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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长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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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八章 长雄关

  这头倔牛,再这么和我较劲儿,即便是师父的父亲,是地煞族威望极重的长辈,我也不会再这么忍让了。

  陆府内外,除了像模像样的招了了几个必要的下人之外,就再没什么人了,偌大的院子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人气,而那些下人也都很知趣的在我进院时远远问候施礼就不再纠缠,急惶惶的消失掉了。我略微有些奇怪,之前在这里的时候,这些个人似乎还没这么避忌我吧?

  青兰见我疑惑的神色,忙解释说道:“小姐,上回您关在屋里的那老夫妇俩还记得吗?虽然你施术抹掉他们的记忆就放了人,可偏巧有那老两口的熟人见着他们进了我们陆府,那老夫妻回去之后被这熟人问起来却一无所知,让他们周围的人都觉得古怪,一些不着调的闲言碎语就传了出来……”

  还有这事?我满心好奇的看着青兰,等她往下说,哪知青兰偷瞟了我一眼说:“那些嚼舌根子的话,小姐不听也罢。”

  见青兰执意不说,我也不再多问,青兰则岔开了话题,“段璐知道小姐有意西攻芳庆,这几天牟足了劲操练那五千兵勇去了,大概晚上回来,红绡最近一直在四处查访幽都各方的情况,今天她跟着去听朝堂议事了。

  朝堂议事?现在早已时过正午,散朝的金鼓也早该敲过了,难道朝堂上有什么难决之事商量?

  青兰知道我的疑惑,忙说:“红绡不一定散朝就回来,可能去忙别的事了吧。”

  结果,直到当天晚上,红绡和段璐两人才一起回来,段璐一身利落的短打武士装,活脱脱的一个略显瘦长的小伙子身板,而红绡,一身赤色獬豸补子官袍,俨然一个御史朝官的模样。

  两人都早察觉了我在府中,就径直向我走来,段璐一句废话都不多,直接说道:“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去芳庆?”

  她脸上那一副欲将芳庆王室除之而后快的表情,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其中缘由,我一阵肃然沉默——芳庆王室,一个凄离女子的尸骨也不放过的东西,我要让他们连东西都做不成。

  红绡在后面插话说道:“小姐,幽都局势未明,现在对芳庆下手是不是太草率了些?万一我们在西边动手的时候,韩雾崖在幽都给我们背后放把火,那可是进退两难的境地啊。”

  我虽然不知道韩雾崖骨子里到底是什么打算,却很坚信他不至于做出背后捅刀子的事,不过红绡的顾虑不无道理,我上前拉着红绡和段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先不谈这些了,几个月没见面了,先一起坐着吃饭聊天,晚饭我早让下人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本来想闲聊些逗乐打趣家长里短的小事情,却发现只要是我们彼此间能聊的话题,三五句就扯上了家国天下事,最后我不得不干脆放弃了最初“不谈政治大事,只求闲心放松”的基准线,边吃着菜边向红绡问道:“你信里说的那个芳庆七王子是怎么回事?”

  红绡说道:“小姐既然关心芳庆那边的事,我就注意了一下那边的动静,芳庆晋瑞王最近沉疾渐重,下面的五个王子都加紧了帝位争夺,其中以芳庆四王子风头最盛,其次就是这个七王子,只是最近支持七王子登王位的庆都宿卫将军京华和理政房次席大臣柯录都相继暴毙身亡,死因不明,随后芳庆七王子就从庆都失踪,他换装潜入我幽朝境内的事也是我从韩雾崖老前辈那里得来的消息。”

  芳庆四王子?我回想起那日韩雾崖对我说起的地煞族的种种,大概十八年前,也就是这个四王子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地煞族安排在芳庆的暗桩频频有人失踪,地煞族怀疑此事和芳庆四王子有关,为此曾专门派人盯过四王子的梢,可这盯梢的人也竟然也毫无音讯传回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当时地煞族在各国根基尚且不稳固,不敢对一国王子逼得太紧,弄出太大动静,就小心避开了四王子的势力。

  能让地煞族吃如此大亏,莫非梵狄是一直藏身于芳庆四王子身边的?

  见我若有所思,红绡她们就都不再说话,我想了好一会儿,说:“先吃饭吧,不说这些事了,吃完饭后,我去见一趟韩雾崖。”

  当晚我到韩雾崖府中的时候,已经是近熄灯的时间了,堂堂韩相的府邸大门早已经从里插上了门拴,我自然没有扯嗓子叫人来开门的打算,直接越墙而入,直奔韩雾崖的卧房,韩雾崖也察觉到了我的闯入,就敞着门整衣坐在桌边等我。

  我进门时,韩雾崖面色不愉的说道:“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我想问一下芳庆四王子的事情。”我径自说着坐在桌边,只见韩雾崖眉头微微一蹙,又随即好整以暇的说:“地煞族之事我已经尽数相告,关于芳庆四王子的事,你也已经尽知,还问什么?”

  我笑着说:“地煞族人莫名其妙得在四王子手下折了那么多,我不信地煞一族会一言不发的收手,就算是你们没明着和他冲突,暗地里也肯定做过不少文章,否则和四王子为敌的七王子,怎么会被你们将行踪盯的紧紧的?”

  韩雾崖冷哼一声:“幽都幽国境内的事,我可以帮你,但幽国之外的地煞族事务,与你无关。”

  我早习惯了韩雾崖的冷脸,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依旧笑着,“芳庆的人掘了我母亲的坟,我自然要过问一下芳庆的事,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总得给他们个像样的回礼。芳庆四王子也好,七王子也罢,与你地煞族有关也好,无关也罢,在我这里都有笔帐要算。这四王子的事情,只怕和我这里还有着更多事情诸多牵连,他的事,不管你是否乐意和我细谈,我都要做个了断。”

  韩雾崖冷冷的看了我一会儿,手中轻挲着茶盏慢慢说道:“四王子身边高手深不可测,甚至连我也不能捕捉其行迹,当年是族长亲自出面应对,与对方立下密约,具体细则,我也不曾知晓。”

  韩雾崖这话证实了我之前的预感,穆华和梵狄果然早打过交道,红云山庄之事,他早有所知。

  我知道韩雾崖这话说的敷衍,明显是不想给我更多信息。毕竟地煞族和四王子产生如此直接的冲突,这二十年来怎能没收集到一点儿值得告诉我的情报?我正暗自盘算着怎么从韩雾崖口中问出更多的东西,只见韩雾崖微微眯深了眼忽然向我问道:“芳庆之事,你要去长雄关起兵用事?”

  我不解韩雾崖的用意,反问:“韩老前辈为什么问我这个?”

  韩雾崖单手微微敲着桌子说:“你要尽灭芳庆复仇吗?”

  我一笑,“这与韩老前辈没什么关系吧?”

  这韩老头儿,你说地煞族的事与我无关,我的事你倒要来问东问西的。

  韩雾崖不屑一哼,“天降煞星,自得小心在意。”

  我……我哪儿得罪他了?就算是煞星,我是了煞他,还是煞了地煞族?还是……我心中一泠,默然问道:“韩老前辈,你是在为师父的事情而记恨我吗?”

  韩雾崖冷冷瞟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师父所遭遇的灾祸因我而起,虽然我总算是帮师父治好了伤,但终究是亏欠了师父。我低头微叹,“韩老前辈,师父之事因我而起,我无从辩驳,但前辈如此记恨于我又有何意?我已经尽我所能补救一切,如今也与地煞一族相互扶助,彼此难分,今日地煞族为我臂膀,他日我也会是地煞一族破灾免祸的助力,还望韩老前辈能与晚辈坦心相待。”

  韩雾崖冷哼一声说道:“你为地煞族助力?那你可能帮我地煞一族掌控天下局势?”

  我一愣,穆华不是说地煞族无意天下之事吗?韩雾崖为什么这么说?

  韩雾崖见我脸上显出惊色和不解,微一沉吟,凝重的说道:“我地煞一族的族人各个身怀绝技,远非常人所能比及,如果我族人有意天下,也只是简单如探囊取物,可芳庆四王子之事,晓风之事,却让我族人惨死痛伤,芳庆那些凡夫俗子,林宾那样的奸佞小人,竟然也敢在我地煞族面前耀武扬威,杀伤我族人……”韩雾崖脸色愤恨不已,我却隐隐觉得韩雾崖的怒火多半还是因为师父当初被废元修的事情,“族长无意争权天下,我不想违逆族长,所以也不去做争国夺位的事,但我却要这幽朝七国今后无人再敢对我地煞族有半分冒犯”

  我莫名复杂的看着韩雾崖,难道他要在暗中掌控五国,做个地下皇帝?想想韩雾崖不惜显身人前对幽朝政事大包大揽,自然是有所图谋,他对我既提防又帮扶,想来也是不想让我争权,却又不得不听从族长的命令帮我成事。

  “韩老前辈今天对我言明这事,是要我瞒过穆华族长与你携手吗?”

  韩雾崖听我这么问,就看着我冷冷说道:“有你在幽都,对我诸多擎肘,族长族令之下,我又不好与你为敌,既然如此,不如借力而行,如果你愿帮我,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你不愿意,就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不要向族长提起半句。”

  韩雾崖就这么吃准了我不会将今天的事情告诉穆华?我郁闷的想着,今天这事我还真不好向穆华提起,否则这父子两矛盾一起,师父作为少族长难免要头疼,至于韩雾崖要做地下皇帝的事……我沉吟半晌开口说道:“欲壑难平,韩老前辈如果坠的太深,只怕并非好事。”

  韩雾崖冷哼一声,“我韩雾崖非贪墨恋权的凡俗小人,只为我地煞一族安然,何来欲壑?”

  我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要地煞族安然,我自然帮你,可你如果路走的偏执了,被权势富贵熏昏了头,我会拦着你。”

  韩雾崖对我的顾虑担心很是不屑,“小辈狂妄,敢言训长者?”

  我也猛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直白幼稚了,随意一笑掩饰着说:“言有意,听有心,我这话韩老前辈睁一眼,闭一眼吧,日后如果能不再提起自然最好不过。”

  韩雾崖对我敷衍的说法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多纠缠,只是微微闭目仰身做出一副送客的样子,最后说道:“我在内朝助你。”

  有了这句话,我自然没必要在在这里多费口舌了,随即一礼作别,离开了韩雾崖的府邸。

  我和青兰红绡她们开始在暗中筹备长雄关之行时,韩雾崖那边也没歇着,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短短半个月,芳庆那边就派来了一个气势汹汹的使者,说去年年幽朝交给芳庆的岁贡多有残次,要幽皇责令追查负责官员,如果不能令芳庆满意,就要在今年补上双倍的贡品。那使者趾高气昂的炫耀着,语言之后总尽是“怠慢了便等我芳庆大军来讨说法”的意思。

  幽朝官员多数唯唯诺诺不敢发声,但韩雾崖和我在这几个月里好歹也提拔上来一些人, 即使他们没有拍案和使者叫板的胆量,但韩雾崖和我这边特地叮嘱的事情他们还是不敢怠慢。

  当即,户部官员先站出来痛哭流涕得就说:“陛下,去年筹措岁贡之时,微臣虽然只是户部的小小侍郎,却也都一一经手,深知岁贡贡钱贡物绝无半点儿怠慢。我幽朝国库在沈府的挥霍中难以为继,岁贡钱物都是从众官员年俸中减扣,从商家富户中征缴,甚至是加收百姓赋税一点点儿拧出来的,为了这保证这岁贡足量足份,满朝官员、商家富户、农家百姓都早已怨声载道,却不想还要受芳庆如此刁难,臣、臣……”

  户部的官员泣不成声,礼部的人悲愤痛彻得站了出来,“陛下,自圣皇开创幽朝,礼法之中幽皇为尊,四国为臣,自古臣侍君,哪有君侍臣芳庆一属国,一王爵,却来幽朝逼陛下进岁贡,还诸多挑衅,这幽朝五百年的礼法何在”

  其他官员一看这情形,马上明白这是当朝两个宰相的意思,也就都纷纷站出来附和,有的痛陈幽朝这些年的屈辱,有的痛骂芳庆的咄咄逼人,芳庆使者见事不好,有些慌张了,他没想到一贯忍气吞声的幽朝朝堂竟然会这么激愤得闹起来,慌忙高声叫道:“你们,对我芳庆如此不恭,小心我王发威,大军吞灭你幽朝”

  心慌之下的虚张声势是最愚蠢的,何其俾就等着使者这话,他大步站出班列,极有武将风范地对皇上抱手一礼,声如雷吼的高声说道:“陛下,幽朝上下早已不堪芳庆欺辱,既然芳庆打算用兵,我们便整兵相待,难道还怕他不成”

  “你”使者更加慌张得地指着何其俾说不出话来。

  我随即叫声“陛下”,站了出来,其他官员一见我要说话,顿时都收声归位,我不急不缓的说道:“既然芳庆有意对我起兵用事,还请陛下容臣去往长雄关整备兵事以备万一。”

  韩雾崖此时也发话了:“陛下,左相才能,足胜此任,芳庆欺人太盛,我朝已非沈家朝堂,断无理由再容芳庆如此放肆请陛下准左相赴长雄关应变。”

  皇帝看了看我俩,似是明白这是我和韩雾崖早商量好的事情,就做出无奈的样子点头说道:“芳庆多年轻侮我幽朝皇室,朕为百姓家国的安宁一忍再忍,却依旧无法打消芳庆用兵的意图,既然如此,我幽朝只好拼死一战。左相齐福明,今日起挂西道钦差之职,总管长青、绥蓝、云西、河朔四州兵务,凡兵饷、军资所需,户部、四州官员当倾力相助,如有怠慢,任免刑杀左相可自行决断,不必上奏。”

  皇帝这权放的好痛快,我心中对他一如既往的甩手做法微微不满,此时却只能都吞在肚里,高声唱着谢恩,只见皇帝在座上踌躇一会儿,忽然说道:“多加小心。”

  这句话说的慈和,让我非常不适应得愣了一下,甚至连之后打发芳庆侍者,应付官员道贺的事我都迷迷瞪瞪的,等我出了宫门坐上轿子,才摸了摸脸,喃喃吐了一句:“子女离家远行,父母都会这么嘱咐吧。”

  我莫名奇妙觉得血液中透出了暖暖的气息,这种感觉,这种血脉的牵挂,我是何等的生疏啊。

  我回到府邸,告诉青兰、红绡她们三天后启程,又嘱咐段璐去兵部把五千酬恩兵勇划为我的钦差护卫,此番离开幽都,我只带这五千兵,外加礼部的仪仗兵士200人。红绡问我幽都还需不需要留人,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是派人往崎开县给棪鬼送了封信。如今更需要我在意的,是其它三镇的边兵之事,此事不安,我在长雄关就无法专心对付芳庆。

  朝中官员得知我很快又要离开幽都,大多都拍额庆幸,我这个鬼煞一样的人,只要待在幽都,就会让他们日夜不安。段璐知道这些事情,时不时很气恨的说:“小姐就该想些法子让他们随时随地不得安生。”

  我笑了笑说:“你把这些官员都整的不得安生,那平时政务交给谁来处理?现在官员随然急需换血,却也急不得,地方察举选拔官员,难能得到真正有才能的忠直官员,科考选拔却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完的事,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们也不好把现在这些官员逼得太紧,只要让他们不敢太怠慢正事,太放纵骄横就行了。”

  段璐闷闷得哼了一声不说话,我催她说:“那五千酬恩兵勇的事你都办妥了吗?这诸多手续繁杂,你还不去办?”

  段璐这才很不情愿的放开了刚才的话题,去办自己的差事,红绡这时对我说道:“长雄关相关的情报,韩老前辈说明日启程前就能送来。”

  我“嗯”了一声,红绡犹豫一下又说:“韩老前辈的信使还让我把韩老前辈的一句话转告小姐。”

  “哦?”我略微好奇的等着红绡转话。

  只听红绡说道:“韩老前辈问你,鬼阁之事打算作何处理。”

  我一愣,地煞族的情报果然来的准来的快,我招揽鬼阁的事情这么快就被韩雾崖得了信,以地煞族和鬼阁之间的仇怨,韩雾崖这一问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如果我不认真做出能让对方认同的解释,只怕我和韩雾崖刚刚建立起来的默契会立马被毁得一干二净,对芳庆用兵之事也不会再这么顺坦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想到以鬼阁的隐秘,竟然也这么快就被地煞族摸到了尾巴,我又得去见趟这个倦老头了。”

  这回我和韩雾崖之间的对话远比上次要艰难,韩雾崖冷冷的盯着我,言语之间只有一个意思——鬼阁与地煞为仇,是伤师父韩晓风的元凶之一,我收揽鬼阁是不是想备作与地煞族决裂对立的资本。

  我多番解释,说这样方便盯紧其他四镇边兵,方便掌控人心暗涌的官场,方便在一些需要做明了的事上拿鬼阁做挡箭牌以掩盖地煞族的存在,方便我帮地煞族做幽朝的地下皇帝……

  但任何解释都不能让韩雾崖释怀,他疑的是我这个人,诸多解释只能做借口,却无法证实我的真心所想。我无奈地抿了抿嘴,最后说道:“韩老前辈既然不信我,日后鬼阁之事我会派人巨细相告,而地煞族正对鬼阁所做之事,不必对我言明,这样韩老前辈可满意了?”

  韩雾崖一直松散的目光这时才收紧了起来,“且看你是否能做得到。”

  “岂敢对前辈失言。”我总算稳下了和韩雾崖的关系,却对棪鬼心生愧疚,鬼阁之事原本都是他的苦劳,我却这样连个商量都没有就卖出去了,我虽然身在天下漩涡,却并没有真心要掌控多大的权势,所以鬼阁这样的道具,对我来说可有可无,能用则用,不合用就扔了,反正鬼阁这样阴森森的东西我本来也不喜欢,但棪鬼,他是否能对鬼阁也这般放得开?

  我出了韩雾崖的府邸,在幽都的街上徘徊,心烦意乱之下,竟然不知为何向皇宫的方向去了。此时刚刚入夜不久,皇帝虽然已经移驾宁阳殿,但却还在批看一些奏折,并没有入睡。

  我平日不怎么疏理奏折,处理琐碎政务,这些事都是韩雾崖带着理政房的大臣们打理,其中一些比较重要的奏折虽然会呈皇帝批阅,但下面也是早附好理政房大臣们处理意见的,皇帝即便有自己的意见批示,最终决定还是要理政房来做,皇帝依然没有实权。

  但此时的皇帝却依旧披灯伏案认认真真看着自己手中的奏折,并批复自己的意见。

  我看到他在8月科考取士的筹备奏折后批示说要增加殿前论策,看到他在边兵轮换的奏报后写下要交换把禁军和边兵的小范围轮换做成定制,看到他在一篇呈颂地方并蒂仙兰祥瑞之相的奏章前沉吟良久,然后忽然感慨道:“并蒂仙兰,与朕何干?朕的祥瑞是邺源岭鬼煞,有此一鬼煞,朕此生才能再生祥瑞啊。”

  邺源岭鬼煞,皇帝怎么知道那个鬼煞是我?卓浪连这些事都告诉皇帝了吗?

  之间皇帝把颇为不屑得把奏折扔到一边,空空看着前方说:“此番芳庆用兵,如能一雪当年之恨,玬儿,你可会少怨恨朕一些吗?”

  我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我出力为母亲雪恨,你到想来揽功?接下来却听皇帝又说道:“没道理啊,朕对你的亏欠,未曾有半分可以弥补,哪儿还有什么脸面祈求你你能原谅朕。只是……”皇帝说到这里看了看还在身侧磨砚的内侍,没再说下去,只是命内侍退下,留自己一人在空旷的宁阳殿里轻轻敲着桌案低吟:“青衣卷风入边关,凤钗伴戏成夙缘,西陲一望过初秋,墨纸丹青锁金銮。秋复还,锁依然,西陲血,墨淡残,缘今如梦悲且恨,空留颓志,百年终归何颜诉衷肠。”

  这婉约悲戚的清唱殿外三步就听不清了,可我却伏在宁阳殿的顶子上尽数收在耳中,我隐隐感到青衣凤钗、西陲丹青,说的似乎是皇帝和母亲在五年前惨变之前的一些事情,或许是二人的初逢相识,或许有二人的山盟海誓,而后面的话尽是现在皇帝心中的凄然和愧疚。

  “茉儿此番长雄关用兵定会为玬儿你一雪血仇,我却没什么能帮她的,终究,我和当年还是毫无差别,依旧是个无能的皇帝啊”皇帝面色悲漠颓然伏案,一行眼泪从脸上划下,“我就算是想再认认真真开始当这个皇帝,所能做的也只是在这些奏折上做无用的批文,韩雾崖也好,茉儿也罢,都无心再扶持我这个无能的皇帝正位了啊皇帝呵,幽朝的皇帝?何其荒唐啊”

  我看到皇帝一阵悲戚后忽然疯狂抓过身边还没批阅的奏折一口气不歇得处理完,然后发泄似得一把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推落在地上,随后,向后一仰躺在坐榻上长吼一声,就胳膊覆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殿外的内侍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进去帮皇帝就寝,我在远处悄悄施术,那几个内侍就在宁阳殿外噗通通摔倒,昏昏沉沉睡去了。

  我轻轻推门进了宁阳殿,从地上被墨汁沾染了的纸卷中找出一张还算可用的,微微沉思一会儿在上面写下几行字,然后平展铺在桌案上,临走时,我没扶皇帝上睡榻,却从榻上取了一床薄被盖在他身上。

  第一百五十章

  长雄边关,历来为幽国西关险要,长雄关以西,芳庆三州四十一县一马平川,长雄关以东,河谷坦荡可以直逼幽都,这个从来都是重兵驻防的险要关卡即便是在经历了幽朝朝堂动荡之后,依然有十万雄兵据守关城。

  我身为左相,原是位高权重,亲自领兵,将官也不会不识趣地找我麻烦,在交接过兵权、了解过关防兵将琐碎细节后,我向正三品建武将军张率问起了当年齐家老宅的所在,张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老老实实回答了我。

  长雄关长期没有得力武将领衔,偶尔派几个总兵都是沈家收钱后打发来的草包,在军中形不成威望,而三个万户将军品职相等,各管各家事,这到使我的到来很容易就形成权威,万户将军们也都小心摸着我脾气想得个赏识。

  我明白这些,因此职阶去齐家老宅翻检一番,终于找出一把锈剑。

  第二天早帐击鼓,三个万户将军带领其他武馆汇聚大帐,我走在几案前,把手中锈剑啪嗒一声拍在案上。

  “这是我从破军将军老宅中寻得的剑,沧桑十几载,剑已锈迹斑驳,中将士,我问你们,你们手中的剑是否也如此锈蚀了”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张率先站出来说:“但有军令,手中剑即可饮血沙场。”

  他们对幽国斥退芳庆使者的事早已知晓。

  我扫示众人又问:“破云将军治军如何?”

  回答的还是张率:“掌兵宽仁,行令严谨,对敌进退有度,策令无差,一身武艺更使我等钦佩不已。”

  “破云将军之后,历任总兵治军如何?”

  张率犹豫一下,却见一旁虬髯暴脾气的威虎将军赫山霍然站出来说:“娘的乌七八糟”

  我一笑,从案上那起锈剑,在空中一挥一抖,源力倾注其中,剑周锈蚀尽去,铮亮的铁兵之骨嗡鸣作响,只看得一众武官目瞪口呆。

  “我幽朝已非沈府一家之朝,绝无可被四国欺凌之政,昨日芳庆不动一刀一剑,血灭武功勋贵之家,今日我要叫他知晓,我幽朝武人只要没有弱君昏臣牵肘,就是他芳庆看了都会腿抖的虎龙我要让芳庆的咋种见识一下,什么是幽朝武人的血骨,让他们知道,幽朝武人的血骨,就在长雄关三营九寨” 我甩手把剑插入几案,裂木之声静默后,剑身已经完全陷入几案,并插入到下方土地。

  “我非破云将军,却只望能行破云将军之兵道,你们,可愿随我”

  武官们一个个都鼓气起来,从胸腔里蹦出呐喊:“甘愿效命”

  “好芳庆傲慢,武备不足,而我军粮草补给已经基本充足,各位将军各归营房整兵备械,两日之后,我们杀进芳庆”

  当晚,张率来求见,他见了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人既要行破云将军的兵道,还望大人能赐教一二。”

  我笑着让他坐,等他说,只见他添了下嘴唇,才略微迟疑得说:“大人初到长雄关,三日不到就准备发兵,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军策未定,行伍未练,粮草也征得草率,敢问大人的兵道是何意?”

  我微微一笑,“将军性子谨慎,但却不在大事上糊涂。”

  张率见我这么说,愣了一下,语气中也多了些诚恳和真挚劝谏,“还望大人细灼细言。”

  我捏了捏手中的茶杯,留下五个指印,说:“我知将军,也只赫山,更知长雄关兵将意志消磨的苦闷,只此就够了,众将士要知我,出兵后三天就有分晓,到时候如果将军还是质疑,我再次立誓即刻回兵。”

  张率忙称不敢,神色间还是极不放心。

  “兵者诡道,我们突然发难,芳庆战备不足,必定要吃大亏,芳庆封侯割据,不能齐心,一旦受挫人心惶惶,只要稍使手段就极易各个击破,从长雄关往西到牧德城,车马方便,只要仗打得好,粮草不愁运输不畅,而牧德更是芳庆粮仓,只要乘势攻下牧德,何愁粮仓不济?更何况,我兵策不是未定,而是早已多方部署,等到一开战,芳庆必然乱作一团无力反抗。”

  其实,在此之外我还有别的考虑,只要我尽快在西关立下战功,就能对其他三镇边兵形成威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张率虽然对我所说的部署、兵策不怎么笃信,但看我决意已定,思虑一下,然后说:“出兵后三天,我再寻大人相议。”

  我笑着送客,对这个张率倒是极其欣赏起来。

  两日后,大军起行之前一个时辰,我让青兰带着五千酬恩兵勇直接奔袭牧德,牧德距长雄关七百里,他们每人两匹马换乘,中途短歇一两次,一天就能奔袭到长雄关下,芳庆守兵定然来不及动作,等他们想有所行动时,我长雄关八万大军已经压在了他们的后腰上,想动也怕是动不得了。

  长雄关以西三州四十一县,大大小小共三十二个诸侯,兵力分散,没有统一的军事统制,五千酬恩兵勇过境事,有些小诸侯就已经惶惶不安,长雄关大军尽出的消息传回后,当即收拾家当往牧德城退去。大诸侯们察觉到五千酬恩兵勇的动向后开始召兵准备追击围剿,但我手中的八万兵也分为前后军日夜赶路,很快就压在了他们的封土疆界。

  芳庆诸侯大多对百姓横征暴敛,我每过一处,都选当地德望之人暂领地方事务,军士对百姓秋毫无犯,百姓们反倒乐得安居,芳庆诸侯的兵都是从领民人丁中征来的,因此军队士气也打打了折扣。

  清州共叔候近万人的军队,在试图退守牧德时被我这边的前军追上,万人军队立马哄散了三成,剩下的自然被杀了片甲不留,此时的张率见了还哪儿提出兵三日的事?只恨自己所率后军没赶上这样的功劳。

  他们不知道,芳庆从军中到民间对我们盛赞不已的口碑可不是凭空出来的,地煞和鬼阁的暗中用作起了极大的作用。

  等我们大军一路横扫到牧德城下时,上面早已招展着“齐”字大旗,我身边将领都奇怪芳庆什么时候多出一个齐姓的大奖时,只见青兰在城墙上探头和我招招手,然后就让士兵开了城门。

  我有些郁闷,我身后的中军大旗是红边白底,空白一片没有任何标志和姓氏,我原本没姓,也没在大旗上写身为左相的“陆”字假姓,只留着一片空白做我的军旗,可青兰,她和五千兵勇是钦差卫队,作战竖军旗自然要竖我的姓氏,这个“齐”就这么被青兰毫不客气地搬了出来。

  身边将军们见守着牧德城的竟然是我的钦差卫队,更是一个个莫名其妙,这大大的齐字旗是怎么回事?

  青兰见了我绝口不提齐字大旗的事,张口闭口都是正儿八经到我不好打断的正事。

  “我们偃旗奔袭到牧德城下时,牧德城门守兵还看着我们发愣,根本没来得及关闭城门,段璐又按事先安排割了城守和两个兵将的首级挂在马上四处展示,牧德守军当时就散了,打他们就像赶鸭子一样,只是一队芳庆士兵突围时拼得凶,我们才折损了些人手。”

  我点头,泵西牧德的事还是进行的很顺利。

  “这十天里逃进牧德城的芳庆军队前后约近三万人,都被我们竖着芳庆军旗诱进瓮城杀了精光,城中箭支因此用了十万支,收回处理后,损耗大概在五千支左右。”

  我又点头,瓮城只要门一堵,四面城墙上弓箭手一围,困在瓮城里的军队就都是活生生的靶子,还毫无反抗之力,五千酬恩兵勇在突袭牧德时损伤的一百多人,而诱杀三万芳庆军队只伤了四五十人,死了七个人

  “段璐已经去往庆都,红绡也在探查沿江消息,您要求的草人也都完工了,十日里我也已经把牧德城中的兵船收集到一起进行了简单的训练,即便是真的顺江而下直奔芳庆,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我这回摇头,“我们的兵不习水战,庆都的兵是水兵精锐,我们不能沿江而下和他们打水战,还是按之前的计策,就地找些惯水的百姓,给他们优厚的酬劳,让他们穿上我军军服把所有兵船都排成战阵前往芳庆,船上扎着的草人也要军服裹身,做出我们沿而下奔袭庆都的假象,我们则快骑去夺江阴渡河。”

  牧德在沱江南岸,北岸则是峭壁山石,无法筑城,下游庆都里王宫内院所在的主城在河北岸,所以我得想办法在不被芳庆水军纠缠的情况下尽快让手中这群旱鸭子渡到岸北,这样才能充分发挥长雄关骑步兵优势,扬长避短攻取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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