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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7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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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诸葛亮微笑。

  诸葛乔低着头,像个受了褒奖不好意思承认的孩子:“我还有很多不足。”

  “身体好了么?”

  “痊愈了。”

  “注意养护。”

  “多谢父亲关心。”

  两人的话都很简单,像寡淡的水,掏出来的都是真金子,却糊着沙,轻易看不出珍贵。

  “三日后我要南征,”诸葛亮凝视着诸葛乔,“你既来了成都,总要做些事,我想遣你协助何袛分拨南征粮草。”

  诸葛乔是软和的面,诸葛亮捏什么,他是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反对:“好,谨遵父亲所教。”

  “何袛干理敏捷,跟他学做事,虚心求教,定会增长不少见识。”

  “是。”

  诸葛亮觉得自己词穷了,明明有很多话,明明存了满满的思念,明明想要对儿子说一声亲密的昵语,偏偏执子之手,与子凝眸,便什么也说不出。那些酝酿很久的舐犊之情像被封在严密的器皿里,怎么也倾倒不出来。

  他对自己无奈了,只好温软地说:“罢了,你先退下吧,早些休息。”

  诸葛乔还是温温和和地行礼,慢慢儿地退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安静地说:“父亲保重身体,别太操劳了。”

  诸葛亮觉得心里满涨的情绪翻了上来,就在那些封存许久的话就要出口时,诸葛乔已从门后消失了。

  一阵风撩过,将春天的腥味儿揉进来,满屋的灯光摇曳着,影子在镜子似的地面上狂舞着,映着婆娑花木影儿的窗外,寂寞在月光下悄悄地吟唱。

  ※※※

  蜀汉建兴三年三月初十,丞相诸葛亮亲率五万大军南征。

  出征前,皇帝特下恩诏,赐给丞相诸葛亮金斧钺一具,曲盖一,前后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贲六十人,给予诸葛亮便宜行事之权。

  南征大军分为三拨,东路由马忠督领,由僰道入牂牁征讨朱褒;中路由李恢指挥,由庲降都督治所平夷县出发,经略益州郡;西路则由诸葛亮率领,平定越嶲郡叛乱。三路大军彼此配合,相约在滇池会师。

  诸葛亮的西路大军由成都出发,百官皆在南门送行,饮了祖道的酒,唱诵了一篇慷慨激昂的颂文,目送出征将士,便各自散去。唯有马谡一路不舍地送下去,诸葛亮几次请他同车而行,他却说皇帝赐丞相舆马加曲盖羽葆,为丞相专有,他不适合僭越。于是一个在车上,一个在马上,一路颠簸着说话。

  “幼常送了二十里路了。”诸葛亮倚着车笑道。

  马谡知道诸葛亮是在请他回去,他心里是不乐意的,嗫嚅了一下,到底请求道:“丞相带我去南征吧。”

  这非分之请没让诸葛亮介意,他像劝解任性的孩子般说道:“成都也需要幼常,幼常在成都帷幄定策,保住后方稳固,亦是大功。”

  马谡着实想赖着不走,可他又不能拗着不服从,只得不甘心地放弃,心里恰恰又有话存着,他思量着是说还是不说。

  诸葛亮瞧出马谡的欲言又止:“幼常不放心么?”

  “有一些。”马谡诚实地说。

  诸葛亮鼓励道:“若有疑难,但言无妨。”

  马谡大了胆子说道:“南中叛乱,虽骤然有烈火之势,然则诸渠率一无智略,二无勇略,要平定反侧并非难事,斗胆断言,不过二三月,乱当弭平。但烈火虽灭,灰烬犹存,如何使南中再不复反,方才是此次平南的真正目的。”

  诸葛亮颔首:“正是此理,雍闿等人在南中散布谣言,称朝廷妄增赋税,以不可得之物强加夷人,便是要埋下反叛火种,挑拨夷汉不和,令夷人仇视朝廷。故而弭平夷汉仇隙,稳定南中民心,兵战固难,收服人心更难。”

  马谡清声道:“谡窃为丞相谋划三策,可与不可,望丞相察之!”

  诸葛亮含笑:“请言。”

  “一、平南宜速不宜久,南方瘴气横行,路途艰险,大军开拔,深入不毛,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旦拖沓日久,必会陷入泥淖僵局,兵卒不熟地形水土,难免会倦怠疲敝,贻误战机。

  “二、南中叛乱虽牵连甚众,但究其缘由,亦不过是二三首恶作祟,南中百姓并无大罪,靖难除首恶而已,不需殄尽遗类,以免民心惶惑,陡生死拒之心。如此也可树季汉仁德之威,宽厚之信!

  “三、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若能以收服人心为主,武功征伐为辅,善之善者也!譬如降服南中渠率大姓,定下绥靖安抚之策,远近之民必定望风归附,甚至可收归南中骁勇之兵为部曲,岂非因祸得福!”

  诸葛亮一直在安静地谛听,待得马谡说完,举起羽扇轻轻一挥:“好一个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诸葛亮受教也,此可作为南征教令宣示全军!”

  马谡本是进言以展谋略,没想到诸葛亮竟然全部采纳,还要制成教令,他激动得满脸潮红,本来准备好的其他话全忘了个精光。

  诸葛亮笑呵呵地合手一礼:“多谢幼常。”

  马谡忙在马上回了一礼:“马谡为国家献计,不敢受丞相大礼!”

  诸葛亮从车上探出手来,羽扇轻轻拍在马谡的肩上:“幼常送别三十里了。”

  马谡还不想走,他心里有个孩子气的小秘密。他以送别的名义一直跟着诸葛亮,等到进入南中疆界,那里离成都远隔重山,诸葛亮便赶不走他,他正好名正言顺地随诸葛亮平南。

  “再不回去,成都该关城门了。”诸葛亮又提醒道。

  诸葛亮再三劝阻,若是继续任性妄为,必会遭了诸葛亮的斥责。马谡怏怏地拽住缰绳,这勒马的动作却像挪走一块千金磐石,艰难得让他如陷泥潭,他不甘愿地说:“丞相保重!”

  诸葛亮宽厚地一笑,烈烈旌旗拥着他踏踏远去,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谡还策马立在原地目送,满天黄尘渲去了他锋锐的轮廓,他恍惚以为看见了另一张脸。

  哦,季常……

  他依稀想起那一年他奉命入川驰援,马良亦是这般立在尘埃中目送,他每一次回头,都能看见马良伫立不动的身影,最后一次回头,马良已化作地平线上模糊的黑点儿,宛若风扬起的浮尘,很快便消失了。

  马良是长在他心上的伤疤,那个生得白眉的俊朗男子,在记忆里和美好有关,亦和惨痛有关。他卸不掉记忆的负累,便把所有的怀念忧思乃至期望理想都寄托在马谡身上,热切地盼望着马谡的成长,期望太强,乃至于变得焦虑急躁,却没有想到把两个人的重量加诸一个人,那人能不能负担得起。

  他再回头时,马谡已经看不见了,联翩交错的旗帜遮住了半边天,朦胧烟霞缭绕在天地间,遥远的成都城宛若一座记忆城堡,渐渐消失在沉重的天幕下。

  ※※※

  十天后,诸葛亮的西路平南大军进入了僰道,僰道位于巴蜀与南中的交界处,挨着长江的边儿。西汉的唐蒙奉汉武帝诏命,以僰道为,在秦代修筑的五尺道基础上,耗万人之力,开凿了通往南中的西南夷道。

  这条险峻要道至今仍然是连接巴蜀和南中的交通枢纽,道路夹在崇山峻岭之间,仿佛百变郎君,有时是镶嵌在对峙峭壁间的玉带,有时是悬挂山壁的蜿蜒栈道,有时是摇晃在天空的竹吊桥,时而风光旖旎,时而雄关漫道,时而惊险,时而安静,如同埋首历史的一首长诗。诗的起首源于成都平原的繁华富庶,诗的余音袅袅在南中遮天蔽日的烟瘴中,一直飞向不可企及的异邦蛮乡,漫延出南丝绸之路的马骡铃响。

  几百年来,无数人走上这条路,北上成都,南下越嶲,东入长江,西进身毒,道路被成千上万的脚板丈量过,路面踩出了数不清的凹陷,疮瘢似的长满了昔日阔整的通道,车马行经,颠簸不已。

  西路大军便在南夷道上稍作休整,等待着第二日的开拔,听说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前途的艰险困苦难以想象。置身僰道,远眺着雄峻山峦如拔地而起的巨斧,把苍天劈得支离破碎,顿觉心胆俱裂,又风闻从僰道渡江后百里便是乌烟瘴气的南中,毒虫、蛇蝎、巨蟒遍地爬行,士兵们的心都悬吊着,也不知前途到底是个什么面目,是欢喜的胜利,还是恐怖的死亡。

  诸葛亮整个夜晚都没有入睡,先是把成都送来的公文批复完毕,待得最后一册文书阅毕,已是夜幕下垂。他也没了睡意,索性披衣出营,望着满天星光默默出神。

  “先生,夜间凉。”修远悄悄地跟了过来,将一领披风给诸葛亮搭上。

  诸葛亮抱着手臂冥思了一阵:“去看看赵直睡了没有,如果没睡,叫他过来。”

  修远应诺着,不过一会儿,赵直当真被他领来了,不等诸葛亮发话,便咧嘴道:“就知道你会叫我来,一晚上没阖眼。”

  诸葛亮一笑:“元公若是沉酣入梦,亮也不强逼。”

  赵直“哼”了一声:“虚伪!”

  诸葛亮丝毫不生气:“元公上次说,朱褒曾告诉你,雍闿麾下有一人名唤孟获,这是什么人 ?[-3uww]”

  “他是南中夷人首领,在南中很有威信,身上有汉人血脉,是个杂种吧。”赵直直言不讳。

  诸葛亮压根没有去揪字眼儿,他沉思着:“雍闿盘踞的益州郡最为猖獗,李恢的兵力有限,只恐拖不起。只有我们速战速决,方能为益州郡缓解危境。”

  “丞相打算怎么去越嶲?”赵直问。

  诸葛亮不回答这个问题:“元公以为高定会在何处守关拦截我军。”

  赵直想了想:“我要是他,一定处处设险。”

  诸葛亮点头:“正是,分兵守险,虽有分势之危,然彼恃重关绝壁,拒我于关门之外,令我战而不得,拖延时日,只能退兵。故而必须忍一城一关之得失,逼得对方出全军与我争,”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军走安上道。”

  赵直诧异地看了诸葛亮一眼,这思维过于跳跃了,刚说东,忽而扯向西,他疑虑道:“从僰道入南中有两条路,牦牛道平且近,安上道远且险,丞相要走远路?”

  “牦牛道荒废百年,贸然上路,若路途不通,或致大军滞留。安上道虽远,但可借水力,溯流而上,或有险滩阻挠,亦当能抵达叛军腹地。”

  “丞相欲在哪里和高定决战?”

  诸葛亮目光灼灼:“卑水!”

  满天星光从山巅落下来,沿着古老的道路飞奔,燃起不甘寂寞的火花儿。

  “孟获,”诸葛亮忽然又提及这个名字,“也许比雍闿高定难对付。”

  赵直转过脸,恰恰一束光罩住了诸葛亮,仿佛星辰般不可逼视。

  第三章 守株待兔汉军一战摧锋,坐观成败蛮夷联盟瓦解

  就在诸葛亮的南征大军离开成都进入越嶲郡时,盘踞在越嶲郡的高定便收到了朝廷平叛的消息,他一面分兵部勒要塞,一面遣使者携求援信飞马送给益州郡的雍闿。

  雍闿那时也刚刚获知庲降都督李恢率兵南下,自己的门口烧着一盆火,尚要分出力气去为别人家灭火,这于他难度太大。他向来不是义字当头的烈侠之士,做不了救人危难的义举。可他和南中诸叛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坐看高定覆灭,帮手死在朝廷屠刀下,朝廷大军的兵锋会一起朝向他,于他更不利。

  他拿着求援信问孟获:“要不要去?”

  三十岁的孟获像头犁田的水牛般壮实,左耳扎着大耳洞,一只硕大的银耳圈穿洞而过,走一步,耳圈摇晃起来,耀眼的光芒闪晕了人眼,亦让他粗率的脸流溢出金灿灿的王者气度。用汉人的眼光看,他和英俊挺拔、轩朗出尘、风度翩翩沾不着边。他绝不是汉人尊尚的腹有诗书的风雅君子,他更像孔武有力的统兵大将,一身晒得黝黑的肌肉仿佛城堞似的凸起来,行动起来虎虎生风,着实像一座活动的肉身城池。

  用夷人的眼光看,他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更是威风凛凛的首领,是神的代言人。信奉巫蛊的蛮夷轻易便把一个人当作信仰,愿意把身家性命交付出去,家世高贵、能文能武的孟获很早就成了夷人心目中的神。关于他的神奇传说在南中遍地开花,有说他一夜之间射杀九头凶悍的蛟龙,有说他能飞上哀牢山的巅峰然后纵身跳下,有说他敢沉入滇池睡上三天三夜,人们崇拜他、信奉他,甚至还编出了歌谣,南中三岁小孩儿也会唱。

  南中分布着上百个族群种落,彼此经常为地盘和女人大打出手,因没有国家刑法约束,私斗至凶狠处乃至血流遍野,这个时候领袖的作用便凸显出来。孟获并不能号召所有种落,但西南夷的渠率都知道他的名号,他若是出面说话,各方种落多少得卖他的面子。

  当雍闿把问题抛给他时,他没所谓地说:“去吧。”他的汉话说得相当漂亮,他的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的汉人血统、四分之一的青羌血统、二分之一的南夷血统。“孟”虽然是汉姓,可孟获的祖先是相当纯正的蛮夷,因为臣服汉化,才把拗口的夷名改掉,后来又和汉人联姻,越加沾染上汉风,南中把他们这种与汉人通婚的家族称为遑耶。

  许多蛮夷通过与汉人世代通婚,而使自己的后代变成真正的汉人,孟获的祖先原来也是这个打算,只是到孟获的父亲那一代,观念忽然变了。

  和做汉人相比,孟获的父亲更愿意做夷人,他于是娶了夷人为妻,生下了孟获,孟获将父亲重返夷人阵营的遗愿发扬光大,他十岁便被父亲送往南中,学得一身夷人的神奇本事,二十岁已在南中名噪一时,二十五岁走遍了南中的犄角旮旯,到如今三十岁,他成了蛮夷的精神领袖。

  雍闿正是了解孟获父子倔强的夷人情结,才将孟获拉入反叛阵营,凭着孟获在南中的影响力,这场叛乱如虎添翼。

  他听孟获不假思索地赞同驰援高定,自己倒犹豫了。他不想为旁人的安危搭进本钱,赔本生意他不做,脑子里平放着一杆秤,动辄便要权衡轻重,他和面似的说:“先别忙,看看局势吧。”

  “坐观成败么?”孟获打着哈欠问。

  雍闿被说中了心事,他不高兴地瞪了孟获一眼,义正词严地说:“李恢正调兵往南而来,我不能丢了益州郡不管,越嶲有硬仗,益州没有么?”

  孟获哈哈一笑:“随便你。”

  雍闿思量着利弊:“若是要去越嶲,我率兵前往驰援。你留守本郡,抵住李恢来敌,只要坚壁清野,谅他李恢也讨不着好处。”

  孟获古怪地打量着他:“偏染上汉人的狡诈习性,事事算得太精!”

  “我又算计什么了?”雍闿生气地说。

  孟获毫不退让地说:“你是想借着为高定驰援,以出兵为名,先坐观他和诸葛亮两败俱伤,再把他的地盘一并拢过来!”

  他也不等雍闿反驳,不容情地道:“讨厌汉人的机诈阴险,很讨厌!”他呼啸了一声,纵身一跳,已经消失在门背后。

  真是个难以驾驭的蛮夷!雍闿心里又恨又无奈,同样是遑耶,他的汉化程度比孟获深多了。学汉话,着汉服,行汉礼,娶汉人为妻妾,生活习性与汉人并无二致。而不似孟获,通身一派显眼的蛮夷气息,赤足光膀子吊耳坠,攀山越岭,不居华屋,信鬼神,会放蛊,把野蛮荒疏当作比文明礼教更幸福的生活。

  自由地放飞在山野间是南中蛮夷的生活信仰,所以孟获热爱无拘无束的放肆快乐,雍闿要的是王霸一方的尊荣。孟获担心汉人攫取夷人的自由,雍闿不要汉人管辖属于他的地盘,两人虽目的不同,却都有共同的敌人——汉人,像恶魔一样的汉人。

  把汉人赶出南中,让西南夷世世代代占据自己的土地,不要光鲜的文明,不要富庶的约束,原始的自由比什么都高尚。这是蛮夷们朴素的理想,却无辜地成了野心家牟取暴利的工具。

  雍闿在收到求援信后停留了好些天,直到听说高定的军队即将和诸葛亮的西路大军开战,终于率军出发。

  ※※※

  驻扎在卑水的西路平南军已经等待了十天。

  高定的援军正从定筰和牦牛道源源不断地赶来,本分兵扼守关隘的高定军原来以为诸葛亮大军会立即发起攻击。可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在抵达卑水后,竟修屯筑建营垒,像是要在这里长期驻扎下去,每日瞧着炊烟从营房上袅袅升起,仿佛打招呼的一只手,越嶲的夷兵都傻了眼。

  高定是个没耐心的人,他等不到雍闿的援兵来到,何况雍闿的援兵走得太慢,十天了,才走了一百里。有报信的斥候回来说,雍闿在路上看风景,走走停停,有时休整军队便是一整天。他于是知道雍闿不可信,人家这是要坐观成败呢。他一咬牙,轻易发出了全军出动歼灭诸葛亮大军的军令。

  驻次卑水的蜀军静若山岳,四周有腥臊的风渐次围拢,仿佛成千只饥饿的野兽正在悄悄逼近,那是死亡的气息,冰冷、浊臭。

  这一战让所有的蜀军将士都噤若寒蝉,说不出的恐惧像蛊毒般钻入他们的脏腑血液,仿佛面对的敌人不是未曾开化的蛮夷,而是传说中口吐毒液的魔鬼。

  蚩尤的子孙和黄帝的子孙数千年来发生了数不清的战争,有过仇恨,亦有过和睦,最终的统一是他们永恒的结局,只是统一前必得经过残酷的纷争、艰难的说服、沉重的纠缠。

  群山怀抱的地方风很大,那风犹如壮士丢出去的甲胄,重若万钧,其巨大的力量压服得万壑低头、翠微俯首。盛大的绿意都澎湃起来,浪头般冲上蓝得失真的天空,又坠下凡尘,这葱茏翡翠的世界本不该做战场,却不幸被战神的眼睛选中了。

  蜀军斥候疯一样地拍马冲入中军,喷火似的喊道:“丞相……”

  诸葛亮打断了他的话:“看见了。”

  不只诸葛亮看见,所有蜀军将士都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绿意呼啸着扑向渊静的蜀军,奔得近了,才发现原来不是风卷青翠,却是披戈挂甲的越嶲夷兵,亦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只觉得把一壁山都占满了。粗鲁的吼叫声像恶狠狠宣泄力气的重锤,敲在天空这面不胜坚硬的鼓上。一抹似黄似红的流云恰恰滑落山巅,总让人以为是苍天流的血。

  诸葛亮回头看了一眼马岱,那张年轻的面孔被战场的风烟吹得通红,隐约透出马超的狰狞来,他用疑问的语气说:“怎样?”

  马岱想了想:“气势颇足,但与陇右西羌相比,差太远!”

  诸葛亮从容一笑:“有几成胜算?”

  马岱又认真一思:“若是有我兄长在,有八成,我不如兄长远矣,唯有五成。”

  诸葛亮又笑了:“老实话,”他举起羽扇,轻轻扫过饿狼般扑来的越嶲夷兵剪影,“现在几成了?”

  马岱举目望了望,夷兵已离蜀军中军唯有五百步,仿佛一道庞大的波浪,卷起绿黄相间的尘埃,像飞覆苍天的蛮夷筒裙,他肯定地说:“有六成了。”

  夷兵又近了,澎湃的气势震撼的天地惨淡,而那波浪却始终也拉不直,小浪头太多,冲撞得行阵歪歪扭扭,马岱又道:“七成!”

  “八成!”

  “九成!”

  “十成!”

  这一声断喝后,中军楼车上有校尉挥了挥小红旗,刹那间,静默不动的蜀军仿佛忽然腾出地下的一捧烈火,整齐地呼啸出杀戮的狂号。

  马岱把兜鍪一甩,索性裸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吼道:“杀!”他像压制不住的狂潮,迎着那巨浪对撞而去。而后,蜀军似乎被激怒了,对蛮夷巫蛊的恐惧被战场的嗜血味道冲刷干净,心中只剩下残酷的军人本能。

  南征的第一战在青山绿水的诗意风光间拉开帷幕,热辣辣的血很快染红了那恣意蔓延的绿意。

  这场战斗太过惨烈,没有人看得清到底谁占了更大胜算,在生死搏杀面前,所有的策略、兵谋、智术都像刀下切断的一颗头颅,甚至不如一颗头颅。

  夷兵不怕死,蜀军也不怕死,若是都对死亡无所畏惧,战斗便将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任何一方懈怠了力气,或者被全歼。

  双方杀得兴起,马岱甚至赤膊上阵,他嫌铠甲太重,不方便抡大臂砍脑袋,再说夷兵大多数都没披甲胄,人家都以肉身拼刺,他不想占这个便宜。他开了这个头,蜀军一个跟着一个弃甲胄,抛兜鍪,乃至与对方肉搏,你咬我一口,我啃你一口,活似一群饿疯了的野狼。

  其实诸葛亮很想开示降意,若是能兵不血刃便弭平叛乱,彼此和和睦睦,盟誓友好,那是最好的结局。可惜一切太平都必须建立在血淋淋的杀戮上,他要建立更大更持久的太平,不得不先让自己成为冷血的屠夫。

  激烈的战斗让远处观战的高定骇得难以置信:“汉人也能这么不要命?”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疯狂的搏杀没有让双方退步,疲倦的杀戮反而滋生出绵绵不休的仇恨,仇恨又诞生了新的杀戮,无限循环,以至同归于尽。

  蜀军中军响起了闷沉的鼓声,杀红了眼的先锋军却在一瞬间抽身离开,挥起的刀从对方的脖子边收回去,不带一丝儿犹豫,曾经如同飓风杀入战场,而今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地退出了战场。

  军令,这是夷兵不能理解的稀罕玩意儿,他们不懂,军令比残酷的死亡更能让蜀汉的士兵畏惧。

  蜀军要退兵了么?高定揉揉眼睛,难道胜利竟就这样降临了?

  但退却的是有生命的士兵,来的是没有生命的致命利器。

  “开!”中军楼车上挥旗的校尉响亮地喊了一声。

  早就等得心痒难忍的弓弩手倏忽蹲下,“嘣嘣嘣”的几声拉机括,密集的嗖嗖声像除夕夜爆开空气的青竹,一片片劈裂开来。上万支箭整齐地发射而出,在天空拢成巨大而沉重的黑色云团,宛若撑开得太猛烈的恶魔笑脸,刺耳的撕裂声震聋了夷兵的耳朵。

  然后便是成片的死亡,血仿佛散雾,起初是一行行飞出去,后来是一蓬蓬一团团一片片,汪汪的血海下掩盖着撕碎人心的惨叫。

  诸葛亮不舍得让士兵牺牲太大,倘若第一轮冲锋不能击败敌人的决战气势,他一定会以保护士兵为根本目的,若是不得不抉择,他甚至愿意撤兵。

  两轮羽箭的杀戮后,夷兵已被密集箭阵折腾得奄奄一息,趁着对方士气低落时,蜀军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又是两个时辰过后,胜负已成定局,夷兵再也抵挡不住汉军乘胜追锋的疯狂,纷纷丢弃兵器逃亡,观战的高定挽不回那溃败的势头,率残兵撤往牦牛老巢。

  “丞相,要不要追?”发令的将官赶来问。

  诸葛亮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穷寇莫追。”他似乎觉得自己片刻的心软太不顾大局,只得补充道,“不追穷寇,追踪巢岤。”

  南征第一仗以蜀军大胜结束,卑水这个在地图上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偏僻所在,竟就以血淋淋的姿态在历史上留下抹不掉的印痕。

  漫山遍野的葱茏都消失在浓惨的血色里,空气里有烧灼的焦味儿,山风依然放肆,却被那满目的惨景刺激了,剧烈地哭泣起来,呜咽之声不停地回响在险峻山峦。

  赵直甩着马鞭子赶上来,触目皆是血肉模糊的尸骸,卧在浓翠的风光里,仿佛一种滑稽的讽刺,他不忍地说:“死的人太多了,平南若是以杀戮为本,丞相岂不有违初衷?”

  诸葛亮竟然淡漠地笑了一声:“那怎么办,开示降意,抚绥以德?元公秉持仁善之心,可为庙堂高论,不得为实用之的。”

  赵直又被诸葛亮呛得无言以对,他默想了一会儿:“我只是以为如此以后,若要收服南中人心会更难。”

  诸葛亮良久无言,他远望着战场上垂落的血色烟雾,迟滞地说:“对,是会很难,但,不能不去攻克难关。”目光平滑出去,翻过遮挡青天的远山,那爿蜿蜒如断臂的山峰背后,也许就是传说中神鬼不能渡的泸水吧。

  ※※※

  “把雍闿宰了!”

  这是高定失败后诸将的共同心声,失败后寻不着发泄点,坐观成败的雍闿便成了替罪羊。

  三天后,高定在一次接风宴席上割掉了雍闿的脑袋,动手的是他手下的渠率们,雍闿才迈入席间,便被满腔仇恨的渠率捆了个五花大绑。

  雍闿的死亡极具南中特色,是令人心胆俱裂的惨酷。他先被挑断了手脚筋,背脊骨也用铁锄头敲断了,再丢入装满了毒蛇蜘蛛的铁笼子里。诸渠率围着笼子就坐,着迷地聆听雍闿痛不欲生的惨叫,一声惨叫饮一口酒,到那声音消失,还哀叹雍闿太不经挨。

  关于杀人,其实他们还有很多招数,诸如剥皮灌水银、脔割一千刀却不伤心脏、把人倒吊起来曝晒至死等,这些上古时代的酷刑在南中完整地保留下来,每一年每一日都在新鲜生动地演绎。

  整个杀人的过程,高定连眼皮也不眨一下,酒水饮得欢畅,搂着女人可劲地对嘴儿,雍闿的脑袋盛在大盘里送上来,他才挤了两滴眼泪,说:“非我之愿也。”

  杀戮是内讧的开始,却宣告了叛乱的注定失败。

  雍闿死于非命的半个月后,李恢便攻入了益州郡的叛乱腹心,在同一天,马忠也摘掉了朱褒的脑袋,益州郡、牂牁郡的叛乱迅速地冰消。山花正是烂漫时,胜利的喜报一份接着一份传入了越嶲郡的诸葛亮大营里。

  高定的脑袋离开他的身体也为时不远了。

  “孟获在哪里?”诸葛亮问前来报信的李恢信使。

  使者迟疑了:“或者西来与高定会合。”

  来越巂郡与高定会合,各自率残兵再与朝廷开战?诸葛亮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他对使者严令道:“告诉李恢,找到孟获,他是南中夷人首领,他不投降,平南事业不成!”

  孟获的去向成了一个谜。

  就在益州郡和牂牁郡的捷报飞上诸葛亮的案头的第二天,高定的死讯也传来了。他纠合两千残兵欲和蜀军决一死战,刚一交锋,便溃败如潮,高定的脑袋也在战斗中滚瓜落地,到最后,也没人说得清到底是谁先向高定的脖子砍去了第一刀,斩首之功由十五个士兵分领。

  孟获仍然下落不明,他像南中山野间悄然的灌木丛,隐没在浓紫的迷雾中。

  ※※※

  那一天,月亮饱满的夜晚,泸水安静地在河床间溅起慎重的浪花儿,好多个月亮在水面荡漾,亦不知哪一个真哪一个假。

  越巂郡的三缝渡口,几只牛皮舟早已等候多时,几十个黑衣人从陡峭崎岖的江岸飞奔而来,匆匆地登上了小舟。

  “要回去么?”问话的是个年轻夷人,个子很矮,黑黑瘦瘦,五官塌陷,衬着奶白的月光,活似磨得光溜的铜镜背面。他便是扎人堆里,也能被人一眼认出他的南中长相。

  “回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道,他背着那年轻人,厚厚的背仿佛挡风的墙。

  “诸葛亮,会不会渡泸水?”年轻人迟迟疑疑地说。

  “他敢么?”声音是轻蔑的。

  “万一他敢呢?”

  片刻的沉默,而后便是不惧的笑声:“那就让他来,他必定有来无回,汉人进不了夷人的地盘,这是神的旨意!”

  “是神……”年轻人虔敬地念道。

  水声“哗啦啦”响成一片,小舟推开波浪,艰难地划向对岸,船桨的每一次拨动,都将水里圆溜溜的月亮搅碎了,宛若缤纷的镜片。

  孟获回过头,一霎的风掠过他的脸,那只硕大的银耳圈“叮叮”摇晃,清越动听得让他自己也迷醉了。

  他就要回去了,回到他的祖先埋骨的桑梓地,那才是他真正的家园。那里有叠嶂如簇的山峰,翻山翻一辈子也走不完,有唱不完的山歌,朴质的爱情总在歌里赤裸地倾诉,有嫩翠香甜的女人,果儿似的咬得满嘴流汁液,有他生生世世的眷恋。他和他的民族把生和死都完整地烙印在南中的青山绿水间,生于险峻峰峦,死于翠色山野,是他们宿世的命。

  他把手探进湍急的泸水,月夜降低了泸水的温度,冰凉如泪。他一面儿玩水,一面儿哼起了山歌,歌声不动听,粗犷而糙乱,就像南中的天,比不得中原的天辽远平缓,总是被霸道的山隔断观瞻的视线,却自有她独特的风情。

  当孟获潜渡泸水时,在邛都的诸葛亮忽然醒了,他转过身,圆润的月亮映在营帐的帡幪上,像漾在水里的一叶扁舟,承载着归乡人的思念。

  他很莫名地想起泸水,那在传说中令人生畏的一条河,充满着诡异的传说、神秘的往事,还有或真或假的死亡记忆,听说是长江的上游。他难以想象阔大深情的长江怎么会有一个诡异蛮荒的源头,仿佛一个儒雅君子在童年期暴戾恣睢,却在蜿蜒出夔门的青春期后,变得风度翩翩、容若宽厚。

  他无法想明白一条河的成长,他却从这条河里看出,真正的南征才刚刚开始,就从泸水开始。

  第四章 兵临泸水孔明思良策,种落大会孟获杀不服

  五月的南中很热,热气在每一棵树上凝成了光闪闪的水珠,暖暖的蒸汽无声无息地织成了一张网,风吹不开那网,只是加重了热的力量。

  距离泸水一里外,蜀军扎下了营垒,按着东南西北中分五小营,营外五百步外竖旗,东竖青旗,南竖红旗,西竖白旗,北竖玄旗,中央竖黄旗,军士樵采出行皆不得越出旗帜外。蜀军驻次在茂密林木间,借着浓荫,避着盛夏的炎热。正值丰水季节,泸水的水量很大,昼夜都在发出金属般的咆哮,风把泸水的拍岸声送入营垒,时常惊醒士兵们的梦。本就对南中传说心存忌惮的蜀军更害怕了,又听上峰说大军不日将兵渡泸水,不免先生出怯意来。瞧一眼泸水湍急的水流,看一眼弥漫周遭蓝色的迷瘴,所有的恐怖传说纷至沓来。

  泸水里有吃人的巨兽,泸水里有迷惑心智的女妖,谁敢踏入泸水一步谁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此的传言瘟疫似的在军营里悄悄扩散,有掌管军纪的军正禀报诸葛亮,请以军法处死擅传谣言蛊惑军心的为首者,诸葛亮却说,不用管,渡过泸水,一切谣言皆消。

  渡泸水是蜀军绕不开的宿命,但什么时候渡泸水,诸葛亮一直没有发话,他似乎也在等,等待合适的时机,也等待过去一个月经历的战争硝烟淡下去。

  中军大营的辕门开了,押解粮草的小队驶了进来,撑得圆滚滚的布囊压塌了车板,车轱辘转得迟滞,笨重得像是随时可能垮成几片。杨仪从马上跳下去,不住地用手巾揩汗,雪白的手巾方才抹了下竟黑了。

  中军大营里依然炎热难耐,热气在地上腾起细白的花,正对着营门的帡幪上垂着一大张南中舆图。诸葛亮恰站在地图下,周围一溜围着诸位将领,修远蹲在一旁,手里握着一只大木勺,不住地舀起面前木盆里的凉水,哗啦啦地往地上泼水,想要降低帐内热辣辣的温度。

  诸将顾不得体面,一个个宽衣解带,袖子挽得老高,有的扯着衣角扇风,有的随手摸来一片竹简,来回晃动引风。只有诸葛亮仍然一丝不苟,依然是容止可观的羽扇纶巾,偏能耐得住那残酷的炎热。

  “丞相。”杨仪极得体地行了一礼。

  诸葛亮转脸,轻笑着称呼了一声:“威公。”

  杨仪走上前来,说道:“丞相,辎重粮草已接应来到,但路途险峻,翻了一半在沟谷里。”

  诸将都发出低低的惊呼,诸葛亮微微一蹙:“有士兵伤亡么?”

  “有四人摔下沟谷,还有三人重伤。”

  “南中路途艰险,粮草运送极难,如果能就地取食,也可省去押运之烦费。”说话的是张翼,阔脸膛,方口宽额,不苟言笑,说话时总觉得他在皱眉。

  “这个恐怕难,夷人坚壁清野,戒心太重,就地取食很难施行。”龚禄摇头道,与张翼的威严肃穆相比,他却是个笑脸,五官轮廓很柔和,今年才交三十一岁,却已被任命为越嶲太守,将来叛乱平定,他和张翼都是朝廷默定的南中牧民之官。

  诸葛亮默然,他自然知道龚禄所言符合实情,越巂郡叛乱刚刚平定,地方残破,民力衰竭,夷人的戒心未除,想在荆莽臻生的当地为几万大军寻得给养,无异于缘木求鱼。但若一概把后方辎重交与成都,路途又太过遥远,耗费人力物力,一石粮草运送前线,有一半先由押运者自己耗掉,路上再耗损一些儿,最后抵达军营不过三分之一,运气好时会有五分之二,可已经是极大的浪费了。

  杨仪提议道:“要不,采集当地作物为?br />好看的电子书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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