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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在回廊·新月如钩第2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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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是奇了,前儿才派刺客来,却又要见我做什么?还要负荆请罪不成?”

  “公子,我看这封邀书还是不予理会——”

  “不必,虽然宴无好宴,但我也不必怕了他。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提出了这么匪夷所思的要求,我怎么能不前往一会?”

  笑无情和鄢王之间的仇恨,几乎可以用生死之仇来形容。那和清尊楼完全不同,沧冥与清尊楼同在江湖虽然一正一邪立场敌对,又为天下第一榜相争不下,且笑无情和君御清两人严重不对盘,但却从未撕破脸皮彼此大打出手。然而对于鄢王,两人却是非要置对方于死地。

  丝丝一听到笑无情要去见鄢王,第一个念头就是身为鄢王部下的姿姿会不会一同前去——她连想都没想,一把推开窗户就爬了进去——“我也要去!”

  “……”

  “……”

  屋里的两个人,笑无情和寒水扭头,看着从窗户中一条腿爬进来一条腿还在窗上的丝丝,半晌没有人说话。

  丝丝另外一条腿不知道该不该拿进来,这时候才想到——貌似……她是在“偷听”……呃,她怎么自己跳出来了……好像她和笑无情还在冷战中?如果那个能叫冷战的话。

  ——不管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姿姿的事情,谁有闲工夫跟笑无情怄气!

  丝丝将另一只脚也迈进屋里,抬头挺胸扬起下巴往笑无情面前一站,“我也一起去!如果你不答应,你前脚走我后脚就一把火点了沧冥!”

  “……”

  “……”

  这个丫头……似乎依然没多大长进。

  “那么新月就和我一起去。其他人留在水榭待命,由你来暂代水榭的事务。”

  寒水微微一怔,以往笑无情不在水榭中的时候由自己来暂时管理已经是惯例,甚至自己也跟随了一起出门之时交给锦地罗和缺月的时候也是有的,从未特意交待。这一次是为何?难道此行会有危险?

  “公子,还是我和您一起,鄢王此人绝不好对付,带上几个护卫比较……”

  “不必,”笑无情淡淡打断他,“鄢王若是要设下埋伏,我们带再多人也没用,他的能耐我是再清楚不过,这些我自会做安排。而你,留在水榭里好好看着,这里现在只有你能守。”

  “……是。”

  看着他们两人一副你知我知的样子丝丝就感觉不爽,为什么只有她不明白?

  “哎!你们两个有话明白说好不好,打什么哑谜!”

  笑无情看着她,缓缓绽出一个招牌笑容,妖邪魅惑,却笑得毫无意义。

  “就算我说了……你会信么?”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信不信?”话是这么说了,不过……他们在说的肯定没有好事,所以就算他说了,丝丝还真不打算信。

  “听说你和朔月感情很好?”笑无情突然冒出这么一问,丝丝感到莫名其妙,心里似乎毛毛的,却从他脸上看不出情绪,稍稍迟疑道:“……是比跟你好一点。”

  听说?他听谁说?应该没人知道小九跟她告白的事……呃,难道是弄弄跟他说了?照说弄弄应该没那么大嘴巴才对……

  “是么……”笑无情移开视线,脸上已经看不见笑容,丝丝瞪大了眼睛,竟然有一瞬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失落?

  ……她是不是得了严重的妄想症??

  丝丝揉揉眼睛确定里面没有被眼屎糊住,已经开始在思考自己的视力问题,却听到笑无情那厢低声宛若自语,“时间倒还有些……你还可以慢慢考虑。”

  考虑?考虑什么??

  丝丝疑惑的瞪着笑无情,这家伙头壳坏掉了?转头看向寒水寻求答案,那厮却一脸凝重,未给与一点提示。

  ——这都怎么了?一个个阴阳怪气,当这些人都是神算子?

  第十一回

  从笑无情那里出来,丝丝站在房门口停了停,总觉得笑无情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却又想不出来。

  思索未果,她只得先找寒水问了弄弄的房间所在,准备酝酿一下母性的温柔去安慰那只失落的萨摩耶。

  然而一推开弄弄的房门,哪里有什么躲在阴暗的墙脚种蘑菇的可怜没人爱的可爱萨摩耶,有的只是一个安静读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宝宝。咦?她猜错了?

  “丝丝。”弄弄放下书,对她微微一笑,既没有预料中的失落,也没有向往常一样扑上来。这一笑,倒颇有点“大人”的味道。丝丝心里内疚了一个,莫不是给这个孩子的刺激太狠,才让他一夜长大?

  她刚酝酿出来到的“母性温柔”又卡了回去,面对这样的弄弄,准备好的一套安慰说辞竟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只能尴尬的找着话题,“那个……今天天气不错,弄弄你还在屋里百~万\小!说啊……”

  弄弄淡淡的笑笑,低头看看那本书,“嗯,我想把这本书多看几遍,好记得牢一点。”

  丝丝奇怪,是什么书让他这么在意?抻头去一看,竟然是自己写的那本“楚留香手册”,心里一时百般滋味莫辨。

  “来日方长,别整天闷在屋里,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有助于维生素d的合成——”丝丝伸手去推弄弄出门,弄弄半推半就的踏出房间,自语道:“我是该出去走走……”

  丝丝停住,听着这口气可不大对劲……

  “你……去哪儿?尚月阁的院子?还是去湖边走走,那边风景比较……”

  “丝丝,这两天我一直都很用心的在看楚留香。”弄弄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说,“我想过了,就算我把这本书背得再熟,我也当不了楚留香。我从小就生活在水榭,然后去了黑目山学艺,外面的事情,我什么也不了解。所以我想出去走走……等有一天,我超越了楚留香,我就回来找你,丝丝你帮我验收好不好?”

  是丝丝希望培养他当楚留香的,丝丝说,等有一天他当上了楚留香第二,就有机会跟爹爹一较高下。可是丝丝那个“好”字就是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等弄弄回来,是多久以后?她还在不在水榭里?这些弄弄都知道。

  这算是自欺欺人?还是给自己一个放弃的借口……

  “嗯……好,你要变得又高又帅的回来,我等着验收。”丝丝脸上换上了一层笑容——弄弄走了也好,下面的浑水恐怕不是那么好趟。弄弄,不适合卷入其中。

  丝丝回去之后为此次灵山一会做了充分的准备,确保自己连每一片指甲里都暗藏杀机,才稍稍安心,开始寻思着离开之前要不要先去跟小九告个别。没给她多少犹豫的时间,便有人来催,她只来得及匆匆向天月阁看了一眼,便去水榭门前等候笑无情。

  寒水已亲自替他们备好了马,将缰绳交与她手中,定定看了看她,看得丝丝莫名奇妙。

  “新月,我前些日子给你的忠告,你可还记得?”

  忠告?啥?……呃,不会是关于小九的……她真的忘了……

  寒水认识她这么多年,只看她的飘忽的眼睛也知道她定是忘了,淡淡的垂下眼。“——你还是选择了朔月吗……”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寒水转身离去,叹得丝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选?她选了什么?这到底什么跟什么?(你哪儿来那么多什么?)

  此时的天月阁,小九静静的坐在院子中,旁边的石桌上堆放着大量书籍,他一目十行迅速翻阅,不时抬头向园门处看一眼。他已经知道丝丝要和笑无情同去灵山的消息,不知她走之前会不会来……告白那日之后,因他态度坦然,丝丝倒也没有扭扭捏捏避而不见。此行恐怕暗藏危机,她跟着笑无情至少性命应该无忧,只是他的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若她来道别,他该阻拦她么?他方告白,新月并未明确表示接受,他此时过早的干涉她的行动会不会引起反感?

  许多事情他都需要好好思量,他已经躺了十多年,没有那么多时间再给他浪费,所以绝不能绕弯路。

  那么漫长的日子,自他从黑暗中恢复了知觉,听着新月的声音,感受着她的照顾,服药、按摩、沐浴更衣……由最初的尴尬无奈到渐渐习惯,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开始盼着新月出现,虽然残月也会来看他,还有东藜先生会在新月外出时来替他诊治,但是他们都不会像新月一样,把他当一个正常人一样说话、接触……他们只拿他当病人,一个没有知觉的病人,如同一个死物。只有新月出现时,感受着她的存在他才能够确定自己还活着。从新月对他说的那些话里他不断吸取着外界的信息,推算着新月这一次能够留在水榭陪自己几天,什么时候会出门,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天天算着日子,新月不在的时候,他就不断思考。不能说,不能动,能做的只有思考。

  所以,他早已经不是新月所想的那般干净单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会因为过多的思考而变得不正常。

  头发算什么?只要能够从那种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沉闷和思考中解脱出来,就算全变白了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他醒来了,他就一定要拿到他应得的东西……

  只微微出神的工夫,有一个脚步声已经从园门走入,气韵绵长,脚步清浅,如踏在涟漪之上,只闻衣袂飘动之声……他抬起头,看到笑无情翩翩而来,宛如妖仙入世。

  自从小九醒来之后,他还没有露过面。或者应该说从小九昏迷之后,他就不曾来看过他一眼。

  终于还是来了呢。

  小九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我们很久不见了,少主。”

  笑无情走近,笑容如魅如惑,开口却不咸不淡道:“见到你醒来,实在是让人没什么可高兴。”

  “那倒是。”小九也不恼,“否则你也不会一直让东藜先生拖着我的毒不解,凭白的多睡了这些年。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又怎么会肯让新月来医好我的?我醒来,对你没有好处,这种赔钱的买卖你不会做的是么?”

  “没什么我肯不肯,那丫头想医,就随她医了。我自是不会去希望你醒来,不过既然你醒了,对我也没什么所谓。我答应过的自会做到,这次灵山归来,我就兑现当年的承诺。”

  “那么……我倒是应该衷心的预祝你,早日平安归来。”

  第十二回

  丝丝在大门口等到不耐烦,这人急急的派人把她找出来,自己却没了影?

  半晌之后笑无情才悠然而来,视线淡淡扫过丝丝,只略略停顿,却没有多余的话跟她说。翻身上马,他狠狠一勒缰绳,丝毫不怀疑丝丝会很快跟上来。

  事到如今,何必在这种时候再惺惺作态,搅乱了新月的选择呢。

  灵山虽然称为山,却不过是个极小的山丘而已。其上虽然也有树林茂密山岩嶙峋之处,却大多为平缓的山坡。约定的地点就在山坡之处,地势平缓树木稀少,表面上看起来较难设下埋伏。丝丝不知道的是,这里正是十二年前笑无情和小九被围困的地方。

  丝丝跟在笑无情身后,心里竟然不觉得紧张反而有一丝丝期待——姿姿看中的男人哎,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可惜天意弄人,否则她就可以包个红包让鄢王给她倒杯妹夫茶了。如今妹夫茶喝不成,姐妹俩还要刀剑相向,不知如何收场。

  远远的已经看到山坡山等候的三条人影,丝丝的第一个念头是:三对二,亏了。

  对方的三个人,倒有两个是熟脸儿,一个自然就是她那个换过皮囊的妹妹卓姿姿,另一个是一巴掌拍没了她的莲莲的杀手夜叉。

  剩下的那一个,必然就是鄢王,无可置疑。

  丝丝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见惯了笑无情,见过了君御清,却不曾见过一人如他这般,宛若将高贵融进了骨子里,只一眼便能够认出。

  丝丝的视线一边走近一边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个遍,她可以很负责任的断言——她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妹夫。他这个大爷的妹夫茶,她一平民小百姓喝了一准儿呛到死。

  她的视线落回姿姿身上,她今日不再是那身舞女装扮,一身黑衣,唯有衣领袖口和腰带处绣着墨绿的蛇形纹饰。丝丝看看她的一身黑,看看自己的一身白,郁闷。

  鄢王和笑无情对面而立,相较于鄢王的贵气逼人,笑无情更似一个世外妖仙,两人无声对峙竟然相争不下。

  此时的笑无情竟然回复了丝丝所熟悉的样子,嫣然浅笑,魅惑众生,丝毫看不出他和鄢王有仇恨的样子。

  “不知鄢王约笑某前来,所为何事?”他说得谦恭有礼,丝丝却觉得他的口气更适合说:找你笑大爷我来做甚?

  做甚?做你!

  鄢王并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他很不满,非常不满。一次又一次的派人去刺杀的人,没死已经很让人不爽,如今站在他眼前还笑得出来。他丝毫也不喜欢跟笑无情废话,半眯起眼睛,缓缓道:“看来要杀你还真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情。本王向来讨厌在一件事情上花多余的力气,更不会将力气花费在没用的事情上。笑无情,你师父已经不在了,如今我问你一句,可愿投入我麾下。倘若你答应,自此恩怨一笔勾销,你若不答应,后果你应当想得到。”

  ——恩怨一笔勾销?

  丝丝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抬头向姿姿看去,四目相接,彼此都明白这是一个可以避过姐妹对立的唯一机会。但是下一瞬间,丝丝的眼睛便暗淡下来。

  她了解笑无情。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受控于人,他若是为了活命屈居人下,便不是笑无情。

  果然笑无情低低的笑声在空气里震荡开,微微扬起下巴,看着鄢王笑道:“你,还在梦啊?”他的笑容,一瞬间睨视天下。

  这就是笑无情,她追逐了十年的人。

  这一刻丝丝很清楚,即使这是近在眼前的一个机会,她也无法希望笑无情成为鄢王手下。

  丝丝对鄢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美虽美矣却高不可攀,但是这几句话说下来却让她对她的印象改观。这个人,绝对不会将力气花费在没用的事情上,甚至不会将多余的力气花费在必要的事情上。且眼里容不下砂子,从我者善,逆我者亡……综合下来,倒也是让她欣赏的类型。她承认,她的喜好有问题。但是姿姿的喜好也一样,从某种方面来说高不可攀却非要去攀,最好攀完了再给他折下来,跟自己自虐一样追不出结果还硬是追了十年没啥差别。她们只是际遇不同,遇上了不同的人罢了。

  “笑无情,你该明白,今日你既然拒绝,就别想轻易从这里离开!今日灵山之外已然设下埋伏与十二年前一般无异,今日,又是否再有一个部下为你牺牲?”

  笑无情好似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得连肩膀都微微颤抖,“阎裳,你的作风手段我如何不了解?你认为我今日敢来,会毫无准备么?我既来了,自然就走得出去。”

  笑无情依然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鄢王不悦的眯起眼睛,抬手一挥,令夜叉罗刹两人出手——他怎会放弃掉今日解决笑无情的机会,纵虎归山,他日要铲除沧冥将更加困难。

  夜叉在鄢王的手抬起的一瞬间纵身而出,姿姿微微一滞,也持剑袭来。她没有向笑无情而去,而是拦住了要帮手笑无情的丝丝。她不想和丝丝动手,但是更不能让丝丝对上夜叉。夜叉的身手在自己之上,丝丝倘若与他动了真格,必然吃亏。

  “丝丝,不要过去,一切结束之后我自会请求主上放你离开。”

  “姿姿!他那么重要?他的一个命令,超过我们姐妹二十年的感情?”

  姿姿的眼帘微垂,再抬起,已然平静无波。

  “你二十年的姐妹早已经不在了。丝丝你不会明白……我很高兴还能见到不曾改变的你,可是我……不再是过去的卓姿姿。”她手中的剑终于抬起,那是缺月的剑,是丝丝如此熟悉的碎烟,如今这把剑横在这里,不会让她跨过半步。

  “姿姿,离开鄢王吧,你过得一点也不好!跟我一起走,至少还可以过得开开心心……”

  “——事到如今,已经没可能了。”姿姿的眼神黯淡下来,缓缓说道:“我来这里已经十三年……”

  ——十三年!?丝丝一顿,怎么她和自己不是同时到来的吗?

  “十三年前,这个身体只有十四岁。从我醒来之后,我就在鄢王培养暗部的机构里,每天在刀剑底下过活……要么挺过非人的训练,要么成为弱者被淘汰,每天都有人在死,我一日日的扛过来,从那个时候卓姿姿就已经不在了。我唯一的目标只有鄢王,唯有成为他的暗部,站在他身侧才能从那种生活中解脱——他那般高高在上,我却不过是众多暗部候补中不起眼的一个……”

  姿姿陷入回忆里,那些日子如泥泞般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第十三回

  第一次杀人,是在进入这个身体两个月之后的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她是卓姿姿,出生在和平年代,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大学生。可是在这里,她没有名字,因为一个随时都会没有明天的人,不需要名字。她只被称呼为,四十七,教头们甚至不会记住她的脸,因为那是她衣服上绣着的数字。

  她每天所作的事情,就是练功,战斗。她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因为,她不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她不懂得那些功夫,那些杀人的技巧。从醒来的那一刻,她便堕入炼狱。

  那个人是四十九。是前一天还和她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的人。当她和四十一,四十三,四十六,四十九突然被关入一间暗房,教头的声音通过暗门传来,他们五个当中,只有两个可以活着出去。

  这种事情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原来十个一组的人之中,已经进行过一次淘汰,十个,剩下五个。现在,五个只能留下两个。

  那一刻,她全身僵硬,无法移动。

  “四十七!你在做什么!?”四十六狠狠地扯过她,蹙眉看着她慌乱的脸,他的身上、脸上还溅着四十三的血。

  “我——我不能!”

  “四十七!!你想活下去吧!?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她没有忘,她只是做不到。

  如果没有四十六,也许她早就死了。在她刚刚进入这个身体,还没有习惯运用体内的内力,没有学会武功时就已经死了。

  四十六是这一个编组里最有潜力,功夫最好的。四十六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四十七的人——那一天,四十七本该死了。死在四十六手上。在四十的编组里,他和四十七是最早相识的,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他们也许应该被称为青梅竹马。可是他杀了四十七,当四十七温热的血沾满了手,他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可是在他想要去止住她的血之前,教头们已经将四十七从他手中拖走。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四十七被扔进黑屋,任她在那里自生自灭。

  可是,四十七活下来了。

  只要你不死,你就继续拥有生的“义务”。

  活下来的四十七,被带回了房间。当他黑夜里急切的去探看她的情况,才发觉,四十七已经不是四十七。

  那个女孩,有一双干净的眼睛,一脸惶惑。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不安的呼唤着,“丝丝,丝丝你在哪里……”四十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眼睛,可以确信,她没有见过血,没有杀过人。那是一双完全没有被血染脏的眼睛。从那时,他就很想让她活下去。

  在这里,不会给你安心养伤的时间。她的伤还没有好全,便再次被拖入了训练场。他开始不着痕迹的帮助她,每天夜里教授她如何运用体内的武功,如何快速的提升自己。

  在头两天的惶然过后,她开始认清了自己的处境,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四十六也许很欣慰,也许,也在不安。他不知道在这个修罗地狱一般的地方,这双干净的眼睛还能保持多久。

  终于,她杀了人,杀了一同生活,训练过的四十九。

  他看到她的手在抖,可是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

  她的眼,也终于被死人的血,脏了。

  那一日,鄢王来巡。

  教头们垂首而立,下方被训练着的孩子们整齐的跪了一地,明明有这么多人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安静肃穆。没有人敢抬头,只有姿姿扬起了视线。

  ——那就是鄢王。

  如此的高高在上,不可攀折,即使穿着暗色长袍却只是往这阴冷的地方一站,便能映亮了四周。他们为他而被训练,要为他而生为他而死,只有一步步踩着同伴的尸体爬到那个人的身边,她才能够活下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时,她的眼中,还依然闪烁着不忿,坚定,还有执著。

  那之后,过了两年。

  鄢王每隔三个月会来巡视一次,听取教头们的汇报。那其中,他听到一个数字,四十七。

  那个数字让他想起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同于其他的孩子,总是无畏的直视着自己。

  教头们对于四十七的评价贬褒不一。她似乎从不肯认真去执行你的命令,却也从不违抗,时常在犯忌与不犯之间打着擦边球,却谨慎的不让人抓到她的把柄。两年前,她一度变得很弱,但依然活了下来,虽然有旁人相助的嫌疑,但是在这里,活下来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他此行本就有意提前收一个人安置在身边,在最强的四十六和让人难以评价的四十七之间略略思索,在跪了一地的精英面前,他走向姿姿。

  “你,跟我走。从今天开始跟我回王府里侍候。”

  宛若黑暗里劈开的一道光,姿姿终于被拉出了修罗场。

  也许,比起男子,他只是更需要一个女子在身边。男子可以在这里继续磨练,而女子,却有着更多的用处。他看了看眼前十六岁的姿姿,这个女孩,还需要好好雕琢。

  自那一天,姿姿进入王府,虽然从不抛头露面,却由鄢王亲自教授武功,计谋,以及数位乐师、舞伶的调教。

  那些日子,她是最接近鄢王的人。平日里扮做他的贴身侍女,随他走动各处见识人事,鄢王会在暗中处处点拨,她便努力去看。只要他在府里,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她的身上,虽然严苛,却无比的耐心细致。她做得好,他会笑,眼神宛若在看一个出色的作品。

  她的确是他调教出来最好的作品,不会有比她更好的了。

  姿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鄢王在她的心里如此深刻起来,她那倔强地直视鄢王的眼睛,也变得执著起来……

  即使他高高在上,即使他不可攀折。

  这对于她,毫无意义。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的,她就不会放弃。

  数载之后,新的暗部首领就位,她再次见到了四十六。

  那时候,他的称呼已经不再只是个数字,鄢王唤他,夜叉。

  她站在夜叉面前,看着他眼中复杂而失望的情绪,就已经知道,那个拥有着干净眼睛的女孩,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此生,她只能生活在这里,再也不是卓姿姿,再也见不到丝丝……

  第十四回

  丝丝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她不是姿姿,不曾经历过她经历过的。

  她很幸运,来到这里之后便遇到了笑无情,即使他性格别扭,她却是衣食无忧,有足够的自由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以张扬可以惹祸,从来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十三年,姿姿都是这么过来的。

  “十三年……这么说你已经是二十七岁的老女人了……”足足大了自己十岁呐,丝丝黑线。更黑线的是,竟然在这个时候自己也能开这种小差……

  姿姿浅浅的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这个丝丝,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过去的自己,是否也如她这般……

  那厢夜叉已然和笑无情动起手来,或者说,只是夜叉在攻击,笑无情只是耍猴儿一般轻蔑躲闪。但是丝丝不禁担心,她知道笑无情武功很高——到底多高?高到变态那么高。然而受伤之后他的内力一直无法发挥完全,此刻纵然是故作轻松,但在面对夜叉这样的高手时,却也是惊险万分。

  档在面前的姿姿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她终于还是抽出如钩,迎上了姿姿手中的碎烟。姿姿的眼神一黯,她们终究是避不过……如钩与碎烟撞击出清脆的响声,姿姿欲抽剑,哪知如钩的弯刃竟锁住剑锋,将碎烟隔开在一边。她身前顿时出现漏洞,丝丝趁袭而入——新月胜不在剑法,而在诡异的用毒,这是江湖皆知。所以与新月对手,决不能让她近身,否则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姿姿明白这一点,然而左手待要出击,却略略一顿——她真要伤害丝丝吗?

  只这一犹豫的功夫,丝丝已经近在身前,疾如鬼魅却没有杀气。那一瞬间姿姿没有不安,她突然感觉到,丝丝不会伤害自己。这世上,只有丝丝决不会。

  到了身前的丝丝果然没有出手,却出人意料的突然收回如钩,双臂越过姿姿的肩,一把抱了上去。

  姿姿一僵,无奈,无奈所以沉默,沉默所以任由她抱着。

  丝丝呜咽两声,便开始嚎啕——

  “姿姿——是姐姐对不起你啊——姐姐应该早一点找到你,你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呜啊啊啊啊啊——我可怜的姿姿啊——”

  姿姿瞬间乍起一身汗毛,连鄢王都看得目瞪口呆。笑无情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要丢人她一个人去丢好了。

  “罗刹你在磨蹭什么,还不杀了那个疯女人!”

  姿姿微微一顿,自然无法下手,丝丝却趁她没有反应过来的功夫突然放开她纵身越过,向与笑无情缠斗中的夜叉袭去。

  姿姿猛地反应过来,她竟然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这个女人,谁说她没变!?简直变得厚颜无耻!!欺骗别人的感情!不杀她简直都对不起自己!——随即提起碎烟加入其中。

  “笑无情!你不是有办法脱身吗!?我们快离开啊啊啊!”丝丝一边要协助笑无情应付夜叉,一边还要躲避恼怒中的姿姿,万分狼狈。

  笑无情却好像很幸灾乐祸一般,嗤笑道:“我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哪儿有那个本事,这里可就你一个自告奋勇要来的护卫,自然要靠你来救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有闲心打趣她啊?这一瞬间他们仿佛回到了以前,回到丝丝还可以自然的跟他贫嘴打诨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

  “哇——”丝丝险险躲过姿姿的一剑,虽然她也知道那一剑不会真的要了她的小命儿,但是被扎到会很痛!“卓姿姿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要谋杀亲姐啊!?”

  “哼,要论没良心,我自知还比不上你!”又是一剑扎来,丝丝狼狈的躲了——她算是发现了,姿姿没一剑都朝着她屁股上肉肉最多的地方扎,成心要整她!

  “卓姿姿我要生气了!”

  “我已经生气了!”

  “你干吗那么小气!!”

  “你不小气,大度一个给我看看啊!”

  “我大肚也犯不着拿我的屁股大度!!”

  ……

  …………

  这两个人……不觉得她们的打架方式有点问题么……

  到后来丝丝完全顾不上笑无情,跟姿姿大打出手干起驾来。

  十多年没跟卓姿姿干架,这死妮子竟然力气见长!?(丫你也不想想就你现在那小身量,打得过人家风里来雨里去练出来的么?)

  ——太可怕了!卓姿姿在完全失去理智的最后一刻忽然醒悟,卓丝丝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让她一搅和她差点都要忘记现在的处境。这么多年来她收敛压抑练就的杀手波澜不惊的心理防御险些功亏一篑,像过去一样为了谁吃掉谁的果冻就跟她泼妇打架起来。

  她急忙抽身,哪知丝丝这妮子的反应倒也快,几乎在得到了片刻自由的瞬间便突然调转矛头向夜叉袭去。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夜叉一时措手不及,只匆匆挡了她的剑,却料不到她突然间一掌拍上来——

  ……新月的内功不咋地。

  真的不咋地。

  这是夜叉唯一的认知。

  这绵软无力的一掌对于内功非浅的他来说跟挠痒痒也没什么区别,他不懂她为何要打这一掌——为何,因为她是新月。

  待反应到这一点,已经迟了。

  笑无情眼中似乎含着一丝笑意,瞥了眼丝丝——那一眼就好像在说:就知道带你来没错,这不是挺能耐的么。

  丝丝回瞪了他一眼——这位小哥,你先考虑下我们怎么脱身好不?

  看起来鄢王耐心用得差不多,如果不是罗刹和新月这让人猜不透的关系让他多观察了一会儿,也许他早已经吩咐四周埋伏拿下笑无情和新月。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情再耽误下去。只见他打了个暗号,山丘四周的林中响起号角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感到危机迫近。

  笑无情似乎也玩够了,他可没有以两人之力对付无数埋伏的兴趣,只见他白袖一扬,一道信号弹直上云霄,在空中炸了个漂亮的花火。

  他笑着,挑衅一般看向鄢王——“你会埋伏,我就不会么?”

  “没可能!方圆几里已经被我的亲兵团团包围,你的手下根本无处藏身!”

  笑无情笑容加深,缓缓道:“我可没说我埋伏的是人——”

  话音刚落,某处突然一声爆响,便如同年关的鞭炮一般,整个山丘的四周便一声声炸了开来,惨叫声不绝于耳——丝丝默,原来他埋得不是人,而是炸药。不会太狠了点么?她此刻也没有心思去同情那些可怜的鄢王亲兵,笑无情突然一揽她的腰,整个人便被抱着凌空飞起来——怎么可能!?他轻功再好,也不可能飞这么高吧!?

  待仰头看去,竟有一个巨大的风筝从空中划过,拖着长长的吊索,将他们二人吊起。

  再低头去,丝丝猛然心惊——竟连他们方才落脚之处也已经浓烟翻滚!

  “笑无情!!你怎么可以——我妹妹在下面!!”

  “那个人是鄢王暗部罗刹,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卓丝丝和卓姿姿是谁,你们只是新月和罗刹,如此。”

  “你放我下去!!”

  “她自有鄢王去管,犯不着你去操心。”

  “笑无情!别让我恨你!!”

  笑无情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应答,任凭丝丝挣扎,只是牢牢地匝着她的腰,越飞越远。

  第十五回

  姿姿会平安吗!?鄢王会管她的死活吗!?

  落地时丝丝的心已经七上八下,笑无情放开她,却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能炸死了更好。”也不知他是说鄢王还是姿姿,就甩手走人。

  丝丝气愤地瞪着他的背影,她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看上这么个黑良心的混蛋!!

  水榭的门人早已经听候吩咐牵马等在附近,他没有回去去看丝丝,自上马挥鞭而去——风猎猎的吹着他层层莲白的衣袍,依然没能吹去他身上残留的香气。

  手臂上还留着微温的触感,这或许是唯一的一次……

  他尽力去忽略掉手臂上的感觉,大脑却不自觉地走了神儿……那个每天泡在药材堆里的丫头,怎么还能让身上淡淡香香的没有一点药味儿的?

  罢了,此番回去,便是最后的了结了……

  丝丝恨恨的上马,却没有跟随笑无情而去,而是调转马头,对水榭门人道:“告诉笑无情,我有事要去办!”她必须确认姿姿是否平安离开灵山,于是也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笑无情和随行门人前脚后脚踏进了水榭,水榭的大门便在身后重重的关闭,落锁,整个水榭瞬间隔绝于世。

  他回头时,才注意到一行人中没有了丝丝。

  “新月呢?”

  “公子,新月姑娘说有事出去办……”门人小心的看了笑无情的脸色,自动补充一句:“她办完立刻就回来。”

  笑无情沉默片刻,翻下马来将缰绳交于旁人,向水榭深处走去。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是去做什么。这个时候她不在水榭,也许更好些……

  自那一日起,整个沧冥水榭竟从江湖上匿迹达数月之久。

  月黑风高,苍狼长啸。

  黑漆漆的某家后院儿里上演着毫无人道的一幕,一深夜潜来的不俗之客揪住某人衣衫拎到眼前,口气已经极度不耐烦。

  “你说还是不说?”

  “你要我怎么说啊——”

  “周五十两!你想赖账不成!?”

  “我哪有赖账,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沧冥水榭大门一关里面什么情形谁也不晓得,连你这个内部人员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你就算问我也……”

  “谁管你那些啊!你答应过我无条件给我一条消息的,我如今来要账,你居然提供不出来,管你什么理由,就是赖账!”

  对于某些人的霸道行径这位周姓的大好青年已经很习惯了。

  “那你是想要怎样就说啊……”

  “赔偿我喽,既然你提供不出我要的消息,那么就用两条消息来赔偿!外加白银一百两精神损失费。”

  “你这是强盗!”

  “怎样啊,那你是不是想要信誉扫地流言满天啊?这个信誉问题对于做生意的来说可是第二生命哦……”

  ……他不该说她是强盗……这分明是流氓!

  “……一百两太多了,不成。”

  “就是说那两条消息的条件你是答应喽?反正银子我也不是很缺……你就只要包我在回到水榭前的衣食住行费用就好。”

  周家五十两咬牙沉默,沉默就等于默许。

  丝丝的目的达到,变放开周少,坐在椅子上一脸流氓相的扭扭脖子松松筋骨,她一路赶来这里,可是连觉也没好好睡呢。

  至于周少,三更半夜被人闯入卧房,只穿了亵衣便从被窝里拖出来,却是敢怒不敢言,万一再被这女流氓抓到什么理由,怕是更搅不清。用丝丝的话说,这叫风水轮流转,谁让你周大少爷当初赖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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