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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8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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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飘在诸葛亮的脸上,那是张并不令人害怕的脸,甚至,会使人生出好感。

  姜维喜欢诸葛亮的风度,他从来没有见过高官能有如此动人的笑容,你能在他的微笑下卸下一切防备。汉丞相……那该是一国最大的官了,他见过最大的官是雍州刺史郭淮,隔着远远的距离,模样儿也没瞧真。至于太守马遵,每日一副趾高气扬、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儿,下属都心怀抱怨,他虽从不明说,心里也是不喜的。

  可诸葛亮……该怎么评价他呢,姜维对诸葛亮太陌生,他听说过诸葛亮的名头,曹魏多年来大肆贬低蜀汉,说诸葛亮蠢笨丑陋,蜀汉残暴卑弱,大魏军队只要踏进巴蜀的穷山恶水,蜀汉立刻披靡。而今之所以不发兵,不过是出于好生之德,先闲他们几年,待把江东的孙权踏平了,再去收拾那群不归化的野蛮人。

  在诸葛亮的眼中,姜维相当年轻,也很英俊,至少从外表看,是个模样好看的年轻人。他打心里对这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人有一种奇怪的好感,人和人之间的一见如故像自然奥秘般玄妙。

  “我……”姜维心里澎湃着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他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恨着自己嘴笨,着急地抓了抓手,却觉得伤口疼。

  “伯约是天水本地人 ?[-3uww]”诸葛亮念起姜维的字并不别扭,仿佛极熟识的故人。

  “是。”

  “今年……”诸葛亮委婉地问着姜维的年龄。

  “二十七。”姜维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孩子。

  诸葛亮怅怅一叹:“二十七,大好年华。”他蓦然生出一种宿命的感觉,自己正是二十七岁承蒙昭烈皇帝知遇之恩,从此君臣知己,风云际会,今日偏让自己遇上二十七岁的姜维,这,会不会是上天的安排。

  “家在冀城?”他问话的语气越来越和蔼。

  “是。”

  “家中亲人尚在?”

  “有老母。”姜维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刮子,他以为自己疯了,对敌国丞相竟然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自己的底细。

  “老母在堂,是大福气呵。”诸葛亮感慨着,“战乱之世,黎民罹祸,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得已幼而失怙,老而失依。”

  姜维起初安静地聆听诸葛亮的慨然,心里不经意地动了一下,他忽然问道:“你既有此忧怀黎民之叹,为何要兴兵北征,侵我大魏边民?”

  诸葛亮微笑,像看一头莽撞的小牛:“为兴汉大业。汉室四百年基业,恩泽万民,一朝为曹氏篡夺,伯约以为呢?”

  姜维被问住了,他捏着手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忽地想起自己的父亲,是为汉家天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我知道伯约委屈,”诸葛亮体贴地说,“太守马遵猜忌忠良,致尔等穷途末路,非汝之过,乃上峰不具公平心也。”

  “谢谢。”姜维虽然觉得感动,却没法说出动人的感激言辞。

  诸葛亮摇摇羽扇,缓缓地说:“大势所趋,伯约欲有何为?”

  姜维说不出,嗓子眼漏着风:“我……”

  诸葛亮静静地凝视着他:“我不行勉强之事,伯约若想回冀城,我遣人送你回去,若是有归顺之意,我也不以你为贰臣。我看得出,你是难得的人才。”

  “我……”姜维词穷,他心里焦急得抓出了伤痕,偏偏嘴笨得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言辞。

  诸葛亮安静地一笑,他不催迫这个年轻人立即做出决定:“伯约好生歇息,你这些日子不肯就医,那可不成。”他用羽扇轻轻拂了拂姜维的肩膀,转身往外走去。

  “丞相。”姜维忽然喊道,他哆嗦着站起来,浑身颤抖着。

  他注视诸葛亮,这个人,哦,这个人……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那个人么?像天空中恒定的北辰星般明亮,让渴望伟大的人们匍匐在他的光芒下,成就同样的伟大。

  他给诸葛亮拜下了,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诸葛亮朝姜维走一步,他也在等待,等待这个年轻人的心声。

  姜维又一拜,他憋红了脸:“姜维,愿、愿降……”他忽然流下眼泪,他以为自己怯懦,想赶紧擦掉,却慌里慌张地落出更多的泪。

  诸葛亮用一双手扶起了姜维,扶起这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恍然之中,他以为时光倒流,二十年光阴如梦一散。叩拜着的姜维变成了他,那个意气飞扬的隆中书生,而他自己则变成了刘备,落魄江湖却矢志不改的将军,双手扶握之间,便把一生浇铸在彼此的梦想中。

  ※※※

  诸葛亮回到中军帐时,夜深如晦,那一轮纸月亮被云吞去了一半的轮廓,马谡正等在帐内,看样子他刚刚才到,额上的汗还没来得及揩去。

  “幼常?”

  马谡把一份战报递上去:“赵将军传来的急报。”

  诸葛亮拆了战报细细读了一遍,转手递给马谡:“曹魏遣张郃为将,率军五万驰援陇右。”

  “这么快!”马谡惊呼,“斜谷的疑兵岂不功亏一时?”

  诸葛亮摇头:“不,斜谷疑兵仍能拖住郿县曹军,张郃援军这一路我们早已料定,目下该在要隘设重兵阻挡。”

  “丞相,当遣良将镇守。”马谡提议时,心里突突一跳。

  诸葛亮静默,他紧紧握着羽扇,去主座上款款坐下,自语似的说:“该遣谁呢?”

  “谡愿请缨!”马谡大胆地说。

  诸葛亮一怔,他看着马谡,这个在他眼里始终像孩子一样的马谡,其实已经三十九岁了呢。可他对马谡的期望太高太热切,因这沉重的期望致他生出患得患失的忧虑,害怕马谡不能承担,必要常常留下马谡在身边,看着他,矫正他,他想塑造一个完美的马谡,无懈可击的马谡。他始终不能忘怀那对马良没有说出口的许诺,为了马良,他拼出力气去保护马谡,甚至已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

  “幼常去?”他迟迟地说。

  马谡既说出了口,也就不顾忌了:“请丞相准允,谡不想做案牍之士,一生空付文笔。谡愿策马疆场,为国效命,纵然血染征袍也当不辞艰险!”

  诸葛亮心底叹息,他希望马谡成就的样子和马谡自己希望的未来原来是不一样的,也许他是太苛责了,维护心太深反而成了伤害。

  “幼常之心,亮能体会,只是……”诸葛亮停顿着,却没有给马谡一个爽快的答复,“容我想想吧。”

  马谡还想争辩几句,可诸葛亮作出了不容辩驳的冷峻模样,他不得已吞下那些壮怀激烈的话。

  莫名地,诸葛亮想起了昭烈皇帝临崩前的嘱托,他飞速地把那告诫压下去,抬起头,看见的是马谡渴望的目光。

  不,先帝,也许,也许……你错了……

  第七章 诸葛亮固执择劣将,马幼常轻忽失街亭

  “升帐!”

  中军帐内洪亮的呐喊伴着鼙鼓的震荡远远地传开,在清晨的柔风中如水雾弥散,却没有那晨雾里的阴柔妩媚,相反怀着一股子阳刚之气。

  一众将领依次步入中军帐,帘幕挑得老高,暖融融的阳光如刀剑般直插而进,把整座营帐内的人物都照得清晰如刻镂。

  诸葛亮在主位上正襟危坐,他朝下一挥羽扇,众将按照职位高低依次坐好,都齐齐地把目光转向诸葛亮。

  “诸将,南安、安定、天水三郡已定,陇右五郡,尚有陇西和广魏尚未攻下,我军正日夜攻伐天水上邽与陇西襄武,以期克定,俾得五郡连和,以断曹魏北边一臂。而今形势,曹睿亲临长安督战,遣张郃率五万兵马奔赴陇右,欲解陇西、上邽之围。当务之急,便是阻遏张郃大军,确保攻下陇西、上邽,以成连横之势!”

  他站起来,羽扇在身后的大幅地图上一划,扇柄在陇西和上邽两处轻轻一磕。

  “诸将以为当在何处阻挡张郃大军?”诸葛亮回身问,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望向马谡。

  马谡感受到那目光里的问询,他急忙说:“谡以为当在街亭!”

  “嗯,说说理由!”

  “街亭是通往陇右的咽喉,守住此处,便阻断了张郃大军,形若举一石而断水流。但等攻下陇西和上邽,我军几处兵力会合,反而可打他个措手不及!”马谡分析得头头是道,越说声音越大。

  诸葛亮满意地点点头:“幼常所言甚是,正当设军在街亭阻挡!”

  他从案几上拈起一面红色的小旗帜,轻轻插在地图上标示的“街亭”两个字中央,手指一敲,说道:“街亭存亡担系此次北伐成败,张郃乃魏之名将,不可小觑,守一关隘可易,也可难,关键在守关之法!”

  他平视着众人:“我军已分出了三路兵力,一路护卫中军,一路攻打陇西,一路攻打上邽,因此能分给街亭的兵力实在是不多……”

  他停了停:“这少许兵力要挡住张郃五万精兵诚然为难,然而物有弊也必有利,街亭此地虽不十分险要,但其地势却难得为巧!两山夹道,当中起一层台,街亭关隘便设在这层台之上,要过街亭,必须登此关隘,除此无他路可通!若能当道扎寨,以弓弩兵设伏,坚守十日而不出,张郃大军必难通过,等我军攻下陇西、上邽,张郃便不足为虑!”

  诸葛亮说完,朝众将一转:“诸将,今日正是要选一个能守街亭的良将!”

  “延愿守街亭!”魏延第一个跳出来,生怕有人抢了这头功。

  “我也愿往!”关兴和张苞同时说,两个人关系甚好,模样又很像父辈,恍惚还以为看见关羽和张飞重生。

  吴壹性子慢些儿,本来他的地位在诸将中最高,奈何没有小辈们口舌快,落在后边道:“如丞相信得过,壹愿往!”

  满帐内高亢着誓死守关的志气。谁都知道若能挡住张郃援兵,便是响当当的头功,武将立功的心一起,生死登时置之度外。

  诸葛亮微笑:“众将今日士气高涨,甚好,还有谁愿意去?”他缓步走到这些将领跟前,一个个地看去,每看一人,那人都惊喜一番,刚以为好事当头,诸葛亮却挪步移开,似乎始终都没有拿定谁当担任守关主将的决断。

  “谡愿往!”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像沙尘上吹起了一层风,将激昂的情绪荡开一个洞。

  将军们的目光齐刷刷循声而去,竟然是马谡!

  书生论兵的马谡想去守街亭?这,太荒唐了。

  诸葛亮缓缓地看向马谡,目光温存并充满激励:“幼常愿守街亭否?”

  “是!”马谡斩钉截铁地说,他脸上的坚定犹如阳光普照,和昨夜他向诸葛亮表决心时一模一样。

  诸葛亮片刻无声,他缓缓地回到主座,从案几上抽出一支令箭,高高地举起:“我便将这守卫街亭的重任交给,”他把令箭稳稳地放在马谡的手心,声调也变得沉重,“马谡!”

  大帐内一派沉寂。

  诸葛亮让马谡守街亭,让一个平日只在帷幄内高谈阔论的参军去守街亭,太不可思议了,太匪夷所思了,太荒诞不经了!

  马谡也怔住了,他虽然大胆自荐,到底不甚自信,却想不到诸葛亮竟然真的会把守街亭的重任交给他,这是令他措手不及的讯息,虽然是他期盼的,却也是令他震惊的。

  “丞相三思!”魏延大声地喊出来,他纵算和马谡私交不差,却不认同诸葛亮的选择。

  “街亭事关全局,张郃又是魏国名将,派一骁勇善战的猛将前去为好。马参军通晓兵法,仪以为还是留守军中参赞军务!”杨仪破天荒地和魏延站在一起,话虽委婉,否定的意思昭然若揭。

  诸葛亮没有理他们,他把令箭用力按在马谡的手心:“幼常,你能不能守好街亭?”他凛然的目光里是鼓励、期待、激励,是丞相的威严,也是父兄般的信任。

  马谡胸口激荡如万马奔腾,他倔强地抬起头颅,大力地迸出一个字:“能!”

  令箭从一只手过到另一只手,马谡牢牢地握住令箭,紧紧地抵在胸口,骄傲地面对大帐内的怀疑和鄙夷。

  帐内响起嘤嘤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从四面八方飞来的鸟,停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聒吵。

  诸葛亮威严的目光一一扫射,一时鸦雀无声,再没个人敢说话了。

  “幼常,我军兵力分散各处作战,因此守街亭之兵不可多,我派给你一万精兵,够不够?”

  “够!”马谡回答得很自信。

  诸葛亮又向余将道:“还需副将辅佐幼常。”他挥起羽扇向后一指:“子钧!”

  王平正在琢磨诸葛亮派马谡去守街亭的深意,冷不丁听诸葛亮叫他,差点吓了一跳,忙立身道:“在!”

  “你随幼常去守街亭,凭你的经验,应能担当此任!”

  “是!”

  “诸将,街亭干系重大,不可有失,一定要当道扎寨!谨记,谨记!”诸葛亮郑重地叮嘱。他看向马谡,那个骄傲的青年潮红着脸,过度的兴奋让他的身体在发抖,连诸葛亮的吩咐都心不在焉地随意应承。

  一丝隐隐的担忧魅影般生长,可是诸葛亮是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的人,是的,这是他最大的一次独断专行,甚或是一种赌博。

  幼常,希望你建功立业,希望你光耀马家门楣,希望你不会辱没离世人和在世者的殷殷期望,幼常啊幼常,守住街亭,守住希望,守住一个国家的梦想。

  诸葛亮紧紧地捏住扇柄,他决定了,水一旦泼出,从没有收回过。

  “散帐!”他说。

  所有的将军都退了出去,所有的命运赌注都开始了。

  马谡直到走出营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恍恍惚惚,如坠在浓雾里,背上冷不丁被人重击一拳,回脸去看,却原来是魏延。

  “马幼常,你到底给丞相说了多少好话,他为什么让你守街亭,你能守住么?”魏延不容情地说。

  马谡不高兴了:“我能不能守住街亭,可不是你魏文长能说的!”

  魏延偏偏没恼,语气郑重地说:“听我一句忠告,要守便做一墨守成规的拙将,不要别出心裁,若是守不得,趁早撩开,不然贻误北伐大业!”

  马谡哪儿以为这是忠告,分明是瞧不起人的讥诮,他哼了一声,拔腿便离开,魏延却还在身后呼喊:“马谡,忠言逆耳,我可是为你好!”

  马谡索性把耳朵掩起来,魏延所谓的忠告被他抛得很远很远,他让那颗昂扬的心充满了志得意满的骄傲。他一定会守住街亭,让胜利像烟花般盛开在北国的苍黄天空,用彪炳史册的光辉功绩告慰四哥的在天之灵。

  四哥,你瞧好了,我身上也流着马家的热血,我也同样可以为国家生死两忘,我会让历史记住马氏兄弟的伟业,苍冷的青史上将铭刻那样壮烈的慷慨。

  ※※※

  街亭的地形的确很巧,一条大道直通东西,两旁山坡也并不陡峭高耸。但奇就奇在大道上隆起了一个断层带,刚好把两山相连,天然形成了“┣┫”形的横切面,阻断了那两山间的通衢之路。

  这样的军事地形若当道扎寨,正可切断了街亭的咽喉,让敌兵不得逾前通过,可惜马谡一到街亭,就将诸葛亮当道扎寨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指着街亭关隘道:“这街亭哪里能够当道扎营?南面的城墙还坍塌了一小块,怎么守?”

  街亭关隘确是年久失修,砖墙上密布青苔藤蔓,南面女墙塌陷一个缺口,灰色的土砖撒了一地的碎片。

  “可派人抢修,不出半日便能修缮完好!”王平赶紧提议道。

  马谡摇摇头:“何必费这工夫,战事紧急,不可耽搁,依得我看,不如,”马鞭向高空一甩,“在此山上扎营,居高临下,处险要而拒强敌!”

  王平惊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参军,丞相千叮咛万嘱咐要在当道扎寨,你不可随意更改丞相军令!”

  马谡烦躁地向空中抽打马鞭:“王将军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兵法权宜之策吗?若一味遵令,不知变通之术,何为统兵良才乎?”

  王平是个大老粗,豆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谁和他议论兵法史书,必定茫然不知所云。他吞吐了一下,还是不甘心地劝道:“参军,还是依照丞相所令,当道扎寨,我军全营屯守山上,倘若魏军围而不攻,如何迎敌!”

  马谡匆匆考虑了一下,说道:“那便如此,兵分两路,我率主力上南山驻营,分一队守城示敌,两部成掎角之势。若敌攻城则南山之兵下而助之,若敌攻山则守城之兵出城助之,万无一失!”他说得志得意满,自顾自笑了起来。

  兵分两路,原有两相抗敌彼此呼应之虑,但和装备精锐、兵力众多的魏国骑兵比较,蜀军兵力单弱不敌。本该集中一处以优势兵力抗敌于关隘之外,如此布置,导致兵力分散,很可能左右支绌,头不顾尾,这简直是儿戏之论,王平的冷汗流下来了。

  “马参军,”王平耐心地劝道,“我军兵分两路,势单而难成,不如同入城中,共守关隘。只要我们坚守不出,待得陇西、上邽战事平定,大势掌握,不愁魏军不退。”

  “我意已决,无需再劝!”马谡决断地说,他扬起头向那苍茫山林望去,仿佛他就是神,是主宰天地的上帝。

  “马幼常!你不要意气用事!”王平顾不得尊卑,踹着马镫厉声大喊。

  “王子均,我才是守街亭的主将!”马谡还以颜色。

  王平知道了,这个顽固的年轻人是铁了心违背诸葛亮的将令了,在马谡眼里,他王平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武夫,能跟他并肩守街亭已经是荣耀,只需唯他马首是瞻,别的却不要妄想!

  “好,你要分兵就分兵,那我请在山下阻截!”王平无奈,只好让了一步。

  马谡傲然地说:“守街亭的兵力不多,我意分一千兵与你,遣副将高翔与你同守关隘!”

  “一千兵!”王平气得要炸了,“人太少了!”

  马谡乜着眼睛:“王将军嫌少么?本次守街亭,我军兵力本来单薄,南山之兵又为此次守街亭主力,何能再分与你处?请将军思虑三军之难,勿要贻误北伐大局!”

  王平被马谡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望着这个刚愎自用的主将,长长一声叹息。不是叹息他命运不济遭遇如此主帅,而是叹息北伐或许终将衄挫。

  “丞相,对不起……”王平心里悲苦地说,虽是心中火焰撩得老高,又无可奈何,他哼哼两声,领了一千人驱马离去。

  马谡一扬马鞭:“上山扎营!”他当先一骑,像奔向自由家园的兔子,蹦跳着冲上葱茏绿色掩映的山冈。

  ※※※

  曹魏的铁骑如黑色巨浪涌进街亭的两山夹道中,他们起初预料的激烈阻挡并没有发生。山谷中寂静一片,远远地望去,街亭关隘的城墙上竖起了一面孱弱的旌旗,迎着风孤单地颤抖着。

  蜀军果然先一步抢占了街亭要隘,若是越不过街亭,援兵抵达不了战场腹心,不仅陇右易帜即在眼前,长安也危在旦夕。张郃登时沮丧极了,可是很快,那种沮丧的情绪便被夹谷的春风吹去了百里之外。

  魏国斥候士兵把一个令人又惊又喜的战报呈了上来——蜀军主力全移街亭南山之上,守卫街亭城的蜀军其实只有一千余人。

  “是谁守街亭?”张郃问斥候。

  “参军马谡!”

  张郃哄然大笑:“马谡?哈哈,诸葛亮怎么派了这么个庸才来守街亭,居然以主力安营孤山之上,分兵两处,其势难相援,他若是举全力当道扎寨,我哪里有取胜的十全把握!”

  张郃的援军到达街亭时,山上的蜀军已立好营寨,一排排鹿角从山脚蔓上山顶,荆棘似的闪着醒目的光。每一排鹿角里都立着一面汉军旌旗,旗帜呼啦啦地拉扯着风声,仿佛无限进攻的鼓声。

  马谡往山下一望,五万魏军如铁流般窝在街亭的夹道间,以居高临下之势,魏军的分兵部署看得一清二楚,把克敌的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手中。魏军若敢强攻上山,蜀军弩兵必会万箭齐发,这是他移兵上冈的战略设想,他对自己的设想相当自信,胜利像送到面前来的新鲜嫩果,一举手,便利利落落地摘下来。

  可是,出乎他意外的是,魏军停在山下不动了,只是从四面八方合拢,把座山围得跟铁桶一样,在山下摇旗呐喊,也不攻上来。

  马谡茫然地看着停止不动的魏军,竟安起了营帐,似乎打算埋锅造饭,他像被泥抹了眼睛,一时间还有点混乱。

  魏军就这样守在山下,过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漫长得像过了一千年,马谡几次派了人下去探个情况,都被魏军的飞矢逼了回来,派出去一百人回来十人,派出去两百人回来二十人,死亡是以十倍为累积层层叠加。

  那些丢弃在山腹上的蜀军尸体越来越多,凄清的月光铺洒山间,像一面从天上垂下的裹尸布,映照在一张张年轻而苍白的脸上。

  马谡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从山上望下去,四面都是灯火,像无数的萤火虫在山下飞舞。曹军安静地匍匐在大道上,似乎是沉睡中的狼豸,养精蓄锐等待黎明的屠杀。

  南山之上一派死亡的沉寂,夜风把街亭城方向激烈的厮杀声吹上山巅,从山上俯瞰,能看得见关隘前烧起了一片刺目的火红,那座灰蒙蒙的小城池仿佛掉入火坑里的一枚棋子,挣扎着、吼叫着,却很快地陨灭了。

  那是魏军在攻城。

  本来做好了敌攻一处,则我两处襄助的谋算,但当实战到来时,南山上的蜀军却根本分不出一个兵去解救陷入重围的守城将士,只要山上的蜀军想要杀下山去,都会被守山的魏军用强弩射了回来。

  两个时辰后,街亭城的厮杀停止了,一切像一场快得来不及重温的梦,似乎惨烈的战斗从没有发生过,以至于山上的蜀军竟然不知道到底谁赢谁输。

  风还在涤荡,天空在逐次放光,像是死亡在一点点露出惨白的面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马谡一个晚上都在想,他绞尽脑汁仍然找不到个合适的答案,只有白痴一样地傻坐,呆呆地看着月光淡了,阳光浓了,那一夜的凄凉缓缓地去了。

  天亮的时候,马谡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毕其功于一役,率全力冲锋,杀得魏军落花流水。他誓死的决然让自己都感动了,一抽长剑,就要喊出那悲壮的口号。

  一个斥候士兵心急如焚地狂奔面前:“将军!魏军截断我汲水道路!”

  “什么?”马谡没听清,或者是他不愿意听清。

  “魏军截断我汲水道路!”斥候士兵重复道。

  马谡手里的长剑差点掉了,他终于明白了,魏军之所以围而不攻,耐心地陪他看了一晚上的月亮,就是要趁此夜色切断蜀军的水源。

  是这里出了问题,马谡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在现实面前给了他清晰的回答,这现实竟是如此残酷,让他几乎没有力量承担。

  他勉强打起精神,吩咐道:“传令下去,立刻杀退魏军,夺回水源!”

  这个命令下得太晚了,魏军已经派了重兵守住水源,蜀军不能近前半步,才冒个头,暴雨般的飞箭雷奔电激,逼得蜀军步步退后。

  蜀军在明处,魏军在暗处,高山上俯瞰苍茫远方一目了然,但那是观景,平地里围了山中敌人,却是实战。

  实战永远比谈兵残酷,这一点马谡到现在才明白。

  血像岩浆般洒得漫山遍野,尸体东一堆,西一堆,像在山上长了无数座血红色的丘陵。干渴的蜀军再不敢冒险取水,恹恹无神地龟缩,再龟缩。

  “冲,冲下去……”马谡有气无力地说。

  “将军,魏军烧山了!”有士兵尖厉的惨叫了一声。

  不用士兵们指引,马谡已看得一清二楚,黑色的烟雾腾起了,星星点点的火焰野花般盛开在山林间,还有密密麻麻的火光在山野中跳跃,那是蝗虫一样的箭,吞噬了一切生命。

  蜀军插满山腰的鹿角成了最好的靶子,一排排火箭呼啸奔至,砰砰砰击中鹿角,蓬起越来越烈的火焰。顷刻间,整座山被大火吞噬了,仿佛陷入地狱烈火中的孤儿。

  马谡的眼睛晕眩了,不知道眼里的光点是飞蝗还是流星,烟雾越来越浓重,眼泪被熏得流了一脸。

  泪眼蒙眬中,他看见了一张脸,飘浮在高高的空中,挺直的眉毛中央有一小片白,像洁白的一颗心。

  “四哥!”他向那张脸伸出手,疯狂地朝前奔跑。

  那颗心在粉碎、撕裂,化作一弯弯的钩子般的光,慢慢地,整张脸都粉碎了,从脸孔的中央飞出成千上万的火红色光点,耳中居然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

  马谡停下了脚步,他朝四周张望,看见无数张死亡的脸孔,却不是想象中的惨白,反而红得这样绚烂,像是涂了胭脂的舞者,在璀璨的光芒中迎风起舞。

  破碎的金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越来越大,震荡在街亭的两山之间,传得很远很远,也许将传到渭河对面的西县。

  他凄惨地仰头大笑:“我是要失败了吗?”他抓住一个士兵,拼命摇着他的手臂,“你说,我是不是要失败了?”

  士兵吐着浓血倒在他脚边,胸口插了十来支利箭,临死之时,指甲在马谡脸上抓了一道印子,像是个赌咒的符。

  马谡的脸上渗出了血,咸腥的血流到他的嘴巴里,他微张着口念道:“失败了,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向丞相交代呢,我该说什么呢?”

  “将军快走!”副将推着仍在发狂发癫的马谡,将他像一叠包袱似的扔上战马,拼死护卫他杀出重围。

  街亭在大火中哭泣,没有逃出去的蜀军士兵大多葬身火海,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和魏军面对面地拼杀,便将年轻的生命殒殁在不交兵锋的战场上。满山是惨号着打滚的火人,腥臭的焦味儿喷着黑烟冲向天空,那一面面原来用来鼓舞士气的“汉”字大旗正在坍塌,墨隶的“汉”字蜷曲着被血红的火撕成了一缕飞尘。

  后来人们说,街亭的那座山整整哭了一百年,直到蜀汉亡国。附近村庄的农人常常在半夜听见山上隐隐有凄厉的哭声呜咽如风,他们说,那是屈死在街亭之战中蜀汉士兵的亡魂。

  风更大了,街亭的火被吹上了天,烧得天空伤痕累累,一片触目惊心的惨红流淌下来。火焰的剥蚀声和垂死者的呼号声交迸作响,传得很远很远,沿着陇右崎岖的山道夺路狂奔,一直奔向了西县。

  第八章 失要隘无奈退兵,闻噩耗忍痛理政

  太阳要落山了,满目山河被夕阳包裹,晚霞一直延续不绝,像谁在天上打翻了颜料,在质地粗糙的天空蔓延,一抹红,一抹紫,一抹黄……

  光芒越来越浓烈,像战场上的鲜血,从喉咙口喷涌,渲染了整片天地。在这广阔的残阳夕照中,天很远,地很远,一切都很远,望不到头,走不近边,也踏不进理想的旧都。

  西县的蜀军大营里响起了一声报时的木柝声,“汉”字大旗飞向了半空中,流苏染了夕阳的颜色,像血红色的泪丝。

  中军帐内,很安静。

  不是没有人,而是所有的人都不说话,铠甲锃亮的将军都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般没精打采,偶尔抬起眼睛望向主座,触碰的是静止不动的一池水。

  诸葛亮没有动。

  他像一块朔北的寒冰,冷得连心都结成了冰。

  那柄白羽扇平放在膝盖上,手指在白玉麒麟上不经心地一点,羽毛微微一抖,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像是连羽扇也被冰冻了。

  “丞相……”一直跪在地上低低抽泣的王平轻声地呼唤,他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伤心和愧疚让他几乎崩溃。

  诸葛亮“呃”了一声,白羽扇从膝盖上缓缓上升,在胸前停住,再向前一伸:“子均,你,你起来吧……”

  还是冰块一样的表情,却已经开始松动。

  王平喉咙中像噎了颗核桃,说话断断续续:“平有罪,有、有罪,没有、没有守住街亭……”他伏在地上,双手按出了两个湿漉漉的巴掌印。

  他是从街亭的硝烟中奔回来的,街亭城失守后,他率众撤出战场,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一个个死去,看着街亭这个咽喉被魏军夺走,却无力挽回败局。

  他回来了,带了必死的心回来,也把街亭失守的消息带了回来。

  “不干你的事……”诸葛亮的白羽扇噗噗地拍在案几上,“是,是我之过!用人不当,乃有此大败!”

  安静的营帐内顿起杂音,像一粒石子丢入沉闷的死水中。

  诸葛亮居然在认错,没听错?不!是的,他的确在认错。这些将军们在此刻也明晰了自己的阴暗心态,原来是带了幸灾乐祸的看戏心情来看待这次失败。诸葛亮独断专行,不听劝诫,派了一个书生马谡去守此关隘,如何不败呢?

  可,诸葛亮的认错让他们都刹住了看热闹的恶毒念头,诸葛亮清峻的脸孔上平添了那么多的皱纹,一丝丝白发从发根冒头,像一道白光忽然照在头上。

  这种衰老,是在获知街亭丢失的消息之后才如此明显的吧?

  将军们的心都是一紧,随之而来的忧郁病菌般在他们之间传染。

  “子均兵不过千人,逢街亭大败,魏军士气如虹,而乃鸣鼓自持,设疑兵得脱,得以士兵无损,全身而退,亮倒要谢你!”诸葛亮平静的声音里有真挚的感激。

  王平吓住了,他忙摇着手说:“不,不,平是有罪的,若我规谏得法,街亭也不会丢失!”

  王平的话里清楚地透露了一个信息,街亭失守的责任,是主将一意孤行。

  诸葛亮什么都了解,就是了解他才更加痛心,他戚然地问了一句话:“幼常呢?”

  王平小心地说:“马参军,他、他,找不到了……”

  “是失于乱军中,还是丢了街亭有愧于心,不敢来见我?”诸葛亮冷淡的话语里竟含着痛心的刻薄。

  王平不说话了,他是知道的,马谡果真如诸葛亮后面的那种猜测,是躲了起来,他把自己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想要把错误也一并藏起来。

  “把他找来,活要见人……”诸葛亮没说后面的那句话,他其实并不希望后一种情况发生。

  又安静了。

  “丞相,”魏延鼓着勇气说,“张郃已夺街亭,我军、我军……”他打量了诸葛亮一眼,衰弱苍老的诸葛亮像一口荒井,凄冷、干枯,让人不忍心去伤害,他用力压下心中的不忍,郑重地说:“我军该有所行动。”

  诸葛亮木然地看着他,像是魂丢了。许久的沉默后,他忽然说道:“我已决定,撤兵。”

  撤兵!帐内的将军都惊住了,费了多少力气方才换来今天的局面,为一区区街亭便捐弃前功,把到手的三个郡又交还给魏国,是丞相被失败打击得失了理智吧?

  “丞相请三思,”魏延劝道,“张郃虽得街亭,然陇右三郡还在我们手中,大可与张郃一战,胜负未可知也!”

  诸葛亮摇头:“三郡虽克,新定之郡人心不齐,不可依恃;二者,襄武未下,上邽未下,张郃既已得街亭,陇右咽喉一手掐住,又与二城成掎角之势,我军若强为一战,徒损兵力,不可争也!”

  “可是……”魏延像被摁在沙子里的鱼儿,还要挣扎蹦跶。

  诸葛亮挥起羽扇一拍,不容置疑地说:“这是军令!”

  魏延住声了,帐内的将军们也不敢争辩,打了败仗,谁的心情都不好,心里多少对诸葛亮有怨气,乍又听说要撤兵,怨气更深了,却到底不能挑战诸葛亮的权威,憋着一肚子火,委委屈屈地出帐去安排退兵事宜。

  中军帐这一次是真正安静了,仿佛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切都停滞在冰寒的瞬间,唯有一个变老的诸葛亮被可怕的时间之手拖向毁灭的深渊。

  修远不放心地凑过去,本来想宽解一二,却发现诸葛亮的手在发抖。他小心地碰了一下,凉得像一块冰,吓得他急忙道:“先生,你哪里不舒服?”

  诸葛亮不说话,他像是听不见世界的一切声音,也忘记了自己原来可以拥有声音。

  外边的铃下喊道:“丞相,阳平关急件!”

  诸葛亮疲累得没有力气回话,低低地喘了几口气,才乏力地说:“传进来。”

  信递了进来,是一封贴着羽翎的信,修远刮了封泥,小心地捧给诸葛亮,他知道规矩,也不敢看。

  可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坠落声,信从诸葛亮的手中摔了下去。他一惊,只见诸葛亮的脸色白得像窗户纸,一双手抖得厉害,连羽扇也拿不起。右手握了很多次,却总也持不住那扇柄,羽扇便一次又一次落在案上,噗的第一声敲疼了心,噗的第?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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