,再也见不到了,小天,你想哭吗?”

  小天荪拼命摇头:“见不到最好,这样他就抢不走娘了。”

  玉衡淡淡一笑,牵着孩子随众神一道散去。小天荪回头喊:“娘亲!”玉衡却头也不回,牵着他一直往前走,说:“就让她一个人呆一会。”

  淡漠的黄昏,映照着天河边一抹孤零零的剪影。天空忽然挂上了晚霞,将她的白衣染成霓裳的颜色。自她任天孙以来,晚霞总是这样凄楚而哀怨的,旁人看不出来,他却知道。

  尾声

  莲花开满池,清酒溢熏香。

  莲华宫里的白莲开了一百二十年,始终盛开着,却没有结果。

  只开花,不结果,大概只有他的莲花才是这样的。

  玉衡刚迈入宫门,迎面遇上琼瑶仙子。她嘻嘻哈哈说:“天帝,看这莲花迟迟不结果,再开下去,只怕和我一样会修出个仙子来,到时候你可有艳福了!”

  玉衡置之一笑,眉间那点金砂孤清如旧。他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往里走,视线始终定格在一扇花窗上。那素雅简单的镂空花纹后面,是若荪的笑脸,她许久没那么笑过,捧着宝贝似的匣子舍不得放手。

  二十年满,她要走了。

  当年,恬墨受了重创,不可能恢复,加上双眼失明,于是将天魔之位传于他人,独自到昆仑去筑巢扎根。若荪每日在天上看着他,心驰神往。这时,西王母要玉衡继任天帝,他不肯,但若荪却以留在他身边二十年换他点头。他妥协了,虽然知道最后是留不住的,但至少还有二十年时间可以对她好。

  二十年与两千年比,竟然还更长一些。他日日夜夜都担惊受怕,害怕她的不辞而别,害怕她的心猿意马。他知道若荪是有办法和恬墨在一起的,只要她肯放弃仙道,必能和恬墨过安静平和的日子。但是她放不下的不是仙道,而是天荪。

  那些哀怨缠绵的晚霞,小天荪也看在眼里。他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很明白若荪的心思。他也是矛盾的,这种矛盾不输给若荪,只是全部都闷在心里,从不对人说。有一天,他不知做了什么梦,醒来的时候泪流满面,悄悄地钻进若荪怀里说:“娘亲,你很想去找大魔头是不是?”

  若荪迟钝地看着他,最终摇摇头。

  “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想去找他。”小天荪执拗地抬起头瞪着她,“你去找他好了,我留下来陪爹爹。”

  若荪几乎不敢相信小小的孩子竟能看透她的心,“小天……”

  小天荪用力吸着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声音已经在颤抖。“娘不忍心丢下我,可是我已经长大了。爹爹这些年过得很不开心,他当了天帝也不开心,是因为娘不开心,因为娘心里记挂着大魔头。你去找他吧,去温暖的凡间,也不用怕冷了。不要觉得对不起爹爹,我会一直一直陪着爹,哄他高兴、缠着他陪我玩,一定不会让他觉得孤独。我保证。”

  若荪苦苦压抑住哭声,泪簌簌地落下,“小天,娘亏欠你、亏欠你爹。”

  寂静的黑夜中,两人相依而睡,小天荪入梦的时候呢喃了一声:“大魔头瞎了,一定也很难过……”

  玉衡背对着他们,将听来的一切都装进了心里。他多希望当初恬墨没有把眼睛给他,若是那样,他就赢了。即使失去了光明,至少有他所爱的妻儿不离不弃。他恨恬墨,恨他自作主张,恨他就这么翻了身。

  可是再恨他也无济于事,最终他有了抉择。修仙几千年,无非是要修成一个字:释。

  释是什么?是放开、是消散、是解脱还是遗忘?最终他悟出来了,是成全。

  于是他含笑看着她离开,满池莲花都在摇曳,像是挥手告别。

  她要回到温暖的凡间去,再也不怕冷了,她要回到她所爱的人身边去,再也不必哀怨了。而这座莲华宫,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再住进第二个女子。但他不会孤独,有天荪陪着他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他说的一直一直,应该会是永远吧。

  完结

  上传者:薄茶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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