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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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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两口给我就行了。”许诺忽然觉得很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刘建军慌了。“你看你哭什么啊。我说什么了你就哭,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说着要来搂许诺的肩膀。她一下子躲开了:“别跟我拉拉扯扯的。”

  刘建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半天忽然说:“许诺,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许诺只觉得哭笑不得。要怎么才能说清她心里的感觉呢。她舍不得刘建军,却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好兄弟,一个可以肆无忌惮一起说笑玩耍的好伙伴,并不涉男女之私。她有点嫉妒小田,找到了个好归宿,也为她高兴,觉得她那时的担忧和彷徨确实很辛苦。加上她让刘建军给吓唬的对将来的工作很害怕,又觉得也许一切只是暂时的,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总之,那一刻,她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于是她化繁为简,点头说:“嗯,我暗恋你很久了。”

  刘建军有点懵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接受,说许诺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可小田怎么办。还是说,许诺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我觉得咱俩最适合做朋友你永远是我亲妹。却看许诺忽然格格笑起来,眼泪还挂在腮边,才知道上了这丫头的当,不好意思的也笑了。

  这是刘建军第一次代表陈福裕去美国出差,陈福裕亲自开车送刘建军去机场,路上又嘱咐了他一遍。送走了刘建军,陈福裕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呼了一下许诺,直到他到了城里,她都没回电话。

  回了办公室他又呼她,还是没回。

  他忍不住往她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许诺消失了。

  其实许诺这两天都孵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同学们都在跟这个黑暗的社会苦苦搏斗,小叶和刘伟在为他们的美国梦发奋图强,刘建军去美国了,小田还没回来,还剩下一个闲人陈福裕,可是许诺最怕见的就是他。

  既然不打算跟他纠缠,既然以后跟刘建军势必要疏远,还不如现在就跟陈福裕断了往来,何必再多此一举的去当面拒绝他,继续敷衍下去。许诺鸵鸟的想。

  于是不回传呼,不接电话,每日在家做乖乖女。许诺爹妈一开始很欣慰,后来有点疑惑,发现家里电话响,许诺坐在旁边也不接,还嘱咐句:“要是男的找我就说我不在。”妈妈接了电话,说:“在,稍等。”把话筒递给许诺,看她挤眉弄眼的不接,跟她说:“女的。”许诺这才接过来,喂了一声,那边却已经挂了。许诺只觉得莫名其妙,看着妈妈,妈妈问她:“你这是在躲什么人啊?”马上展开丰富的联想:“你不是欺骗了人家谁的感情现在人家找上门了吧?”爸爸挺身而出:“宝贝儿怎么回事?跟爸爸说,爸爸帮你解决。”妈妈越发害怕:“我看杂志上老说,什么男青年求爱不成往女的脸上泼硫酸。你这孩子惹了什么事了?你想吓死我啊!”许诺一脸黑线,觉得她妈太高看她闺女了,把她闺女想得跟蜘蛛精一样。

  “哎呀,没有你们说的那么邪乎。”许诺不耐烦的大叫。“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倒是说啊。”妈妈急了。

  到底怎么回事,许诺也说不清楚。

  “反正你们放心,我没得罪什么人,也没招惹什么不靠谱的人。现在就是有这么一个人,说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又没想好怎么说。”许诺的底气没有刚才那么壮了。

  “什么人啊?是正经人吗?”“有什么不好说的啊,你就说我不喜欢你不完了。”爸妈几乎同时对着她说。

  许诺有点崩溃了,这就是住在家里的问题,一举一动都要交待个底儿掉。但是她又不想让他们着急,“是这样。那人不是坏人,刘建军的朋友,刘建军你们不是见过吗,跟他女朋友到咱家里来找过我的。人家条件不错,大把小姑娘往上扑。不会为你们闺女走上犯罪的道路的,就是因为是熟人,所以觉得不太好张口。行了吧?别问了。我睡觉去了。”许诺扔下爸妈在身后面面相觑。

  “诺诺,”妈妈过了一会儿还是在爸爸的授意下尾随而来,“你也别嫌我们问得太多,你要是男孩,我跟你爸爸包管什么都不说。一个女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怕你吃亏。在外面交朋友,还是小心点,没有交往可能的人,就尽量保持距离。我们还是那句话,不会过多的干涉你,可是有什么事不要瞒着爸妈。”许诺叹了口气,抱住妈妈的腰:“妈妈我错了,刚才说话口气不好。放心吧,我做事有分寸,不会闯祸的。”妈妈摸摸许诺的头发,看了她片刻,出去了。

  然后就听爸爸在客厅里半是遗憾半是得意的长叹:“有个漂亮闺女就是不省心啊。”

  许诺躺在床上,想着妈妈刚才说的话。父母毕竟是上一辈的人,在他们心里,所谓怕女孩吃亏,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女儿失身。如果爸妈知道她早就不是chu女了,不知道会怎么想。还是他们也许已经知道了,但是不愿意承认。

  许诺还记得宋闵那时候跟她说,不要把性看得太重,赋予太多精神层面的东西。宋闵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记住,你跟一个男人上床,不是因为他爱你,不是因为他想要,也不是因为你爱他,而是因为你想要。”

  是他开发了她对性的认知,帮她体会到这其中巨大的欢愉,是他让她懂得欣赏自己的身体,学会做自己身体的主人。

  也是他,伤她最深。

  许诺关了灯,闭上发烫的双眼。

  陈福裕再没有找过许诺,她也不介意,开始兴奋的准备上班的事,第一天穿什么呢?套装好像太严肃了,连衣裙是不是有点随便,牛仔裤是肯定不能穿的,忙得她满头大汗。折腾到半夜,终于选了白色的长袖衬衣和浅灰的长裤。

  早晨兵荒马乱的,梳了个规规矩矩的马尾,爸妈盯着她吃了早饭,送到门口,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跟自己说:“上班第一天嘛。”

  星期一的交通是非常繁忙的,许诺一叠声的催促着司机快点。司机不耐烦了,白了她一眼:“想快,坐火箭啊。”两人一路互相翻着白眼到了单位楼下。

  君和的办公楼是自己建的,已经有些旧了,地方不够就接出来一块,形状略有些奇怪。从进大楼起,楼里就到处贴着新员工4楼会议室报到的字样,让许诺颇有点紧张。到了四楼,楼道里站的都是人,一个个鱼贯而入,拿着各种证件和复印件、照片、表格,在状如流水线般的会议桌前穿梭。一群君和的员工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子后面,机械的核对材料,间或抬头看一眼脸上表情或怯生生或谄媚的新人们,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流水线上的产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许诺心里十分不舒服。许诺随着人群走到流水线的尽头,想知道接下来要干吗,“请问……”她刚要做出一个笑脸对桌子后面的那个人,那人不耐烦的抬头看她一眼,动作生硬的一指背后的墙,许诺才看到上面贴着的通知 – 新员工军训。

  军!训!

  许诺当年新生入学军训是在河北一个山沟里,那简直是不堪回首的一个月。伙食恶劣还天天吃不饱,睡不好,经常半夜紧急集合,一个星期只组织洗一次澡,平时只能凑合擦擦,衣服上都结了汗碱。出操训练这些肉体上的折磨也就罢了,关键是教官们照学校的意思对他们进行严格要求,要好好煞煞他们身上的娇气和傲气,最爱训他们的话是:“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狂什么狂?”

  许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忍无可忍一战成名的。某天她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在队列里大声地说:“我们没什么了不起,我们也不觉得自己狂。我觉得你们才狂。”那次许诺闹得真是声势浩大,直吵得营长都来了。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吃苦我们不怕,但是不能这么不尊重人。我们是罪犯吗,还是我们是敌人,这么针对我们?又不是我们自己要求来军训的,我们是大学生我们就有错了?你以为是文化大革命呢?知识越多越反动。凭什么这么对我们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许诺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就哭了,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想家,想好吃的,觉得妈的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啊。

  一直觉得委屈的女生们看到许诺哭了,也越想越伤心,不由得哭成一片。部队里哪见过这阵势,教官们全成了纸老虎,赶紧解散挨个儿班安抚,严令各班教官以后要注意训练方式和态度,从那天起,所有人的训练强度都减轻了,教官们说话也和气多了。

  事后大家对许诺歌功颂德的时候都有些后怕,说真怕她这次惹了祸部队找学校算账。许诺冷笑:“他能枪毙我吗?只要他不敢枪毙我,我就什么也不怕,我不信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从此被奉为民族英雄,但是许诺怀疑四年间班里都没有男生追求她也是这个原因,直到毕业那年还有外系的同学在路上跟许诺打招呼:“我记得你,咱们一起军训过。”让许诺臊得无地自容。

  她现在又要军训了。

  通知上说得很清楚,交完材料,外地员工统一去办理户口和粮油关系,本地的员工可以回家了,明天一早在公司集合,带齐个人用品前往昌平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许诺立刻觉得天都黑了。

  这次报到的新员工人不少,出出进进间互相偷偷打量着。许诺被军训的消息打击得完全没有好奇心去观察她的那些新同事,想着自己穿得跟白领似的来了,以为能坐在写字间里运筹帷幄了,结果就是挤出一身臭汗来然后灰溜溜的走了。

  她垂头丧气的走出大楼,准备打车回家收拾行李,心里盘算着应该带什么,马路上有汽车鸣笛,她停在路边发呆,觉得心情实在不好。

  可是那人还在按喇叭,她皱着眉抬头看谁这么讨厌,发现路边居然停的是陈福裕的车。

  陈福裕从车上下来,一脸无奈的看着她,她很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这当然不是巧遇,陈福裕说:“完事了吧?快上车吧,这儿不能停车。”许诺还要挣扎,陈福裕又催她:“快点吧,人家都看着呢。”许诺回头一看,果然好几个显然也是刚办完手续的新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许诺赶紧上了车。

  “去哪儿啊?回家吗?”陈福裕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许诺实在忍不住。

  “还不是你逼的,你躲着我不现身,我就得想办法。”陈福裕表情非常平静。

  “那你怎么知道的啊?”许诺有点烦躁。

  “动脑子想想啊小姐,你不见我总要上班吧?我让秘书打个电话一问你们公司前台新人什么时候报到就知道了。还好,我等的时间不长。”他仍然很平静。

  许诺觉得有点内疚,她躲着不见他,确实是她不对,不过他对她,真是花了心思了。

  “我……”许诺措词着。

  陈福裕说话了:“头两天找不着你,我真有点担心,怕你出什么事了,白天你不接电话,晚上又不方便打电话到你们家去。后来让我秘书打的电话,你妈说你在家,我就放心了。我也不逼你表态了,你也别东躲西藏的了,你要是不介意,咱们还接着作朋友,你别拿我当仇人,躲着不见我就行,好吗?”

  许诺松了口气:“是我小家子气了,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

  “打住。”陈福裕打断她,“安慰的话您就别说了。不过许诺,”他注视着前方:“我那天说的话,永远有效。”

  许诺的心里一暖,虽然她知道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永远,但是关于永远的誓言,永远是最动人的。

  “怎么着?回家还是陪我待会儿?”陈福裕问她。

  许诺想起她的大心事:“我得先去超市,买明天出门军训用的东西。”

  “军训?真有你们公司的。还军训呢。”陈福裕很没有同情心的笑了。

  “唉,别提了,烦死我了。”许诺把头歪在车门上做不想活了状。

  “那正好别去了。这个班你别上了。”陈福裕趁虚而入。

  “求求你别动摇我了,你再说我要跳车了。”许诺恨死他了,好在陈福裕听话的闭了嘴。

  “打电话给我。”告别的时候,陈福裕徒劳的说,怀疑许诺根本没听进去。她摆摆手,一脸悲痛的进了超市。

  第二天上了班车许诺才发现这次一道分来的居然有五十多个人,男生居多,大家既兴奋又拘谨的坐在一起。许诺跟旁边坐的女生打了个招呼,就开始闭目养神。毕竟是年轻人,很快车上的人开始逐渐交谈起来。许诺睁开眼,发现隔壁的女生正用热切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吓了她一跳。那女生笑容很爽朗,问许诺:“你分在哪个部门啊?”许诺说:“人事部。”女孩子的表情很羡慕:“我在行政部。”“是北京人吗?”她又问。许诺点点头,配合的问她:“你呢?”女孩子说:“我家是河北的。”许诺忽然想起陈福裕,不由得噗哧笑了。女孩有点不安,看着许诺,许诺赶紧说:“哦,我叫许诺。”女孩笑了:“我叫李贞。”

  女孩子都是最爱成群结对的,李贞就此跟上了许诺,做什么事都要在一起。

  集训的地方是君和的一个果汁厂,只是他们活动的地方是宿舍区,跟厂区不在一个方向。训练是在操场,住的是宽大的员工宿舍,十几个女生都住在一间屋,分上下铺,李贞抢了许诺的上铺。

  被褥是统一的,据说是刚洗过的,许诺满怀疑虑的闻了半天,还是决定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脱衣服。放好了东西,都集中在会议室开始培训了。

  负责的人是君和人事部培训主任徐慧,四十多岁一位大姐,对大家表示了欢迎,宣布了一下日程,基本上都是每天上午出操,下午学习公司有关历史和规章制度。然后让大家进行自我介绍。这是第一次,新人们有机会好好看清彼此,虽然每个人发言的时间不长,但是还是能够看出有些人口齿伶俐态度落落大方,有些人就比较拘谨畏缩,还有人很爱现,说个名字都抑扬顿挫的。

  第一天就在学习公司历史和员工手册中度过了,这一天下来,许诺觉得公司确实很有必要特别拿出时间来组织员工学习,因为公司的业务太庞杂了,董事长的经历太坎坷了,董事长的思想太博大精深了,公司的宗旨太需要深入领会了,以至于她几乎什么也没记住。

  食堂的饭做的非常马虎,许诺只草草的吃了几口。李贞直劝她多吃点,许诺说:“我实在吃不下去,带了点零食,回头饿了再垫补吧。”看着周围大部分人都吃得十分香甜,许诺羞愧的低下了头。

  回到宿舍,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打牌,男生们在操场上打篮球,许诺去宿舍楼的传达室给家里打电话。妈妈听她声音无精打采的有点担心,许诺安慰她说累了,没事。看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打电话,忙跟妈妈说了再见。

  刚躺回到床上,呼机就响,是陈福裕留言: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要不要我去送饭探监?许诺笑了,有心想给他回个电话,想想那里排队的人挺多的,还是算了。

  李贞正跟一帮女生聊得开心,招手叫许诺过去。许诺本来无意参与她们,但是不好表现得太不合群了,还是过去了。其中有一个女孩子,也是北京的,分在销售部,问许诺:

  “哎,昨天我在公司门口看见你了,来接你的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吗?够款的,开那么好的车。”许诺一时僵在那里,没想到上来就遇到这样的问题,心里暗骂陈福裕给她找事。“哦,那是我二叔。”许诺淡淡的说。

  “你二叔?”那女孩半信半疑。“那么年轻?”

  “嗯,我爸妈结婚早。”许诺很烦她为什么不就坡下驴。

  “那你们家也够有钱的。”女孩又下了个结论。

  许诺不知道说什么好,是交代我爸是干吗的我妈是干吗的收入多少你的有钱的标准是多少你看我家真不算有钱,还是怎样,只好沉默了。

  “我去洗个脸。”许诺跟李贞打了个招呼,借机离开了,默默感受着背后大家审视的眼神。

  接下来的两天,许诺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不过是比较不好的那种感觉。他们穿着傻兮兮的迷彩服,在太阳底下站军姿踢正步,有女生晕倒,居然不肯休息坚持着又接着训练,遭到了教官的表扬。

  许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就像大学时的那一个月军训,训完了以后大家该怎样还怎样一样,还是会睡懒觉,不出操,还是会娇气怕累,并没有因为那一个月的摸爬滚打而脱胎换骨,反而极端的象许诺这样的,对莫名其妙的军训制度充满了仇恨。只是那时候小,大部分同学也都从了,现在,是为了什么呢?不教他们如何开始工作,怎样认识社会,为什么要回炉折腾他们踢这该死的正步呢?为什么有些人还能象当年那样投入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贞要拉着许诺跟其他女生坐,许诺不肯,李贞埋怨她:“她们都说你傲,你就跟她们说说话,以后大家都要做同事的嘛。”许诺笑了:“为了她们不说我傲我就要过去讨好她们?再说,她们说得没错,我就是傲,干吗要掩饰啊。”李贞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下午讨论的时候自由发言,谈谈关于学习公司历史的感想。许诺没有想到有些人学习的这么深刻,七情上面,说得有理有据有声有色,非常得到在场领导的赞赏。许诺吃惊的看着他们熟练地说着一些诸如发挥个人聪明才智振兴中华,优良传统和作风,肩负的重任之类只能在人民日报上看到的话,悲痛得想:难道以后我也要天天把这些挂在嘴边上了?

  许诺每一天都在怀疑人生,不管是上午的军训还是下午的套话连篇的学习,还有跟其他女孩子的格格不入。许诺是个慢热的人,不习惯一下子跟那么多生人混得姐姐妹妹的,干什么都要你等我我等你的在一起,似乎一个人连个厕所都不会上。李贞前两天还老跟着她,后来扛不住集体的温暖,也弃她而去了。许诺其实也想加入话题,可是她发现实在很难,因为大家虽然名义上是同事,但是没有真正共事过,所以完全没有公事可谈,说的都是私事。几天下来,有那种没心眼嘴快的,基本上连情史都交代过了。

  其实大家最有兴趣的还是许诺,经常有人搭讪着问她:“你这个手表挺特别的。”

  “嗯,塑料的。”许诺一般这样回答,其实这是swatch,只是认识的人不多就是了。每次她参与闲谈,大家常常话题就会转到她身上,似乎很多人都有个默契,就是看谁能让许诺承认她有个有钱的男朋友。

  到第四天晚上许诺终于有点抗不住了,抽空去给陈福裕打电话。“哟,终于想起我了。”陈福裕在那边笑了,“是要我去给你送饭吗?”许诺苦笑着:“送饭不必了,听我发发牢马蚤就行。”“行,你说吧,我洗耳恭听。”陈福裕态度很好。许诺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娇气,太孤僻,为什么别人都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偏偏自己就度日如年。

  “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听我的,这个单位选错了吧?”陈福裕了然于心的问。

  “你要早说半年行了。我手续都办了,档案都转了。再说,应该每个单位都一样吧,过了这几天正式上班了是不是就能好点了?”许诺泄气地说。

  “不是我打击你,你真别那么乐观。”陈福裕一点也不配合,“那时候跟你不是很熟,你又一副痴心不改的样子,当时没好多说什么。你这单位,最爱搞那些假大虚空的东西,你在这儿学不到什么真本事,象你这样刚来的,没什么资历的,头一年,你的工作,除了求人就是骗人,许诺,这单位真是不适合你。”

  许诺彻底颓了:“那我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啊,走啊。”陈福裕轻描淡写地说。

  “走哪儿去啊。我合同都签了,档案还在呢。”许诺恨他怎么听不懂中国话呢。

  “你怎么死盯着一个档案不放啊,那不就是个文件袋吗?找个地方放档案还不容易,回头我帮你解决。”陈福裕一口应承。

  “你行吗?”许诺半信半疑,“就凭你一句话?”

  “许诺,我说过我会照顾你。我说话算数的。”陈福裕正色道。

  许诺的脸忽然红了:“你要这么说,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你看看你小气的,好像我要怎么着你一样。其实我是雷锋,你放心了吧?”陈福裕无奈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诺不好意思的小声说。

  “你就是那个意思。”陈福裕毫不留情的揭露她。“不过许诺,”他声音软下来,“我不介意,我等你接受我。”

  这一晚许诺都没睡好,她想了很多,却又什么也没有想清楚。

  接下来每一天许诺都是咬着牙靠着倒计时度过的,虽然她知道这个工作她做得并不会长久,甚至每天她都有一走了之的念头,但是对于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女孩子来说,就这样抛下一切,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总算回到城里,许诺先狂吃了一顿妈妈做的红烧肉,晚上九点多就睡了,只是似乎一夜都在做梦,梦里自己一直都在激烈的跟人辩白着什么,累得她声嘶力竭也没辩出个结果来。

  许诺上班的第一天她都不愿意回想,那种畏手畏脚的瑟缩,那种摸不着头脑的失落感,那堆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人事档案。许诺不明白,这种找个高中毕业生都可以做的工作,为什么要她一个学心理学的人来作呢?她不敢想太多,怕自己就像班里其他同学那样,变成怨妇不停的说都是别人的错,社会的错,可是,难道这是她的错?

  她胸中的郁闷,没法跟爸妈说,不想让他们担心,可以倾诉的,就只有老好陈福裕了。

  陈福裕当天晚饭有应酬,许诺主动找,说什么也要挤出时间来,八点半结束了晚饭,飞车来接许诺。看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在山沟里待颓了吧?走,带你去花花世界开开眼。”许诺此刻只想着换换心情,哪怕他拿她当猪去卖,也就跟着走了。

  他们去了东四那里的演歌台,许诺以前跟宋闵也去过不少夜总会,但是进了演歌台才知道什么叫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大堂高朋满座,当时还不多见的菲律宾乐队在台上卖力的献唱,容貌姣好的服务生穿了丝绒的礼服往来穿梭,xo象水一般一瓶瓶的开,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

  他们落了座,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过来,跪在他们面前的地毯上,带着甜蜜的笑问他们要喝点什么。许诺吃惊地看着陈福裕点了小食和果盘饮料,才发现原来这里实行的就是传说中的跪式服务。

  当然因为沙发很软很低,他们脚下的地毯也很厚很干净,可是,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就那样坦然地跪在那里,而被服务的人也没有丝毫的不安。

  却听得陈福裕在轻笑,许诺问他:“你笑什么?”陈福裕示意许诺看他背后站的一个金发外国女人,说:“刚才她说台上的那个女主唱,一个东方人,胸部比她还大。”许诺气结,觉得今天在场的所有人统统都是神经病。

  乐队当然是很好的,小食也很精致,果盘新鲜爽口,可是许诺如坐针毡,这不是她的地方。原来只是因为宋闵在哪里,她的位置就在哪里,即使是夜总会酒吧她也如履平地,可是她自己,并不喜欢这里。

  好容易挨过了两首歌,许诺跟陈福裕说:“我想走了,这里太吵了。”陈福裕有些意外,但是马上招手示意结帐,许诺向他请求:“我觉得这些女孩子很不容易,你能不能有点表示。”陈福裕一口答应:“待会儿多给小费就是。”当那个女孩看到跟账单同样金额的小费被放在眼前的时候,脸上的讶异和欢喜一览无遗,许诺却不忍多看她,拉着陈福裕匆匆离去。

  许诺带他去了京城大厦后面的酒吧,一进门酒保就跟她打招呼:“好久没来了。”熟门熟路的给她倒上汤力水。许诺问陈福裕:“给你点tei bang好不好?”陈福裕摇头笑说:“那是女人喝的酒,我喝威士忌。”

  许诺讽刺他:“我以为你要喝xo。”陈福裕懂她的意思:“有些事明知道傻,还是要做。比如吃龙虾喝xo,但是那是应酬场面上的事,不得已而为之。我没那么缺心眼。”说完想想他又笑了,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许诺看在眼里,去推搡他。

  陈福裕又笑了,样子竟然有点羞涩:“其实前几年我生意刚开始火的时候,就是一暴发户的样子。”他比划着,“戴这么大翡翠的戒指,手里拿着大哥大,几个哥们一起吃饭,坐下都把大哥大搁桌上,觉得自己特牛逼。自己人吃饭也去王府什么的,有几个爱闹酒的,喝多了就砸东西,砸完了再赔,王府门口那两个石狮子要是我们搬得动,估计也给砸了。”

  许诺象听评书一样张着嘴,原来传说中比赛摔xo的傻大款们说的就是陈福裕这样的人,她终于见到活的了。

  “那后来呢?”许诺急于听下去。

  陈福裕的表情有点凝重,“那时候做的都是买空卖空的投机生意,钱来得容易去的也快。后来有个哥们儿做期货赔了,跳楼了。我就想,这样的日子,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天天这么造,早晚要遭报应。就洗心革面,消停了,改走低调路线了。”

  “可你也太矫枉过正了吧?”许诺又想起陈福裕那假装外地人的一幕。“我当时真以为你是个河北来的什么机关里的小处长一类的。”

  “别说,你眼睛还挺毒的。我是在机关工作过啊。”陈福裕说。“我一毕业就进了部委,当时好多人羡慕呢。”

  “那后来为什么出来了?”许诺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一是觉得从进去的第一天就能看到退休的那一天,每次想到这个就觉得人生没有意义。还有就是当时觉得社会上机会挺多的,自己也积累了点关系,心思活动了,就出来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许诺知道在前几年从机关辞职下海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两个人想到一块了,陈福裕说:“其实,我看到现在的你,就好象看见当时的自己。当时我辞职出来,领导找我谈话,我家里也跟我闹,觉得我是自毁前程。可是我总觉得,我有手有脚有学历,就算是放弃一种安逸的有保障的生活,混得再差我也不会饿死,但是我如果不迈出那一步,我永远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不想到老了以后再后悔。”他喝了口酒,平抑了一下被往事勾起的激动的情绪,“事实上,我的选择是对的。虽然刚出来的那两年很辛苦,从被人求到四处求人,找项目,找钱,陪人应酬,可是,我学到了真本事,靠的是我自己,不是我背后那块金字招牌,打那时候起,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许诺出神的听着,也觉得有些热血,她觉得自己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正在逐渐的清晰起来。

  陈福裕看着她,笑了:“怎么?被我说动了?你那个班还上吗?”许诺摇摇头:“让我再想想。”她心里的大心事,并不是上不上这个班的问题,这个工作,她早就不想做了。

  “对了,我都让你带沟里去了。”许诺还是对他们初见面那次耿耿于怀,“你走低调路线也不能骗人啊。”

  “哎呀,你还记得那事呢?”陈福裕觉得这个人生污点一辈子也洗不清了。“我当时就觉得你一个小姑娘,就随口那么一说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你越当真我就越不敢说实话,怕你面子上挂不住。你不会为了这事一辈子都记恨我吧?”

  其实他有一句实话没敢说,他当时想的是,跟许诺也就是一面之缘,估计以后不会再见,却没想到会纠缠得这么深。

  许诺摇头:“我比较恨我自己。我妈就说我,看着聪明,其实最傻了。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陈福裕看着觉得心疼,去拉她的手:“谁说的?谁忍心骗你啊?”

  许诺把手缩了一下,让他握了几秒钟,还是挣脱开了。“我要回家了。”许诺急需回家整理一下思路,今晚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回到家爸妈已经睡下,许诺一个人躺在床上,激动得心怦怦跳。她一直是个虽喜欢随心所欲但是从来不出圈不冒险的人,对自己的人生基本上也是随波逐流。命运给了她什么,她就接受并且尽量享受其中好的部分,从来也没做过任何改变,而现在,她想要做点什么了。

  她在床上兴奋的躺不安稳,想来想去,还是给陈福裕打了个电话。还好陈福裕还没睡,听到她的声音很惊讶。

  “哎,你说,我要不在君和工作了,你真能帮我把档案转出来吗?”许诺问。

  陈福裕笑了,小女孩就是存不住心事,可能对她来说,这就是人生转折的头等大事了。但是这样的大事能跟他商量,让他心里颇有暖意。

  “是啊,肯定没问题,一个档案,又不是户口,我给你找地方落就行。”他心里盘算着身边这些关系,谁跟君和的老总有往来。

  “可我还签了合同呢。”许诺还是担心。

  “合同更好解决,你还在实习期呢,又没开始正经上班。”陈福裕安慰她。

  “那我明天还去吗?”许诺真是不想去上那个班了。

  陈福裕笑了:“明天还是得去。”许诺在那边失望的叹了口气,陈福裕安慰她:“明天听我信儿,我争取让你尽快办手续离开就是。”“唉,好吧。不过谢谢你,我知道你肯定要搭挺多人情的,这些我只能慢慢还了。”许诺轻轻地说。

  说的陈福裕有点难过,好像自己趁虚而入似的。他对朋友和女人一向慷慨,也没想过回报的问题,大家各自都有相处和平衡利益的方式,只有许诺让他近不得远不得,给不出又放不下。

  他赶紧转换话题:“这么大事,跟你们家商量过没有?”“嗯,我会跟我爸妈谈的,没事,最后他们还是要听我的。”对爸妈许诺还是比较有把握的,虽然她都能想见他们吃惊的样子。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啊?”陈福裕并不想让许诺到自己的公司里来,他一向把公事和私人的感情分得很清楚,但是又不想让许诺离自己太远。他有种感觉,他跟许诺象两条相交的抛物线,如果不在这个交汇点抓紧她,可能两个人又要越滑越远了。

  许诺犹豫了一下说:“可能还是读个书吧。我觉得本科生的就业前景不怎么好哎。”

  对她这个选择陈福裕很满意,她就适合不食人间烟火的在学校里念念书,保持她那种迷人的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气质,不用沾染这俗世的烦恼,他会好好保护她。

  “还是读书好,我觉得学你这个专业,就应该是搞研究的,不要去什么公司管人事这些,学的东西有多少是用的上的。将来有机会,能去美国念最好,在心理学方面,还是美国最权威吧。”

  “嗯,是啊。我有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就想去美国,现在正在家准备托福呢。”许诺惭愧地想起正在苦读的小叶,她要是吃得了那份苦,其实两个人是可以做个伴的。

  “没关系,以后机会有的是。”陈福裕安慰她。许诺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了他关于档案放在哪里比较妥当之类的问题,两个人絮絮说了半天,一个内心彷徨念头忒多,一个满腔柔情舍不得结束,竟然是自认识以来聊得最久的一次。直到许诺听到陈福裕在那边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喷嚏,才赶紧说:“哎呀,说太久了。耽误你休息了,你别着凉了吧?”关怀客气了一番才挂了电话。

  许诺几乎到凌晨才睡着,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脚底下踩着棉花一样的去上了班。她根本无心工作,一只眼睛偷瞄她的上司徐慧,耳朵听着电话的动静。可是直到中午,还是风平浪静。李贞来叫她去员工食堂吃饭,她也是吃得恍恍惚惚。李贞跟她抱怨每天上班就是让她统计核对固定资产,大到汽车小到铅笔都算在内,感觉就是这些工作长久没人做,专等着大学生来了做这些水磨工夫。许诺那里何尝不是,核对新员工材料,整理整个集团员工的人事资料,她做的工作就是把材料按一定顺序放好,尺寸统一,叠放整齐。不过她不打算抱怨,因为这不会是她的人生。

  下午三点多,徐慧忽然表情很古怪的来跟许诺说:“你是要走是吗?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过来补个离职手续吧。”许诺的一颗心忽然落了地。办完手续,她走出君和的大楼,来去匆匆的她,势必在今后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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