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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泡黄尘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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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四川侉子马上滚蛋,否则接着修理。”

  “好嘞!”如若得令而去将军,大有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那一份从容。

  曲阳跑到阿舍愣的身边,一拽他的衣服,那家伙以为有人偷袭,立马挥起了棍棒,曲阳上去架住木棍,大叫,“阿舍愣。”

  那家伙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你是,啊呀你是曲阳。”

  两人都笑了起来,曲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跟他们在一起?”

  阿舍愣高高的颧骨上腾起一团红云,“我,嗨,混口饭吃呗,倒是你,我听东平说你考到建校了吗?在这工作吗?”

  “是啊,跟着段彪,你快说说,你什么时候来包头的,有没有我们家的消息。”

  “你们家,我也不知道,我有几年没回去了。”

  “噢,那你近期回去吗?”

  “没有这个打算。”

  只听那边带头者呼叫,“阿舍愣,走了。”

  阿舍愣转身要走,曲阳忙着叫住,“留个联系方式,我上哪找你?”

  阿舍愣想了一下,“这样,过两天,我来找你。” 留下曲阳站在那里想不明白。

  段彪走过来,“楞什么呢,送我去趟宝儿那里。”

  “彪哥,刚才那些是什么人,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谁是好人,对咱有用就是好人。告诉你,这就是咱包头市最狠的光头帮。”

  光头帮,一个没有经过工商注册非法人的民间组织,从来不打广告,但他声名鹊起在人际间传播,以至于一部分年轻人趋之若鹜,已加入为荣。显然光头帮对于引进‘人才’严格把关,年轻人不得加人,只好纷纷效仿光头帮的造型,人人剃光脑袋,因为一颗光头已足够让人生畏,有如一张护身符,横行街巷。最后此风居然传入校园,学校只好强制制止,男生的头发才逐渐丰满起来。

  “彪哥,惹他们干什么吗,小心瓜皮擦屁股,搞不利索。”

  段彪爽朗地一笑,“哈,开你的车吧!”

  段彪在宝儿那里逍遥快活,曲阳找了一家药店,给脸上了药,晚上返回工地的时候,四川籍民工三三两两基本上已经走完,听二彪子说有的人甚至还瘸着腿,有的还在流眼泪。

  马卫红开了腔,“小四,你答应的事情,什么时候给兑现啊!”

  “什么事。”

  “不是你说的,每人一百元,结清工资的吗?小四,红口白牙,你可不能溜j耍滑,大家伙都看着呢!”

  “我溜j耍滑,你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溜j耍滑。”

  “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劳个屁,害的我还挨了一棍子,脸上被画了一尺多长一道口子。”

  “一尺多长,你以为是驴脸。”

  “不管是驴脸,还是马脸,我是没脸跟段彪提,要提你们去提。”

  “这王八羔子,翻脸不认人了,来揍他。”几个人把曲阳按在地上,又有几人欢呼雀跃地扑上来,叠成一座十八罗汉塔。曲阳被压得喘着粗气大骂,“你们这群王八下的蛋,刚才你们那能耐哪去了,现在扛出大刀来,有球用。”

  开始有人嘲笑二彪子,“刚才,就他妈的二彪子,冲出去得快,跑得也最快。”

  二彪子一脸不屑,“我跑得快,你也跑得不慢,看到四川人冲过来,你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还有脸说我。”

  曲阳热中带冷,“五十步笑百步。”

  二彪子不耻下问,“什么意思,搞球不明白。”

  “就是说,你两都是晒干的驴球,就不用比了,一样的货色。”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二彪子追出门口,曲阳早进了门房,才发现玻璃窗还没有来得及更换,个个呲着锋利的牙,诉说着那一刻的狰狞。

  第三十二章:老猫,老猫,回来了没有

  第三十二章:老猫,老猫,回来了没有

  工人们的工资终究没有结清,还有两个月压在段彪手里,打架的一百元也没有兑现,曲阳被挖苦的下不来台,免不了请大家吃顿饭,好在工友们要求并不高,个家常菜,几瓶劣质白酒。人人酒足饭饱,置办些年货,匆匆地回家。

  曲阳看在眼里,终觉得不是滋味,也升腾起对家的想象,没想到跟段彪一提,段彪满嘴答应,还说可以把车开回家,只是不提工资的事。

  曲阳心里激动的难耐,虽说囊中羞涩,可开着小车回家,也足以有面子让自己人前显摆。毕竟村里绝少能看见这扁蛤蟆般的小卧车。

  段彪整理行装,带上与前妻冲动而得的女儿,到北京看动物,其实是看着奥迪100眼馋,想下手一辆,曲阳才知道段彪不是没钱发工资,而是不想发。

  晚上十点,曲阳把段彪送上火车,激动得难以成眠,盘算着自己三年没有回家,家里不知是什么情况。妈妈该有五十多岁了吧,应该有了,可叹自己居然不知道妈妈的准确年龄。那种带有一股自然发酵酸味的老面包是妈妈的最爱,应该买一些。妈妈身体也不算好,买些奶粉补一补,对了,记忆中爸妈的秋衣秋裤还有补丁,也应该买一套,只是不知大小。父亲爱抽烟,可经常抽的是旱烟,过年了,应该买两条青城或者大青山。哥哥家的小孩子应该有五六岁了,可以买一套衣服。再者可以买一些整盒的桃酥,过年的时候送送亲戚。自己上学时还欠着亲戚的钱,也不知还清没有。

  曲阳起身翻遍衣兜,只有几百元,心里暗骂,段彪你这王八蛋,有钱买车旅游,却不给大家发工资。可叹自己一天跟着段彪,亲信无疑,居然难以开口提工资的事。刚才的激动换成了失落,自己消失了三年,一事无成,难道拿着几百元回家吗?

  算了,我再忍一年。突然,一阵‘滴滴滴’的bp机声音打断了曲阳的思绪,曲阳按了一下按钮,上面显示段彪家的电话。曲阳拨了过去,“嫂子啊,我还以为彪哥没走回来了。”

  “哈!”

  “嫂子,有事吗?”

  “嗯,彪哥给你留了一些钱,让你拿着回家,你要没睡现在过来取。”

  曲阳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再说几次去段彪家,总觉小玉的眼神火辣辣地不简单,深更半夜还是不去为妙。“嫂子,要不明天吧,我懒得动了!”

  “那你明天早点,我上午还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说完挂了电话,曲阳立马兴奋起来,在地上连蹦几下,看得看门大爷直皱眉。曲阳一踅摸,别被老人家会错意,“大爷,我明天能回家了。”

  “回家好啊,我那儿子,几年都不来看我一下。”

  忽觉缺了点什么,原来不见了大黄,近期,这大黄经常神出鬼没,搞起了地下工作。

  “大爷,大黄呢?”

  “人牲口都一样啊,下午还在院子,天刚擦黑来了一只母狗,我还看见两只东西在墙根下连尾,打都打不开,后来就不见了。”

  “哦,大爷,这狗得几个月下仔?”

  “猫三狗四猪半年,骆驼下羔年对年,狗得四个月。”

  “大爷,没准过完年,大黄能给带一窝小狗回来。”

  第二天一早,曲阳早早地就醒了,简单收拾一下,开车直奔段彪家,拿到钱马上去买东西,也许用不了中午便可以到家了,想到这,激动的狠命地踩油门。

  曲阳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了门铃。

  一阵急促的碎步声响,小玉站在门口。看似刚醒,头发蓬松,睡眼朦胧着。但见小玉穿了一件紧身的衣裤,把个身体刻画的玲珑有致,看得总让人着火带冒烟,心也加快了泵血,把大脑皮层分泌的一种化学元素带到周身,有一丝麻、有一丝冷、有一丝醉、有一丝昏。曲阳看得痴了眼,待与小玉对视才觉失了态,急忙掩饰,“嫂子,我该走了。”可怜表情的变化赶不上心情,小玉看在眼里,也红了脸。

  “钱还没拿,你就走啊,你坐吧,我去拿给你!”小玉转身进屋,曲阳在沙发上搭了半个屁股,准备随时离开。

  一会儿小玉出来,把一叠钱放在茶几上,人却没有离开,而是慢慢地挨着曲阳坐下,从茶几上掰了一支香蕉,缓缓地剥了皮,“你没吃饭吧,吃个香蕉。”

  曲阳急忙伸手去接,嘴里却说,“嫂子,我不吃。”而手和手却碰触在一起,早有一丝电流传导过来,震颤了整个心脏,哪里还有心思吃下,随手放到茶几上,欲起身离开,那香蕉却从茶几上滑下来,摔在地板上,断成两节。曲阳一时大窘,忙伸手去捡,小玉却急忙制止,伸手抓住曲阳的手,“我收拾吧。”

  手却再也没有松开,曲阳想收手,手却没有听话,曲阳傻傻地看着小玉,小玉也咬着嘴唇,似也紧张。那眉眼,分明是苏曼的影子,曲阳一时情迷,情欲战胜了理智,一把把小玉拉到怀里,小玉发出‘啊’的一声,却酥软在那里,任由轻薄,一会儿功夫,两人已赤条条地翻滚在一起。这两年,曲阳早已在花街柳巷的风尘中有了一些经验,凭着年轻气盛,一味地左突右进,小玉只有仰着头,娇呼不已。一时间,魂上云霄、魄飞九天,世上已月圆花开。两人紧紧地缠抱一起,小玉一抬头,一口咬在曲阳的胳膊上,曲阳疼得叫出声来,再看时整整两排牙齿的印痕,还有残露欲滴。

  世俗再次突破情欲的封锁,三魂回转、七魄附体,曲阳脑子清醒过来,对面墙上的段彪目不转睛地看着,让人只发毛。于是急忙起身,慌乱中把落在地上的香蕉踩了个稀碎,小玉端坐在沙发上,用一件上衣挡在胸前,笑盈盈地看着,好似欣赏那一份慌乱。

  曲阳飞也是地逃离段彪的居所,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叫‘偷情’了,原来有做贼的惴惴不安,也有得手后的沾沾自喜。而曲阳还有一种,就是良心的负债,对于段彪、对于小玉、对于自己的负债。

  不过很快,回家的欲望冲淡了这一切,曲阳跑了几个商场,大到服装鞋袜,小到玩具书本,塞满了整个后备箱,连后座也大包小包,花花绿绿一堆。翻翻兜,还有两千多元,完全可以给家里留两千,对于这样的安排,曲阳颇为得意,虽没有衣锦还乡,这几年也自食其力,想到这心里满是骄傲,充溢其间。

  天是如此的蓝,朵朵白云悠然自得,连绵的大青山上,白雪皑皑,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的亲切过。曲阳想起,一出二人台里地名刮嘴,正好是回家的路,免不了哼上几句。

  一出东河二里半,毛其来村就在畔,这地方还真日怪,反穿皮袄毛朝外。

  黑麻板,板申气,一气抬得不出气,胡洞沟门杨圪楞,大炭倒比石头硬。

  萨拉齐,真不赖,上街捂紧钱袋袋,大袄兑,大袄兑,二虎营子还收点费。

  党三尧,真日痒,山药酸粥就是香,麻花窑,真日能,大桥上面称英雄。

  跌圪洞,过圪卜,绕过圐圙吹喇叭,窜营子,逛窑子,到处都有新营子。

  汽车飞过将军乡的沙石公路,转入去往曲家南沟的乡村土路,道路两边,熟悉的乡村,熟悉的景象,让回家的心几乎跳出来,太阳已经西斜,曲阳看看表,已经下午两点,肚子饿的咕咕叫,曾经在将军中学上学的日子,每当周六回家,锅里都有香喷喷的饭菜等着,照例要饱餐一顿,品味那熟悉的味道。曲阳甚至不由自主说说家乡话,几年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差点遗忘乡音。

  转过一处院墙,自家的房子出现在眼前,还是旧时的模样,四角落地的正房几间,土坯子的南房,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好像墙皮脱落了一些。

  大门口的雪地上,一个小女孩拿着铲子过家家,看到小汽车开过来,本能站起向后撤,眼睛里充满疑惑。

  曲阳下车,随手拿了一个带发条的玩具车,几步走到小女孩跟前,“小妹妹,你一定是小月吧。”说完自觉后悔,这应该是侄女怎么可能是妹妹。

  曲阳把玩具车递过去,“给。”

  小女孩把手背到身后,并不去接,眼睛却盯着不放,曲阳轻轻地把她的小手拉过来,把玩具放在她手里,“你是小月吗?”

  小女孩点点头,曲阳又问,“奶奶呢?”小女孩茫然地看着,并不说话。

  “爷爷呢?”

  小女孩忽然转过头,向着院子的方向喊,“爷爷,爷爷。”

  院子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月,你跟谁说话呢?”

  曲阳缓缓地起身,“大。”

  曲老三那苍老的身影微微一打颤,拿起竖在墙角的朝阳棒,愤怒地劈头盖脸砸下来,“谁是你大,我没有你这样的圪泡小子。”

  曲阳不敢去躲避,支起一条胳膊,挡在头部,“大,你这是咋了吗?”曲老三没有停手的意思,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好在朝阳棒稀松平常,几下过后,断成几节。

  小月吓得大哭,拉着曲老三的衣角,“爷爷,爷爷”看爷爷没有搭理她,撒开手,向院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哭喊,“爸爸,爸爸。”

  屈歌披着棉袄趿拉鞋跑出来,他没有安慰小月,径直跑到曲老三跟前,抢下手中半截朝阳棒,“大,大,不要打了。”

  曲老三挣扎几下已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倚着墙圪蹴在地上。曲阳一路的欣喜都被一顿棒打揍的烟消云散,心里甚至有些委屈,自己记忆中好像还没有挨过父亲的打骂,有的只是表扬和鼓励。

  “哥,怎么了,妈呢?”

  屈歌凝眉瞪着曲阳,却没有回答的意思,曲阳上前推了曲歌一把,“哥,你们都怎么了,你说话呀!”

  曲歌被推了一个趔趄,向后倒退几步。曲阳忽然注意到曲歌的鞋,如此的刺眼。那是一双家做的塑料底布鞋,鞋面上覆着一层毛边的白洋布,曲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是孝布啊,此地只有父母的去世,才要通身戴孝,包括鞋。一股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哥,你说呀,妈呢,妈呢?”

  曲歌木然在那里,曲阳撒腿跑进院子,“妈,妈,你在哪?”

  他推开南房的门,“妈,”他一眼看到那顶红油漆的柜顶上,那张放大的母亲的黑白照片,两眼和蔼地看着他。曲阳眼前一黑,几欲昏厥,他把相框拿在手里,豆大的泪珠扑簌而下。曲阳一把抓住随后跟进来的曲歌,一脸愤怒,甚至有点恐怖,尤其那道新添的疤,二目喷火,大声吼道,“妈呢,妈怎么了。”

  曲歌一把甩开曲阳,也无比激动,嗓门更大,“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死了,死了,你听清楚了吗?死了!”

  曲阳扑上去,“你胡说,你胡说。”

  曲歌使劲一推,曲阳应声而倒,相框砸在柜子上,表面的玻璃爆裂稀碎,曲歌上前一步,伸手过来去抢,“拿来。”曲阳已顾不得太多,一把抓过来,抱着怀里,锋利的玻璃茬直刺皮肉,却丝毫不能减轻内心的痛。他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完全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呼唤。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茫然地看着,失踪三年曲家的二小子居然活着回来了,村子里就是这样,无论你是欢天喜地,还是大哭嚎啕,都有人注视,都有人评说。

  曲阳再也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内心的剧痛时刻有如针扎,如火烤,也许,都不准确,那是一种活揪心肝,生拽脾肺的不可忍受。他只有扯开嗓子,从美声到通俗,从通俗到摇滚,可是无论怎么哭喊,生之养之,赐予之生命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转,永远不会。

  人群中挤进一人,原来是老赵四,他对着院子里的村民说,“大家都散了哇,这有甚好看的,快走哇。”

  他来到曲阳的面前,蹲在地上,拍拍曲阳的肩头,“曲阳,是四大爷,来,你把相框给我。”曲阳抱紧相框,不愿撒手。

  老赵四安慰到,“曲阳,你回来就好,你回来了,你妈走得就安心了。”

  “四大爷,我妈她,好好的,咋就……”

  “你把相框先给我,回头大爷给你细叨拉,你看你的手,唉,灰猴,血都流到衣裳上了。”

  原来,学校当初开除曲阳后,似觉不妥,于是八百里加急还插根鸡毛给曲阳的原籍去了一封信,通告了曲阳被开除的决定。

  曲老三接到信后,急忙赶到学校,可是人早已消失。曲老三大闹学校,向学校要人,学校只好在当地的一份报纸的中缝登了一则寻人启事,总共八个字,数字非常吉利,‘曲阳,见报速回建校。’可是建筑工地上哪有什么报纸,即使有也不是用来看,而是用来擦屁股的。

  曲老三痛斥学校的草率行为,可是木已成舟,人已经没了踪影。他找遍大街小巷,不见踪影,只好孤身一人返回家里。曲妈妈气窄,只觉孩子遭遇不测,或者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没想到经此一劫,曲妈妈着急带上火,从此竟然一病不起。而且无论大家如何劝说,都拒绝前往大医院看病,只是在村里买些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药,几年下来,谁知沉疴日重,渐入膏肓。

  几年来,曲老三几次去往包头寻找,甚至找到那家寄钱的邮局,可始终没有找到曲阳,全家人在巨大的阴影下挨了三年,在这个冬天,曲妈妈终于油尽灯灭,撒手人寰,从此天人永隔。而在这几年里,曲妈妈只要一个念头,那就是见到儿子,可是终究没有等到她期望的那一天。

  整个晚上,曲老三都在不住气的抽烟,然后不住气地咳嗽,大有咳出心肝肺的趋势,曲阳想要和父亲说两句话,可曲老三根本不搭理,把头转向一边。

  曲阳心情更加地沉重,好似笼罩在一股巨大漩涡下不能自拔,他不知如何面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他想起小的时候,经常拉着妈妈后衣襟,埋着头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喊‘老猫,老猫,回来了没有?’,他想起自己玩火烧了衣服被妈妈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埋怨乱窜,他想起在某个夜晚,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妈妈在赶做着一双鞋,缝一条裤子,他想起放学回家是热腾腾的饭,想起自己考上中专妈妈的灿烂的笑容,想起……但渐渐那个熟悉的轮廓越来越模糊,然后又是如此清晰。他甚至想如果真有一个阴曹地府该多好啊,妈妈如果知道我回来,一定会回来看我,不管是人是鬼还是一团气,都会举起双臂去拥抱,感受来至母亲的怀抱。

  第二天一大早,曲阳肿胀的双眼只剩一条缝,他拿上妈妈爱吃的面包,给妈妈买的秋衣秋裤,还有一件火红的外套,曲阳一路蹒跚着向村外走去,越走腿越软,几次滑到在雪窝里。

  在老曲家的坟地里,靠下手的地方,新添的土堆特别显眼,引魂树上的纸幡还没有落尽,随风呜咽,墓堆封土新鲜,出丧棒缠绕着麻纸插在周围,墓门砖朱砂画就的符箓还依然红艳欲滴。

  曲阳双腿一软,双膝跪地,沙哑地喊着,“妈,我回来了。”

  “妈,你睁开眼看看,我回来了。”

  “妈,你看看我。”

  ……

  他嚎啕大哭,涕泗长流,每一声嚎叫都是一个孩子对于的母亲呼喊,有无助,有祈求,有委屈,有愤怒,可是无论撕心裂肺,亲爱的妈妈也再不可能回还。

  “妈,这是您爱吃的面包,这是给您的衣服……。”曲阳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衣服,火苗腾腾地往上窜,顷刻间化为灰烬。曲阳斜躺在墓堆上,眼泪无声地流淌着,他抓起一块面包,使劲塞进嘴里,一边不停的嘟囔,“妈,我陪您一起吃。”

  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一夜未眠的曲阳躺在墓堆上,在离妈妈最近的地方酣然入睡,梦中的妈妈忽隐忽现,可眼神依旧慈爱,面容依旧安详,在那一刻,又一次感受到来至母亲的温柔。

  第三十三章:二小子踢飞脚

  第三十三章:二小子踢飞脚

  是梦终归会醒,何况是被人踢了一脚,曲阳不情愿地移开脸上的胳膊,刺眼的光芒让自己睁不开眼,他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又用手背揉揉,才看清曲老三佝偻着身躯立在皑皑白雪中,像是一根风化多年的枯树桩,陆离斑驳,泛着岁月刻画的年轮。

  “大,你咋来了。”

  曲老三没好气,“往家走,死了一个还不够,你想冻死啊!”

  曲阳心里掠过一丝窃喜,“大,咳嗽那么厉害,你少抽点旱烟吧!”

  曲老三“哼”了一声,背抄着手,弓着腰,走出坟地,像是不堪重负的瘦驴,残存着一丝倔强。

  曲阳爬起来,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妈,我走了,我还会来看您的,等我发达了,我一定给您重新修坟阙葬。”眼泪却又一次无声地流下来,有一丝淡淡的咸。一缕微风吹过,天空荡漾着满是暗暗的伤。

  曲阳快步追上曲老三,“大,以后你抽纸烟,我给你买。”

  曲老三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继续走他的路。

  “大,到底怎么了,我不就几年没回家吗?您至于吗,一句话不和我说。”

  曲老三停下脚步,一根手指头颤抖着指着妈妈坟头的方向,咬牙切齿地终于憋出一句话,“至于吗,至于吗,你问你妈,你问你妈啊?”

  “大,我也不想这样,我能这么办。”

  “你跟你妈说,你能怎么办,你就应该一走了之吗?你让我们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只能躺在那个土堆里,骨肉腐朽,等着你几万辈子后回来烧张纸,顶个球用,我们辛辛苦苦把你从尺把长养到这么大,你呢,二小子踢飞脚,你本事大了,这里放不下你喽!”

  “大,你这是哪跟哪呀!”

  “哪跟哪,娃娃,你妈她死了,因为你她死了,她盼星星盼月亮,她的儿子考上了,可以到城里工作,每年两口大猪喂上,供你念书。你倒好,狗扯羊皮尽惹些马蚤毛,成日里赶鸡上架,招蜂戏蝶的,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老农民曲老三的儿子,不是财主沈万山的儿子,你该安分守己,夹着尾巴做人。娃娃,是开除啊,人家在刮我们的脸皮,羞呢!”

  曲阳一赌气,“村里人有什么见识,他们爱羞让他们羞去。”

  “你说甚,见识,你这就叫有见识,有见识你能办下这粑粑事,那是什么人,你们什么关系,娃娃,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工作呢,没了吧,前途呢,没了吧!”

  “我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脸上的疤哪来的,你的手指头呢,你说呀,你到底在外面干什么,你的车是哪里来的。”

  “大,你想到哪里去了,这都是意外,车是人家的,我给人家开车。”

  “还好,是开车,不是偷车,放着好好的办公室不坐,拿笔管管挣钱的营生,开车,伺候人这碗饭,不好吃啊。”

  “我一不偷二不抢,我凭我的本事吃饭。”

  “本事,甚本事,当奴做狗你这也叫本事,仔细想想吧。”曲老三扔下这话,独自走了,步履蹒跚,形容憔悴。留下曲阳戳在冰天雪地里,那种委屈,那种无奈,让人抓耳挠腮,却又找不到痛处,无从触及。

  曲阳把车里的大包小包抱到哥哥嫂嫂住的正房,曲歌冷眼看着,嫂子小乔到挺热情,敞开胸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招呼,“他二爹,回来了,快上炕吧!”

  “嫂子,多大了?”

  “数三个月。”

  “闺女小子?”

  “小子。”

  “小子好,这下儿女双全。”

  “有甚好不好,左一个右一个弄这些能有甚用。”

  曲阳听着总那么刺耳,简直是说给自己听的,却又不像,像是农村英雄母亲们一贯的谦虚。

  曲阳拿出一件件物件展示,“这是给小月的衣服,这是给小月的玩具,还有奶糖,这是给小月的书。”

  小乔把书拿过来仔细端详,“尽瞎花钱,这么点娃娃,能认得个甚。”

  小月把属于她的东西一股脑抱在怀里,斜着眼睛瞅着这位陌生的亲人,慢慢地一直退到曲歌身旁,把她的宝贝使劲往爸爸怀里塞,曲歌躲了几次,耐不过小月不依不饶,只好接着手里。

  曲阳把两个小盒子拿出来,“嫂子,这个是给你的玉石手镯,这是给我哥的皮带。”

  “哎呦,还给我买东西。”说着把睡熟的孩子从奶头上拽下来,任由干扁的ru房自由地下垂,左摇右晃。她俯身把孩子放在炕上,才去扣了前襟,把一只绿花的手镯套在手腕上不住地端详。又看看了皮带,“曲歌,你的裤带不是断了吗?正好,他二爹给买的,快换上吧!”

  曲歌脸色难看,红一阵白一阵,把小乔丢过来的皮带扒拉到一边,“谁的裤带断了,女人家嘴到多。”

  “行了,哥,我知道错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曲歌终于开了口,“妈这几年,没少拖累人,你是一天都没管,端屎送尿的,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你一句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了个干净,我却牢牢地拴在家里,情况你也看见了,越来越紧巴,你要有心,少买这没用的东西,把那饥荒给还了,还是你念书时欠下的。书没有念成,债到欠了一屁股。”

  “哥,还有多少外债,咱大一句话不跟我说?”

  “少说也有上万吧。”

  “我现在也没有那没多,先还上两千,争取一两年内都给还上。”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在土里刨出万二八千那得累断腰。”

  “行呢,这钱我还,你不用愁了。”

  “本来这儿子生下来,计划生育便找上门来,也要罚款的,后来你的一个同学给说了几句话,才没有罚。”

  “我的同学,谁?”

  “说是叫令东平,以前来过咱们家。”

  曲阳激动的差点跳起来,令东平,是啊,他应该早就复员了,可叹这几年没有勇气和任何人联系。

  曲阳把买给父亲的衣服,香烟放在柜子上,曲老三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曲阳又从上衣口袋摸出一沓准备好的钱,恭敬地放到曲老三面前,“大,这是两千元,咱家的饥荒还有多少,我会还清的。”

  曲老三看了一眼,轻轻地用手上的旱烟袋往前一推,“把你的钱装起,不需要。”小月跑过来,抓起几张,想看个究竟,曲老三用旱烟袋猛地打了一下小月的手,“不要动那东西。”小月满脸委屈,竖在哪里,哇地哭出声来。

  “大,我去趟我同学哪里。”

  曲老三没有说话,伸手把装着烟叶的口袋拿起,把烟锅子伸进去,挖了一锅,用大拇指按压结实,划了一根火柴点上,拼命地一吸,换来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白色的烟雾口鼻四溢,狼狈不堪。

  原来可以称作遥远的上学路在汽车车轮下不再漫长,原野茫茫也不过片刻的的车程。曲阳把车停在那一排家属院门前,直接推门进来。

  令妈妈有些错愕地看着曲阳,不过马上换上一副笑容,“曲阳,东平一天都在念叨你,快进屋,听说你,嗨,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干什么。”

  “没事儿,婶婶,我这不挺好的吗。”

  “那就好。”

  “婶婶,东平呢?”

  “这不找个对象吗,说是陪着一起去买点过年的东西。”

  曲阳心里想,这小子,桃花运不断,这也不知道是第几个了,嘴上却说,“婶婶,中午能回来不。”

  令妈妈看看墙上的表,“一早就出去了,应该差不多快回来了,说是要带对象回家吃饭的,让我准备。”

  曲阳屁股刚沾到沙发,就听见有开大门的声音,曲阳起身看时,只见令东平裹着厚厚的棉袄,比几年前更加的强壮,结实,手里拎着印有天王巨星头像的纸袋子,后面紧跟着迈步进来他的女朋友,红色的羽绒服,裹着风雪帽,捂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还有挂着霜的眉,这眼,是曾熟悉。

  令东平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曲阳,大声喊出来,“曲阳。”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一个箭步就迈上来,一拳打在曲阳的胸口,“小子,你还活着。”

  曲阳也不在是几年前的曲阳,个子长高了不说,身体也结实强壮。曲阳挺胸接了令东平一拳,两人拥抱在一起,内心澎湃着波涛,激起岁月曾经的浪花。

  曲阳一抬头,猛然和令东平的女朋友对视一眼,那女孩楞在那里,曲阳赶快转移视线,拍拍令东平的肩头,“东平,还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

  令东平哈哈大笑,让曲阳摸不着头脑,“介绍,你比我都熟,你真的不认识了。”

  曲阳一脸茫然,想认又不敢认,疑惑地看着令东平,“是谁。”

  这时那女孩子摘了风雪帽,去掉口罩,天呢,曲阳也差点惊呼起来,本来想喊东梅,已觉不大合时宜,夸张地说,“李东梅,原来是你。”

  李东梅微微一笑,“老同学,别来无恙啊,记性不错,还能认识我们。”那味道似乎隔了几夜的饭,透着那么一点酸腐。

  曲阳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哪能啊,你说呢东平,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们啊。”

  令东平毫无不适,也是性格使然,他一拉曲阳的手,“兄弟,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们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你早死了。”

  令妈妈忽然插话,“东平,大过年的你胡说什么。”

  令东平做个鬼脸,一拽曲阳,两人进了里屋,留下李东梅脱掉外套,挽了袖子要帮令妈妈干活,眼睛却只往里屋瞟。令妈妈忙着推让,奈不过李东梅的坚持,也就放了手。

  曲阳一指,“东平,你看,婆慈媳孝,这画面多温馨呢。”

  令东平爽朗一笑,“怎么,看着有点酸,那也没有用,现在是版权所有,归哥哥我了,你就别惦记着了。”

  听令东平如此一说,如此的大度,显得自己小肚鸡场,几年来的一丝愧疚也拨云见日,顿时释然。曲阳微笑着,“哈,我惦记什么,我要惦记还有你的份。”

  “你就吹吧,你那点胆量,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有那贼心,没拿贼胆。”

  “知我者东平也,我们还真没什么。”

  “不用解释,越解释越乱。”

  “只是让我想起鲜花和牛粪的悲情故事。”

  “哈哈,你就放心吧,鲜花插在牛粪上才开得最旺。”令东平爽朗地笑着说。

  曲阳一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令东平往床上一坐,腰杆笔直,“我两年前就复原了,回来也没有个正经事干,我爸给安排到乡里,锻炼一下,先别说我,你倒说说你是怎么回事。”

  曲阳苦笑一下,“我,一言难尽啊!”

  “管你是王母娘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还是狗不理的包子十八个褶,都来个竹筒倒豆子,毫不保留。”

  曲阳只好把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略作梳理,有如庖丁解牛,只留骨骼轮廓,不过省略了李东梅与苏曼有关细节,令东平听后唏嘘不已,不住地拍打着曲阳的肩头。又抓过曲阳的左手,看了又看。

  李东梅推门进来,“两位,推心置腹也需有度,可以吃饭了。”

  令东平一拉曲阳,“走,吃饭。”

  三人坐下,招呼了几次,令妈妈都不肯入座,只是盛了一些饭,拌些菜,坐在锅台下一只小凳子上。

  曲阳低低地问,“你爸呢?”

  “我爸比务国院总理都忙,不用管他,”随手从后面大立柜的隔板上拿了酒,“妈,我们少喝点,放肆一回啊。”

  曲阳连忙摆手,“就不喝了吧!”

  令东平把曲阳的手按下,“兄弟,别告诉我你不会喝酒。”一边倒酒,一边看着李东梅,“东梅,你吃啊!”

  李东梅嘴里答应却不动筷子,生怕露出牙似的。其实只是在她内心还有诸多未解之谜,同时面对情窦初开的恋人,还有现男友,一时还没有适应。一度以为曲阳有留着城里的可能而拒绝了自己。现如今却被打回原形,潦倒不过如此,还有脸上的疤,残缺的手,都是一个个未解的谜团。

  令东平一举杯,“走一个。”说完一仰脖子,令妈妈端着碗,“愣小子,慢点喝,曲阳你可别像他,多吃菜。”

  曲阳举着杯子,看着令东平和李冬梅,“你们…。。。”

  话未说完,李东梅已红了脸,令东平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有那好事者积极撮合,见面一看,老同学,我一想,这也许就是大猩猩拉屎,猿粪(缘分)吧,是不,东梅。”

  李冬梅双颊绯红,笑着打了令东平一下。

  曲阳把酒喝掉,“好,好,猿粪是好粪,庄户一支花,全靠粪当家。”

  李冬梅脸涨得通红,“正吃饭呢,你俩说的是什么啊,我发现你俩真有一共同特点,就是那张嘴。”

  令东平腆着脸,“别夸我们,我们这样伶牙利嘴的最不喜欢当?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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