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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 玄幻小说 > 云仙血 > 5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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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你们夫妇是何方人氏?”

  恬墨低下头开始认真地找蘑菇,答:“东海赣榆。”

  “哦?很美的渔村。”

  “你曾去过?”

  若荪恍惚了一下,摇头道:“只是听说过。”

  恬墨专注地扫视了好几遍草丛,拧着眉嘀咕:“哪里有蘑菇?”

  若荪回首望着他,小声说:“那边的我已经摘过了。”

  恬墨黑着脸干咳两声,转到另一棵树下寻找蘑菇,又问:“你们的儿子很可爱,叫什么名字?”

  隔了一会,若荪答:“他叫小天。”

  “几岁了?”

  若荪闭着眼算,一百岁,铁定不能说,看模样,约莫凡人的三四岁,神仙在一千岁以前都长不大。她有些心虚地说:“四岁了。”说完,身后传来两声怪异的低笑。若荪好奇地转头看他,“笑什么?”

  恬墨从草丛里拔出一朵大蘑菇,双眸发光,笑得合不拢嘴,“看这蘑菇长得多好,像不像你头上的花?”

  那蘑菇长得很肥大,看起来的确很可口,但是丝毫没有美感,怎么看也跟花扯不上关系,若荪垂着眼皮默默地转过身去。

  恬墨将那大蘑菇扔到她篮子里,补了句:“都很白啊……”

  的确很白,若荪瞥了他一眼,继续摘蘑菇。

  第八章魂梦问情-4

  不能用神仙的法术,这一顿饭若荪做得够累。几个人客客气气吃完饭,告别时已近黄昏。关上院门,玉衡心不在焉拿着笤帚扫院中的落花,视线早已飘至远处。看他们的窗户亮了起来,玉衡搁下笤帚飞快走进里屋。

  若荪正在床上给小天梳头,将他发髻上的束带解开,左手握住少少的一把头发,右手捏着桃木梳从发根梳到发尾。

  玉衡纵然有万分紧急的事要说,此刻也咽了下去,不忍打破这场温馨。

  小天荪摇头晃脑背着诗句,忽然插话问:“娘亲,他们也会生个小孩吧?”

  “应该会。”

  小天荪蔫蔫地撅着嘴说:“那会不会和以前隔壁家的小孩一样,发现我长不大以后就搬走了。”

  若荪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无助地看向玉衡。玉衡走过去将他们母子都揽住,亲昵地笑着说:“如果他们搬走了,还有新的邻居搬来,他们也会有小孩。说不定他们会有很多小孩,到时候林子里很热闹。”

  “我们为什么不能有很多小孩?”小天疑惑地看着爹娘,疑惑中带着几分委屈。

  若荪不禁失笑,斜睨着玉衡说:“娘也不知道,问你爹罢。”

  小天于是一脸希冀地瞪着玉衡。

  “呃……”玉衡冥思苦想,淡淡皱着眉说,“我们可以有很多小孩,但是……需要时间。”

  小天着急追问:“多长时间?”

  玉衡无奈道:“这……爹也说不准。”

  小天又蔫了下去,落寞地窝在若荪怀里小声念叨:“娘亲,我想要弟弟妹妹,要很多很多……”

  若荪拍着他哄了一会,好不容易哄入睡了,耳后覆上一阵温热的气息。是玉衡正轻吐着话语:“我们应当顺了孩子的意……”

  若荪抿唇而笑,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脸颊顿时滚热。她看怀里的小家伙睡着了,压低声说:“那两个人来历不一般,我们尽早离去。”

  玉衡一怔,“你看出来了?方才他可对你说了什么?”

  “倒没说什么,只是我本能地觉出他们二人不一般。而且……”若荪将孩子放下腾出手来,撸了一下腕上的镯子,“这镯子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掐得很紧。你说过这镯子有来历,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危险在提醒我。”

  玉衡捉住她的手盯着镯子思忖半晌,说:“他们来自魔界,也知道我们是神,未免我们向天庭通风报信,这座林子已经被封印了。”

  若荪惊愕不已,“那我们要如何离开?”

  玉衡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他们似乎没有恶意,静观其变。”

  屋外的花枝映在窗上,勾勒出缭乱的黑影。屋内的陈设皆是暗哑之色,角落里一盏昏昏的油灯只照着床头。他们偏偏要站在黑暗里,妖艳红唇与寒星般的眼眸相对。

  “真的只是普通散仙?”

  “他们若是天庭的人,见到我们的第一眼就会出手。”

  “那也要有所防范。”

  “你放心,这地方已在我掌控之中,他们绝对出不去。”

  “有意思呢,我们几个都不食人间烟火,竟然坐在一起吃饭。真可谓是各怀鬼胎。”恬墨似笑非笑望着角落里的灯,不知想什么想得入了神。

  梵心看着他,脑中有不好的念头闪过,打破沉默道:“天大地大,为何偏偏要在这里?我们另选一处,免得和两个神仙做邻居夜长梦多。”

  “你不是已经封印了杏林么?他们出不去,只能死在这里。”

  梵心微微诧异,嘴角却莫名扬了起来,“你要杀了他们?”

  “等我玩够了,再慢慢折磨他们。”恬墨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仿佛藏着滔天的仇恨,连角落里的灯火都被这股戾气湮灭了。

  沉锦摇着扇子,魂不守舍从青宫出来,拱桥上一路芬芳。

  琼花长盛不衰,守在青宫之外多少年,看惯了神仙们的来来往往,闻惯了仙风玉露,也愈发有了灵性,近日里修成了花仙。天后原本也是花仙,与琼花仙子十分有眼缘,便赐名琼瑶,留在身边相伴。琼瑶活泼好动,面容秀气,喜好四处游荡结识朋友,也好助人为乐。

  见沉锦这副模样,琼瑶犹豫片刻,追上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嗳,你在想什么?”

  沉锦颤了一下,回头看着她。琼瑶吓了一跳,几日不见,沉锦眼窝凹陷、面颊消瘦,像大病了一场似的。琼瑶张了张嘴,支支吾吾说:“你……天帝把你怎么了?你现在……要往哪里去?”

  “我不知道。”沉锦茫然地望着飘浮在空中那些忽远忽近的仙雾和云朵,整个人就像空空的躯壳。她突然觉得站不稳,疲倦地扶着琼瑶的手臂,有气无力道,“我要去归心阁。”

  “好,我送你去。”琼瑶立即召了朵云来,带着沉锦一路飘到归心阁。

  觅风在院中打坐,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扰了心绪,便仰起头看。

  云上衣裙飘摇,他还没看清,琼瑶已经将沉锦带到他面前了。

  觅风看着形容枯槁的沉锦,渐渐站起来,空荡荡的袖管随风而扬。许久,两人都没出声。琼瑶耐不住性子,索性将沉锦往觅风怀里推,“你们俩有话就快些说,我不偷听,我这就走了。”

  “等等!”沉锦却叫住她,“琼瑶仙子,你在天界呆的时间最长,几乎了解各路神仙的脾气秉性。你说,如果我走了,天帝会怎样?”

  “你要走?可是,你走到哪里都逃不过天帝……”琼瑶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目光闪烁。

  觅风关切望着沉锦问:“出什么事了?”

  沉锦面色难堪,像是受了羞辱一般垂着眸子道:“他、他……要我为他生个孩子,继承帝位。”她话音缓缓落定,四下里便是一片寂静。过了许久,觅风深吸口气,镇定自若地看着她:“你想不想?”

  沉锦果断地摇头,“这样没有名分地呆在他身边,我受够了。即便有了孩子,我也不得堂堂正正。”

  琼瑶侧目睨着她,忽而轻灵一笑,“你想通了便好。若真想走,我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你全然忘记了前世的过往种种,不过还有人记得,这其中有可以要挟天帝的砝码。”琼瑶歪着头望向觅风,“我知道你不愿意这样做,但是为了沉锦,你应当搏一搏了。”

  沉锦不明白,疑惑地看着觅风,“有什么砝码可以要挟他?”

  “伏神珠。”觅风面色凝重说,“当年天帝带着他的亲信私犯魔界,抢夺伏神珠。这件事,西王母丝毫不知。”

  沉锦问:“那伏神珠有何用处?”

  “迷惑心智。任你有多高的道行,都会被伏神珠所迷。”觅风的目光愈发犹豫了,稍微停顿,狠狠心继续说,“但他对你尚有几分真心,因此没有用伏神珠对付你。”

  “你是说,他可以用伏神珠控制我?”

  “只要他想,可以是任何人。”

  琼瑶点头附和道:“天后也曾为伏神珠所惑。”

  觅风若有所思看着她,“我以为除了我和沉锦,再没有人知道此事。”

  琼瑶眨着眼悄悄说:“我在那座桥上一呆就是几万年,知道很多秘密呢。”

  沉锦忧心忡忡在原地来回打转,“既然他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我们就算要挟了他,难保不被他反制住。”

  琼瑶爽快道:“你放心,单单私犯魔界这一条,就能让他地位不保。若是觅风要挟不成,我便去瑶池告密。”

  沉锦心中毫无把握,她一介凡人要抗衡天帝,连想一想都觉得要万劫不复了。觅风用仅有的一只手将沉锦的双手都握住,他第一次这样鼓起勇气去给她力量,只渴求这力量是她所需要的,能支撑她走出困境。

  他的手掌有粗粝的茧子,掌心里是暖的,不似天帝那样冰冷。沉锦望着他,前世的种种她已经忘了,但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到比天涯还长远的痴魂。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相信他,相信他会为她赎身、相信他也会带她走。沉锦顿觉豁然开朗,转头对琼瑶说:“琼瑶仙子,为了我而得罪天帝,恐怕你也会惹上麻烦。”

  琼瑶垂眸笑了笑,说:“你见外了,从前你爱站在琼花树下等人,那时我多羡慕你的风采和容颜。后来……”她不再往下说,坚定地冲沉锦点点头,“放心,以我对天帝的了解,他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美人与帝位,他曾经选了帝位,这次也一样。”

  沉锦在心里头苦笑,外人都看得如此透彻,她却执迷不悟,耽误了这么些年。

  第八章魂梦问情-5

  杏树长出了油绿的嫩叶,还剩稀疏的花朵点缀在枝头。

  小天荪缩着脖子蹲在草丛里,屏住呼吸,白净的小脸都憋红了。阳光筛下来,落在他白衣上星星点点。

  不远处,玉衡被蒙着双眼,一面伸手摸着前方,一面小心翼翼往前走,“小天,爹知道你在这里,就快被我捉到了。”

  小天荪用手捂住了嘴,本想偷偷溜走,又怕弄出动静,于是神情严肃地继续蹲着。他们玩躲猫猫是有规矩的,大人不能用法术,这样对小孩才公平。玉衡也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竖起耳朵听风吹草动。

  眼看玉衡往这边走来,小天荪紧张极了,这时候跑太迟了,反而会被捉住,他情急之下出于本能地变回了真身。一株毫不起眼的柔弱小草躲在一大片灌木丛里,玉衡从中而过,衣裳轻轻在草上拂了拂,然后一面喊着“小天”一面渐渐走远。

  直到再也听不见玉衡的呼唤,小天荪才松了口气,从小草变回人形。方才太过紧张,额上都涔了汗珠,他用衣袖扇了扇风,将一团轻雾都打散了。

  淡淡雾气中,一张面庞若隐若现。小天荪定睛一看,吓得脸色煞白,顿时浑身僵冷。

  “小鬼,你是什么东西?龙须草?”恬墨眯着眼,几根修长的手指朝小天荪伸过去。他似有若无的笑容里藏着莫名的危险,十分慑人。小天荪避无可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傻愣愣看着他。一直牢记爹娘的叮嘱,绝不能在外人面前现出真身,这下子……他颤了颤,突然扯开嗓子尖叫:“爹爹!爹爹!”

  玉衡闻言疾速赶来,小天一向内敛,从未发出过这样的呼喊,他料到有事发生,极快地冲过去将小天捞进怀里,眉目冷淡地瞧着恬墨。

  恬墨从容地站起来掸掸衣袍上沾的花瓣,咧嘴笑道:“可爱的小家伙,怕什么?”

  “小天,他方才对你做了什么?”

  小天荪牙关紧闭,一个劲摇头。他无端端觉得害怕,一头扎进玉衡怀里躲避对方的目光。

  “我们回家。”玉衡轻声道,抱着小天荪步子飞快离去,“龙须草……”恬墨意味深长地念了好几遍,双臂抱在胸前,侧倚着旁边的树干“吭哧吭哧”地傻笑起来。

  若荪正在纺纱,见玉衡抱着小天神色匆忙冲进屋,心头一惊,撂下梭子赶上去问:“出什么事了?”

  玉衡将孩子放下,蹲下去问:“小天,你告诉爹爹和娘亲,方才那个叔叔和你说了什么?”

  小天荪委屈地瞪着眼睛,喃喃说:“他没说什么……”

  若荪紧张地拽住玉衡的衣服,“谁?谁欺负他了?”

  玉衡朝窗外瞥了一眼,缓缓摇头,“我们不能呆下去了。”

  天荪两只手绞着衣袖支支吾吾说:“他没欺负我……就是、就是躲猫猫的时候,我怕爹爹找到我,就变出了真身藏起来。但是被他看见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被他看见了真身?”玉衡不敢置信反问道,一向从容的眼神里出现了几分慌乱。尽管恬墨失忆了,尽管连若荪都不知道天荪的身世,他反倒先乱了阵脚。

  若荪发觉玉衡的反应有些失常,拉住他安慰道:“夫君,他们早知道我们是神仙,被瞧见了真身也没什么。在他们伤害我们之前,想办法离开这里。”

  玉衡凝思想了想,问:“你的神荼灯,可随身带来了?”

  若荪点点头,“虽是神器,我却没有用过呢,一直给小天拿着玩耍。”

  玉衡道:“明日午时,阳气最盛,我先去找他们谈一谈,若他们不肯放我们走,那我们就用神荼灯打破封印逃走,你保护好小天,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若荪按住他的手,镇定道:“不,由我去,你照顾小天。我曾经是驱魔门神,是他们的克星,这样胜算较大。”

  玉衡矛盾地看着她,最终将她和孩子都揽住,“都怪我百无一用。”

  “怎会无用?小天不能离开你,我也一样。”若荪微微偏头,唇在他耳畔一开一合,以微乎其微的气息说道,“夫君,若真的起了冲突,你带小天先走,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凶狠的样子。”

  玉衡愈发揽紧了她,恨不得将她柔软的身子与自己合为一体,这样就永远也不会害怕分离。

  小天荪很享受这样的相拥,惬意地眯起眼睛,问:“爹爹,娘亲,他们是坏人吗?”

  若荪答:“不是,他们也不属于凡间,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唔……”小天似懂非懂应着,“我们明天要走吗?”

  “嗯,我们回昆仑去找小桃子玩好不好?”

  小天荪抿着嘴用力点头,然后有点害羞地将脸埋在玉衡肩上。

  月圆之夜的子时是修炼元神的最佳时机,吸取月华光灵,吞噬暗夜中邪气横生的鬼魂。梵心捉了几条蛇助恬墨修炼,因消耗过多元气虚弱无力,便伏在树枝上休息,如懒懒的黑猫,偶尔伸出舌头来舔一舔手上残留的鲜血。

  看着树下的身影散发出微蓝的光,梵心“咯咯”地笑起来,惊走了附近的一小群蝙蝠。她舔干净了手,说:“看样子不出三年你就可以恢复了。”

  恬墨睁开眼,看着身上那层荧荧的蓝光十分不满,嗤了一声,“三年,我嫌太长!”

  梵心道:“等蓝光透着紫,你也就恢复九成了,对付天界那些废物轻而易举。”

  恬墨起身,衣袍上的金线随着摆动、发亮,“我们明日清晨转移到更加偏僻的地方去。”

  “哦?”梵心高兴得从树上跳了下来,长长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去哪里?”

  “东海上很多孤岛,你去挑一座你喜欢的,我随后就到。”恬墨冷冷笑了一会,补了一句,“带着我的战利品。”

  梵心一愣,“什么战利品?”

  恬墨朝林子深处努努嘴,“那白衣飘飘的一家子神仙。”

  梵心顿时拉长了脸,语气不悦:“你要带他们走?”

  “准确地说,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梵心凶狠甩袖,击碎了旁边的树桩子,尖声喝道:“你!莫非才几天功夫,你就看上她了?”

  恬墨眼色忽闪,猛地掐住她的咽喉,“怎么?本座想干什么还要你来过问?”

  梵心面上露出几分骇色,气势弱了一大半,说:“我是你的正妻,整个魔界都知道。”

  恬墨的脸一分一分近她,厉声道:“我想要哪个女人,由不得你说了算。”

  “最好不要和神仙打交道。”梵心咬咬嘴唇,丢下这句话,一阵风似的消失无影。

  第八章魂梦问情-6

  若荪和玉衡一整夜没合眼,守在窗边观望四周的动静。天蒙蒙亮的时候,林子里一群鸟雀不知被什么惊了,“呼啦啦”地往各处逃散。若荪站起来,透过窗缝朝外窥视。只见一团黑影如鬼魅般飘来。

  若荪攥紧了玉衡的手,“他来了。”

  玉衡挥手施法,将屋子用结界封住,蹙眉道:“难道他洞悉了我们的心思,于是先找上门来了?”

  若荪拿起神荼灯,叫玉衡去抱着孩子,低声说:“我们先不动,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黑影悄无声息飘进了小院,在门前停下。恬墨察觉到异常,伸手一探,被结界弹了回来。他眸中升起一团暗蓝色的火焰,两手相合在指尖凝出一股法力。看着那法力越聚越强,若荪手里的神荼灯也逐渐亮了起来。

  静谧的清晨,万籁俱寂,空中突然传来嘶哑的呼唤,“若荪——若荪……”这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回音环绕不绝。

  门前的恬墨一惊,瞬时收住法力,隐身躲藏了起来。

  若荪手里的灯也灭了,小心翼翼拉开门,见院内空无一人。

  空中那声音乌拉拉地变得呱噪起来,“这林子怎么被封了,老头我进不来啊?哎呀呀,快让我进去,有急事!”

  玉衡欣喜回应:“是玉郎上神吗?我们被困住了!劳烦上神速速请来天兵天将!”

  “困住了?”玉郎嘀咕着,回声还是很大,震耳欲聋,“似乎是某种魔界的封印啊!”

  玉衡高声答:“是恬墨!上神当心着,别被他偷袭了。”

  “什、什么?墨墨?”领仙玉郎一个。待送走了琼瑶,若荪蹙起了眉,小声说:“为何我还是不放心?”

  玉衡便安慰她:“虽然你失忆了,但毕竟和觅风相依为命几千年,忽然不见了他,牵肠挂肚是难免的。”

  若荪细细一想,“沉锦和觅风走了……那我是不是该去看望父王?”

  玉衡内心犹豫,却还是点了头:“去罢。”这些年她明确知道自己的身世,知晓自己的父母,于是自然而然开口叫天帝父王,对沉锦也很有心。玉衡从未与她多说什么上一辈的恩怨往事,只是与她在一起时尽少提及天帝。

  天帝站在宝塔顶端远眺,衣袖临风而扬。周围的云雾变幻着各异的形状,气象万千。

  若荪乘云而上,轻落在他身后,唤:“父王。”

  天帝纹丝不动,口中应道:“嗯,你来了。”

  “我刚刚得知沉锦随觅风走了,父王为何不告诉我?”

  天帝缓缓摇头,“告诉你有何用?她也不会因你而留下,毕竟已经不是前世的她了。”

  若荪道:“父王明白就好,她不是我母亲,不是父王多年前深爱的沉锦。所以,就让她走好了。想念的时候,去看她一眼也好。”

  “去看她……”天帝喃喃念着,“恐怕是看不到了。”

  若荪眼里闪过一丝狐疑,追问:“他们躲起来了,连父王都找不到吗?”

  “罢了,她如此伤我心,还找她做什么?”天帝转过身,睥睨众生的眼里并未有丝毫的柔情,仍是冰冰凉凉。似乎世界一切都无法打动他的心。

  “既然父王这样想,我也不担心了。”若荪垂下眸子,静静站在天帝一旁,脚底下便是整座青宫,远处是天河,而她突然发现,望夫台与这宝塔遥遥相对。

  朝九晚五,日复一日,清晨东边的朝霞升起,到了日暮西边的晚霞落下。

  自上次恬墨出现在凡间的消息传开后,天兵天将日夜巡逻,神魔井也严密看守着。神仙们回想起百年前的那场恶战还有些心惊,也不得不戒备起来,白天黑夜轮流值守,入夜后尽少出去走动。爱串门的领仙玉郎很是寂寞,索性在纤云宫住下了,倒不是他有多喜欢纤云宫,而是对面的纺云阁里织女众多,十分热闹。

  纤云宫平日里无人居住,只是云锦快用完的时候,若荪便会去待上几日,织出备用的云锦云霞。这一日若荪带着小天荪刚到纤云宫上空,便听见玉郎嘻嘻哈哈的笑声,估摸又在逗织女们玩。守门的小仙童原本也在纺云阁玩闹,见若荪从天而降,赶忙跑过来,吐着舌头小声唤:“天孙大人。”

  若荪牵着小天走入宫门,一面问:“玉郎上神何时来的?”

  “昨日来的,说要小住。我们正想去通报一声呢,天孙就来了。”

  “无妨,他愿意住多久都行。你去让大家把纺好的云丝都放偏殿里,我这几日不出门、不见客,就在殿里纺织。”

  小仙童连连点头,冲小天荪挤眉弄眼,然后红着脸跑出去了。

  小天荪被那华丽丽的媚眼吓到了,躲在若荪衣裙后面,嗫声说:“娘亲,我不喜欢她。”

  若荪不禁掩口笑了,“那么小天喜欢谁?”

  他晃头晃脑想了想,诡秘一笑,答:“喜欢娘亲。”

  若荪勾起一根食指在他鼻头轻轻刮一下,“狡猾。”

  小家伙咯咯笑着往偏殿跑,一头扎进了堆满了云丝的房间里,大叫:“娘亲,我躲好了,你来找我呀!”

  若荪正想答话,瞥见玉衡怀里抱着一只木盆、肩上挎着布包走了进来,便迎上去帮他拿着,笑道:“怎么还把他的澡盆带来了?”

  “看,一来就玩躲猫猫,难免会满身是汗。”玉衡看着若荪便舍不得移开视线,一直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收回心思去陪着小天荪玩耍。空荡而冷清的纤云宫里伫立着数根金银大柱,两个身影绕着柱子追逐,欢笑声绕梁不绝。

  第八章魂梦问情-7

  慵懒的午后,领仙玉郎躺在大树下睡觉睡得欢畅,地面三尺都拢着薄云,恰好将他盖住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他。不过他的呼噜打得响亮,小天荪循声而至,盯着他一鼓一鼓的腮帮子有样学样,但怎么都鼓不出这呼噜声。

  若荪在纺织,玉衡也出去了,他一个人晃荡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在后院打盹儿的领仙玉郎。可是玉郎一向贪睡,一时半会也不能醒过来陪他玩。小天荪坐在草地里百无聊赖,于是捉起了虫子。小桃子养了只白色的小鸟,折断了翅膀,他要把天上的虫子捉去喂它,说不定翅膀会重新长出来。

  不管什么虫子,逮着了就一股脑往荷包里塞,有时塞进去一只又飞出来一只,小天荪有些措手不及,暗自懊恼,若自己像其他神仙一样有几分法力,做这点小事就不会如此吃力了。

  草丛里哧溜一下闪过一道黑影,轻微的风擦过,青草颤动。小天荪瞪大了眼睛,心想是只大虫子,于是屏住呼吸慢慢爬过去,小心翼翼拨开草丛,只见碧绿的草叶上,卧着一条奇怪的小黑蛇。说奇怪,是因为它长了脚,浑身裹满了闪闪发光的蛇鳞,一对黑豆一般的小眼珠子直直望着天荪。

  “嗳?这是什么东西?”小天荪自言自语,试探着伸手去摸了一下,它没闪躲,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小天荪壮着胆子捏着它的尾巴拎了起来,它摆了几下身子,然后认命地倒挂着,眼珠子还是直愣愣望着天荪。

  小天荪仔细端详着它,觉得似曾相识。他皱着两条稀疏的眉毛冥思苦想,终于想起来了,是在归心阁见过的那只木匣子里头奇怪的东西,形状就与这小蛇相差无几。小天荪将四脚蛇丢进荷包里,转身跑去玉郎身边蹲着,他不敢扰了玉郎的瞌睡,但又极想叫他起来,于是用意念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玉郎爷爷,醒醒、醒醒!”

  不久,玉郎果真醒了,睡眼惺忪晃了晃脑袋,“是谁把我叫醒了,真是扰人清梦。”正抱怨着,忽地看见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眼神颇为无辜。玉郎伸了个懒腰,“小天,你在做什么?”

  小天拱手朝他作揖,央道:“玉郎爷爷,你带我去归心阁好不好?”

  玉郎懒洋洋瞥了他一眼,说:“觅风走了之后那里空无一人,去做什么?”

  “去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玉郎顿时来了精神,“那里有宝贝?”

  “嗯!”小天荪点头如捣蒜,拉着玉郎胖乎乎的手抬脚就走,“有个木匣子里装着很多奇怪的东西,随我去看看就晓得了。”

  玉郎素来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这下兴致上来了,于是爽快地带着小天荪翻了个筋斗跳上祥云,一路往归心阁飘去。

  觅风离开天界才不过几天,但归心阁却比他在的时候还要落寞。

  看见熟悉的草木、栏杆,还有院中棋盘上的残局,领仙玉郎感慨良多。昔日他便在这里与罗净品茗下棋,大鹏在屋顶上用尖长的喙梳理羽毛,小若荪淡定地坐在屋檐上,小恬墨攀着柱子往上爬,总是爬到一半就滑下来,怎么也爬不到若荪身边去。玉郎鼻子一酸,瘪着嘴念道:“一个个都走了,丢下我在这穷寂寞。”

  “玉郎爷爷,在里边。”小天荪执着地朝屋里走,凭着记忆找到那扇虚掩的门。

  木匣子还在老地方,藏在一只木架子底下,若不是他个子小,根本看不见那下面藏了东西。小天荪神秘兮兮地将匣子拉出来,“就在这,玉郎爷爷,你瞧瞧这是什么。”

  玉郎拉开闩,打开了盖子,只见满满一盒子石头一样的东西,形状却是差不多的,像四脚蛇。一条条活灵活现的四脚蛇,只可惜成了化石。

  “玉郎爷爷,这是什么东西。”

  “四脚蛇。”玉郎拎了一只起来在手里把玩,这屋子曾经是若荪的,想必东西也是她留下的。玉郎心里头又是一阵感慨,长四只脚的蛇不仅是四脚蛇,还可以是一条龙。

  “四脚蛇啊……”小天荪似懂非懂点点头,俨然一副老成的派头,淡定地从荷包里将方才捉的那条蛇拎了出来,“这个大虫子原来叫四脚蛇。”

  玉郎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这一眼可惊走了他半个魂,脚下打了个趔趄,“噗通”一声趴在小天荪面前瞅着那条四脚蛇,张着嘴大叫:“啊……啊!它从哪儿来的?”

  小天荪见玉郎上神这般失态,心想这的确是件宝贝,乐滋滋道:“我在草丛里捉来的。”

  那条四脚蛇似乎在闹脾气,身子扭来扭去特别不安分。小天荪便将它放在自己手臂上,四脚蛇才安静下来,安逸地在洁白无尘的衣袖上蹭了蹭,眯起了眼睛。

  玉郎愣愣地看着,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天底下四脚蛇多得是,他何必大惊小怪,只是这似曾相识的外形让他失控了。

  “玉郎爷爷,四脚蛇不好听,它有别的名字么?”

  玉郎摸了摸小天荪的头,“既然是你捉来的,那就归你了,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长得这么黑,就叫小黑好了。”

  四脚蛇仰起脑袋,尾巴一甩“啪”地抽在雪白的绸袖上。小天荪一看,这小东西竟然有灵性,能听懂人说话,他高兴极了,凑上去问:“那你喜欢什么名字?小四?”

  四脚蛇继续甩尾巴。

  “小蛇?”

  仍然在甩,甩得更厉害了。

  小天荪深沉地仰起头冥思苦想,口里念叨:“黑……乌黑……墨黑,小墨?”

  四脚蛇不再甩尾巴,轻轻摇了摇尾巴,乖乖地趴在小天荪胳膊上。

  “嗳?它真能听懂我说话!”小天荪蹦了两下,发觉身边的玉郎目瞪口呆魂不守舍,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袖,“玉郎爷爷,以后我可以养着它么?”

  玉郎从那声小墨里拉回思绪,喃喃道:“可以吧,你喜欢它?”

  小天荪随口应着,心思全在那四脚蛇上。

  “可能真是缘分……”玉郎平和地笑了笑,左手一旋,变出了一只精致的竹笼子,递到天荪面前,“真要养它,便要全心待它。”

  “谢谢玉郎爷爷!”小天荪接下竹笼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玉郎心中更多了几分欣慰,这孩子自小孤僻,性子里透着一股跟他爹一样的孤清和落寞,如今有个伴能陪他,尽管是条四脚蛇,但看着他这样的笑容,玉衡也不会反对罢。

  纤云宫的云梯上,小小的人影吃力地爬上去又爬下来,一点也不嫌累。云梯顶端放着小笼子,小天荪蹲在笼子面前将捉来的虫子都倒进去,白衣拖曳在阶梯上。看着四脚蛇很快地又将虫子都吃了个精光,小天荪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道:“小墨你太能吃了,这附近的虫子都被我捉完了,可怎么办呢?”

  落日沉沉,金辉斜照,天边漫上了晚霞。一袭白衣的若荪如一片云朵悠然飘来,缓步踏上云梯,看着蹲在一旁发愣的小天荪觉得有些奇怪,唤道:“小天,你在做什么?”

  小天荪仰起头来,愁眉苦脸道:“我要去哪里才可以捉很多很多虫子?”

  “捉虫子做什么?”

  小天荪将笼子捧起来,“娘亲,这是我今天得来的宝贝。”

  若荪躬下身子去看,待她看清了笼中之物,脸色猝然一变,将笼子夺了去,斥道:“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捉来玩,万一是毒物可怎么办?”

  小天荪怔了怔,他还从未见过娘亲发这么大的火,一时委屈极了,眼里泛出零星的泪花。

  若荪缓和了神色,蹲下去抱住他的头,“小天乖,你和其他神仙不一样,你没有护体的法力,娘最怕那些不明之物会伤了你。”

  小天荪垂下头不说话,用力吸着鼻子。

  若荪将竹笼子的小门打开,想将那四脚蛇放走,不料它愣是不走,呆在笼子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她便用法力一弹,将它从笼子里弹了出去。四脚蛇跌出云梯,落入渺渺的云雾里。

  天色暗了,纤云宫里各处置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亮如白昼。小天荪闷闷不乐,独自坐在偌大的殿里玩琉璃珠子。若荪在偏殿纺织,时不时探头往大殿里看,她最近眼皮直跳,似是被什么东西扰得心神不宁。

  琉璃珠在地上滚动、碰撞,发出声响。有了那点声响,她便知道小天荪的位置。

  两只小手抓不稳,一颗珠子咕噜咕噜滚了出去,小天荪忙追着跑,一路追到了一根大柱子底下。裹了金箔的柱子足有一丈粗,根下有道缝,珠子就滚到缝里去了。小天荪用手指抠了一会,没找着,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明亮的光线无孔不入,那缝隙里忽然有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小天荪凝神凑上去看,只见小珠子慢慢地拱了上来。他惊奇地伸手将珠子捡起来,见一条漆黑的四脚蛇从缝隙里慢慢地爬了上来。

  “小墨!”他喜出望外,同时听见空旷的殿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将四脚蛇飞快地抓起来藏进衣袖里。一转身,便看见若荪面色惊疑地朝自己走来。

  “小天,怎么了?”

  “没……”小天荪捧着珠子装作若无其事,“琉璃珠滚到地缝里了,我刚拾起来。”

  “你爹快回来了,等会叫他陪你玩耍。”

  “嗯。”小天荪漫不经心应道,飞快跑回寝殿里去,嘴里喊着,“娘亲,我乏了,先去睡一会。”

  天河上的雾气渐渐弥漫开来,笼罩了纤云宫。窗框镶着银,在月色照映下泛着光。

  轻纱帐徐徐拂动,一家三口睡得安详。忽地一声轻呼惊醒了玉衡,他忙起身查看,见身旁的若荪睁着双眼,面色凄惶。

  “怎么了?做梦?”他关切问。

  若荪喉口紧紧的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好真实的梦……我梦见觅风和沉锦,掉下山崖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不必太过忧虑。他们不是已经双宿双栖了么,虽然没有消息,但一定在某个地方过平静的生活。”玉衡越过中间的小天荪翻到里侧去将若荪揽住,安慰道,“再说,觅风是神兽,即便掉下山崖也不会有事的。别怕……”他话音未落,忽觉腰上一紧,原来是被若荪的手臂牢牢环住了。

  她抱住他,鼻息全喷在他的胸膛。

  玉衡一低头,唇落在她额上,渐渐辗转而下,触碰到她的鼻尖。若荪微微仰起头,吻住了他,大胆而奔放,轻易就攻入了他齿间。玉衡情难自禁,深深回吻,四片唇瓣在清凉的夜里厮磨,迸发出隐秘而痛快的迷中醒过来,飞快赶回寝殿去,只见小天荪在床上翻来滚去,挥着拳头大喊大叫:“啊……不要、快走开!走开!呜呜……”

  “小天,怎么了?”若荪慌了神,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跟娘亲说说梦见了什么?”

  小天荪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哭着说:“有一条大黑龙把我抓走了,他说他是我爹爹,如果我不叫他爹爹,他就把我丢到海里面去。”

  玉衡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什么样的大黑龙?”

  若荪回头叮嘱他说:“小孩子做梦而已,不用问那么多,免得他想起来更加害怕。”

  玉衡稍微定了定心神,弹指将屋里的烛台都点亮了,眼波一转,忽地发现床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伸手一抓,抓出来一只竹笼子,里面竟是一条浑身长满黑粼的四脚蛇。像是触动了多年前的记忆,他手一抖,笼子跌在地上。

  若荪闻声看去,喃喃道:“我明明扔掉了它,怎么又回来了?”

  玉衡觉得方才有些失态,忙捡起来,“这是哪儿来的?”

  “小天在草丛里捉的,他好像特别喜欢。我觉得来历不明便扔回了院子里,谁知他什么时候又给捉回来了。”

  小天荪脸上还挂着泪珠,朝玉衡伸出手,可怜兮兮道:“爹爹,把我的小墨还给我。”

  玉衡犹豫了,手停留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若荪低声劝道:“小天,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若是伤了你,爹娘都会心疼的。”

  “它不会伤我,它很听话的。”小天荪擦了擦眼泪,仰头望着玉衡,“爹爹,小天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孩子哭沙了的声音传到玉衡耳里,几乎是揪心的痛。他不忍心再看那双眼睛,蹲下去将笼子还给他,同时悄悄施了一道法术,将笼子封住了,“小天,爹爹把它还给你,可是,你要保证不让它从笼子里跑出来,好吗?”

  小天荪认真地点头,抱着小竹笼躺在若荪怀里,“谢谢爹,我保证不会让它跑出来。”

  玉衡笑了笑,目光里却是挥之不去的忧郁。

  待小天荪又睡着了,若荪蹑手蹑脚地下床,到窗边挽住了玉衡的胳膊,贴着他的耳朵问:“夫君,你在担忧什么?”

  玉衡轻叹:“小天他与普通的神仙不一样。”

  “嗯,是我不好,怀着他的时候还去打斗,导致难产了。”若荪说着,将头枕在了玉衡肩上,微微闭上眼,“这些年,我们总担心他这样虚弱会受到伤害,不过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在天界还没有谁敢欺负他,夫君不必过于忧虑。”

  玉衡神色复杂,只静静地听着她说,却不敢看她一眼。有些事,就让他自己承受罢。他转身拥住若荪,即便心中再多烦闷,也要装作云淡风轻,不能让她也跟着一起不快乐。

  第八章龙啸泣血-1

  清晨,露珠覆在窗台上,折射着朝霞的彩光。玉衡一早就踏着云下凡去巡视他管辖的地界,若荪送他送到很远的天边,然后独自回到纤云宫。

  小天荪拎着笼子四处跑,一会玩纸鸢、一会玩弹珠,不亦乐乎。若荪在房里清点云锦,准备叫织女们来搬走,转身时瞥见外面的走廊里小天荪正举着一片色彩绚丽的轻纱,嘴里呼呼地吹着气,轻纱随风飘拂,像云彩一样好看。

  若荪走出去,一边笑着一边轻轻责怪他:“小天,你怎么把娘织的云锦拿出去玩呢?”

  小天荪扭过头瞪大眼说:“这不是娘亲织的云锦。”

  那轻纱一层一层地拂过来,抽在若荪胸前,她用手捞了一把,拽住一看,方瞧出来是一件霓裳。她的笑容浑然僵住了,盯着小天荪问:“这归心阁里的东西你怎么拿过来的?娘不是说不问自取是为偷也,小天怎么可以偷东西?”

  “不是偷的!”小天荪委屈地大叫,“玉郎爷爷说这是娘亲的东西,我替娘亲拿回来了。”

  若荪垂下眸子,手里拽着一片霓裳,“玉郎爷爷带你归心阁了?”

  “嗯。”小天荪忽然有点害怕若荪这样的神情,扔下霓裳往后退了两步,“娘亲,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若荪将霓裳挽起来收在臂弯里,抚着他的头和蔼笑道:“是娘错怪你了。小天,娘明日就忙完了,我们去昆仑找小桃子玩。”

  “好呀,我把我的小墨带去给她看。”小天荪得意地举起笼子,像是在炫耀宝贝似的。他心里早有了主意:天界的东西都很矜贵,这小墨说不准是神兽呢,将来养大了他可就神气了。

  对于下凡,玉衡颇多顾虑,也不知梵心和恬墨如今在何处、究竟打什么主意。但是看见小天荪眼里迫切的希望,他没有任何办法拒绝,只好点了头。小天荪欢天喜地地跑出去看晚霞,拎着跟他形影不离的竹笼子。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不再孤单,若荪抿唇笑了会,低声说:“就知道你会依他,孩子都被你惯坏了。”

  “不是你先说要去昆仑么?我总不能让你在孩子面前说话不算数。”玉衡侧目而笑,金砂在落日映衬下一闪一闪。

  若荪用食指按在他那点金砂上,“你说过这颗金砂是连接心脉的,为何现在晦暗了,是你心中有郁结么?”

  玉衡捉下她的手来按在胸口,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说:“你只需知道我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你,就足够了。”

  若荪狡黠一笑,“那小天呢?”

  玉衡想了想,指着自己的手心,“他在这里。”

  若荪将自己的手也放在他手心里,久久不愿松开。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他们在一起,所有的一切是如此安宁、静谧,美好而温暖。

  外面的走廊,传来一声轻呼,接着便再无任何动静。

  若荪探头唤了声:“小天?”

  没有回应,却见那只装着四脚蛇的竹笼子骨碌碌地慢慢滚进来,四脚蛇在里面疯了一样地乱扭乱动,被斜阳照着,黑影在地上如群魔乱舞一般。

  若荪和玉衡当即冲了出去,走廊上空无一人。遥遥的云海里,有一个正在消失的黑点。

  “小天!”若荪嘶吼一声,挥舞着长袖心急如焚追上去。玉衡朝空中弹了一枚烟花传递讯号给天庭,随后紧紧跟上若荪。

  穿云破雾一路向东,底下是一望无垠的碧蓝海水,前面仍然是无穷无尽的云海波涛。若荪跟丢了那黑影,着急地用掌心的金砂追踪小天的方向。玉衡渐渐追上了她,拽住她的手往下俯冲而去,笃定道:“他在前面的孤岛上。”

  这孤岛很小,寸草不生,黑黑的一大块像是突兀地从海底冒出来的。

  岛上的高山顶,小天荪正被梵心拉拽着往崖边走。梵心似乎早已经料到,头也不回对身后的若荪和玉衡说:“你们敢对我怎样?我可不会因为他是孩子就跟他客气。”

  “你竟敢到天界来闹事,天兵天将马上就到,你逃不掉。”

  “我逃不掉,那他更逃不掉。”梵心一手将小天荪拎起来,放声大笑,那笑声尖锐刺耳,吓得小天荪脸色煞白,不敢吱声。

  若荪眼看着孩子吊在半空中,下边就是万丈悬崖,急得想要动手,方想起出来得太过匆忙,连神荼灯都没带。她束手无策,带着哭腔问道:“你为何要抓走我的孩子?”

  “我们天魔似乎对这孩子很感兴趣。”梵心阴阳怪气说着,目光里满满都是嫉妒。她瞪着若荪,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有什么魔力?他不过看了你一眼,怎么又被你给蛊惑了?还有这个小畜生,凭什么让他如此上心!”

  “凭他是我儿子。”沉稳而慵懒的语调在空中悬浮,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紧接着,小天荪被一股莫名其妙的风卷了起来,稳稳当当坐在了一片云上。一袭黑亮的大氅若隐若现,披散的长发被风撩起,现出一张冷峻的容颜。

  三个人伫立在山顶,除了愕然,再没有第二种表情。

  梵心不屑一顾地嗤了声,连笑都懒得笑,耸了耸肩,“他是你儿子?你别做梦了。”

  若荪早已没了魂,空洞的眸子直愣愣望着恬墨。

  玉衡更是如遭重击,几乎站不稳,嘴角强行扯开一丝苦笑,“你没有失忆,你没有喝孟婆汤,你重出魔界,就是想把他们抢回去。”

  “不,我看见他的真身才知道他是我儿子,不然,早已大开杀戒。”恬墨一手摸着小天荪的头,另一手放出一道紫光,击向云层中追寻而来的几个天兵。转而朝若荪施法,恶狠狠道:“这个女人,竟然让我儿子叫别人爹,真是罪不可赦。”

  玉衡惊觉不妙,当即扑向若荪,却扑了个空,若荪就这样被恬墨轻而易举地抓在了手中。玉衡最怕的事莫过于此,他双膝一软,强撑着没有倒下,想用尽全力跟他拼一番,但是眨眼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小天、若荪,恬墨、梵心,连同那座岛都消失不见了。他孤零零地站在一片云上,东西南北方圆万里,皆是空的。

  天地间,都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

  “夫人……小天……”他念着念着,渐渐昏睡过去。

  “爹爹!爹爹!”小天荪扯开嗓子尖叫,一面用手指甲在揪住自己的那只手上用力地抓挠,“你把我爹爹怎么了,你这个大坏蛋!”

  恬墨脸色铁青,几乎是咆哮着朝他吼道:“你给我记好了,我才是你爹!”

  “你才不是我爹!”小天荪憋足了气,毫不畏惧地朝他吼回去,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连小小拳头都在颤抖。他扭头看着恬墨身边痴痴呆呆的若荪,大声唤:“娘亲!快去救爹爹呀、快去呀!”

  恬墨冷笑一声,一手掐住若荪的脖子,“他们都中了幻术,听不见你说话。”

  当小天荪意识到他真的叫不醒他们,渐渐感到绝望,转身对恬墨拳打脚踢,一面呜咽着:“你把我爹娘还给我……”

  恬墨侧目睥睨还站在山顶的梵心,丢下一句:“还愣着做什么?走。”转瞬间便驾着若荪母子二人钻入了云层。

  梵心迟迟未回过神来,待她想明白这一切,一股怒火窜了起来,几乎要燃了她的眸子。她伴在他身边一百年,不顾一切为他堕入魔道,他却撒了个天大的谎骗她。到如今,她手里有什么筹码可以比得过若荪的孩子?梵心渐渐回头看昏倒在地的玉衡,嫣红的唇瓣绽开出一抹诡笑。

  待若荪从幻术中清醒过来,已经身在魔界。外头暗无天日,幽幽的冥火漂浮在四周。松木烧出来的火把悬在墙壁上,让人感到一丝暖意。小天荪睡熟了,眼眶和鼻子通红,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魔界比天界还要冷,他这样凡人的体质难以承受。

  若荪下了床在四周走动,从窗口探出身子看,才发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这座魔宫是漂浮在空中的,而他们被关在宫殿的一角。若荪走到门边试着拉了几下门环,门缝契合得死死的,无懈可击。她只好作罢,回到床边静静等待。

  这里没有日月星光,也估算不出时辰,只看见外面有些热闹,魔怪纷纷出了屋子,远处有一座漂浮的集市,从各处连接过去的石板路上有来来往往的影子。若荪打算跳出窗口出去探一探路,房门却轰地一声开了。她转过身,看着缓缓走进来的恬墨。

  他径自朝床帏那边走去,俯身看了会,说:“小家伙真是折腾累了,睡得这么香。”

  若荪仍然站在窗边,离他远远的问:“你为何要将我们关在这里?”

  “关?谁说我将你们关起来了,我交代了所有人,你和小天可以随意出入。”

  “那门怎么拉不开?”

  “门?”恬墨指了指,嗤笑道,“要用推的。”

  若荪顿时觉得没了颜面,扭过头去。

  “你把我们抓来想干什么?”

  “原本是想好好折磨你们,可是无意中发现一个秘密,让我改变主意了。我自己的骨肉必定会好好疼爱,至于你,就收入后宫好了。”恬墨说得漫不经心,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若荪平静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天是我和玉衡的孩子。”

  “是么?”恬墨望着她一阵谑笑,“龙须草啊,我也想不到一条龙和一根草生出来的是龙须草,怎么不是草龙?”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狠心忘了我,自然是不明白!”恬墨突然发起火来,怒视着她。

  若荪仍然一脸平静,“我是天界的殿下,你就不怕惹恼了我父王么?”

  “你父王?如今你倒是与他父女情深了。”恬墨斜眼瞪着她,鼻子里哼了几声,“我偏要惹他,如今他的两个女儿都在我手里,他敢出兵?除非他根本不在乎你们。”

  这时,床帐内传来一声嘤咛,若荪忙赶过去。小天荪带着哭腔喊了声“爹爹”,醒来第一眼看见若荪,便一头扎进她怀里低泣:“娘亲,爹爹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恬墨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若荪往外拉,“你快点告诉他,我才是他爹,玉衡不是!”

  若荪却不予理会,只管拍着孩子轻轻哄着:“小天别怕,爹爹一定会来救我们。”

  “你、你……”恬墨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忽然觉得自己天魔气场全无,颓然跌坐在凳子上,口中叨叨着,“真是岂有此理,堂堂魔界至尊,自己的儿子竟然认贼作父……”

  “小天不哭,小天是男子汉,有娘在,不要害怕。”

  小天荪憋住抽泣声,吸了吸鼻子,伸手把若荪发髻上松落的白莲花别紧了些,“嗯,我不哭了,爹爹是白莲花,会永远保护我们。”

  若荪眼眶微热,紧紧搂住孩子。

  恬墨在旁边瞧着,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于是甩甩袖子神气地命令道:“你们可以在殿里走动,但是一定不能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出房门,又换上了一副冷得让人退避三尺的神情。

  第八章龙啸泣血-2

  魔宫里的路弯弯曲曲,错综复杂,而且不时变幻,若没有侍卫跟着,若荪早已迷了方向。她借口要带孩子出来散步,实际为出来探路,但看如此情形凭她之力根本逃不出去。在宫门外遥望四周,都是一座座浮在黑暗中的小岛,像天界的星子一样繁多。若荪指着一处问身后的侍卫:“那边热闹的地方是集市吗?”

  “是。”

  “我们能去吗?”

  “天魔有令,你们不能出宫。”

  若荪笑了笑,“我看孩子在这里太无聊了,想给他买点有意思的小玩意。”

  侍卫顿了顿,答:“我会如实禀报。”

  若荪也不敢轻举妄动,道:“嗯,那多谢了。我们回去罢。”

  小天荪哭闹了两天,嗓子都沙哑了,如今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不说,神情凝重得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若荪无时无刻不牵着他,在这步步惊心的地方唯恐有什么闪失。

  拐入他们住的院子,长廊里都挂着火把,一直到厅里、寝室里,火光暖暖的,不似外面那般幽绿清冷。若荪好奇地问:“怎么只有这里才点火把?”

  侍卫答:“是天魔吩咐的。”

  若荪低头看了看孩子,觉得他的手不那么凉了。

  快进屋时,小天荪空洞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惊喜,倏然挣脱了若荪的手跑出去,跑到墙根下伸手一抓,竟抓出一条四脚蛇来。

  “小墨!”他惊叫道,“娘亲,你看!小墨怎么会在这里?”

  若荪发怔地看着那四脚蛇,不知想什么想了许久,末了笑一笑说:“你就认得它是你的小墨而不是另一条四脚蛇吗?”

  “我认得它,它也认得我。”说着,他将手指递到四脚蛇嘴边,一条分叉的红舌飞快伸出来舔他的指尖,又飞快地缩回去。小天荪终日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孩子的心事来得快也去得快,顿时就忘了险境,一心只想着玩伴。

  若荪默默地坐在一旁看他玩耍,心思越来越沉。

  夜里寒霜很重,恬墨负手立在床边仔细端详熟睡的母子,出去后又命人在屋里加了几个火把。正打算出宫,途中遇上了高高站在树枝上的梵心,他仰头望了她一眼,问:“这几日你都去了哪里?”

  梵心答:“布置兵力。你已经恢复了九成,可以开始统领三界的霸业了。”

  恬墨沉声道:“现在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你现在一心只有他们母子,毫无斗志!”

  恬墨置若罔闻,继续朝前走。梵心一急,从树上扑了下来,挡住他的去路,喝道:“墨墨!你骗了我一百年,在我面前装失忆,其实你根本没喝孟婆汤!”

  “我喝了,你不信也罢。”恬墨眸中腾起紫气,那种肃杀的神情近年来愈加频繁。

  梵心戒备地往后退两步,用绝望的眼神盯着他,“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而她用神荼灯刺入你的心,而我却比不过她……为什么?”

  恬墨阴阴地笑了笑,“你以为我失忆的那段时间,是如何骗我的?在杏林里与她重逢,你又是如何骗我的?”

  梵心急忙解释:“我都是为了你……”

  “恐怕是为了你自己吧?”恬墨打断她的话,不屑一顾睨着她,“你忌恨若荪夺走了你的一切,忌恨你父王母后都向着她,所以想出兵天界以显示你梵心殿下的无所不能。但又时时刻刻堤防着我会从旁人口中得知往事,因此一再瞒骗我。”

  梵心一时气血上涌,愤怒地攥紧拳头吼道:“那你诱我堕入魔道呢?何尝不是在利用我!我痴恋你多年,就换来你这样的薄情寡义!”

  “你跟魔讲情义,是不是太天真了些?”恬墨似笑非笑,悠闲地踱着步子往前走,一面说,“不是想要当我的王后么?别布置兵力了,不如好好布置下你的喜宴。”

  梵心转怒为喜,“我们终于可以完婚了么?”

  “免得你胡思乱想。”恬墨忽然调转头来,一把搂住梵心的腰身,狂吻如骤雨般落了下去,席卷了她的神志。

  梵心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尽情贪欢,似乎是极其满足,那双眸子里却没有丝毫柔情。她环在恬墨腰上的手轻轻一拨,从他腰带上摘了块玉牌下来藏进袖中。

  一排紧闭的门窗内,若荪轻抚着胸口,慢慢转身打算回到床上去。不料眼前黑影一闪,竟是恬墨又折了回来。

  若荪心下受了惊,但面如常色,不冷不热道:“天魔怎么不用去处理事务,每日守着我们母子。”

  恬墨朝前迈步,步步近她,“你方才躲在窗户后面都看见了,为何要偷看?”

  若荪垂着眸子不由自主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窗上。

  恬墨的一只手顺着她的手臂摸到了肩膀,然后继续往上,最终托住她的脸颊,“你心急了?别急,迟早要做我的宠妾。”他的嗓音不知为何如此暗哑,就像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图谋。

  若荪终于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你就是那条四脚蛇?”

  恬墨笑了笑,不置可否。堂堂天魔纡尊降贵变成四脚蛇去逗孩子玩,传出去会没面子。

  若荪继续问:“梵心抓走小天的时候,你为何不制止?还是原本就是你指使的?”

  “我跟小天相处融洽,并不想梵心横插一脚,打乱了我全盘计划。”恬墨捏紧了若荪的下巴,忿忿道,“要不是玉衡施法将我关在笼子里出不来,我怎会看着梵心将小天掳走?”看着这张神情淡漠的脸,他想起很多年前她就一直用这样的脸色对待他,从未有过半分和颜悦色。

  而她对玉衡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甚至用色相诱惑兮!恬墨想起那日夜里他们二人就当着熟睡的小天荪的面耳鬓厮磨,顿时怒火中烧,掐住她的脖颈问:“他碰了你几次,这一百年来,他碰过你几次?快说!”

  若荪睨着他,慢条斯理道:“自我有记忆以来,他就是我夫君,日日睡在我身旁,你说呢?我想上次若不是你弄醒了小天……”

  顷刻间,屋里蒙上了一层霜,冻得如冰窖一般。恬墨那张脸也是呵气成霜,不等若荪说下去,他俯首下去狠狠咬住她的唇,用力厮磨,舌尖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

  “唔……”若荪受到这样的侵犯顿时觉得羞辱难堪,然而后脑被他扣得紧紧的,唇齿间密不透风,连呼吸都困难。她只得暗暗用法力与他较劲,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从窗边转到桌边,又从桌边转到了墙角。她始终没办法摆脱他,反倒自己的灵力用去了一大半。

  恬墨正得意时,大腿上突然剧痛难当,回头一看,小天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床,正抱着他的腿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啃咬。恬墨当即推开了若荪,把小家伙拎起来怒吼:“你反了吗?敢咬你老子?”

  小天荪还不解气,两只小拳头不停地砸向恬墨,愤怒地大喊:“你不能亲我娘,除了我爹,谁也不能亲我娘!”

  恬墨并不敢用法力,只得挨着那些冰雹一般的拳头,咬牙切齿说:“要我告诉你几遍我才是你爹!你娘狠心绝情喝了孟婆汤把我忘了,再不信就带你去三生石看一看,也叫你娘认清楚谁才是她男人!”

  小天荪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跑到若荪面前去抱住她,眼睛却始终瞪着恬墨,“娘亲,我们不信他的鬼话,以后我们关着门,不让他进来。”

  恬墨叉着腰,面对眼前英勇的小家伙无奈极了。任他叱诧魔界,威慑四方,竟然对自己的儿子无计可施。

  自此之后,小天荪把门闩好,不让若荪出去,也不让任何人进来,俨然是个小小的守护神。在这里分不出白天黑夜,好在屋里有沙漏,若荪在墙上刻上记号,能估算出在这里呆了几天。

  小天荪在这小小的屋里也闷得发慌,好在有四脚蛇陪他玩。他让四脚蛇趴在自己肩上,一面玩弹珠一面小声嘀咕:“虽然我没有法术,但是我有锋利的牙齿。如果他还敢进来,我还咬他,谁欺负我娘,我就咬谁。”

  若荪正在打坐,听见这句话睁开了眼,看见四脚蛇的尾巴不停地甩来甩去,像在表示极大的不满。小天荪继续嘀咕:“爹爹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小墨,你要是真的有灵性,就出去帮我们报个信吧?我好想爹,娘亲一定也很想爹。”

  四脚蛇哧溜一下从他肩头跳了下来,窜到角落里去窝着,闭着眼一动不动。小天荪跟了过去,用手指碰碰它,“小墨,你怎么了?”

  四脚蛇不搭理他,将整个身子蜷起来。

  小天荪有些着急了,回头大叫:“娘,你看它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若荪眯了眯眼,不以为意道:“这种冷血的东西性情难以捉摸,你越是关心它,它越不领情,倒不如冷落它,等它自己恢复了就好。”

  小天荪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娘都说等它自己恢复,他也就不管它了,自顾自去玩弹珠。时不时回头看看若荪,嘴里嘟嘟喃喃:“我好想爹啊……”

  几只火把将房间烘得暖暖的,整个魔界也只有这扇窗户有类似阳光的颜色。小天荪睡得正酣畅,忽然闻见一阵奇异的香味,莫名其妙地醒了。那香味像是从窗外飘进来的,他轻轻唤:“娘亲,这是什么香?”

  若荪却没有回应,像是睡得很熟。小天荪便自己爬下床,晃晃悠悠朝窗边去。他揉着眼睛,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窗外,他吓得几乎叫出声来,却被对方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嘘……小鬼,我是来帮你的。”

  那张脸清晰地定在了眼前,他才认出来是梵心,那个抓走他的坏女人。

  她冲他诡秘地笑着,“我来,是想带你去看看你爹。”

  小天荪受了惊吓的神色顿时转为惊喜。梵心见他不害怕了,于是松了手。小天荪急忙问:“我爹爹在哪里?”

  梵心压低声音,轻柔道:“被那个大魔王关起来了,如今正在受苦呢。”

  小天荪慌了神,想要回去叫醒若荪,但被梵心拉住了。她鲜红的嘴唇如沾了血一般,凑到他耳边说:“这件事要保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小天荪迷茫地摇摇头,“为何?我娘亲也不能知道么?”

  梵心示意他小点声,哄道:“你娘看见你爹受苦会心疼,你想看她难过么?”

  小天荪更加无措了,巴巴望着梵心,问:“那要怎么办?”

  梵心朝他伸出手,“我先带你去看看,看过之后你才相信我的话。”

  “可是……”小天荪回头望了望,犹豫再三,咬咬牙将手交给了梵心。他要保护娘亲,不能让她难过,要像个大人一样勇敢地保护她。

  第八章龙啸泣血-3

  前后左右都是一座座悬浮在空中的岛,闪着或蓝或绿的光。底下是望不到尽头的深渊,风中夹着某种令人头晕的香味。小天荪极力克服恐惧,跟着梵心在悬浮的石阶上行走,走得小心仔细,唯恐摔了下去。

  石阶路的尽头是一座很低的拱门,梵心弯着腰才能进去,漆黑的石窟里顿时亮了一圈火光。小天荪跟着进去,长长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头,只听见不断回荡的惨叫和嘶喊,十分悚然。

  他壮着胆子拉了拉梵心的裙摆,“我爹呢?”

  “在里面。”梵心回眸一笑,又换上一副怜悯的神情,牵着他的手说,“你可不能哭,要想救你爹娘出去,哭可是没用的。”

  小天荪顿时打了个寒颤,咬紧牙关跟梵心继续往前走。

  甬道两旁是牢笼,有些在受刑的犯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有些则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呻吟。小天荪闭着眼不去看不去听,直到梵心将他拉入一间安静的屋子,他才睁开眼,只见玉衡躺在牢笼中央,发髻散乱,雪白的衣袍上血迹斑斑。

  “爹爹!”小天荪扑过去抓着铁栏用力晃动,浑身瑟瑟发抖,“爹爹,你不要死。”

  梵心双臂抱在胸前,斜倚着门框,“他是神仙,况且身上有瑶池的护体金符,没那么容易死。”

  小天荪猝然转向梵心,“你把我爹怎么了?!”

  梵心咯咯地笑起来,摸着他的头说:“这可与我无关,是那个大魔头要折磨你爹。他喜欢你娘呀,所以要把他们拆散。我呢,是来帮你们的。”

  小天荪抑制不住发颤的声音,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和你爹是老朋友,不然,我怎么会带你来这里呢?”梵心揽住他,低语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天魔的人,我若出手相助,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想要救出你爹娘,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小天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怎么才可以救他们?”

  梵心悄悄说:“你体内有很强大的法力,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小天荪摇摇头,“我没有法力。”

  “你一出生,法力就被大魔头封印了。”

  “封印?”他懵懵懂懂想起来,自己腹部似乎有个奇怪的图腾。

  梵心答道:“就是说你的法力被藏起来了。你必须唤醒它,才可以运用它打败坏人。”

  “我怎么样才可以唤醒它?”

  “我可以教你化解封印之法,不过,你必须保证不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否则,阿姨我性命难保。”

  小天荪望着铁笼中如困兽的爹爹,眼眶发热,心底抽痛不止,坚定地点头说:“只要能救爹娘,我什么都听你的。”

  日复一日,若荪在墙上隐秘的地方刻下的痕迹已有十几道。她原想几日之内会有消息,玉衡至少会给她一个信儿叫她安心,岂料音讯全无。她回到床边替孩子掖被子,看他这几天睡得特别多,醒着的时候也好像很累,或许是与这的环境不适应,有些虚弱了。

  趴在天荪手背上的四脚蛇化出数道紫烟,缠缠绕绕出一具身影,傲然伫立在若荪面前。

  “你随我来。”他不由分说就去拽若荪的衣袖。

  若荪强行拽了回来,问:“去哪里?”

  “你在这里没憋坏么?出去走走。”恬墨不顾她愿不愿意,拦腰将她抱了起来,从窗口一跃而出,围着魔宫飞翔一周,落在了一座塔顶。这是魔界的制高点,魔界的壮观景象在这里一览无遗。

  塔中央有一座亭,亭下有石桌石椅,那石头黑得耀眼。恬墨挥袖,变出来一壶酒,两只杯。恬墨钳住若荪的胳膊,将她死死按在怀里,一手举起杯子送到她嘴边,“来尝一尝魔界的酒。”

  若荪撇开头,态度冷硬。

  “怎么,还怕我毒你不成?”恬墨苦笑,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顿时咽喉中如有一团火在烧,直直烧到了胸口。他一面咂舌一面“咝”着气,“若拿玉衡的酒来比,他那就是水,我这才是真正的酒。”说罢,他又拿了一杯,捏开若荪的嘴往里灌,谁料她稍施法力,将酒杯弹了出去,人也挣脱了。

  恬墨看着她,安静得可怕,有幽幽的绿光在他大氅上游走,与那些金丝相互映衬。他自顾自抬手饮了杯酒,猛然间又像头猛兽一般扑了过去,两手紧紧扣住若荪的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唇贴了上去,将含在嘴里的酒水送入她口中。

  若荪惊叫,却只在喉管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酒咽了些下去,吐了些出来,觉得浑身难受,法力都使不出来。她稍稍失神,身上的衣物已被剥落了一大半,双肩半遮半掩,而一条锁骨被恬墨衔住了,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咬断。他却没有狠下心,唇一直辗转在那一侧,愈吻愈用心。

  若荪不知是酒力还是什么在作怪,神志渐渐混沌,忘记了身处险境,绵绵软软瘫了下去。不休的纠缠中,瞥见了恬墨半敞的胸前有一块深色的疤,像是被灼烧了。她伸出手,摸着那疤痕,粗糙得扎手,扎得她手抖了一下,赶紧收回来。

  恬墨停止了亲吻她,幽黑的眸子宛如被雾气蒙住了,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用力揉按,喃喃说:“你真下得了手。”他脸上扯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很想笑,却根本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出来,最后就扭曲成这样,悲怆而愤怒。

  若荪无力抗争,只得由他这样按着,手心被粗糙的疤痕磨得发疼。

  “早知你是无情之人,我竟那样傻,以为你心里多少是有我的。”恬墨说着,竟放开了她,背过身去黯然神伤。

  若荪仍然平躺着,眼角渐渐蓄满了晶莹的泪,一颗颗滚下。她望着不是天的高空,哽咽道:“我无情,还是你无情?”

  恬墨渐渐扭过头来,神情极复杂地看着她。

  若荪闭了眼,泪如泉涌,“你骗我等你三日,害罗净成了凡人,觅风终生残疾;你骗我生下你的孩子,自己却和梵心喜结连理。你心里若有我分毫,怎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兵犯天界?”

  恬墨一脸难以置信,将她捞入怀里不停摇晃,“你没有失忆?你没有喝孟婆汤?”

  “我喝了,可是也没能忘了你。”若荪忽然睁开眼,朝恬墨吼叫,“但你先去要了孟婆汤,你先要将我忘掉!”

  恬墨喉口抽动,咬紧牙关艰难说道:“不忘了你,我要怎么活下去?你扎在我心上的那一下,让我痛不欲生。我受了多少折磨才保住性命,而一切都拜你所赐。”

  若荪失神地望着他胸口的伤,摇着头说:“被神荼灯刺中心脏,不可能活。”

  “是你刺偏了一分,才让我苟活至今。”霎那间,恬墨的眸子恢复了寒光凛冽,如霜刀一般盯着她,“如此大恩,我又怎能忘了你?”

  若荪支起身子,将衣裳披好,理好发髻,方一丝不苟地对他说:“神魔不两立,一早就注定了,我们是宿敌。天帝曾偷袭魔界,害了你父母,如今你要报仇,便拿我去报仇好了,不要殃及无辜。”

  恬墨怒道:“你也是无辜,我为何要拿你报仇?天帝不配你这样为他着想!”

  “他是我父亲。”若荪自顾自走到石桌旁去倒了杯酒,苦笑道,“生来便不能选的,即使他做了再多错事,我也不能看着你去向他报仇。馍馍,我们就这样吧,前面永远是绝路,不要再对我留情,放过敌人,就是在杀死自己。”烈酒入肠,烧得五脏六腑都在痛,她强忍住,回头冲他笑了笑,“玉衡是个局外人,他对我和小天都是极好的,不要伤他。”

  恬墨大手一挥将桌上的酒壶酒杯扫落在地,砸得粉碎。

  若荪忽然觉得掌心传来隐隐的疼痛,抬手一看,那金砂正在疾闪,她轻呼:“小天出事了!”

  当他们赶回去,屋里已是一片狼藉。小天荪像一头幼兽蜷缩在桌底。若荪被眼前的情景吓一跳,急忙唤道:“小天、小天!”一面爬进去将孩子抱出来。

  恬墨手足无措,趴在地上喊:“他这是怎么了?”

  若荪垂眸扫了一眼,桌底下布满了一道道被什么利器刮出来的痕迹,似曾相识。她当即抓起天荪的手,那一双小手十指满是血,触目惊心。

  “小天……”若荪曾有体验,心知这是魔性在作祟,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瘫坐在地。才封印了一百年,难道等不到长大成人他就要变成半神半魔的怪物吗?

  恬墨粗粗环顾了一周,地上、墙上、桌面上,都是指甲刮出来的痕迹,力道全然不似他平常能使出来的。他探了探小天荪的脉搏,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

  若荪轻抚小天荪涔着汗水的额头,心痛得无以复加,“神和魔的后代,原本就是孽障。为了让他平平安安长大,我们封印了他的元神,不让他使用任何法术。”

  “既然封印了,怎么会……”恬墨瞧着孩子的脸色,忽然察觉出几分异常,抬起他的下颚一看,隐约有魔族的印记。被封印的魔性在觉醒,一定是受了外界的干扰。恬墨半眯起眼掐算片刻,一掌击碎了旁边的桌子。

  石门缓缓开启,一道纤细的身影举着荧荧鬼火步入殿堂,火光将苍白的脸映成了绿色,阴森慑人。

  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声音:“你去了哪里?”

  她手中的鬼火一颤,转向殿中的宝座,这次注意到恬墨低垂着头坐在那里,看不见他的神色。梵心讪笑道:“怎么今天没有跟妻儿共聚天伦?”

  “我问你去了哪里?”恬墨的声音依旧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梵心扬了扬下巴,答:“校场练兵。”

  “谁给你的权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道你现在被儿女情长牵绊住,就忘了我们的宏图大业?”梵心话音刚落,警觉恬墨竟抬手向她出招,她及时闪避,身后的柱子轰然倒塌。梵心悲愤交加,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要杀我?”

  恬墨从座上飞跃而下,步步近她,“离我儿子远点,若是再让我发现你教唆他,你就不会像这次这么走运了。”

  梵心的面容逐渐扭曲,她狠命咽下这口气,看着恬墨渐行渐远,直至出了石殿,她才发起狂来,将殿里的石柱一一击碎,石殿顷刻间崩塌,引起巨大的震荡。

  恬墨回首望了一眼飞沙走石中腾空而起的梵心,无奈蹙起了眉。到底是救命恩人,他也曾想好好对她,只是……没料到那一碗孟婆汤下去,他没能忘掉若荪。

  第八章龙啸泣血-4

  恬墨心事重重回到若荪的住处,一时忘了变成四脚蛇,结果一进门就被小天荪逮着咬了一口,腿上黑血直流。他也不觉得痛,只是一心看着天荪,看着那眉眼、神情、举止,哪里都像极了玉衡。还好那牙口像他,好得很。

  小天荪见他不恼不怒,反倒有点怯意地朝后退了一步,不过仍然英勇地挡在门前,“大魔头,我不会让你欺负我娘!”

  恬墨看屋子已经收拾干净了,若荪安静地坐在窗边遥望远方,他便蹲下去问小天荪:“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天荪警觉地闪躲了一下,强悍道:“不要你管。”

  恬墨和蔼道:“不要再用那个女人教你的法术,知道吗?”

  小天荪仍然强悍地回道:“不知道!”

  若荪噌地站起来,紧张地看着恬墨:“她教他什么了?”

  “教他破解佛印。”

  “为何要这样?”若荪匆匆走过来将小天荪抱住,“不论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孩子都是无辜的。”

  恬墨站起身,拂了拂衣袖,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接近小天,我便日日守在这里,守在你们身边。”

  小天荪怒气冲冲瞪着恬墨,突然攥紧了拳头,大吼着朝他挥过去。恬墨轻易躲过,却眼见孩子浑身冒着紫气。他大骇,惊叫:“若荪,用仙术压制他!”

  若荪这才发觉孩子的神情与平日不同,眸子里尽是可怕的戾气。她两手一合,念咒施法,将魔性回他体内。小天荪脸色一黯,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嘴里喃喃念着:“爹爹……爹爹……”

  若荪将他抱上床,忧思重重在旁边守着。

  恬墨脱下大氅,盖在了小天荪身上,唯恐吵醒了他,说话小心翼翼,“若是封印被破除,他会怎样?”

  “神魔合体,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若荪双肩颤了颤,抬眸看着恬墨,“你的腿怎么样?”

  恬墨这才注意到已经被血水浸透的袍子,他苦笑着摇摇头,“就算被他咬去一块肉,也是我欠他的。”

  若荪用治愈术替他止了血,低声念叨:“你不要怨他亲近玉衡,他身体里流着玉衡的血。他自小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玉衡也是极宠他的。”

  恬墨惊疑,反问:“他身体里怎么会流着玉衡的血?”

  若荪挽起衣袖,露出那只磨光了的龙骨镯,“我怀着小天的时候,镯子和他有感应。胎儿需要血才可以存活,这镯子便将我的手变成了魔爪,吸食鲜血供给腹中的胎儿。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魔爪一出来,我就失去了理智,而身边的玉衡就时常遭我毒手。可以说,小天是吸他的血长大的,这份情,任你是他的亲生父亲也比不过。”

  恬墨呆住了,恍恍惚惚在床沿坐下,“若是可以,我情愿将我所有的血给他,换回他叫我一声爹。”

  若荪心酸难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那些年,你又在何处?”

  恬墨两手扶着额头,慢慢说:“我从天界回来之后睡了很久,是梵心从瑶池偷了千年寒冰救了我一命。你的灯芯刺偏了一分,我那时候就想着你是特意要放过我的,于是我偷偷去天界看你。我看见……你身怀六甲,明眸璀璨对他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笑容,你却在别人怀里。回去之后,我决定忘了你,与梵心成婚,于是去冥界找孟婆要了一碗孟婆汤。”

  若荪轻笑:“孟婆汤不过是传说罢了,我也喝了,什么都没忘掉,反而有些东西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是,我越加频繁地想起我父王、母后,想起在东海那一段苦难日子。母后弥留之际,将毕生修为全渡给了我,她告诉我,此生的目的只有一个,复仇。”恬墨喉咙抽紧,话语哽住了。

  若荪含笑看着他,“可是你爱上了仇敌的女儿,怎么办呢?”

  恬墨深深吸口气,仰着头说:“我也时常想起你,你剁了我的尾巴、砸了蜜蜂窝、向太上老君告密我偷吃了仙丹,时常想起你乘着觅风在天上翱翔时翩若惊鸿……天界两千年,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也以为你是愿意跟我走的。”

  若荪语气中藏着浅浅的悲愤,“你伤了罗净和觅风,还妄想我会心安理得和你在一起么?”

  “所以你也要复仇,为了他们向我复仇。”恬墨猝然站了起来,双目通红望着她,“你真的下得了手,朝我狠狠刺下去丝毫不手软。在你心里,我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甚至比不过玉衡。也难怪你可以那么淡定地装模作样,装作忘了我、忘了小天的父亲是我。”说罢,他转身疾步离去,挥袖将门带上。

  火把被风吹得不住地摇晃,屋里忽明忽暗。若荪疲惫地靠在床头,脑子里不住地回想当初那一刻,她用灯芯刺入他后背的时候,心口是不是在发疼。

  “爹……”伴着轻微的呻吟,床帐猛地一颤,小天荪惊恐地瞪着双眼,两手在空中乱抓,“把爹还给我!”

  若荪惊醒,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总算不发烫了。她揽住孩子,温柔地哄着:“小天,做噩梦了吧?别怕,娘亲在这里。”

  “不是做梦,是真的……”小天荪憋了许久的恐惧终于随着眼泪流了出来,扑在若荪怀里呜咽着,“爹爹被大魔头抓起来了,浑身都是血,叫他他也不应……”

  若荪以为他还未从梦中醒来,轻声问:“被谁抓起来了?在哪里?”

  小天荪一面哭一面挥舞着拳头,“被那个大魔头抓起来关在石窟里,那里关了好多好多人,他们都被折磨得很惨,爹爹也是……爹爹都快死了……我要救他,我要用我的法力才可以救他!”

  若荪诧异,抬起他的脸蛋来看着他问:“什么法力?”

  小天荪不停抽泣着说:“阿姨告诉我要用法力才可以救爹爹,她教了我很多……”

  若荪渐渐相信了孩子的话,心头一惊,急匆匆问:“她带你看过爹爹吗?去哪里看的?什么时候看的?为什么不告诉娘?”

  “她带我去一个石洞里看爹爹,爹爹被关在铁笼子里,我好难过,我不想让娘亲也难过。”

  若荪忽然觉得胸口冰冰凉凉,毫无知觉,语无伦次念道:“果真是被关起来了吗?我早该想到他有多狠……对不起,我又害了你……”

  小天荪拽着若荪的衣袖央求道:“娘亲,你不要告诉那个阿姨,不然她不教我法术了。”

  若荪忽然睁开天荪的小受,起身朝门外冲出去,“小天,在这里等娘。”

  “不要,我要和娘一起去!”小天荪三两下跳下床,顾不得穿鞋子飞快跟上若荪。

  房门被关死了,若荪出掌一击,将厚重石门击碎,转身拉住小天荪趁两个守卫之间的空隙飞身钻了出去。动静如此之大,周围的侍卫纷纷闻声赶来,只见一袭白衣的仙子抱着小仙童沿着长廊一路飞窜,他们都不敢上前动刀动枪,只是围追堵截。

  耳旁是呼啸的风声,衣袂随风飘扬,眼看前面就是宫门,若荪问:“小天,可还记得路?”

  “记得,在魔宫后面一座小小的漆黑的石岛上。”

  “抱紧我。”若荪长袖一挥,在身后划出一道湍急的水流,将整个殿堂都浇湿了,减缓了追兵的行进速度。

  后边传来一声声叫喊:“快关宫门!关门!”

  外边的守卫听见动静,开始推动沉沉的宫门,伴着粗噶的声音宫门一点一点合上,出口越来越窄。

  若荪找准时机抱着天荪朝那道缝隙飞奔而去,冷不丁撞上一堵突如其来的人墙,生生将她弹了回去。若荪抬头,忿恨地瞪着居高临下的恬墨。

  恬墨的声音在殿堂里显得十分浑厚,“你要去哪里?我跟你说过,不能离开这里。”

  若荪毫不示弱,中气十足喝道:“你将玉衡关在何处?”

  “玉衡?”恬墨挑了挑眉,侧头问身边的副将,“我们近日抓了神仙么?”

  副将看上去是一无所知,摇头道:“近日无人闯魔界,我们亦不会轻易出去抓神仙进来,无故惹是非。”

  小天荪从若荪身后探出头来,大声说:“我看见了,就在后面那个石窟里!”

  恬墨以狐疑的目光盯着他,若没有出过宫,他怎么会知道石窟在魔宫后方。恬墨当即问道:“你是如何看见的?”

  若荪答:“是梵心带他去的。”

  恬墨震怒,扭头问身后一干魔军,“梵心近日关押了谁?为何无人禀告!”

  其中一名将领低声说:“梵心大人有令牌在手,我等以为天魔已知晓此事。”

  “你们速去捉拿梵心!”恬墨一声令下,四下里黑压压的影子倏然不见。恬墨转向若荪,示意侍卫们退开,朝宫门一挥大手,沉沉的门又缓缓开启。他看见若荪视死如归的眼神,像是要与他斗个鱼死网破,心头锐痛,仿佛是百年前的旧伤复发。他强忍住,不动声色朝若荪伸手:“走,我带你们去。”

  若荪面无表情牵着天荪从他面前擦身而过,径自穿过宫门。恬墨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渐渐缩回宽大的衣袖里。

  此刻的石窟里安静极了,为避免惊扰天魔,所有被关押的犯人都被施以法术昏睡过去,对外界毫无知觉。守卫们打开一道又一道的机关,引着他们走入石窟深处。

  小天荪越走越快,渐渐走到了最前面,他那么急切地想要看见玉衡,赤脚在粗粝的地面上小跑也不觉得疼。

  在一个不起眼的拱门前,守卫停下来,毕恭毕敬道:“天魔,梵心大人抓回来的神仙就关在里面。”

  不等恬墨发话,小天荪飞快钻了进去,一声爹爹未喊出口,身子一软倒下了。若荪急忙过去搀扶,目光向前一扫,顿时浑身僵冷,止不住地发抖。

  玉衡被铁链吊在刑架上,那一袭白衣早已被血水浸透,如玉的面庞上鼻梁仍然挺直,只是眼窝处赫然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那双眼睛被生生剜掉了。若荪捂住嘴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一面颤颤巍巍往后退,她想,也许这是做梦,可是怎么哭怎么吼也醒不过来。

  恬墨断然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一时间也全然没了主意,他只是使劲抱着若荪,用手蒙住她的眼睛,想叫她平静下来。她的吼叫几乎可以震裂他的头颅,让他痛不欲生。

  小天荪小脸煞白,晕晕沉沉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像头猛兽调头冲向恬墨,狠命地朝他腿上咬了下去。

  恬墨腿上血流如注,却疼得麻木了,他低头看着恨自己恨到极点的儿子。这小家伙哪里都像玉衡,偏偏长了跟他一样锋利的牙齿,足以致命。

  小天荪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从喉咙里爆发出惊人的尖叫:“大魔头!你把我爹爹的眼睛还来!”

  恬墨的副将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小天荪拎起来,“小鬼,你不要命了吗!?”

  恬墨喝道:“不要伤害他!你们都出去!”

  “可是,天魔……”

  “出去!”

  副将不甘心,但也只能领着一帮守卫退了下去。

  恬墨施法打开笼子,将玉衡放下来。小天荪冲了进去,扑在玉衡身上隐忍地哭泣,“爹爹,小天没用……”

  若荪濒临崩溃,却在崩溃边缘被小天荪的呜咽声拉了回来,她强撑着走到在玉衡身边,用仙术治疗他的伤势。但看着残缺的脸庞,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玉衡恢复了知觉,嘴角抿了起来,闻到一阵熟悉的馨香,他张了张嘴,虚弱唤着:“若荪……我在哪里?”

  若荪牢牢握住他的手,“是我将你害成这样,我害了你一次又一次。”

  “爹爹,你疼不疼?”小天荪赶紧擦干了眼泪,趴在玉衡面前轻轻吹着气,“我帮你呼呼。”

  “爹不疼了。”玉衡淡然一笑,那笑容却因血肉模糊的眼窝显得惨烈无比。

  若荪不忍再看,仿佛自己的心也被剜去了一大半,继续用法术替玉衡减轻痛苦,“是梵心吗?她为何要这样对你?”

  玉衡并未回答,似乎也并不在意,只说:“你放心,看不见也没关系,你的样子我早已记牢了,会一直烙在我心里。”

  小天荪低垂着头,抿紧的唇终于松了一条缝,狠狠说:“爹爹,你会看见的。我要把大魔头的眼睛挖出来还给你。”

  若荪一怔,侧目瞥了眼一直站在后面发愣的恬墨,坚定地说:“小天,仇怨无法解决问题。你爹不会失明,娘有两只眼睛,随便哪一只都可以给爹。”

  小天荪愣了一下,随后大叫:“不要,娘亲的眼睛那么美,不能挖出来!等我学会了法术,就去挖大魔头的眼睛!”

  玉衡察觉出一股极强的戾气,攥紧了若荪的手:“他……在这里吗?有没有伤害你们?”

  “没有,你放心,我们很好。”若荪将玉衡的胳膊抬起来扛在肩上,“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重见光明。”

  她扛着玉衡蹒跚地走出牢笼,身后跟着满脸仇恨的小天荪。

  恬墨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直到外面的守卫轻唤:“天魔,放他们走吗?”

  恬墨轻轻嗯了声,心口的疼痛在加剧,痛到极点,仿佛听见胸腔里有筋脉断裂的声音,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天魔!”副将紧张地伸手去扶他。恬墨挡开他的手臂,抬袖擦干唇边的黑血,说:“去请千巫圣者来魔宫为玉衡诊治。”

  房里又多加了火把,如暖阳一般烘着这间石室。外面是严守的侍卫,紧紧盯着屋里的一举一动。玉衡平躺在软和宽敞的大床上,一手抓着若荪,一手抓着天荪,神情安详,殊不知他身边的两人双眼红肿,憔悴不堪。

  千巫圣者发须花白,体格精瘦,自进屋便一言不发,只顾给玉衡诊治。忙碌了许久,他拾起帕子擦擦手,说:“可以治,不过要先把他的那对眼珠子找回来。”

  若荪和小天荪的的目光同时投向恬墨,恬墨恍惚了一下,回身吩咐道:“把梵心押进来。”

  梵心脸上仍然挂着妖冶的笑意,唇色殷红,即便被人押住了也高高扬起下颌。

  恬墨甚至不看她一眼,冷冷说:“你与玉衡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他下手?”

  梵心粗粗扫了一眼玉衡,反问:“我的天魔大人,不是你吩咐我干的么?”

  恬墨蹙了眉头,她这是有意挑拨罢了,挑起若荪和孩子对他的仇恨,不惜用那样极端而残忍的手段。恬墨斜斜望着若荪,心中存有几分侥幸,解释道:“玉衡中了我的幻术昏倒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梵心紧接着笑起来,“贵人多忘事,你说担心他回天庭通风报信,所以叫我好好招待他。”

  恬墨瞥见小天荪看自己的眼神,呼吸一窒,他竟然百口莫辩,只能生生承受那比任何神器都更伤人的目光。

  若荪暂且将恩怨丢在一旁,向梵心恳求:“现在还能挽回,你快说,他的眼珠呢?你把他的眼珠剜出来之后放哪儿了?”

  “我们天魔百年前被你的神荼灯所伤,一直没有恢复元气,这不正好吃了那对神仙的眼珠子来提高道行么?想要么?剖开他的肚子去找啊!”梵心的声音如利器划在石壁上刺耳,她越说越兴奋,最后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玉衡拽了拽若荪的手,提醒道:“别听她说话,她在迷惑你们。”话音未落,已被一阵强大的声音掩了过去。

  “啊——”小天荪仰面咆哮,晶莹的眸子中腾起深紫色的怒气,双手合力聚气一股极强的魔力,顷刻之间朝恬墨劈了过去。

  恬墨两脚稳稳扎在地上似生了根,腹部被劈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和衣裳的碎布粘连在一起,血淌了一地。他浑然不觉得痛,只是绝望地望着若荪。百年前的狠心在百年后再度重演,只是这角色换成了她的儿子,可笑的仍然是他自己。

  梵心张了张嘴略表诧异,又阴阳怪气说:“果然是天魔之子,才教一招就有如此威力。”

  千巫圣者赶紧运用法术控制住恬墨的伤势,外面的侍卫纷纷闯了进来,护在恬墨左右。

  若荪浑身战栗,渐渐地转过身,朝小天荪狠狠掴了一掌。

  小天荪被这一掌惊呆了,连对自己说话都从不大声的娘亲,这回打了他。他捂住脸颊,委屈的泪止不住地流:“娘亲……”

  若荪再也没有气力支撑下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抱着孩子低声啜泣,道:“他真的是你爹,他不会做那样的坏事,小天,你不能这样对他……”

  玉衡闻言,顿时浑身僵冷。他的唇瓣颤了颤,然后紧紧抿了起来。过往的一切疑惑忽然之间变得空前清明,原来她从未忘记,所以她织的彩霞永远带着哀怨,所以要在他身边假装幸福。即使瞧出了端倪,他仍然愿意自欺欺人。

  玉衡深深吐了口气,唤:“若荪,小天。”

  “爹爹……”小天荪迫不及待扑过去,毫不掩饰地哇哇大哭起来,“娘骗人,你才是我爹爹,那个大魔头害了爹爹!”

  玉衡摸着小天荪湿漉漉的脸蛋,温和说:“不要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你爹没有害我。”

  小天荪的哭声哽住了,肩膀抽了几下,傻傻看着玉衡,“爹爹,你在说什么?”

  玉衡嘴角轻扬,伸臂揽住他,“我不是你爹,但你永远是我的小天。”

  小天荪茫然地抬头望了一圈,最终坚定地缩进玉衡怀里,“爹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恬墨被众将搀扶出去疗伤,脸却执拗地朝着屋子里,目光空洞而迷惘。在即将离去的一刹那,若荪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不同于往日里的淡漠与薄情,她眼里全是担忧和焦虑,恬墨忽然笑了,咧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千巫圣者匆匆赶去替恬墨疗伤,之后又折回来看望玉衡。小天荪已经窝在玉衡怀里睡着了,若荪在窗边熬药,手里的蒲扇一顿一顿,墙上的火把也随着一摇一摆。

  千巫圣者在玉衡双眼上敷了药,轻轻说:“若三日之内能把眼珠找回来,还有救。”

  “若是找不回来呢?能否用我的眼珠换上?”若荪问道,语气波澜不惊。

  千巫圣者歪着头看了她一会,说:“若在你们仙界,此法有违仁道,定然行不通。不过在魔界,只要你情我愿,倒是可以。”

  “我不愿。”玉衡淡淡答道。

  若荪回首遥遥望着他,嗓音苦哑道:“为了小天,你不能失明。”

  “要伤害你才能换回光明,我宁愿瞎一辈子,让你来照顾我。”玉衡搂紧了睡觉不安分的小天荪,宠溺地笑了笑,“还有我们的小天长大了,他也会照顾我。”

  若荪手里的扇子渐渐垂下,痴痴看着他,问:“你不恨吗?”

  “劫数乃命中注定,坦然接受反而会好过一些。”

  “是我一直在拖累你。”

  “或许你就是我的劫数。”玉衡看上去是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比若荪还更会伪装,眼泪只往肚子里咽,“夫人,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这样唤你。”

  若荪抿着唇无声落泪,悄悄用衣袖擦拭眼角,却笑着说:“你真傻,我们的日子还长呢。”

  玉衡喏喏反问了一声:“哦,是吗?”

  “嗯!”若荪用力答。

  外面下了寒霜,万籁俱寂。

  药壶里的浓汁烧开了,咕咚直响。若荪又加了一碗水下去,继续熬。千巫圣者静静替玉衡疗伤已有两个时辰,这会自己也有些乏了,到火炉边看看药,一面叹道:“梵心下手可真狠。”

  若荪忙站起身,朝他恭敬拜了一拜,“圣者,如果真的找不回了,请用我的眼睛。”

  “我会回禀天魔,请他派人在魔界搜寻。我先告辞了。”千巫圣者精明的眼神朝屋外飞快扫视了一圈,偷偷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若荪手里。

  若荪颔首答:“多谢,圣者慢走。”

  千巫圣者推开门,几名守卫齐唰唰地朝屋里望去,确信无恙了,方关上石门。

  若荪背过身去摊开手心,竟是一只金黄色的小纸鹤,领仙玉郎的纸鹤怎么会在千巫圣者手里?若荪细细一想,玉郎所说的那位身在魔界的故友,想必就是千巫圣者了。将纸鹤拆开,隐约能看清一行小字:天帝将出兵魔界,耐心等候。

  若荪用指尖弹出三昧真火,烧了纸鹤。她并不担心他们不能逃出去,却担心玉衡的眼睛,天帝若在三日之内出兵,那将引起神魔大战,玉衡的眼睛恐怕永远也治不好了。

  三日已经过去了一日,若荪愈加焦急难安,决定去求梵心,虽然希望渺茫,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若荪打定主意出了门,被守卫拦住。

  “去哪里?”

  “我想见梵心。”

  “方才押送她的途中她逃跑了,现在已不知去向。”

  若荪眼前一黑几欲昏倒,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昏暗的走廊里,传来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火把的光将那影子拉得老长,渐渐近。

  守卫小声唤:“天魔。”

  若荪凄楚地望着他,“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已经加派人手四处搜寻。”恬墨脸色苍白,腹部似乎伤得很严重,伛偻着身子。但他独自一人出来,连个随从都没带着。他朝房里望了望,喃喃问:“小天怎样了?”

  “睡着了……”若荪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意,解释说,“他受唆使才伤了你。”

  “我知道,梵心的目的便是叫我们一家人反目成仇。”顿了顿,他苦笑着说,“我也知道了玉衡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

  若荪忽然握住恬墨的胳膊,诚恳地看着他说:“你不要怪他,他只是个孩子。”

  “我怎么会怪他,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怪他?只要他高兴,日月星辰我都可以拿来给他。我不再奢望他认我这个爹,也不想再见他。那种眼神,此生我都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恬墨扭开头,鼻腔酸涩,心口和腹部的伤好像撕裂了,又隐隐地抽疼起来。他施法将疼痛压了下去,侧目望着昏暗灯火中白衣飘飘的若荪,那样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即使百转千回也再触碰不到。“我一定会帮你把他的眼睛找回来。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里?”

  “忘川河。”

  彼岸花将黄泉路染成猩红,暗黄的河水亘古不变地自奈何桥下淌过。来这之前,恬墨给若荪换了件衣裳。那是他变成四脚蛇跟在小天荪身边的时候从天界偷下来的霓裳,想再一次看她穿上。

  他说若荪是美艳绝伦的,白衣过于素雅,不适合她。若荪听他的话穿上了,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三生石边。

  孟婆仍然在那煮汤,炉子里火很旺,映得她满面红光。她一见恬墨和若荪便笑了,沙哑的声音略显高昂,“怎么你们这回倒是一起来了?”

  “我们来找麻烦的。”恬墨大氅一挥在旁边坐下,一脸桀骜不驯,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

  “找我孟婆的麻烦?”

  “你说但凡喝了你孟婆汤的,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可是为何我们却什么都没忘记?孟婆的汤不会失效了吧?”

  孟婆嘿嘿地笑起来,眯着眼看看恬墨,又看看若荪,“我就觉得稀奇了,你们两个竟然能若无其事地假装失忆相对数日,真是叫人看了都替你们干着急。”

  恬墨听出这话有些嘲讽的意味,黑着脸瞪她一眼,“你且说你在汤里做了什么手脚?”

  孟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撇撇嘴道:“我的汤没有问题,只是碰上了克星。”

  “什么克星?”

  “孟婆汤最怕有情人的眼泪,只要一滴眼泪下去,汤全然无效。”孟婆摇着蒲扇,漫不经心嘀咕着,“你们是各自掉各自的泪,心思倒是一样的。明明舍不得,还非要拧着一股劲把对方忘掉,这又是何苦?”

  一番话,叫两人都低下了头。

  孟婆仍然喋喋不休,指着恬墨说:“你啊,对女人要负责任,看见她挺着大肚子就怀疑是别人的孩子,为何不亲口问一问?”一转身又指着若荪说:“你呢,自己动了心还浑然不知,想想你降妖除魔无数,为何对他下手偏了一分?你为他流出了那一滴封印的眼泪,恢复了七情六欲,竟然还是不懂爱,真是朽木……”

  “老太婆,你真是啰嗦。”恬墨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冲到她面前去,“这番我还来要一碗孟婆汤。”

  “啊?”孟婆一脸鄙夷地睨着他,“大丈夫,连爱都不敢爱,还当什么天魔地魔的……”

  恬墨乐呵呵说:“但是我不在这喝,要带回去,所以你把药壶也一并给我,我回去煮煮就可以喝了。”

  孟婆满不情愿地从脚底找了个壶出来灌满汤,谁叫这位天魔可以翻云覆雨,她惹不起。

  恬墨拎着壶摇了摇,笑得特别满足,转身拉着若荪,“好了,我们走罢。”

  若荪愣愣地跟上他的脚步,轻声问:“你这是为何?”

  恬墨忽然一把抱住她,只是抱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一闭眼就觉得到了地老天荒,一睁眼,又不过是白驹过隙,不属于他的,终究是要放手。他贴着她耳朵说:“治好玉衡之后,你们立即去昆仑,不要回天界。”

  “你呢?为何要这孟婆汤?”

  “儿女情长太牵绊,我担心自己下不了手。”恬墨笑了笑,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漾着满满的柔光。他放开了她,拎着那只残旧的壶独自在前面走。若荪茫然若失随着他,亦趋亦步,自己却迷了方向。

  第八章风残霜清-1

  次日醒来,一眼就看到沙漏快尽了,若荪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筋疲力尽。她翻了个身,见小天荪盘膝坐在她和玉衡中间,神情凝重。若荪支起身子,心下忖度了会,温柔地搂住他说:“小天,不要怪娘打你,只是你年纪小,不懂分是非黑白。”

  小天荪却推开她,冷冷问:“爹爹的眼睛找到了么?”

  若荪看着他冷漠的神情,揪心般痛,轻声哄道:“娘这就出去找。”

  小天荪手里用力绞着衣带,嘴里狠狠吐出一句话:“如果爹爹的眼睛治不好,我要大魔头也变成瞎子。”

  若荪只觉得心凉了一大半,惶惶不安下了床,准备出去。刚推开门,只见恬墨站在那里如石雕一般。若荪回头望了眼孩子,向恬墨低声解释道:“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事实。”

  恬墨的喉结动了动,脸上挤出几分惨淡的笑容,“我就是来告诉你们,玉衡的眼珠子找到了。”

  “真的?”若荪欣喜若狂,这是连日来唯一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情了。她冲回去抱着小天荪转了几个圈,“听见了没?爹爹的眼睛找到了!”

  小家伙以一种厌恶的神情瞪着恬墨,但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扭头朝若荪窃窃地笑着,“爹爹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像以前一样好。”

  “要比以前更好。”小天荪目光炯炯发亮,跑到玉衡身边去小心翼翼说,“爹爹,你可以再看见我和娘亲了,我们会比以前更好。”

  若荪喜极而泣,只顾看着孩子和玉衡,都忘了擦拭眼泪。恬墨悄悄递去一条绢帕,以极轻微的声音说道:“千巫圣者会来替他医治,之后便带你们从密道离开。记住,不要回天界。”说罢,他仔细看着她的侧脸,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却在靠近她脸颊的地方紧紧攥住了,生生收回来。他转过身,听小天荪声声唤着爹爹,嘴角浮起笑意。

  若荪追出去,通廊里已空无一人,她喃喃念了声:“馍馍……”

  玉衡一直很虚弱,半睡半醒。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千巫圣者施法令他昏睡。

  旁边的小童拖着盘子,千巫圣者掀开锦布,两颗还带着血的眼珠叫人看了毛骨悚然。

  这期间,若荪一直捂着小天荪的眼睛,自己也不忍心看,只用眼角余光不时地瞥过去。过了没多久,千巫圣者便命小童打来了水为玉衡清洗,“已经好了,等你们回昆仑去给他喝些金水,拆了纱绢便能复明。”

  小天荪顿时从若荪膝上跳了下来,朝千巫圣者作揖,“多谢圣者爷爷!”

  千巫圣者垂眸望着天荪,神情极为复杂,最终摇头叹了声:“小鬼,你谢错了人。”

  若荪发现此时守卫都不在,趁机问千巫圣者:“我们何时起身?”

  “即刻,你带着玉衡,我领着孩子。”千巫圣者冲小童摆摆手,小童马上收拾东西退下了,他接着说,“我都安排妥当了,送你们到昆仑之后,我们就后会无期了。”

  若荪捂住发闷的胸口,渐渐地低下头看手中的绢帕。他也知道后会无期了罢,所以又多留了一件东西给她。若荪觉得耳朵里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麻木地望着小天荪手舞足蹈的样子。

  千巫拿了几个漆黑的斗篷叫他们披上,可以掩去身上的仙气。随身跟了两个小童掩护他们走上一条密道,这隧道迂回绵长,行进了许久,终于听见来自外界的声响,浪涛和海风的声音呼啸不绝。

  若荪微微蹙了眉,“这里不是神魔井的出口。”

  千巫答道:“你们不能去天界,就从这出去罢,这里是东海。”

  “东海?”

  “对,魔界的另一个出口就在东海,这是鲜少有外人知道的。”千巫将小天荪交还给若荪,“我们只能送到这了,记住,千万别回天界。”

  若荪道:“多谢圣者相助,此等大恩,将来必有机会相报。”

  千巫圣者仍然神情平和,精瘦的面容上从未有过笑意,丢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然后带着自己的小童头沿路返回去。

  走出洞口,终于看见了久违的阳光,甚至觉得有些刺目。若荪召了朵云来将他们三个驮着往昆仑飘去。若荪心知神魔即将大战,因此恬墨再三叮嘱她不要回天界,想必玉郎的纸鹤早已打探到了消息,天庭定有所戒备。这一战在所难免,她阻止不了,倒不如听恬墨的话,老老实实呆在昆仑照顾玉衡。

  大概是远远就看见了这团不同寻常的云朵,罗净和于归都在门前守望,一团粉红色的球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大喊大叫:“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若荪将玉衡搀扶下来,小天荪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跟着,还冲小桃子使眼色:“嘘,我爹爹生病了,你不要吵。”

  小桃子连忙捂住嘴,乖乖地跟着他身后。

  于归看见玉衡这样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眼睛伤了么?”

  玉衡笑答:“如今没事了。”

  罗净领他们到收拾整洁的客房,仔细为玉衡把了脉,方如释重负,道:“听领仙玉郎说你们出事了,如今回来就好。”

  于归小声嘟喃着:“那恬墨也真好心,怎么把你们放了?”

  小天荪不屑一顾道:“那个大魔头才没有好心,要不是他,爹爹就不用受折磨。”

  于归忧愁地看了若荪一眼,不吱声了。

  玉衡凭直觉朝小天荪的方向伸出手臂,小天荪便过去依偎在他怀里。玉衡温和道:“小天,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不要再叫他大魔头了。”

  小天荪撇撇嘴,脸上满是不情愿,嘴上却答应了:“好,我听爹爹的话。”说着,用手去摸了摸玉衡眼上蒙着的纱绢,“爹爹还疼吗?”

  “一点都不疼了。”玉衡笑着,头左右转了转,嗅着若荪的气息寻到了她的方向,“小天,去跟小桃子玩,我们大人有事情要谈。”

  小天荪听话地点点头,转身牵着小桃子跑了出去。

  若荪慢慢走过来,将一碗水递到他唇边,“喝完了就拆纱绢看看。”

  “如果我仍然看不见,先哄着小天,别让他再做错事。”

  “嗯,我会的。”

  玉衡张开唇,金水一点点流入他口中,顺着喉管流入身体。一碗水下去之后,若荪便迫不及待要拆开白纱,却被于归拦住了。于归端着小水盆,用柳叶条蘸水朝玉衡身上洒,一面念念有词:“有鬼有鬼,厄运缠身,太上老君附体在此,通通退散……”

  罗净用力地咳了两声,直瞪着她:“你在胡闹什么?”

  于归委屈地甩了甩柳叶条,“我看人家都这么驱霉运的。”

  罗净合掌念了几句经文,然后说:“万事皆有因果,好运或厄运皆是命中注定。”

  于归抱怨道:“还不是跟我一样念了几句东西……”

  若荪不再理会他们二人,拆开了玉衡的纱绢。

  一圈一圈绕下来,玉衡渐渐感受到了光亮,愈来愈强。直到再无掩盖,他睁开了眼睛,若荪的笑颜清晰地呈现在面前。一切还是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玉衡也料不到那千巫圣者的医术如此高明,一时感到很惊喜。

  可是若荪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地僵住了。她看着那双眼睛,先是脑子里轰地一下炸了,紧接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的双手捧住玉衡的脸,剧烈地颤抖,这对灿若星辰的眸子、这对深不见底的眸子,她再熟悉不过、再熟悉不过。

  玉衡觉出她不对劲,一把捉住她的手,“夫人,你怎么了?”

  若荪紧紧闭上眼,竭力地挣扎起来,这是一场梦中梦,她想要解脱!可是挣扎过后,眼前仍然是这样的画面。若荪呆呆地看着玉衡,忽然之间万念俱灰,双目一闭昏了过去。

  在池边玩耍的小天荪听见屋里有异样,拔腿就跑,他似乎预感到什么,嘴里直唤:“爹爹、爹爹怎么了!”但是冲进去却看见另一番场景,玉衡双目无恙,倒在地上的是若荪。小桃子跟在后面笨拙地跑了进来,看大家都很严肃,她也不敢吱声,眨着眼往于归怀里钻。

  “娘亲……”小天荪一愣一愣地朝若荪走过去,伸手推了推她,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有些慌了,抬起头巴巴地望着玉衡。

  玉衡施仙术试了几番,终于令若荪睁开了眼。还不等玉衡开口询问,若荪捂住剧烈起伏的胸膛,气息急促说:“他把眼睛给了你!”

  玉衡一头雾水,摇头问:“谁?”

  “恬墨……他把自己的眼睛给了你。”若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心肠都在抽痛。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良久,玉衡说:“那我去还给他。”

  若荪连连摇头,哽咽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复仇,要和天帝同归于尽,所以把眼睛留给了你。”

  玉衡不再说什么,将若荪紧紧揽在怀里。听着她抽泣的声音,仿佛有条鞭子抽打在他身。他对她的满腔爱意,刹那间因为这对眼睛显得苍白无力了。他无法去否认恬墨,于是他就这样输了。

  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顷刻间,墨黑的云遮天蔽日,几乎将白昼变成了夜晚。

  疾风呼啸,从九天之上刮过来,在天地之间肆虐。

  于归拥着吓呆了的两个孩子,惊讶问:“这是怎么了?”若荪渐渐恢复了神志,由玉衡扶着站了起来,喃喃道:“神魔开战了。”罗净道:“魔的执念很深,想要做成的事情从不会放弃。”于归问:“那我们怎么办?”罗净摇摇头说:“只希望这场恶战不要殃及神魔两界之外的生灵。”

  若荪仰着头看天空的风云诡变,内心矛盾不堪。他已经看不见了,如何斗得过天帝。倘若他真要斗个鱼死网破,天界众神的处境也岌岌可危,而她却在袖手旁观。

  罗净开始打坐念经,屋里安静下来,而外面的狂风几乎可以将树木连根拔起。未免吓着孩子,玉衡施法用结界护住屋子,将一切都隔离在外。

  若荪站在院中,紧紧盯着头顶上那方天空。浓重的乌云中,突然窜出来两团飞掠的影子,一黑一白,相互追逐着朝东方去了。若荪一惊,他们竟然斗到了凡间来,她来不及细想,化成一道轻烟飞速地追赶过去。玉衡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昆仑山,他却不能追上去,要留下来保护众人。

  若荪不知疲倦地往前冲,遥远的平原大地上忽然炸出来一团刺眼的光芒,起先是极小的一团,渐渐地越放越大,笼罩了整片大地。然后如烟花一样爆开,凡间的车马牛羊、农田林耕一一被焚成灰烬。

  若荪惊呆了,这是出于轩辕剑的毁灭招式斩龙诀,曾经是被禁的仙术。她也只是听玉郎说过,但如今,天帝竟然使出禁术来对付恬墨,不惜荼毒生灵。

  光芒和灰烬渐渐消散,天帝的身影傲然挺立在半空中,脸上挂着睥睨天下的笑意。

  若荪焦急地寻找恬墨的下落,却又担心被天帝察觉,只能掩去身上一切仙气,法术也不敢用。龙骨镯忽然发出来微弱的光,一闪一闪。若荪顺着镯子发出来的讯息看过去,一眼看见了躺在一堆废墟中被烧得焦黑的躯体。她化作一股烟飞快地飘过去,覆在他身体上,然后轻念咒语,用移形换影之术带着他瞬间回到了昆仑。

  天又放晴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玉衡站在门前守望,直到若荪带着恬墨出现在面前,他神色复杂地说:“他败了。”

  若荪消耗了大量灵力,虚弱地伏在地上,咬咬牙说:“但他还没死。”

  玉衡看着她那个怀里浑身焦黑几乎认不出面目来的人,简直无法相信那会是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恬墨。

  “我要去魔界请千巫圣者来,你们帮我照顾他。”若荪还未歇上半刻,又马不停蹄地往魔界赶去。玉衡躬下身去抬恬墨,瞥见他的眼睛用黑布蒙了起来,他迟疑了会,还是伸手揭开了黑布,冷峻的眉峰下赫然是两个深陷的窟窿,他倒抽了口冷气,心底竟然酸痛不堪。

  小天荪从屋里走出来,愣愣地看着玉衡,“爹爹,他是谁?”不等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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