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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湖侠隐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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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去得?”随说一把未拉住,人已下去。

  王谨武功本好,又肯下苦用功,心思更细。料定赵霖对己情胜同胞,必不放心,早已相好地势,贴壁往下溜去。那崖壁立千寻,只夹路一段有些突出的山石和一条七八丈长的天然石栈,上面偏又是危岩中凹,无法上升。王谨所滑之处,乃是壁腰下面一片坡地。王、赵二人先前仔细观察,那一带斜坡作斜长形,好似可以通到前面,偏又有突石、藤松之类阻蔽,看不真切。坡既朝下倾斜,苔又奇滑,稍一失措,立坠入无底深壑以内,粉身碎骨。赵霖早就看到,因地势奇险,不敢尝试,不曾想王谨竟然先下,已经滑落。

  不敢再多发话,分他心神,转易误事。良友关心,好生焦急。定睛朝下一看,见王谨身法真个轻快,才一起步,便把家传轻功绝技腾蛇游壁之法施展出来。那斜坡距离上面立处也有三丈多高,以三人的本领,纵往斜坡并不甚难,最难的是上面布满滑油油的苍苔。

  王瑾开头先是贴壁飘坠,下才丈许,忽将身子一偏,往侧倒转,改成头下脚上,往斜刺里一株小松游去。等一把抓住松根,再用前法,或左或右,朝那有松之处游行过去。有沿途小松一挡,势于自然略缓,不致降得太骤而滑落,却又看不出一毫停顿神情。看过去活似一个大壁虎,游行于绝壁之上,故意出没蹿逐于绝壁群松之间,姿态灵活,动作如飞矿晃眼工夫,便到斜坡上面一株半人多高的较大盘松之下停住。

  王谨身子已早掉转,先往四下看了看,斜骑着松根,朝上说道:“这片斜坡好似能够通到前面主人所说的转角平地上去,不过我拿不定。这里苍苔已生多年,也颇结实。

  小松、老藤,到处都有,与上所见不同,寻常人臼悬不任身于,如照大哥二哥的身法,只要将气上提,便可无妨。小弟前行,姑妄试之如何?”赵霖虽和王谨从小一起,因他为人谦虚,从不矜夸,一味背人下苦功,不似朱人虎,自恃天赋,得意骄满。所以见他功候如此精纯,竟出意外,喜慰之余,不禁看了朱人虎一眼。闻言答道:“要去都去,你我弟兄,向共安危。这苔藓我也试过,我三人足可附身。但路太长太陡,沿壁攀越,悬身而过,太险罢了。既然如此,前进总有法想,我们都下去吧。”说完,先把三人所带随身小包裹,照准王谨扔去。由王谨先行接住,然后招呼朱人虎下降。朱人虎虽觉着有点力乏,但天性好胜,不肯示弱,其势不能独留,只得鼓勇随下。赵、朱二人先学王谨的样,双掌附壁,贴背滑落。子!了中途,再行翻身掉头,往下游去。到了斜坡之上,先各寻了一株小松,将降势缓住,一面歇息,一面观察去路。见那斜坡直似一条长蛇,蜿蜒盘曲于崖壁之上,果然可通前面。因路太长,势又过于朝下倾斜,加以苔滑不能立足,必须运用轻功,强提着气,面朝里,双手附壁,觑准去路,横移过去。人体甚重,苔藓怎吃得住?休说失足松手,一个气提不住,立即粉身碎骨,万无幸理。三人虽是艺高胆大,遇此奇险,也由不得生了戒心。当即把衣包和随身软兵器整理停当,分别扎向背上。仍由王谨当先,赵霖随朱人虎之后,往前面贴壁移去。

  朱人虎平日起居舒适,随众出山,除和敌人动手而外,并未吃过什大苦。加以娶妻美艳,过于恩爱,不比赵、王二人武功精纯,王谨更是童身,如何比得。这一相形见绌,未免愧忿。又见赵霖飞索软抓业已解下,一头紧系腰间,再用左手二指紧夹抓柄,抓头倒垂,附在手背之上,虽然一同滑行,目光却不时注定自己身上,分明见己功力不济,为恐失足,暗中防护。想起幼时一同习武,自己天分独高,秀出群伦,只因习了两桩绝技,便尔自满,如今被人赶过,越想越不是意思。正在难受,三人已落到一片突石之上,同坐歇息。

  人虎猛见石下冒起团团白烟,升出石上丈许,结为云幕,心中奇怪。忽听崖顶一声呼哨,其音清越,回音荡漾,响震空山。还未停歇,紧跟着又听到一声极洪厉的怪啸,起自去路一面,相隔颇远,仿佛由极深的谷底发出,似与先听呼哨相应。时已申西之间,崖腰一带光景更是明丽。三人常在蛮荒深山之中跋涉,见的事多,头一声事起仓促,未怎留意。知后一声异啸,不论蛇虫鸟鲁,定是一个猛恶的东西,绝不是什么好相识。无奈悬身危壁之上,除了前进,走向青衫客所说山环平地,毫无办法应付。

  赵、王二人先颇惊疑,继一想:“啸声虽甚猛烈,像是一种不经见的恶物,但是这片危壁形势陡峭,其滑如油,稍长大一点的蛇蟒都难附身其上,猛兽之类更难立足;再者上下相隔这么高,也没法下来,这东西似非猛禽一类。反正暗器已各准备好,随手可发,怕它何来?”又以啸声来处,相隔尚无,啸完一声,便自停歇,崖顶也不再有别的异声,认为偶然相值,不似被什恶物发现,有心侵袭,就此忽略过去,依旧附壁而行,朝前移去。这时崖顶吼啸之声越急,再如附壁前移,惟恐怪物跟踪伏伺在尽头转角之处,狭路相逢,骤起发难。如停当地,不再前进,一则危石孤悬,后退一样要防怪物侵袭;再延下去,挨到天色转暮,暗夜沉冥,此处奇险境地,更无幸理。彼此相顾为难,毫无善策。

  王谨平日谨慎,因事由自己而起,以前出山多少次,向不越众上前。这次因同行是两至交密友,又知赵霖为人刚毅,听出有进无退,不合一时高兴,自信贪功,头一次领头涉险,便把两位良友一同引入危境,心中本就不安;再见朱人虎神色不善,似有嗔怪之意,越发愧悔交集。觉着前进固险,尚有活路,怪物啸声虽猛,看它踞崖怒啸,不敢下来神气,必是山中不经见的猛兽,并非精怪一流,凭着一身本领,估量还能应付一时。

  与其越挨形势越糟,坐以待毙,转不如当先前进,就被猛扑上来,也可拼个死活。只要能和它对敌些时,或是将它引开,三人合力,多厉害的恶物,至多不能除去,脱身当能有望。心念一动,立即站起,说:“眼前危机四伏,这等枯守,情势只有更糟。还是由小弟向前开道,把这片危崖走完,脚踏实地就无险了。”

  赵霖原和王谨一样心计,本在心中盘算,闻言一想:“怪物如此怒吼不去,必是饿极,意欲搏人而噬,偏为危壁所阻,无法下来,虽然情急万分,但它志在得人,决不至于据险下击,将人打入壑底,此策非不可行。不过三人中,自己本领最高,又是长兄,一行表率,理应当先,方显兄弟义气。还有朱人虎本领较差,现已有些力乏,如再和先前一般走法,到了前面,怪物骤起发难,他这第二人定难应援,岂不误事?”忙道:

  “我硬功稍好,又带有特制兵刃暗器,还是改由我在前面当先,三弟为我接应,朱二弟断后,我一到,不问能除此物与否,必能将其引开,那就无碍了。”说时,石下白烟依然一团团相继冒起,与当头烟幕凝合,色愈鲜明。怪兽也依然怒啸不绝,狂风大作,山鸣谷应,轰轰之声,震耳欲聋,仿佛千丈危壁均在摇撼,声势越发惊人。人语已为所断,只可意会,听不真切。三人都急于脱身,加以其势不能退回,目光齐注前路,一个也未留意查看来路。内中朱人虎本领虽差,耳朵却尖,坐在松侧,一任赵、王二人争先,并未开口分心。当此悲风怒吼,恶兽厉啸,一一片叫嚣声中,仿佛听到远远有人喝喊之声,匆匆未辨来路,再听已听不出。

  王谨不等赵霖把话说完,早相好了地势,仍用前法,攀萝缘藤,贴着千寻削壁,往前移去。赵霖知王谨为人心性如一,说出便做,既已抢先,不能再阻,惟有赶紧随上,以备接应。刚说得一声:“二弟,你随在我后面,与三弟打接应吧。”人才站起,王谨缘壁移行出去也只两丈以内,猛瞥见石下面有一股粗约碗口的白气,箭一般激射起来,照准王谨射去。赵霖手疾,见状大惊,知道不妙,良友关心,情急之下,一面忙喊:

  “三弟快躲!”也不问那白气是什物,左手一扬,臂上倒垂着的七星软抓带起那三丈来长蛇筋制成的软索,忙朝王谨抓去,以防受伤下落。同时右肩一低,连珠弩刚发出,隐闻身后人声呼喊。这次赵。朱二人一同听到,因俱忙着救人,未暇回顾。朱人虎一样惶急,但较赵霖看得清楚,觉那白气并非有质之物。所用飞镖是由百炼精钢与真金合炼而成,薄如柳叶,形也相似,每套十二片,发出宛如一朵金莲,散为金光花雨,上下翻飞,手法神妙,又劲又急,发必伤人,无法防御。因制造繁难,甚是珍贵,也不舍无的放矢。

  虽未发动,同在患难,终是关心。风声啸声,又复猛恶,匆促之间,也未回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石下白气向上斜射,赵霖情急,抓、弩并发之际,猛又瞥见由岭顶射下碧湛湛三点豆大寒星,电也似疾,直向那股白气中射去。两下里才一接触,白气好似触电一般,立即掣转。可是王谨似已沾染了些毒气,也没听出声,只见他手一松,便由壁上滑坠,身形一歪,径往下面无底绝壑之中落去。其势本非粉身碎骨不可,幸而三方面发动都快,赵霖早防有人失足陨身,臂上备好抓索,应变尤为神速,王谨中毒下落,抓也恰好飞到。那抓乃赵霖采用南疆中毒蛇七星钩子的钩尾,用各种灵药炮制而成,上附极精巧的机簧,可刚可柔,运用由心。那条长索,也是采用一种奇蛇,名叫铁线蛇的脊筋所制,比寻常麻线粗不多少,却坚逾精钢,快刀利斧所不能断,柔韧异常,且具弹力。发时七根尺许长的倒刺爪须一齐伸张,拾向人兽身上,凭着自己功力心意,略分轻重一抖,便即抓紧不放,并还不致使其受伤,乃是一件极灵巧的软兵器。这一抓到,赵霖以为王谨不致送命,心中略放,也忘了危石孤悬,石下便是毒气发源之地。王谨由崖腰下坠,势子又沉又猛,吃软抓往回一带,越发加了力量,任是武功多好,也只能使其不致撞向硬处送命,石下毒窟,仍难避免。心下一宽,正待施展全力,鼻端猛闻到一股异香味,心神便觉有些迷糊。“不好”二字还未出口,猛又听头上有人大喊:

  “二位休慌!”同时眼前一暗,身干好似被人夹起,往前面斜飞上去,未及动念出声,人已失去知觉。

  不知隔了多少时候,赵霖神志逐渐回复,觉着身已落向实处,卧处甚是温暖舒适,只左膀微微有点酸痛,也不厉害。暗中回忆:“现在情景,决不是梦。适才绝壑飞身,似已中毒,被人救走,在那绝壁深壑,猿猴莫渡之地,一举手便将人救了起来,此公必是飞仙剑侠一流人物。只不知这是什所在?”念头才动,忽想起王谨命悬自己手上,不知死活,不禁大惊。连忙睁眼一看,存身之处好似一间石室,用具陈设似乎都有,自己所躺石榻,上铺极厚茵褥。只是光景黑暗,虽是练就一双夜眼,也仅依稀辨认出一点形影。室不甚大,只设一榻,朱、王二人并未同在,也无他人在侧。知被异人解救,因见中毒未醒,故将自己放卧在此。朱、王二人不知吉凶,内中王谨尤为可虑。石室幽暗,遍查看不出门户所在,无法寻人询问。这类异人奇士,性情大都古怪,每日用功也有定课,室中无人,想系有事离去。荒山古洞,初来作客,虽料主人决无恶意,也不应冒失行动,招他不快。又不知时辰早晚,万一昏迷已久,醒来时已深夜,如何惊吵人家?还是慎重些好,无奈为友情热,誓共安危,自己独得逃生,朱、王二人却不见踪影,心终忧急,仍旧仔细观察,一面盘算,意欲寻到门户出去,辨清天色,再相机寻人询问。猛又想起:“先前处境奇险,一面是削壁排云,一面是幽壑无底,寄身所在,只是崖腰一片突石,并且下有毒气仰喷,上有怪物俯瞰。一行三人,一个已由危壁滑坠,一个又中了毒,那异人似由身后横飞过来,共只一双手,同时怎救得三个不在一起的人出险?朱人虎或可无恙,王谨恐凶多吉少。那软抓索套紧系左臂,外人决无法解开,现在失去,臂上又无勒印伤痕,也是怪事。”

  赵霖心正焦的万状,待要起身沿壁摸索,查看过去。忽听远远传来一阵呼哨,响彻空山,音甚清越,正与先前崖顶呼哨之声相似,这才听出是人的呼哨声音,并非兽类。

  声方入耳,猛瞥见室角似有豆一般大三点碧绿寒光一闪,刚觉眼熟,那寒光已带着一条二尺来长,二尺多高一条影子,扑向榻后石壁之上。跟着便见一扇石门向外侧开,立有灯光由外透入。那寒光也凌空飞射出去,势疾若电,神速无比。那寒光未放光前,立在榻后室角,毫不动弹,又未见有头尾,直似一件二尺高的竹几。室本黑暗,赵霖又在一心辨认门户,所以毫未看出那是一个活东西。等到发现,只看到一眼,便失了踪。除前有三点碧色寒光外,只是一条影子,始终没看出那东西的形象。赵霖方想这碧色星光好似哪里见过。就这前后一刹那时间,猛又听震天价轰轰连声怒啸,立时狂风暴作,山呜谷应,与先前危壁悬身时所听崖顶怪啸一般无二。最奇的是那啸声由近而远,听头一声似在洞口左近,听到未两声过处,已远出十里以外。加上狂风助势,木叶惊飞,山鸣谷应,声如潮吼,端的威猛已极。赵霖这才想起:“危石下面毒气射向王谨身上时,曾见三点寒光由崖下射,才一接触,毒气立即掣转。连那怪啸俱都相似。莫非是这东西不成?

  似此威猛之物,从来未见,身子却生得如此短小。看它守伺在侧,与去时情景,分明主人家养无疑。那门户也开得甚巧,那么厚重的石门,竟能移动自如,无什声息。室外现露灯光,想必有人,何不试探着往外探询一下?”

  赵霖走向门外一看,当地乃是一座山洞,经主人就原来形势修治,辟成石室。外间地形狭长,没有里间整齐。洞顶颇高,当中吊着一盏碗大灯盘,内有两个灯头,焰光颇亮。洞壁温润如玉,大小石笋散列其间,四壁又有好些石钟||乳|,灯光映射上去,幻为奇光,甚是灿烂。陈设用具,没里间多,只有一条用整块大理石制成的条案和两个石鼓,案上陈列一些香炉、茗碗之类。里壁有一一钟||乳|晶屏,自地拔起,通体晶明,流辉四射。

  屏后便是磊坷不平的洞壁,并无通路。和里间一样,不见一个人影。试由前面石笋林中转将出去,绕行两丈远近,便达洞口。月光正由外面斜射进来,才知当地深居谷地,约有数十百顷方圆。四外危峰刺天,峻壁排云,那洞便在一片削壁之下。壁上满布苍苔、松、萝之类,间以杂花盛开,缤纷满眼。下面地势又复平旷整洁,芳草丰茸,高低盈寸。

  左侧挺生着百十竿修竹,风弄竹声,恍如鸣玉。右侧不远有一孤峰,平地拔起数十丈,宛若云骨撑空,秀美无涛。更有一条三尺多宽的瀑布,由近峰顶处缺口内倒挂下来,落向下面深潭之内,再顺地势往四外溪涧分流出去。上面是银河倒泻,天坤下垂,雾毅冰纨,飞珠溅玉;下面是深涧萦回,清波湛湛,吃午夜飞瀑一催,宛如大小七八条银蛇满地流走,蜿蜒驶去。有的溪流旁边辟有一方水田,山巅水涯,时见三两竹屋亭舍疏落落位列其间。再看头上,万里苍冥,一碧无际,只大半轮明月高悬天空,除略有几颗疏星在旁点缀外,更无半点儿云翳。皓魄流光,银辉四射,照得那苍崖翠壁,飞瀑流泉,平野疏林,怪松奇石,以及杂花修竹之类,清澈如绘,鲜润欲流。天气也清凉得爽快。端的灵秀幽丽,境绝尘间,比起自家山中,又别具一种胜境。只是到处静荡荡,除却泉响松涛,竹籁吟风外,更听不到一点别的声息。那头有碧光的怪物啸声,已经隔远,不再听到。

  赵霖回忆适才怪物出时,曾听山风大作,沙石惊飞,声势何等浩大。臼己跟踪追出,在外问室内并未有什耽搁,怎此时景物如此幽静?最奇的是此地四面俱有数百丈高的危峰峭壁阻隔,宛如井底,当中这巨大盆地便要跑过,也得些时。那啸声去路,分明是朝前,只几声怒吼的工夫,便已越崖而过,飞出老远。主人能豢此精怪一般的神物,莫非仙入不成?但他力田耕作则甚?赵霖想到这里,又觉王谨不致便死。偏生时已深夜,连同伴带主人一个不见。远处虽有亭舍,初来异地,实不愿冒失前往探询。正在寻思愁急,打不出主意,忽听身后有一女子口音说道:“尊客毒尚未净,怎可随意出来走动呢?”

  声音清柔,甚是好听。赵霖身后是片峭壁,古洞石室只有两间,出时未见一人,洞外又是那等地势,身后似不应有人出现。况且本身武功有极深造诣,耳目灵敏异常,当此静夜空山,清风朗月之下,休说是人,便是左近有片树叶飘坠,也听得出来。此时来人业已走近身后,怎会毫无觉察?更何况又是一个少女的口音。

  赵霖当日所有经验,均奇怪非常。因有诸多疑虑,赵霖虽没有把来人当作山精鬼魅一般看待,闻声也颇惊异。因为预有戒心,也未听清来人语意,闻声立即往侧一闪,避开来势。然后回望,只见月光之下站定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相貌本极美秀,又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罗衣,在月光下看去,越显得丰神清丽,姿态如仙。想是看出对方神情疑虑,有些不快,风目含苯,似隐含着愠意。赵霖因遇救时发话那人是个男子口音,少女来势突兀,相貌绝美,衣着华丽,又非尘世常见装束,摸不清是什来历,仓促之间,未免呆了一呆。

  赵霖正想措词发问,少女已先发话道:“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你虽遇救,但是所中奇毒非比寻常。你们身上所带解药,只能治那寻常瘴毒,并无用处。如今你虽已回生,脱出危境,但毒还未尽,尤忌中寒和用力劳顿。必须等到明午,将毒去尽,才算复原。休看这里风景气候都好,但是我家阿雪发威时,行动均要引起大风。今晚又正当它、对头恶斗归来,发威更猛。家母和世兄弟他们全不在家,你一人在此玩月,万一它回来时无心相遇,固然不会伤你,但那大风力怎能禁受?我素来性急口快。因奉母命,在后洞内为你那同伴配制药膏,并没想到你会忍痛走出。适才偶然想起阿雪性暴疏忽,听世弟唤它,只领命赶往方竹涧去应敌,出时匆迫,未必将石门关好再走。等我出来一看,你人已不在榻上。因你遇救时神志已昏,必不知道洞中主人已全赶往方竹涧,醒来发现孤身一人独卧深山古洞之内,不见一人,未免好奇;又想念着你那两个同伴安危,心中忧疑,必欲出外探看。再不便是阿雪走时啸声将你惊醒,因日里听过它的吼啸,想要寻查踪迹,冒冒失失,忍痛走了出来。你们三人全是死里逃生,如非命不该绝,般般凑巧,怎得如此,好意请你回转原处,如何对我也怀疑起来?”

  赵霖见少女年纪虽轻,二目神光湛湛,隐蕴英威,说话又是落落大方,早料不是寻常。再静心把话听完,才知竟是洞中小主人。照所说话气,分明朱。王二人也都遇救在此。当时惊喜交集,连忙躬身礼拜道:“愚弟兄三人本来此山应约,拜访一位自称青衫客的异人,不料误走绝壁,中了瘴毒。多蒙主人救来此地,再生之恩,终身铭感!”还待往下说时,少女面上忽转笑容,说道:“自从日里世兄弟们将你三人救来此地,当时你们全部昏晕死去。如非家母深知底细,备有秘制灵药,直是万无生理。后经我们分别医治,因忌说话劳顿,洞中每室只有一榻,便分三处安置。现时虽都得救,但另两人一个还在昏迷,一个尚未醒转。我遵家母行时之嘱,不令说话,只留字告以你们三人俱都无恙,此时尚须静养,明午即可相见。对于来历姓名,因何在此,全都未悉。现始听你说出来意。这位青衫老人虽有时不免出山闲游,从无生人来此寻他。你们三人看去武功虽还不弱,尚不配称是老人的朋友,并且年纪也相差太远。何处相识,怎会约来此地寻他呢?”赵霖便把前年订交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少女笑道:“三位尊客,竟是青衫老人忘年之交么?无怪乎你们三人倒有二人回醒过早,出于预料呢。先还当你忧疑好奇,负痛走出。此时我细一查看,面上神色竟将复原。分明身上无什痛楚,直似毒已将尽,并非强行忍痛。那一位快醒的,想必也是快好了。”赵霖问知所说便是王谨,好生高兴。

  因后洞只少女一人,不便请求入视,乃告以此时除臂膀略觉酸痛外,别无他苦。随又请问主人姓名,与青衫客可是知交?少女笑道:“你毒已将去尽,既然臂膀还有点痛,为防万一,我们还是洞内详谈吧。”

  赵霖见少女辞色大方,毫无世俗儿女之态,对此异人奇女子,神情越自然越好,不宜矜持,忙即谢诺。少女只将头略点,径自先行。赵霖随进洞内。到了外间,少女笑道:

  “你住这间,是我世兄用功所在,没有点灯,就这里坐谈如何?”赵霖本是想少女引往内洞,去与朱、王二人相见,闻言只得落座。少女便坐在对面,重又详询经过。赵霖既感主人救命之恩,又知对方全家都是极有本领的世外高人,殷殷垂询,不应藏头露尾,使人不快。加以这一对坐接谈,越觉少女容光照人,吐气如兰,尽管素来正直,未存逻想,心中实由不得爱好心服,不敢拂逆,自是有问必答。后来少女又问他隐居的山名途向,去时如何走法。赵霖因向外人泄露入山途径本犯规条,答时稍微迟疑,少女已经觉察,凤目微瞋,浅笑问道:“你不愿说,怕我寻了去么?”赵霖见她玉颊生红,隐有愠色,恐其不快,忙笑答道:“姑娘世外仙人,如蒙宠降荒山,正是平生幸事,求之不得,焉有不愿之理?只是自从上代祖先率领亲族入山隐居以来,遁世惟恐不深。当地虽然颇具湖山花木之胜,同隐又多饱学风雅之士,惟恐子孙异日出山采购时,有了地名易于泄露,当时并未取名。直到近年,各家人丁越多,辟地渐广,为了往来方便,各自随意取些地名,也只自己人在山中称谓,外面从来不说。除那平湖水面颇宽,沿湖垂柳最多,大家都叫惯的柳湖外,每次由山外回转,只说回家,对于荒居,至今未有总名。适蒙垂问,无以奉告,回答稍迟,幸勿介意。”少女笑道:“你心意我全明白,不用往下说了。

  早晚我自会知道途径,省得由你口中得知,犯规受罚如何?”

  赵霖巴不得她不往下追问,立即乘机转口问道:“我只顾述说荒山情景,还未及请问姑娘姓氏。昨日那位恩人,将愚弟兄三人救到此地,可能见告么?”少女微笑道:

  “有的话,我还不是和你一样,暂时不能明说么?好在一半天你就能见着青衫老人,他自会对你说的。至于你们怎么遇救,那是前月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怪兽,口中会喷烟气,望若云雾,聚散收发,全能由心运用,其毒无比。我在山中采药,无心发现,见它盘踞在方竹涧对面崖腰,你们昨日歇脚的突石之上,口喷毒气,残杀生物。那东西形似一头大狮子,只是通体长着绿毛和一团团的绒毛。额上怪眼甚多,精光四射。当中腹下,多着一只怪爪。遇敌发威时,身上绒球似气包鼓起,全身立即暴长,五爪齐张,能够浮空而行,升降如意。当时它先将毒气喷起老高,结为重幕。再由口中喷出几丝极细的白烟,摇曳空中,发出一种怪香味。空中飞鸟路过,闻到香味,自然下投,往往一群几十只鸟飞过,被它用毒气吸人口内。只见那阔大无边的怪口,微一呼吸嚼动,跟着把嘴一张,喷起一大蓬毛羽,满空飞舞,那些山鸟便做了它口中之食,端的凶残已极。听说这还是只雄的,雌的还要厉害,形状也有好些不同之处。名叫火眼碧狳,又名喷云兽。后来听说这东西虽然猛恶异常,喜欢喷吐云雾为戏,但都伏处深山之中,熬炼多年,颇有灵性,无故并不妄喷毒气杀生。当时我在对崖路过,原是无心相值,并不知它口喷毒气,吸引飞鸟,并向我示威恐吓,另有原故,只是一味恨它凶残恶毒,意欲除此一害。幸我临事审慎,见那么高险滑溜的峭壁,而此怪兽身长丈余,身子蠢笨,如何上下?心中奇怪。

  又因不知巢|岤所在,有无同类,以为反正难逃我手,不必忙此一时,想查看明了来踪去迹,再行下手,于是也慢了一慢。它先前把我认成仇敌,但又有一点顾忌,尽管怒吼示威,并未必发难。及见我呆望,没有动手,同时又听到下面有一婴童连声疾叫,以为我对他没有恶意,立即收势,只把通身绒毛鼓起,朝下面低吼了两声,便自飞落。

  “我这才看出此怪身体能大能小,飞腾灵活,动作也极神速,喷气又是奇毒,一个除它不掉,反难应付。加以壑底怎有婴童叫声?也是怪事,便没有动。随它落处一看,下降甚深,直投暗雾之中。相隔那块突石还有三四十丈,下面岩底盘踞着无数大小蛇蟒毒虫,因限于峭壁天险,无法上来,但各有巢|岤地界,在内生息,偶然相犯,便起凶杀恶斗。地又卑湿污秽,许多毒气融会一体,结为毒瘴,笼罩当地,终古不透天光。仗着上下相隔何止千丈,瘴气不能上浮,地更奇险,人兽足迹所不能到,未足为害罢了。此外每隔日,遇到春夏晴日阳光,当午照过之后,毒雾郁蒸,化为一片瘴雨,也是其毒无比。但那雨势不大,下时先有云雾升到崖腰,弥漫开来,瘴雨随即降下,毒云也仅升高到危石下面十来丈,不能再高。彩云片片,五色缤纷,倒也好看。毒雾毒瘴沾湿之处,寸草不生。两崖削壁,在在细滑如玉。你只见上面苔薛又绿又厚,却不知道下面壁形更往内凹,离开突石二十来丈,便寸草不生,只是一片极滑的峭壁了。我用尽目力,朝那婴儿发声的怪物巢|岤一看,原来是个大凹洞。果有一个婴儿,约有两三岁大小,身上并还穿着极华美的衣服,只是咬碎了好几处。那洞出口不大,被石块堵住,先前婴儿不能出来,在内疾叫,碧徐下到洞口,浮空附壁,没看清如何,石便内移,现出洞口。

  婴儿立即出现,迎着碧涂,当头就是两拳。随又抱头同进,似恨碧徐回去太迟,打了两下,解完恨又喜欢起来。两厢神情,甚是亲热。再看洞口,又被石封堵。那婴儿分明是生人,只不过力大身轻,出人意外。我越想越怪,不知是什来由,又喜那婴儿生得异相机警。便未造次,便赶回来和家母述说经过。

  “事有凑巧,大师兄由外面访友回山,归途经过括苍山,无心中竟降服了一个双头怪物,名叫连乔,正是金眼碧狳的克星。也是一种喷云神兽,形象生得比碧徐还要丑怪,毛色也自不同。碧徐通体翠绿,额有七目,喷出云烟毒气,色作纯白。连乔却正与它相反。通体生着灰白色的短毛,其硬如针。身体粗短,作长方形,四条腿直立地上,又瘦又硬。脚生六爪,尖利若钩,不论多厉害的蛇蟒恶兽和多坚韧的东西,吃它利爪抓将上去,一撕便裂,力大无穷。最奇怪的还是那前段身子,因那一双怪头可伸可缩,平时连颈一起,缩向颈腔以内,仅将两张怪脸露出在外。脸上各有一个狮鼻,一张连腮阔口和两排利齿。耳朵作三角形,每头一只,各在左右分列。三只龙眼暴突在外,又圆又大,两额当中各生一只,另一只眼睛生在双头交界的颈腔上面。不是怒极发威,双颈暴缩时,寻常老是闭着,看它不出。遇到劲敌,三目齐放青光,能射出老远。对方被它目光注定,如不知机速退,腹中丹气所化的青色烟光云气立即喷射出来,对方不论人兽蛇蟒,吃它喷中,当时昏迷醉倒。再赶将过去,只一两爪,立成粉碎。虽不似碧狳发怒时所喷奇毒,却也厉害非常。尤其是那碧徐的惟一克星。只可惜这是一只小的,年份功候俱都不够,身子虽能大小伸缩,纵跃轻灵,捷逾飞鸟,但要像碧徐那样鼓气飞行,升降由心,还办不到。大师兄带回时,它在点苍山中已受了重伤,业已将死,见人发威,狂喷丹气,颇费了些手脚才把它制服。这东西性烈如火,但对主人最忠,一经归顺,永无背叛。这次大师兄既是以恩相结,到后家母和我又用极珍秘的灵药朝夕为它调治,所以对大师兄和我母女最是亲热忠心。

  “彼时一则连乔未愈,虽是碧徐克星,还不能用;再者,家母亲往方竹涧查看了一次,断定一兽一婴,均有来历。青衫老人出游未归,有好些地方,都须先向他老人家讨教,以防造次下手,又生枝节,我母女虽不怕事,但清静已惯,终觉惹厌。又知碧徐上次吞那群鸟,一半朝我示威,一半还是为那婴儿。平日纵然杀生,也是无多,好似已经人豢养过,有了灵性,无故并不多害生灵。那地势险秘已极,外人足迹决不能到,也就听之。并还拦住世兄弟们,莫去引逗,防它看出我们能够制它,带了婴儿远逃,无从追踪。万一那婴儿是个有来历和瓜葛的,为了碧狳,不知我们底细心意而自投绝路,岂不是糟?因连乔功力似还稍差,因而一面调养训练,一面静候青衫老人回山再说。哪知一晃快有两月,青衫老人始终未派人来送信,不知归否。也许人已回山,有什么碍难之处,不愿伸手,故意不来知照,都说不定。老人既约你们来此,必在山中无疑。早知三位是老人所约的嘉客,我们也不忙这一时了。”

  赵霖问道:“老人订约已久,事隔年余,怎知愚兄弟今日会来求见?”少女笑道:

  “老人是否知道你们今日来,我只是猜想,且不说它。至于今晚的事,实因碧狳先见了我,还不怎样,后见家母一去,便留了神,时时刻刻,只想带了婴儿逃走。想是善地难觅,暂时虽未移动,却把婴儿闭在洞内,每日深夜远出,到处寻觅地方。我们先不知道,后被世兄弟们发觉,归告家母,料定它早晚必逃,同时又经大世兄远出打听到了婴儿一点来历,既恐碧徐无知,闹出事来,又因它天性野悍,功力又深,除本主外,无人肯服,性又多疑,不将它制服,婴儿决难安居乐土。即使它不出事,婴儿随此怪兽一同长大,也有许多不妥之处,几经集议,本定日内合力降伏此兽。碧涂想也看出我们对它心意不善,择地逃避之念越急,索性连白日里也远出寻觅地方。世兄弟们日常潜伏崖顶守伺,只今日去时稍晚。你们三位来寻青衫老人,将路径走错,又不合仗恃一身轻功,意欲由危壁之上援行过去。索性附壁而过也好,偏在突石上停留了一下。那地方日前世弟曾带连乔前往警告过它一次,本心顾惜婴儿,加以晓晓,劝它最好将婴儿带上同来我家避祸。

  就不放心,也千万不可离开原处。但它不但不领情,反因连乔是它克星,顾忌更深。总算对连乔胆怯,我们又未动手,没有发难,心却又恨又怕。三位此举,正犯它恶,误以为来者皆是仇敌。等我们发现你们往石上歇落,大世兄和家母又不在场,只我和小世弟两人在崖上,难以救援,救人时更要防它喷毒拼命,忙向这里报警。等家母和大世兄带了连乔先后赶到,三位已经危机瞬息,稍一失足,便落绝壑之中,万无生理。这时危机问不容发,总算五行有救,到得恰是时候。连乔又得了家母指教,不与硬对,一面怒吼发威,一面把腹中丹气运足,由三只怪眼中发出,往下射去。同时由大世兄和家母贴壁飞越过去,三位刚巧中毒昏迷,看要下落,大世兄和家母也已赶到,就势一同救起,回到了此地来。

  “小世弟原在彼留守,晚间归报,说日间这么一来,碧狳好似行意已决,黄昏时飞上崖来,四下张望了一阵,见没有人,便匆匆赶下,衔了一口竹箱,往东南方急驶而去,来去约有个把时辰便已回转。二次又运了一个革囊上来,看出宝光内蕴,知系它故主之物。家母日前所料不差,恐其狭路逢仇,被人夺去,只得冒险现身喝止。这东西真个机警神速,见人怒吼一声,转头便逃。小世弟差点没被毒气所伤,尚幸早有防备,碧狳顾忌又多,一口毒没喷上,立即收毒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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