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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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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先殿西侧挨着斋宫有座奉慈殿,向来无人居此,冷冷清清。颜卿断定四下无人,方进了院,在偏殿的堂屋中侯着绮儿去探瞧情形。

  良久,颜卿坐立不安,心下焦灼。她费解,西昭既在常宁身边,他自是会庇护的,可这信函倒惹得她毫无头绪。颜卿在屋中踟蹰彷徨,原本可向常宁讨个究竟,托他照应的,然如下情况,只怕见了他又惹事端,不好安抚那骄矜的小主子。

  但若不得已,她是必要再进一趟奉先殿。

  她今日将这些闲暇无事之人引在一处,皇上多半在朝,也亏得内廷巷口一品都察亦买她这做皇后的些面子,算顺风顺水。

  哪知甫一松懈,突尔一人便出现在她眼前。

  他往偏殿侧门屏风后绕进来,在她面前。

  她全然一惊,不知所措。一时尬笑着:“你怎么怎么来这?”

  他不语,眼中略略带愠。

  颜卿最是怕他这副模样,又复强颜道:“今儿有些甘霖,一会儿怕要开日头,我思量着天色好,就随心闲荡这荡着荡着”

  他抿唇,微微颔首,冷冷道:“你贵为皇后,任你中意这宫闱哪处,怕也轮不着斋宫旧路罢。”

  “你也知晓,我这人就是爱瞎晃悠么”

  他不言,冷得渗人。

  颜卿心中隐隐惶然,强装不了,方作罢。嘟囔着嘴,抬眼望望他,又埋着脑袋瞧着自个儿脚尖。

  “我知你近身丫头已在常宁那处,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他淡淡道。

  颜卿一愣,委实无法。忽有来意,心觉此事不可疏忽,他虽未心智成熟,必然百般依赖她,但若取不得他的信任,那今后麻烦比比皆是。她抬眼认真瞧着他的眼:“你可信我?”

  他默了半晌,似有若无:“信”

  “敢情你仍旧不信我”她心下一沉,不免失落。

  “我信你”他反驳:“可”

  “那你暂且回去,我回来再予你交代可好?”颜卿郑重,瞧他立着不肯动,又补道:“你耳目尽是,倘若我有丝毫苟且之事,也躲不过你的眼——天子脚下,我又何尝敢?”她似有自嘲之意,又复定着他的眼,认真问:“你可信我?”

  他紧紧皱眉,眸子深黑,百般固执,难以琢磨。

  斋宫这周边照旧平和安静,雕甍琉璃瓦仍滴着水珠,打在石阶旁,是一丛丛青苔。

  有太多的,是迟疑。

  “好。”语罢,他转身离开。

  颜卿长舒一气。他如似孩童,成日里一刻不见自己,便要尾随着寻觅踪迹,倒是应了苏姑姑那话,生怕人抛下他一般。她一面心酸,却又无奈,他不是凡夫俗子,他是天子怎可如此感情用事。

  他要几时,才能长大。

  “娘娘——”

  才闻惊呼,只见西昭已然扑通跪倒在颜卿跟前,红着眼,红着鼻,由绮儿半搀着。

  颜卿去扶她:“快起来”忙往她周身打量,瞧她是否安好。

  西昭面色苍白,血色全无。

  “怪我,怪我,是我疏忽了”她深深颦蹙着,内疚难耐。

  “娘娘”她不肯站起来,瞬时哭的梨花带雨,跪在地上俯身作揖:“求娘娘允奴婢追随于你”

  “你快起来”颜卿着急,亦是不免诧异,头绪凌乱:“是出了何事,你起来同我慢慢讲。”

  她缓缓起身,干燥惨白的唇竭力诉道:“西昭轻狂,那日不领娘娘好意,为跟从五爷固执留驻奉先殿今番西昭却是反悔了,西昭无能,无娘娘伴随身旁,只受了一满腹气。”她眼中布了血丝:“不知这刻娘娘可还要奴婢?”

  颜卿忙搂住她,抚慰她瘦弱肩膀:“要的,要的,何以不要?你我曾相依相互,我怎介怀这无关紧要之小事。”

  西昭闻此言,舒坦了双眉,才止了泪。

  四下人静,颜卿便拉她来石桌案前坐下,由她倾吐委屈。诉说一副衷肠,她面色红润显现,只长睫仍挂有一二珠子。颜卿自愧,大婚以来,自己的心都放在六宫及皇上身上,从未为她过多着想,又怎会想,区区几个岁月,她便受了此等欺凌。

  “你莫忧心”颜卿抓着她的手,眸子坚毅:“我想法子,定要将你安顿来坤宁宫,今后也不教外人敢欺压你。”

  内廷调动牵涉过多,宫禁森严,这事又归内务府管,颜卿得保她周全,回头怕是要寻求皇上一次当下先让绮儿送她回去,得讨个管事嬷嬷将那俩使坏的粗使丫头训悔一阵,管束起来,待这边事成之后,届时她打了铺盖卷儿,谴人接过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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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鳌府三文堂雕甍下是畅快大笑声,鳌拜把手中一叠信函反拍玉案上,捋着胡须,回嗔作喜:“甚好!甚好!现下满洲上下皆知这码事,教这小皇帝绿了脸,瞧他还硬了翅膀敢给老夫下绊子!”

  鳌拜一泄心头之恨,可谓大快人心。皇帝退他瓜尔佳家女儿秀名,鸾儿蒙羞,眼下手上抓住了这等教他丢羞的痛处,鳌拜自然要讨回一笔来。

  那日朝上小皇帝瞧见这情笺,口中闪烁其词,念着不信,可他面目鳌拜尽收眼底。“果真像极了他老子,痴痴缠缠,望他没得正经样,哼!”鳌拜恨恨道:“就一扶不起的阿斗,竟与老夫耍毛头,嫩了,嫩了。”

  鳌拜几日来都将这情笺递去乾清宫,瞧这多情种怎的招架得住。

  乐罢,黑眉一横,对身后道:“好小子,有些伎俩,老夫一言既出,便圆了你夙愿,给你在宫中讨个职。”

  这人立在桌案前,恭敬道:“谢鳌大人。”

  “老夫将你插去乾清宫,免了敬事房削你宝贝那一遭,不得知你何以执意伪作内侍,老夫亦无心摸索,你只消立身行事,举足轻重”鳌拜沉下声:“要分明白了。”

  “是。”他跪下:“小的遵命。”

  鳌拜面庞阴鸷,甩袖坐上太师椅,拾了笔搁上那蒙恬笔,将砚台展平一麻黄纸,沙沙写起来。

  这人在一旁不做声,知趣静待,心中窃喜。

  写罢,鳌拜摆了笔,长声喝:“来人——”

  罗预之间,外头进来一戴毡帽老叟,弓腰塌背:“老爷吩咐。”

  这人瞧是鳌府的账房先生。

  “偏房璞玉几何?”鳌拜问。

  老叟应:“碎璞仍多,典藏两寸的三十有二,一尺的有一副,曾抄封绿璞仍有二十关紧。”

  鳌拜捋顺胡:“取来七数,包了。”

  “是。”老叟退去。

  鳌拜离了座,绕到这人边上,不紧不慢:“老夫此为,破费不少,你要记真切了。”

  “谢鳌大人。”他当即跪下:“鳌大人恩德山高海深,小的感恩戴德,由衷效愚!”

  “甚好。”鳌拜将手头信函递与他:“老夫遣人送你走神武门,敬事房有个邹总管,亦是吴良辅平生拜的爹爹,届时,凭此无示意他,他不会不给老夫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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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至坤宁门,就见丫头们古怪,个个面上忐忑静默着。

  果不其然,进了暖阁,这较劲的小祖宗已在此,榻上正襟危坐,颜色不悦,紧紧皱着眉,抿着唇,俨然赌气一般,招得一阁子尽是压抑。

  颜卿瞧着反倒略略心动,想朝他脸上亲一口。一面心中暗笑,一面作若无其事状:“天才方见晚,你怎的已就来了。”

  他本欲开口讲话,为显出自个儿不满,又止了,转眼不瞧她。

  颜卿忍俊不禁,便也不管他,兀自倒了水喝,在水银镜前坐下,卸下两耳的东珠,因着它粒儿大沉实,一天下来稍稍坠耳红肿。

  至此,他终是忍不住,纵起来几大步跨来梳妆台前,一脸不满:“适才回来,也不歇口气,就忙在镜前照,也不知寻思着给谁看!”

  颜卿一愣,扑哧笑出声来,在镜里对他闪闪眼:“寻思着给你看。”

  他一时语噎,还是不满,默了半刻。

  “你可知”他出声,一脸委屈:“你叫我回来,我便搁着坐了一个下半天,都不见你,我生怕你又同常宁商量着跑了。”他睫毛一扇,憋屈十分:“我心里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颜卿啼笑皆非,瞧着眼前这稚嫩诱人的小皇上,真真是可怜又可爱。她站起身来,拉他坐来榻上,环抱着下巴搭在他肩上,抬眼定定望着他:“当下怎还舍得你,又怎会跑。”颜卿趁势疏解:“原先在宫外结识一姑娘,身世哀怜,便随带在身旁,只大婚了,才没跟我,留了奉先殿,前日里突尔私我救她,我忧心她,才去见一面而已。”她又道:“并无其它,况我未见常宁,就你胡死乱想罢了。”

  “这番算了,可你不许欺瞒我,我心里难受。”他照旧窘眉,垂着眼,楚楚可怜。

  “定不瞒你。”颜卿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

  他心悦了,垂首就要吻来,然颜卿忙用指挡了他的唇,嗔怪:“我话尚未讲完,谁任你皮。”颜卿朝他眨巴眼,格外淘气:“臣妾有一事求皇上。”

  他挑眉,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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