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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泡黄尘第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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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发财,“这是我爹。”

  咨客一脸惊讶,连忙道歉说对不起。

  武发财挺挺腰,左右踅摸,高高挑起的大堂到处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有如人间仙境一般,一面巨大的墙壁上,画着残缺不全的肢体,但依然可以辨认,裸着的ru房,高挺的屁股。一挂巨大的水晶灯,一垂到底,闪着耀眼的光芒。武发财看什么都新鲜,还不住的咂舌头,“俺的亲娘,皇宫也就这样吧。”

  曲阳在大厅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刚好可以看到酒店的门口,武发财东张西望,看似还有点惴惴不安。

  曲阳给武发财递了一支烟,“大哥,你这腿也不瘸啊!”

  武发财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年头,什么都得讲究个包装。”说完把香烟放在鼻子嗅嗅,点着抽了两口,烟灰直接弹到地面上,马上有服务员递上烟灰缸,又忙不迭地清洁了地面。武发财摇摇头,“你这烟,没劲。”

  也就一支烟的功夫,一位女孩子在咨客的引领下出现在大厅门口,曲阳忙站起来示意,武发财不明就里,也站起来,可是凌乱的头发,黑灰的脸还有黄板牙实在与这里格格不入。

  那女孩子也就二十出头,长得绝对可以用漂亮来形容,装扮也绝对够新潮,加长的眼睫毛,新扑的红脸蛋,黑紫的嘴唇,lv的挎包也特别显眼。那女孩走过来,站在桌前迟疑了一下,曲阳堆了笑,伸手一指武发财,“介绍一下,这是我爹,听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比我还激动,非要来看看。”

  武发财也立马融入角色,一手拔掉嘴上斜叼着的烟,呲着黄板牙,笑容绝对灿烂看着那姑娘。

  那姑娘脸上一阵变色,终于僵硬在那里,刚才还如花似玉一转眼便已凋零,周身都泛着死鱼肚一样的白光、

  曲阳示意姑娘点菜,那姑娘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她接起电话说了一句,转身挎起lv,挥挥手,飞一样地逃亡了,留下一丝香水气息还残存在坐过的椅子上。

  武发财一脸茫然,“哎,咋走了呢,还没吃饭呢?”

  “没事儿,武大哥,饭咱们照吃不误。”说完喊来侍者,山珍海味要了不少,又要了一瓶白酒,给武发财倒上。

  看着端上来似乎是艺术品的菜,武发财一脸的兴奋,“兄弟,我可不客气了。”

  曲阳喝着一杯茶,欣赏着武发财狼吞虎咽上不得台面的吃相,又给刚才的姑娘发了一条短信,“姑娘,我们不适合,请原谅我的冒昧。”

  一会儿姑娘回了一条,“呵呵!”

  武发财举着双手,“兄弟,这菜是不少,可是总觉得缺点啥。”

  “武大哥还想吃啥?”

  “兄弟,你看这虾也好,蟹也好,都是骨头里挑肉,吃的不够闯口,没有满嘴流油的感觉。”

  曲阳又吩咐侍者上了一盘红烧肉,武发财方吃得兴起,小酒‘吱吱’地往肚里咽。终于吃喝到面红耳赤,拍着肚子,“兄弟,还得跟你说一事,必须说,你不能管姓武的叫大哥,那不成武大郎了吗?咱穷归穷,不吃那软饭。”

  曲阳大笑起来,“行,武二哥,您是接着回一宫路口上班,还是?”

  “哈,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我吃饱了喝足了哪也不去,我得回去看看我的老婆子,兄弟,这我能带回去给我的老婆子尝尝不?”曲阳忙招呼服务员打包。起身的时候,武发财明显的脚底打滑,曲阳上前扶了一把。

  两人在大家异样的眼光中出了酒店的大门,武发财深一脚浅一脚拎着几个塑料打包袋,嘴里还哼莫名的小调,曲阳忽然心有所动,又追上去,把武发财拉上车。

  武发财的家按说也在包头市区,只是那地方没有在gps上标注,穿大街过小巷,最后又颠簸过一条崎岖的垃圾路,武发财所谓的家,只是在一个巨大的垃圾堆前搭就的窝棚。一阵风吹过来,塑料袋随风翻飞,忽上忽下,没有可供描述的轨迹。地面上到处散落着这个文明城市不文明的东西,残忍地把表面光鲜的城市剥落得体无完肤。大量沾染污秽的卫生纸一点不卫生,打着滚在地上乱窜。形态各异的卫生巾泛着相同的黑红颜色,坦地对天。用过的安全套色彩缤纷,成千上万活力的种子透过一层||乳|胶膜贪婪地望着卫生巾上的红,咫尺天涯只有那一层膜的距离。不远处的高楼时刻野蛮地努力向上生长,丑陋地洞开着一个个黑窟窿,奔腾的大型车辆腾起一泡黄尘,让每一片曾经活力的松柏绿叶涂满灰黄,无力喘息,苟延在寒冬里。

  曲阳跟着武发财低头进来,窝棚里漆黑一片,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一睹其真容。一张砖头支起的简易床上,躺着一位形容憔悴的妇女,极力地挣扎着让武发财给曲阳倒水。武发财把那女人扶起靠在床的一角,在面前的被子上放了一块木板,把打包的塑料袋放在上面,一边打开,一边高兴的说,“今天,咱碰到好人了,带我吃了一顿大餐,这些我没舍得,给你留了一些,你尝尝这红烧肉,真是绝了。”说着“用手抓了一块,直往那女人嘴里送。

  那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曲阳,“喝水,喝水。”

  曲阳低头看看手里的喝水缸子,乌黑油腻,碍于东家的专注,还是端到嘴边,喝了一口,有点咸,有点腻。

  武发财不停地在给那女人介绍各种吃食,有时也要帮着剥虾去皮,然后放到那女人的嘴里,曲阳忽然有一种感动,眼睛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忙告别离开,武发财两口却还在热切地要曲阳留下吃饭。

  平凡的人们却给了我们最不平凡的感动!曲阳整天都被某一种情绪笼罩着,不能自拔。

  隔天忽然接到曲歌打来的电话,急促地有如天塌下来,“曲阳,赶快往家走,大不行了。”

  曲阳的脑袋瞬间被重击,嗡嗡只响,随后大喊,“前先天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行了。”

  “早上起来,忽然吐了半盆血。”

  “那赶快送医院,送医院啊,还等什么!”

  “说死不去,说是‘去了也是再遭一茬罪’,我看着也够呛,你走得快点,也许可以再见一面。”

  曲阳抓起衣服,起身便走,心怡站在一边,也焦急万分,“曲总,要不我跟您一起回去吧。”

  曲阳停顿一下,点头同意,两人匆忙下楼,钻到宝马车里。司机终于等到发挥自己水平的机会,闪躲腾挪,时而急如驹,时而慢如驴。心怡用一块手绢捂了嘴,极力压抑翻江倒海的胃部。曲阳看了一眼,“小李,也不急这一时,还是慢一点。”

  心怡连忙说,“我没事,安全就好。”接下来大家都变成没嘴的葫芦,曲阳甚至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混杂在汽车的轰鸣中。

  望着车窗外向后倒去的那光秃秃的白杨树,此情此景忽然让他想到当年和父亲一起去学校报到的情形,放佛是在昨天,历历在目。又像是不曾发生,朦胧的甚至想不起父亲的样子。十几年来,自己从一个来至乡村的土包子,一步步蜕变成今天的模样,也不知道该喜该忧。有人谓之成功,有人谓之堕落,谓之成功者看到了自己金钱,事业,人前显贵的风光。谓之堕落者看到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可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自己最初只是想混碗饭吃,找一个可心的人成个家,再生几个孩子承欢膝下。再则,想让辛劳一辈子的父母过上好日子,在曲家南沟可以昂首阔步地走。偏偏事与愿违,母亲还未知道儿子的下落便含泪离开人世,父亲,您坚持住啊。

  苏曼,那个让自己刻骨铭心的女子,早已为人凄,为人母,曲阳也曾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放下,从新开始。世间女子如此之多,有貌者有之,有才者有之,有财者亦有之。可正当自己可以有资格在百花之中任由挑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却从里至外,从上到下每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东西,臭不可闻。没钱的时候,自己是被胡来喝去的揽工汉,功成身就,却不得不防备直奔自己钱来的小蜜蜂,她们不计较你的年龄、长相,只要你肯提供宝马、提供信用卡,这跟夜总会的舞女有何区别,无非一个零售,一个批发。内心深处,渴望爱情的轰轰烈烈,却害怕轰轰烈烈后带来的伤害,眼下的心怡,也许可以不计较自己的过去,也许可以不去干涉自己混乱的夜生活,可自己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还有何一亲芳泽的资格?

  曲阳的手有些颤抖,紧张地不停地哆嗦。心怡一把抓住,一阵暖流传导过来,直润心田。曲阳没有说话,依然望着窗外那光秃秃的白杨树。

  汽车在一阵剧烈的颠簸过后,停在老曲家的即将倒塌的大门前,心怡冲下车,“哇”地一声,吐了个汤干水尽。

  曲阳快步进屋,曲歌蹲在地上蒙头抽着烟,曲老三依旧躺在即将狭小的南房炕头,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张风霜的脸面无血色,只有嘴角还残留一丝鲜红,曲阳轻轻地推了推,“大,我回来了。”

  曲老三没有任何反应,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上来,曲阳不禁嚎啕大哭,“大,你倒是醒醒,醒醒,我回来了。”

  忽然曲老三喉头一阵蠕动,大张着嘴,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曲阳止住悲声,抓住曲老三嶙峋的手,“大,我回来了。”

  曲老三强作挣扎,蠕动了几下,似乎要干什么,目光停留在被子的一侧。曲阳慢慢掀开被子的一角,被子下露出一个木头盒子,那盒子上锁具相当特别,是用六根木头卯榫结构巧妙组合而成,老木匠叫‘六糊涂’,有的地方叫孔明锁,曲阳从小就玩这种父亲做的木头玩具,自然轻车熟路地把盒子打开,赫然惊呆,里面是满满一箱的人民币。这都是曲阳这些年陆续交给父亲改善生活的,老人却没有舍得花一分,只是让它们静静地躺在一个盒子里。曲阳泪如雨下,“大。”

  曲老三喉头起伏,发出微弱的声响:“拿去吧,用得着。”

  心怡立在旁边,早已哭成泪人一般。曲老三也注意到心怡的存在,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挪动骨节粗大,有如鸡爪子般的手,伸向心怡的方向。

  心怡含着泪握住曲老三的手,“伯父,您保重啊!”

  曲老三将心怡的手慢慢地交到曲阳手里,两人对视了一下。曲老三的手却垂落下去,再也没有抬起过,土灰色的面容带着一丝笑意永远定格在生死之交。

  接下的几天里,人潮涌动了整个曲家南沟这个小村子,各色人等纷至沓来,参与这一场关于死亡的主题宴会。

  山野乡村,标榜孝心体现在寿终正寝后的折腾上,照例有鼓匠的吹吹打打,却不是平常人家的两班而是不正常人家的四班鼓匠,轮流吹奏。纸货,也是这一地区的特色,纸糊的亭台楼阁、假山别墅,汽车、电视、居然还有一部纸糊的诺基亚,只是不知是否联网在线,生前不愿关在别墅里,死后已没得选择。无奈一场大风过后,均已面目全非,变成一堆垃圾。大门前二人台、晋剧,各有一班,可是天气业已转凉,戏台前门可罗雀,演员们也唱得垂头丧气,只是有气无力地发出个动静。

  又按照高人的指点,另辟新坟,大兴土木一番,钢筋混凝土铸就。恨不能号令天下,也征个七十万人马修出个骊山的规模,黄肠题凑整出个帝王的威仪。

  棺材是曲老三还能走得动的时候,纯手工打造,二寸厚的樟子松板,雕龙画凤,七星连体,或许也可上达天庭吧。

  流水的宴席大摆了几天,接待各路宾朋,也不知怎么搞得,穷困的时候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亲戚、朋友,这到好,认识的不认识的挤得水泄不通。

  一时间,十里八村都在谈论曲老三葬礼的辉煌,眼睛小的,啧啧赞叹曲老三死后的风光,眼睛大的,扼腕叹息如此的挥霍,斜着眼的,大骂出风头,活着的时候不孝顺,死后瞎折腾,不过是遮人眼,堵人嘴的把戏,因为看见搭礼的人群排成长队,才恨不能多几个老爹,多死几遍,原来死老爹也是发财的好噱头。

  什么都会过去,几天后,曲阳再次躺在假日花园别墅的沙发上不停地按动电视遥控器的时候,那些根植在内心深处的愧疚又冒出来,原来,那些表面文章也许可以遮过世人的眼,却并不能平复内心的悔恨。那种悔恨直让人抓耳挠腮,心痒难耐,只有把那白色的粉末再一次注入到污浊的血液,那酣畅淋漓的畅快才随之到来。

  构成生命重要的支柱终究有轰然倒下的时候,十几年构建的价值体系也慢慢崩塌,彻底洗掠所谓的城府,一毛不存。

  所谓孝心折合的真金白银没有发挥应有作用,只是静静地躺在一个木头箱子里。自己激进地追求了十几年,却忘记了欣赏这一路上的风景。

  曲阳想起那个煎熬的夏日,黄河岸边的吟诵,何等的意气风发。

  曰燧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

  再次矗立在黄河岸边,却想到的是,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苍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可是,留在内心的灰尘,还能清洗得干净吗?何况是这股浑黄的河水呢!整个冬天曲阳都在思考中焦头烂额地度过,他觉得这种思考把自己带向一条死胡同,再难回头,只好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你去精神科查一下,精神科说去看看内科,内科说也没大毛病,就是积食太多,按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有点撑着了。是啊,有谁会理解开豪车的煎熬呢。

  劳动公园门口的麻衣相士说曲阳儿女双全,有五十年的富贵;心怡说,挺过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好的;刘总打来电话说欠的款不能再拖了;脚手架上掉下来工人的家属指着鼻子说没有一百万上访到北京;朱行长说女儿要去美国念书,问机票贵不贵;王致和说包头小姐档次太低,春节一起去趟北京体会一下‘天上人间’;财务问年终奖到底怎么发;曲歌说能不能在包头给留套房子,在公司给找个事做,再给小月找个好学校;刘亚东说刚掀开黄河冰盖,弄到几条好大鱼;一百多工人拉着横幅说,王大宝跑了;村长说,咱村这条破路实在太阻碍经济的发展,是否可以修一下;令东平说能不能借十万八万,想调到旗里工作,村里人都走光了,当乡长还有什么意思;李冬梅说教育工作不好搞,早恋问题太严重了;阿飞从高墙内捎出话来,能否给存个烟钱;阿舍愣说要新开一家ktv,小姐都从俄罗斯引进,绝对挣钱,你也入一股;赵克强说今年包了二百亩地,玉米都八毛一斤了;唐娜说教育都产业化了,不收点补课费能行吗?牛换小说,我多念了四年,工作却没人管了,这上哪说理去;林媛说我孩子学习挺好的,王八蛋男人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任美兮在电视上说要‘三个代表’;田芳兵说我们也是纳税人,我们也是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王二鹅说孩子快高考了,希望学建筑,当个包工头娶媳妇就不愁了;许多多说,女人最大幸福是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最不幸的是我还在找;梅度说想交个首付,能否转借个万二八千;焦柳说近来现金流宽裕,公司正全面推进老皇宫拆迁工作,预计新盘打五折也得一百万吧,不是一套,是一平米。岳飞龙说校委通过发展纲要,教育要产业化,把扩招进行到底,学费要与市场挂钩,校庆要常态化;苏曼什么也没有说,只看到眼角莹莹的泪花;小玉说段彪这个没良心的,老娘和你拼了;段彪说明年争取登陆上交所,ipo些资金;税务局打来电话,说年底想去新马泰旅游一趟;建委说罚款还是必须的,只是多少的问题;国土局说我土地还没批呢,你房子都盖起来了;劳动局说必须要有劳动合同,每份五元;区里面说只要拆迁费到位,你就不要管了,钉子户区里负责;市委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领导说,澳门还是很好玩的;曲阳躺在老板椅上,“哎,房价不涨才有了鬼了,可是老子不想玩了!”

  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曲阳召集公司中高层宣布,接受乾坤集团的并购,乾坤集团全面负责公司的一切债权债务,心怡当场就哭了。

  段彪派来的工作组绝对专业,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曲阳看在眼里才自叹自己在管理上的缺失。半个月后,段彪的管理团队全面接手,曲阳在一厚摞法律文书签字画押,然后擦擦手上的血色印油,扫描了一眼这里的一花一草。段彪眯缝着双眼,正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享受着机械温柔的触摸,一位漂亮的女秘书端庄地立在身旁,露着两条修长的腿。曲阳刚转身,段彪把身旁的一个手提箱扔在办公桌上,“小四,兄弟一场,这里是五十万,什么时候玩够了,你再回来,这个位置还是你的。”

  曲阳微微一笑,没说一句话,拎起手提箱,走出办公室,穿过公共办公区,再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办公区的十几号人,或坐或站,注视着曾经的老板,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伤感连连,只有心怡,面无表情地把私人物品归拢到一个纸箱里,一颗晶莹的泪珠儿滚落下来,摔得四分五裂,绽开在桌面上。

  第四十章:不算是结尾

  第四十章:不算是结尾

  这是一个久违的艳阳高照,在这个初春的季节里带给每一个人不经意的温暖。曲阳拎着一个装满钞票的手提箱,迈着大步走出写字楼的大门,随手拽下叫做领带的上吊绳,丢到路旁的垃圾桶里。他来到面筋摊前却不见老王,问过执勤的保安,说是老王刚才忽然摔倒,人事不省,被救护车拉走,随车医生说不行了。曲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来到面筋车后,挽了袖口,操起老王那把卷了刃菜刀,切了一个大碗的面筋,再加上面筋块、豆芽、黄瓜、又加上香油、辣椒等调料,用筷子在搪瓷盆里搅得叮叮当当。然后坐在一张简易的桌子前平静地吃完,他抹了把嘴,把几张钞票压在一只碗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一宫转盘。

  湛蓝的天空中,朵朵白云悠然自得,有的像山,有的像树。有如惊鸿,有如归雁,都是这世界上最美的精灵。微风拂过,马路边的穿天杨高峻挺拔,鼓出一点春的绿芽。马路对面的赛罕塔拉草原上,小草们正在努力钻破泥土,散发着大地无穷的生机勃勃。

  一宫转盘依然车水马龙,条条大道,通向四面八方,穿梭着匆忙的过客,来来往往,行色匆忙,永无尽头。只有曲阳静静地站着,望着奋发腾空而起三匹雄鹿的雕塑,表面污浊,昏黄一片。曾经的‘三阳开泰’,沾染了太多,不堪重负。

  红灯亮起,曲阳忽然看到乞丐武发财依然瘸着一条腿,给等待红灯的车辆象征性地抹一把前挡玻璃,然后理所当然地伸手要钱。

  曲阳抻着脖子大喊,“嗨,武二哥。”

  武发财抬了头,脸上露出笑容,瘸了多年的腿瞬间痊愈,快步向曲阳跑过来,害得刚才给钱的司机大骂,这世界还有什么诚信,连要饭的都出老千,又被忽悠了!

  “兄弟,你这是上哪去,你那豪车呢?”

  曲阳爽朗地一笑,“哪还有什么豪车,我现在和你差不多。”

  武发财嘴巴歪斜,一脸怀疑,“尽能说笑话,拔一根汗毛比我们的腰粗啊。”

  “这话刘姥姥说过。”

  “刘姥姥是谁,我认识吗?”

  “甭管刘姥姥是谁了,那我今天就拔一根汗毛。”曲阳把手提箱塞到武发财的手里,“一点没用的东西,你用得着你留着,用不着你丢到你家门前的垃圾堆里。现在我和你一样了,哦,不对,现在我和以前的你一样了,我得走了,还有这个手机,我也用不着了。”

  “你去哪?”武发财茫然地打量着手里的两样东西。

  曲阳一转身,“我把我自己丢了,我得找去。”说完,头也不回,昂首消失在一泡黄尘的尘世里,留下个武发财一头雾水,还有狂跳的心。

  一阵悦耳的音乐响起,那是贝多芬的钢琴曲《致爱丽丝》,武发财翻开手机,屏幕上闪着幽蓝的两个汉字,‘苏曼’。

  (全文完)

  后记

  后记

  每个人都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从乡村到城市,从简单到复杂,从清纯到恶毒,这是当代人共同的经历。这一切不是天性,也非学校教科书所载,亦非人民教师言传身教,这一切都拜这个社会所赐。在这个一泡黄尘的社会中,泥沙俱下,人人处于其中,犹自不知。

  一泡黄尘为内蒙古方言,本意是指灰尘满天,昏黄不堪,像沙尘暴那样吞噬一切。拿来比喻我们生活的繁杂社会,让我看不清楚,只能被裹挟在其中,像是被上了发条的玩物,机械地四处乱窜,追名逐利,忘记了来意,磨灭了现在,模糊了将来。人生是从生到死的过程,不是结果,我希望能停下来,看看沿途的风景。现代人奔波忙碌,说三句话就能扯到金钱,房子上,我本不想为这些活着,却也不清楚为什么活着,依然只能继续做上满发条的玩物。但我常常扪心自问,我来到这个世上是干什么的,我此刻在这个世上在干什么呢?有着像杞人吃饱了撑的,担心天会塌下来那样的急迫。

  小说,自然是虚构的,但是也不能凭空存在,有些情节是我曾经的过往。跃然纸上,是我对于过去的人和事一种恒久纪念的方式。昔日虽然遥远,却因刻画太深,难以忘却。恋情、友情,良师益友,拜把子兄弟还有一个个活现的面孔,共同组成逝去的青春岁月,也是最为顽强难以磨灭的记忆。只是为了情节的需要,人物个性的塑造,早已物是人非变了模样,成为一支秃笔下僵化的文艺载体,这让我伤心不已。

  文章中存在有个别脏话词汇,以及对于性的描写,希望不会引起读者的不快,都是特定人物的特定表现,但愿不至于招来板砖,可是,真要飞来,我会伸出脑袋硬顶,别无它法,即使会拍死我,我也毫不犹豫。因为你我都是一番激|情抽动后的产物。谁也别笑话谁,那伟大的一夜,我们该为之骄傲,否则,应该羞于为人。

  现实生活中,主流教育都极力呈现无比完美无瑕的一面,可是人们私下依然会脏话连篇,大行其道,尽管不明所以,依然唾沫横飞。大多脏话的应用只是一种语气的加强和一种强烈情绪的宣泄。比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到小巫见大巫了。道可道,非常道,可见我们还需要继续探究其中的道道。以图极力勾勒一幅理想中的完美世界,到不如呈现其最真实的一面,这样好让我们这个言不由衷了几千年的民族变得坦然一些,也会让我们更加具有百毒不侵的免疫力,但生病依然难免,因为我不是医生,我治不了这得了千年的病。我这样徇情而言,我想比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来得光明磊落些。

  经济飞速的发展,让一部分人火速膨胀,鼓了腰包,却扁了脑袋。我们是一个典型的头脑落后屁股的群体,思想上永远处于滞后,滞后千年。几千年的愚民政策造就了这一切,造就了一群给根骨头就沾沾自喜的民族。可怜我们的头脑已经被绑架千年,却依然在变本加厉,裹足不前。我们身处牢笼,你却说,我有骨头,我吃饱了。好吧,愿意啃骨头,啃你的骨头去吧!

  曲阳,从简单到复杂,从理想到堕落,是谁该为这一切负责。现实中的一切都可能成为一道无形的枷锁,让身心禁锢。但是天道自然,人性使然,所以他选择了回归,心灵的回归,人性的回归。没什么可以桎梏人性中最为可贵的自由,所以曲阳毫不犹豫地丢下那根狗才会趋之若鹜的骨头。可他依然是不完整的,年少时不懂珍惜,所以他错失爱情,成长时不懂追求,所以没有留住爱情,成年时却要防备爱情,所以他注定孤独。曲阳与李冬梅的爱情自然萌发,懵懂而甜蜜。与苏曼的爱情更像是苏曼的施舍,但热烈而缠绵,她们都是曲阳精神上的恋人。曲阳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是郭小玉,貌似苏曼神似李冬梅,却没有丝毫爱情可言。至于曲阳终究会如何继续,这里没有答案,答案躲藏在每个人心中,你对生活,对社会,对人生有什么样的理解与感悟,就会给曲阳指引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曲阳。

  随着普通话的推广,全国更加广阔的范围内都响起相同的声音,只有在街头里巷,方言俚语才不绝于耳。不难想象,或许方言也即将成为下一个消亡的声音,我略作记录,回味市井人生,世间百态,聊以自我安慰。都说是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那么这些根植于地方的声音,也是全国的,也应是世界的。

  故事的物理空间背景真实存在,人文背景也取材于当地,漫瀚调、山曲、二人台、晋剧、鼓匠、炸油糕、吃莜面、盖房、压栈等等均有呈现,都是对于我家乡无限热爱的自然流露,仅此而已。

  写作对于我来说,本来是一件遥远又力所不及的事情,我只有像个食堂的大师傅那样,依葫芦画瓢般地颠起大勺,至于展现在您面前的,只能是这锅大烩菜。有的人用来填饱肚子,有的人用来填饱内心,这需要因人而异,希望我这锅里什么都有。

  又记:老祖宗留下的文字财富,用于传情达意,人人有权使用,却要遭遇各种审查、屏蔽、删节、禁用。理解合理使用,却不苟同听风是雨,草木皆兵。奈何人微言轻,别无它法,唯有痛心删节,只剩下傻逼似地面对亲生骨肉举起屠刀的那份残忍。

  附录:内蒙古方言集锦

  附录:内蒙古方言集锦

  大:口语,对父亲的称呼,流传于内蒙古、陕北、晋北等区域。

  甚:口语,什么,如‘甚人’意为‘什么人’。

  娘娘:口语,奶奶。

  圪泡:口语,杂种。

  圪转:口语,溜达。

  夜来:口语,昨天。

  场面:口语,打谷场。

  泥头:口语,妻子红杏出墙的男人,和绿帽子一个意思。

  鬼嚼:口语,胡说。

  蔫货:口语,傻瓜。

  糖货:口语,傻瓜。

  扛硬:厉害

  惜人:口语,漂亮。

  阳婆:口语,太阳。

  山药(音ye):口语,土豆。

  够呛:口语,不可能

  肆宴:口语,特指婚丧嫁娶的待客吃喝。

  灰话:口语,不是好话,一般是指下流语言。

  灰人:口语,坏人。

  灰猴:口语,对比较调皮捣蛋的人的昵称。

  圪佬:口语,墙壁夹角形成比较隐蔽的地方。

  怂货:口语,胆小的人。

  失笑:口语,好笑。

  红火(音货):口语,热闹事,一般是指唱戏等集体活动。

  圪旦:口语,圆形,球状物。

  日脏:口语,脏,不干净。

  圪蹴:口语,蹲着。

  圪躺:口语,躺着。

  圪洞:口语,坑。

  收撮:口语,控制。

  墓虎:死后化作食人的厉鬼。

  反阳:死而复生。

  压栈:盖房的最后一道工序,给屋顶草帘子再抹上厚厚的泥巴。

  侉子:口语,贬义词,一般指口音不同于本地的外省市人。

  瞎谝:口语,胡说。

  扫听:口语,打听。

  叨拉:口语,聊天,谈话。

  叨古:口语,讲故事。

  海混:口语,到处瞎混。

  不尿:口语,不搭理。

  圪撅:口语,撅着。

  圪沓:口语,信口开河地啰嗦。

  圪夹:口语,夹。

  提溜:口语,提着。

  仰层:吊顶。

  圪渣:口语,杂物。

  不浪:口语,棍子。

  管媒:介绍对象。

  逼兜:口语,耳光。

  踅(音学)摸:口语,四下打量,观察。

  黄尘:口语,灰尘。

  串门子:口语,引申为找想好的。

  吓凹货:口语,特别贪心的人。

  烂笸箩:引申为生性放荡的女人。

  走水礼:男方向女方交接约定好的彩礼。

  老娘娘:口语,老奶奶。

  奶媳妇:由于穷困,抱养别人家的女婴,长大后与自己儿子结婚。

  咋来来:口语,怎么了。

  旦球四:口语,不怎么样。

  叫蚂蚱:口语,蝈蝈的一种。

  玉茭茭:口语,玉米。

  朝阳阳:口语,向日葵。

  显身子:口语,特指怀孕后肚子明显。

  打伙计:口语,搞婚外情,找想好的。

  漫瀚调:或蛮汉调,或蒙汉调,特指由走西口而来的汉民族的信天游一类的山曲结合蒙古族音乐元素形成演唱形式。

  独蛋蛋:口语,屁股蛋。

  倒尿货:口语,低贱,没有前途的人。

  不进眼:口语,进不到眼里,意为瞧不上。

  椽头子:口语,有句话叫‘出头椽子烂的快’,指爱出风头,调皮的昵称,一般是长辈对小辈才使用。

  打平伙:口语,凑份子吃饭。

  引侉侉:娶外地媳妇。

  冰拔凉:口语,非常凉。

  不住气:口语,不停地。

  油圐圙:此地特有油炸食品,黍子去壳变成黄米,黄米磨面后叫糕面,糕面发酵后捏成圈状上油锅炸,即成油圐圙。

  朝阳棒:口语,向日葵的茎杆,是上好的干柴,可以烧火做饭。

  基里拐弯:口语,奇形怪状地弯曲

  黑了吧唧:口语,不可思议的黑(脏)

  圪留把弯:口语,不正不直。

  圪佬湾窟:口语,拐弯抹角的犄角旮旯。

  灰说溜道:口语,胡说八道。

  窟窟眼窍:口语,比喻心眼多。

  根底不清:有狐臭,此地民间婚姻禁忌,一方有问题,万万不可成亲,近些年逐渐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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