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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康是我的朋友，山东男孩，在武汉念大学。我们在网上认识已经两年了，早一些的时候我们计划见个面，要么我去武汉看樱花，或者是他来厦门看海。但是这么一说就是两年，太多事情耽搁，我们谁也没有行动。
直到第三年的夏天结束的时候，我改变了最初的计划，没去法国而是来了台北。他也放弃了波兰的交换生计划选择来了台中。然后，在某个秋末冬初的下午，我们在信义区见了第一次面。
尔康风尘仆仆，告诉我他刚刚从新竹县的深山中回来，去了山区的部落，为了看一眼神木。关于深山中参天的神木，他跟我讲了一个深夜丛林的故事。
01
到达部落已经是下午了，带尔康来的朋友和他下车之后，直奔事先联络过的住处。木质搭建的房屋，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植物气息。老板是泰雅人，热情好客。
夜里，尔康独自一人想到部落里走走，朋友叮嘱他不要乱逛，早点回来。尔康出了门，部落里的路灯昏黄地投下一小片的光亮，头顶繁星璀璨，山里的夜晚有点冷。
如今的原住民部落，在某种程度上和概念里的“部落”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自从神木被族人找到，而后修路发展观光业，这个深山里的部落已经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
尔康从计划来看神木，到到达部落，也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一路上来，翻山越岭，深山的草木繁盛，放眼望去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喧嚣尘世。
出了木屋，朝着基督教堂走去，尔康在一块指路牌边遇到了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警惕地看着尔康，问他，你在干什么？
尔康说，我随便走走。
男孩说，你是观光客？
尔康很反感这样的叫法，但这又是事实，就默不作声。
男孩又问，你也是来看神木的吧？
尔康点头。男孩笑了笑，那就是观光客。
02
尔康逛了一圈，回到木屋时间尚早，就开了电脑写代码。他是计算机专业的学生，这次之所以想来部落里看看神木，往高了说，是因为有些东西想不太明白，希望在神木之下能有所启发；往实在了说，其实是个游戏代码写到一半，他突然构建一个新的故事骨干，想来看看神木是否能给设定带来一些素材。
其实这样的理由都是说不过去的。说白了，就是在学校里待腻了，想出来玩耍而已。
晚上睡下的时候，尔康又确认了一遍隔天的行程。六点钟吃过早餐就出发，会有一个本地的向导，是同行者的朋友，也是部落族人。
到了凌晨，尔康又醒了。
下床穿上衣裤，悄悄出了门。
街灯下，男孩等在那里。
尔康走过去，两个人没有交谈，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教堂的十字架散发幽幽的红光。尔康跟在男孩身后，朝着石栈道走去。黑漆漆的夜色周围都是树影，男孩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光线极其微弱的手电筒，他低声说，太亮了会被发现。
尔康紧跟着他，偶尔脚下踩到掉落的枝丫，咔一声，消失在山林里。
虫鸣稀稀落落，估计是快要入冬了的缘故。
往前走了不远，男孩低声告诉尔康，要离开石栈道，往丛林里走进去。
尔康跟在男孩后面，小心翼翼地走下石栈道，低矮的枝丫在小腿上划来划去，哗哗响。
男孩说，前面会先到一个斜坡，过了斜坡就是小树林，那里就是我们到达的第一站。不能说话，走路要轻声，不要有光源。尔康点点头，男孩把微弱的手电关掉了。
尔康脑海里想起了桃花源。往前数十米，虽然此刻黑夜里魅影幢幢，但尔康心里还是掩不住激动，第一站究竟是什么？男孩没有告诉他。
03
绿色的光点从草丛里升腾起来，悬浮在空气里，整个世界寂静无声。男孩站在尔康身边，盯着眼前的小树林。尔康看着那些飘动的绿色光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聚集。
男孩低声说，夜照。
尔康皱了皱眉头。男孩又说，就是萤火虫。
尔康当然认出它们来了，绿色的光点就像是流动的河水，练成细长的一条，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它们变换着位置，碰在一起又相互躲开，目之所及，都在幽幽的绿色光芒中。
男孩说，走。
尔康愣了一下，跟着男孩走进了树林里。
身边像是突然亮起了光芒，脚下的萤火虫飞速地向两个人身后飞，像是盈光的河水奔腾而去。它们飞得很低，像是某种奇异的幻象。尔康和男孩走在树林里，地上的草划过脚踝，冰冷冰冷的，绿色的萤光让开一条小道。
就这样走了一小会儿，忽然之间，绿光消失了。尔康回头只看见最后点点的光芒，幽幽地消失在很远的黑暗中。
男孩说，再往前走，路要变陡了。他又打开手电筒，树林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尔康的眼前恍惚间还有那么一两个绿点，但转瞬即逝。
04
地上突然多了很多细碎的石头，尔康走得很慢，脚底有点疼。
男孩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尔康。尔康加快了脚步，脚下都是石头撞击摩擦的声音。周围的树变得稀疏，可以看见右手边遥远的地方，似乎有大山的轮廓。天边是猩红的，而头顶上依旧是深邃的蓝和繁星。
男孩说，看神木之前，我先带你去看看山峰。
绕过半个山坡，地面平坦了，风呼呼地从山下往上蹿。男孩让尔康停下来，两个人走到一块巨石边。男孩一直望着南边的方向，像在等待什么。尔康也跟着看那里，忽然，无声的瞬间，天地亮了一下，通红的光芒从山底一跃而上。尔康迅速回头看了男孩一眼，他的脸被映得红彤彤的。尔康看到了火红的群山，像是燃烧的火焰，但仅仅几秒之后，又在一片无声之中，群山消失在黑暗中。
男孩手里的手电筒一直开着。他说，走吧。
05
借着漫天的星辉，尔康看见了矗立在万千树木之中的神木。
站在神木巨大的根上，抬起头，顺着笔直的树干望上去，在枝丫间看见了一片小小的夜空，群星闪烁。尔康张开双手，抱住了古老的树干，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有那么一小会儿，仿佛那是神木体内鼓动的心脏。
男孩一直紧张地在东张西望。树影绵延，有一些动物走动的声音，大概是野鼠或者没睡着的山禽。尔康往后退了几步，盯着神木看。
男孩轻轻地说，该走了。
尔康说，等等，神木醒着。
男孩说，你把神木吵醒了。
尔康不说话。突然，头上的枝丫哗哗地响了起来，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叶子。
男孩又说，走吧。
两个人转身离开了神木。
06
天亮的时候，尔康没有听到闹钟，朋友把他摇醒，说差不多可以去吃早餐了。尔康起床洗漱，问朋友，从这里到神木要多长时间。朋友答，十几分钟的山路，不太好走。尔康洗了脸，和朋友一起去吃了早餐。
教堂就在部落的东南角，红色的十字架站立在尖尖的屋顶上。
向导来了，是个晒得很黑的中年男子，戴着一顶脏兮兮的棒球帽。
三人上山。前面的石栈道还算平整，往后突然就变得狭窄陡峭起来，扶着周围的栏杆和树干，有点儿手脚并用的感觉。尔康走在最后，看着周围无数的树木，满眼的绿意，山林里隔绝了太阳，空气很凉。
向导一直在介绍这些大树的品种，说到了族人开凿这条山路的信念，还说到了观光事业让部落起了不小的纷争。尔康始终听着，终于，向导说，要到了。
07
尔康说，我在夜里看到的神木，和那个向导带我去看的并不是同一棵神木。男孩带我去的时候，走的也不是同一条路。我说，神木是偶然发现的吧？
尔康说，传说是泰雅人因为神的启示在深山中苦苦寻找之后才找到的。
我说，那这样……不就有两棵神木了？
尔康又摇头，其实是三棵。向导带我们去看了两处的神木。但夜里看见的那棵，是第三棵，它比我白天见到的神木要壮观得多，像是真正的神。
我没有接话，也不知道尔康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觉得男孩带他看的神木，或许才是泰雅人真正的神木。观光客看见的，只是观光景点的一部分而已。
我对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不置可否。消失的萤火虫河流，还有那道山谷的红光，有如神迹，都让尔康极为震惊，但我总觉得这一切并不是真的。
我偷偷猜想，或许这一切只是尔康某个游戏的设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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