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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将佛_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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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流水的琴曲中,一斛酒,一诗文,一派轻松写意。

  其实我们倒都忽略了那些让文人雅客们潇洒得起来的侍人们了。不提驱赶马车的家丁们,光是各武将手下的卫兵都是成打计算的,想想也是,一大帮子国之重臣,栋梁才子,若是因为荒野草莽而折损过半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呢。

  春花三月,我以为会看到十里桃花,却忘了诗文中只有寥寥几笔的&ot;茂林修竹&ot;,&ot;清流激湍&ot;,甚至&ot;无丝竹管弦之盛&ot;。

  在这个集会上我是无聊的,连唯一的娱乐&ot;吟诗作赋&ot;都像预言一样被我知晓,我在这里参加的似乎是一场诗歌朗诵比赛。每个人作的是四言还是五言,是抒情诗还是怀古诗,真是没有一点点的期待啊。

  不过幸好我不是来听诗文的,我是一个世俗的平头百姓,虽然穿的这副皮囊家世显赫,但终究骨子里是个小市民的心,我怀着一颗粉丝的心来到如此盛会,竟然无所事事,只能正襟危坐地瞻仰在座的名人雅士,看他们到底是胖是瘦,是丑是美,是真名士还是伪君子,这一切无不让我扼腕叹息,我到底是来干嘛的呀,难道是为了来看老爸王羲之写兰亭序的时候用的是苏州的笔,还是徽州的墨,亦或是端州的砚,宣州的纸嘛?

  很快,我便知道了,我是来看戏的,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每个人在这个暗潮汹涌的盛会里眉来眼去,勾心斗角。起先只是曲水流觞式的游戏,慢慢人们走动起来,各自聚成一团,托以辞令,你不难想象到他们在谈论的是什么。北伐的步伐已经乱了……

  父亲王羲之同谢安、孙绰、王籍之、支道林等人走到一处竹林间小憩,决定把主场留给年轻人玩乐,并让书记官作好记录。

  王羲之叹道:“吾常恐伍员之忧,不独在昔;麋鹿之游,将不止林薮而已!此次北伐恐怕终是兵败如山倒,可惜建武将军殷浩根本不听我的劝告,执意在此时北伐,中了桓温的激将法了。”

  王籍之也叹道:“只可惜逸少你忠言逆耳,殷浩怕是已经不是当年提拔你的那个殷浩了,他听信小人谗言,只顾着跟桓温灭成汉的功绩作攀比,不顾当下形势,行事鲁莽,草率北伐,他的下场,有识之士都已看得分明。倒是逸少你今后如何打算?”

  王羲之负手遥望竹林,道:“也只有效法先贤,作莼鲈之思了。我本无意仕途,却独独寄情于山水,君不见从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乎,若辞官挂印而去,吾将定居会稽,作一闲散山人尔。”

  孙绰也唏嘘道:“吴中的蔬菜羹,鲈鱼脍的确美味,前朝张季鹰萌生退意亦无可厚非,可逸少你身在会稽,又不须千里之遥奔袭故乡,何苦来哉?况你如今安定于此,已不若先前疲于奔命之情势,又何必非请辞不可?情况尚未明朗,北伐虽败数甚多,但朝廷死而不僵。殷浩是殷浩,你逸少是逸少,桓温虽视你二人为一党,但还有吾等一众友人为你左膀右臂,你无须担心桓温虎狼在侧。”

  谢安捂着鼻子沉吟道:“兴公兄你有所不知,逸少忌惮的恐非桓温,而是王述。”

  支道林唱了个佛号,叹道:“即色本空,善哉,善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孙绰奇道:“王述性情粗鄙,有何可惧?吾尝闻王蓝田性急。尝食鸡蛋,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蛋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碾之,又不得,瞋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啮破即吐之。此等粗莽,如今又在服丧,难不成还能派刺客袭击逸少?”

  王右军闻而大笑曰:“使安期(王述他爸王承)有此性,犹当无一豪可论,况蓝田邪?”

  谢安却道:“当年王导丞相称王述此人清贞简贵,不灭祖、父,但旷淡微不及耳。如今王述离职办丧事,逸少你取而代之,接任会稽内史,但逸少你到后连日声称要去吊唁都没有去,有一次到了门口,却在王述去迎接时连门也不入就离开了,借以凌辱王述,你二人的嫌隙恐要由始扩大矣。”

  王羲之也微觉不妥,但终究对王述的厌恶占了上风,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让他放马过来好了。”

  谢安见多说无益,叹了口气道:“只怕北伐失利后,殷浩不存,何人会接任扬州刺史一职啊?若是王述,则逸少危矣。”

  我躲在一边也默默叹道,老爸真是死脑筋啊,到时候被王述穿小鞋,天天被人盯着会稽内政的人可是你啊,如果再按照这样发展下去,老爸你就不得不像历史上写的那样称疾辞职了。

  作者有话要说:兰亭集序:  永和九年,岁在癸(gui)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kuài ji)山阴之兰亭,修禊(xi)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又有清流激湍(tuān),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shāng)曲( )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shang)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g)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hái)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xi)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jiē)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shāng)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王玄之松竹挺岩崖。幽涧激清流。消散肆情志。酣畅豁滞忧。王蕴之散豁情志畅。尘缨忽已捐。仰咏挹余芳。怡情味重渊。魏滂三春陶和气。万物齐一欢。明后欣时丰。驾言映清澜。德音畅。萧萧遗世难。望岩愧脱屣。临川谢揭竿。郗昙温风起东谷。和气振柔条。端坐兴远想。薄言游近郊。谢安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兹言执。寄傲林丘。森森连岭。茫茫原畴。霄垂雾。凝泉散流。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阳景。微风翼轻航。醇醑陶丹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谢万司冥卷阴旗。句芒舒阳旌。灵液被九区。光风扇鲜荣。碧林辉英翠。红葩擢新茎。翔禽抚翰游。腾鳞跃清泠。肆眺崇阿。寓目高林。青萝翳岫。修竹冠岑。谷流清响。条鼓鸣音。玄吐润。霏雾成阴。谢绎任所适。回波萦游鳞。千载同一朝。休浴陶清尘。徐丰之清响拟丝竹。班荆对绮疏。零飞曲津。欢然朱颜舒。俯挥素波。仰掇芳兰。尚想嘉客。希风永欢。虞说神散宇宙内。形浪濠梁津。寄畅须臾欢。尚想味古人。庾友驰心城表。寥寥远迈。理感则一。冥然玄会。庾蕴仰想虚舟说。俯欢世上宾。朝荣虽云乐。夕弊理自因。袁峤之人亦有言。得意则欢。佳宾既臻。相与游盘。微音迭咏。馥焉若兰。苟齐一致。遐想揭竿。四眺华林茂。俯仰晴川涣。激水流芳醪。豁尔累心散。遐想逸民轨。遗音良可玩。古人咏舞雩。今也同斯欢。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兰亭集会后,我便犹豫着要不要找父亲王羲之谈一谈。

  我在父亲的书房门前踱着步,等了许久,父亲才从府衙回来。父亲见我面色犹豫,便拉着我的手引入书房内,关切地问道:“我儿凝之,可是有何烦心之事?说与父亲听听,或可解尔之惑。”

  我走进父亲的书房,见父亲的案头搁着文房四宝,就走到跟前,执起‘鼠须笔’毕恭毕敬地问:“爹爹,您前些日子写的《兰亭集序》可否借儿子一观?”

  王羲之哈哈大笑:“怎么兰亭集会上,你还没看够?我当你是为什么事情烦恼,原来是为此事而来。这有何难,且随我来。”

  王羲之从古朴大气的红木书架上取出一个刻着繁复花纹的八宝葫芦木盒。“在这个盒子里,里面还有多余的蚕茧纸,可作你临摹之用。”我打开盒子,激动不已,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的真迹啊!它现在活生生的躺在我手里啊有木有!要知道在后世,兰亭的真迹早已随李世民陪葬昭陵。世间多流传的是从杀狐林挖出的碑刻临摹本。握着这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真迹,我都快忘了自己来找父亲的目的了。我调整好心情对父亲道:“真乃绝世珍品,遒媚劲健,绝代所无,单单一个‘之’字便有二十多种变化,爹爹的字让凝之甘拜下风。爹爹可有什么秘诀吗?”

  王羲之慈祥地望着我的眼睛,然后领着我来到后院,指着十八口大缸对我说:“我的书法和钟繇相比,可以说不相上下;和张芝的草书相比,也如同大雁排行。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如果天下人象他那样沉迷于书法,也不一定比他差。写字的秘诀是有的,它就在这十八缸水里,你只要把这十八口缸里的水写完了,自然就能够知道了。”

  我拱手作揖道:“儿子受教了。不过父亲,既然书法之秘诀在于勤学苦练,业精于勤,而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又该如何处置得圆滑通透恰到好处呢?”

  王羲之勃然变色道:“我王羲之一生耿直刚正,效法先贤骨鲠之士。圆滑之事,我无可教你。”

  我一听父亲这气势,就知道自己搞砸了,我叹了一口气道:“爹爹这么刚正忠直的人难道不知道当今陛下推崇的是‘以孝治国’之道吗?”

  王羲之骂道:“难道你现在作的事情符合孝道吗?竟敢与父亲顶嘴?”

  我低声下气地道:“不敢有此忤逆,只是爹爹久离京师,恐有所失,儿子斗胆,献策一二。”

  父亲见我态度还算端正,便讽刺道:“哦?原来凝之偶得高见,要赐教父亲。你且说来,父亲洗耳恭听。”

  不得已,我便尽量放柔声音,以免引起父亲的反感,娓娓说来:“爹爹可知晋武帝司马炎曾率先为其父司马懿守三年丧,而后群臣仿效,守丧之制逐渐成为我朝官僚士大夫的强制性道德规范?尤其是在我们贵族世家之间,更是成了道德优劣的评判准绳?”

  王羲之点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元帝时,你的嫡亲大伯王籍之居叔母丧而婚,东阁祭酒颜含在叔父丧嫁女,均为丞相司直刘隗奏劾,因为晋元帝是我和你大伯的姨表叔,从中打了圆场,才未处罚。”

  我恭敬地对父亲劝道:“爹爹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王蓝田伯父正在丧期,爹爹却在这个时候奚落于他,恐被天下仕林诟病。”

  王羲之一听到王述的名字,便抿了抿嘴角,不耐烦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管大人的闲事。”

  我更加疑惑了,虽然听母亲讲过二人素有嫌隙,却不知到底为何,我试着跟父亲讲清厉害关系:“爹爹,我听闻王蓝田伯父每次听到屋外有号角声响起,就以为是父亲来了,必定洒扫庭院,虚左以待,可见他是多么希望父亲能在这个时候去看他。父亲何不把握时机,趁此机会与王蓝田伯父重归于好呢?他们太原王氏大族与我们琅琊王氏望族毕竟是系出同宗啊。”

  王羲之撇嘴道:“他虽然也姓王,但我看他守完丧礼后出来最多也不过作个仆射,是否重归于好又有什么要紧。就不去。”

  父亲你要不要这么傲娇啊,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不甘心自己第一次尝试改变历史的试验以失败告终,决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道:“爹爹知道的吧,守丧期间不能洗澡,形容憔悴,面色发黑,这就是哀发于容体。守丧期间也不能随意言谈,与守丧无关的事一律不谈,要尽量沉默,这就是哀发于言语。而哭丧时则不能从容地拖长尾声,而要哭得气都回不过来,这是哀发于声音。如果爹爹真的如此厌恶王述伯父的话,难道不应该趁此机会好好看看他的糗态吗?”

  王羲之听到此话倒是起了兴趣,道:“有点意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我一听有戏,喜道:“不用考虑了,我已经同王述伯父知会过,爹爹你今天会去拜访他,王述伯父也很高兴呢!就让我陪爹爹一起去看看他吧。”

  我推着父亲向前走,心想老头子真是太难哄了,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啊。

  “我可跟你说啊,要不是你求我来,我是不会踏进他家的灵堂半步的啊。”王羲之抚着胡须倔强地说道。

  我招呼着父亲麾下的秘书郎,指挥着郡守的仪仗行进整齐,免得让王述觉得我们琅琊王家不给他面子。

  见父亲还是一副直肠子不开窍的样子无奈地道:“爹爹,您都是五十岁的人了,俗话说人过五十而知天命,这些年官场上的风风雨雨,您看得多见得也多了,这点官场的惯例您总知道的吧。何必给人落下口舌呢。而且就算您看不起王述伯父,但我们去祭拜的又不是王述他本人,而是跟我们有亲戚关系的王氏啊。”

  王羲之反而笑了:“要是祭拜的是王述他本人,倒也可去得。”

  我无语地看着老爸王羲之偷乐的样子,道:“爹爹,王述伯父性子急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连叉一个鸡蛋都能急到暴怒,您若是成了他眼中的那颗鸡蛋,岂不是从此如鲠在喉,再也不得安生吗?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而且王述伯父也不是特别小人的人,我曾听闻王导丞相每发言,众人竞赞之,而王述伯父于末坐曰:“主非尧、舜,何得事事皆是?” 丞相甚相叹赏。由此观之,王述伯父也是一个跟爹爹一样较真的人。您二人同龄,又同出王氏,我实在想不到您为什么要如此针对他,老想着要让他出糗?”

  王羲之顾左右而言他道:“他这样痴愚,简直丢我们王氏的脸,当年晋武帝司马炎还在时就时常拿他来打趣我们王家道‘君家痴叔死未?’。那时,吾就觉得此人不可与之为伍了。”

  我叹道:“爹爹,流言止于智者,就乘此时机亲自去见识见识王述伯父到底是真的痴愚,还是大智若愚好了。”

  等我们的仪仗到达王述伯父府邸设的灵堂时,父亲已经被我忽悠地相信王述伯父是一个大智若愚的好人了。于是他也不抗拒的按照礼仪来到堂前,上香祭拜,并回了素以孝子闻名的王述伯父的哭丧礼,果见王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觉得可笑反觉得他可怜起来,说道:“节哀顺变。”

  这时在灵案上放的一个铜磬响了,王述说道:“我听闻铜磬响一声,黄泉路上就光亮一闪,灵魂可借着照明前行,但又不可以连连敲,不然母亲的亡魂就会匆匆踉跄。”语气悲凉落寞,心痛欲死,可见其对亡母之情深。

  而灵堂上女眷们见其悲泣痛哭,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洋溢着整个灵堂。

  出了灵堂后,父亲对我说道:“是我误信流言,王蓝田掇皮皆真,亦是真名士也。”

  此后父亲不但按照礼仪,在吊唁之后,去王述伯父家致祭并探访,更在礼仪之外多次到王述伯父家作客,两人竟然在五十岁知天命的年纪,尽弃前嫌,成为了知交挚友,实出世人意料之外。

  而我则是最开心的那个了。历史的车轮正在渐渐转向,也许王谢世家的兴盛还能维持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王羲之和王述这俩人,门当户对,各有千秋,却水火不容,互有嫌隙,真滴没有ji?情吗?色咪咪滴看着两人贼笑哈哈。改钟瑶为钟繇,钟繇(151-230),字元常,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东)人。三国时期曹魏著名书法家、政治家。官至太傅,魏文帝时与当时的名士华歆、王朗并为三公,有二子:钟毓、钟会。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据传是楷书(小楷)的创始人,与晋代书法家王羲之并称为“钟王”。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其实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王述小的时候,他不喜欢像那些唧唧喳喳的大人们一样,说些东家短西家长的腌臜事,或者吹嘘自己有多么多么神通广大,又是多么多么品德高尚。他喜欢在热闹的地方保持沉默,有时候他会感觉自己的灵魂脱离了他的身体,能从虚空藐视着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芸芸众生。他知道这不太好,太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会吃亏,就像他母亲说的那样。

  不过吃亏了又怎么样呢,母亲你不也说吃亏是福吗?

  他想着,在这个乱世,谁不在吃亏呢?想他们太原王氏从一个山东的名门望族到如今没落到只能作为琅琊王氏的一个旁支存在,难道不是吃亏吗?想他父亲王承,当年被推举为‘东晋初年第一名士’,声望犹在王导、卫玠、周顗、庾亮等名臣名士之上,而如今身死神灭,谁又记得父亲这个第一名士的风采呢?

  人在这个世上不免要吃亏的,王述躺在床上,望着久不修理的屋顶泄下一缕月光,不免唏嘘感叹,有了功名利禄又怎么样呢,转眼便成过眼烟云。父亲你走的两袖清风,多么潇洒啊,却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与这一室寒霜。

  王述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安贫乐道地陪着母亲,直到死去。

  却不想有一天很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人。

  那一天是春日,五颜六色的鲜花,漫山遍野地开放,在湖光山色的映衬下,千姿百态,争奇斗艳,而不甘寂寞地杏花则吹满了游人的头发,在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未名湖畔,少年缓缓的骑着马,与二三友人,自由自在地游山逛景,马儿似乎也体会到了背上主人那轻松闲逸的兴致,便不紧不慢地,踩着那青青的草地,踏上那长长的堤岸。

  躺在草丛里的王述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少年,他就是‘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公子逸少。王述看呆了,他的心变得很矛盾,他既不想过得如此清贫,又不想踏入纷繁复杂的仕途,他的想法其实简单到不可思议,只要在这个乱世中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家就好了。可惜这一切想法在遇到这个清俊风流的少年的这一刻陡然改变,他的心突然变得不受控制,他居然想让少年灵气逼人的双眼里也映上他的身影,他想和少年身边的友人一样陪在少年身边,仅仅只是望他一眼便很好很好……

  但王述心里知道,之前的自己为了躲避出仕,一直装作痴愚的样子,恐怕自己在少年的眼里早已经是丢脸的存在了吧。他可能连跟少年同席而坐的资格都没有呢。

  王述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真的就要这样平庸的度过了吗?一个被别人介绍的时候被称作某某的儿子的存在?一个只知道躲在母亲背后装痴愚的呆子?

  王述的野心变大了,他想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站在少年的身边呢?一个跟班?不,王述想,他要跟他站在一起,像双色的木棉花,比肩而立。他想要少年正视他,永永远远地知道他王述也是个人物。

  这以后王述不再游手好闲,也不再故作痴愚,而是潜心读书,发奋立志,决心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可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魏晋的流言猛于虎,他竟然‘被痴愚’了,他以前单知道装傻是一门学问,现在才知道让别人觉得他不傻更是一门深厚的功夫。

  王述没想到,这个装傻的代价整整花了他二十来年的时间才还清,他想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王述苦笑,恐怕这几十年来,无论是他在宛陵县令时故作贪婪,还是在州郡当官时清正严明,都没有引起逸少的丝毫兴趣吧。

  否则,在母亲去世的当口,身为会稽郡父母官的他怎么都不来看我呢。王述形容憔悴,年过五十的他身心俱疲,他已经无法坚持下去了,当年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他早已在岁月无情的雕琢中日渐凋零,他依然想成名立业,依然想干一番大事业,只是这次他的心变硬了。他想,若不能让记忆中的少年转头看他一眼,那他也只能走在少年前面,让少年不得不仰视他了。

  幸好,幸好,这一切还未晚,王述几乎要等得泪干了,在他就要绝望的时候,已经同样垂垂老矣的逸少终究还是来了。他的双眼依然灵气逼人,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娓娓动听,他说,“节哀顺变”。

  王述泪眼朦胧,他似乎穿过记忆的帷幕,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是谁家陌上翩翩少年郎?

  宁为太平犬 不作乱世人

  兰亭集会后不久,我通过同来参加兰亭集会的四弟王肃之之手,向谢尚递了一封密信。当时弟弟肃之恰好在镇西将军谢尚帐下服役。密信中尽述当前形势,指出姚襄恐有不臣之心,须提防此人反戈一击。

  但永和九年十月,殷浩北伐失败,五万军队被姚襄在山桑埋伏,折损过半的事情还是很快就传遍了天下,各地的弹劾指责有如雪片一般纷纷飞到了建康城的晋室朝廷那里,原本被所有人视为天下苍生的救世主的殷浩,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由此殷浩的名头一落千丈。而之前的名声越大,现在的讽刺意味也就越浓。

  一直憋气的桓温,更是趁机狠狠参了殷浩一本,讲他“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忧,将及社稷”。墙倒众人推的大臣们在桓温的带领下一齐上书要求查办殷浩,将其贬为平民,所有职务由桓温接替。魏晋的桓温时代开始了。

  诶,我叹了一口气,整件事情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我的顶头上司桓温了。这不,他还特地开了个庆功宴,大宴荆州群臣。

  桓温大笑道:“我早就说过,殷浩这小子不如我,以前我玩烂了的竹马,殷浩还当宝贝似的捡回去玩儿。我刚刚得了灭成汉的战功,他就想跟着我后头也立个战功。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哈哈他管管内政作个太平世道的守国之臣还可以,想当个乱世中的开国功臣就差远了吧。你们说对不对?”

  大臣们都争相拍着桓温的马屁,皆道:“将军所言甚是。”

  桓温又道:“江东已无人能与我桓温抗衡,你们商量出个对策来,为我明年北伐作好准备。”

  郗超道:“北伐刚刚失利,朝廷恐怕不会增援我军。”

  桓温道:“这有何惧,我有四万兵马,恢复中原或许嫌少,但攻下氐酋符健只会嫌多。”

  谢奕道:“我说元子,要是朝廷不允许怎么办?”

  桓温道:“由不得他们不答应,回头我派两万大军南下长江,驻扎江夏,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这时候我不合时宜的叹了一口气。

  桓温奇道:“叔平,因何叹气?”

  我只好拱手道:“叹只叹将军没有恢复中原之心。”

  桓温怒道:“胡说八道,我若没有恢复中原之心,何必自统四万军出江陵,与胡人决一死战?”

  桓温紫须虎目,瞪起人来自有一股煞气。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口道:“将军也说四万军马恐嫌少,何不联合朝廷的剩余兵马一同北伐?这样胜算岂非更多?”

  桓温沉吟道:“此事不用再提,朝廷的败军之将岂能言勇,加入我军只会平添累赘。”

  我也只好无奈地放弃劝说的念头,心道,只要你在攻到长安城下的时候,不会临阵退缩就好。看来只得找个机会不要让王猛此人出现在那一刻那一点了。

  历史上的王猛可是个妙人啊,他辅佐苻坚扫平群雄,统一北方,被称作“功盖诸葛第一人”。

  而我呢,其实知道这次北伐,桓温将会率晋军势如破竹,连战连捷,于永和十年(354)5月一直攻至灞上。而大敌当前的前秦太子苻苌等人则退守城南;苻健本人与老弱几千残兵固守长安小城,于城前开挖深濠,悉遣精兵三万外出,与苻苌合兵,只求能守住长安。

  假若桓大英雄马不停蹄,径攻长安,凭锐气利卒,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一举击灭前秦苻氏,收复中原。但不知为何,善出奇兵的桓温忽然持重起来,屯兵固垒,观望待变,总想等长安城内有人接应,可兵不血刃地克复坚城。当是时也,三辅郡县皆来迎降,一派大好景象。关中耆老纷纷垂泣,哽咽说:“不图今日复睹官军!”(距离关中陷落已经过了三十八年。)

  而这个时候,因战乱一直隐居华阴山的豪杰名士王猛就出现了,他听闻桓温入关中,就来到桓温的酒宴上,“披褐谒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扪虱而谈”,也是魏晋风度标志之一)。桓温对王猛为人深加叹异,便问王猛:“我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其实不到四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王猛回答:“明公您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今距长安咫尺之遥而不渡灞水进攻,百姓不知您到底想些什么,故而没有前来投附。”

  王猛暗带机关的话,触及了他的心病,他默然久之,无言以对,同时越发认识到面前这位扪虱寒士非同凡响。过了好半天,桓温才抬起头来慢慢说道:“江东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您的才干!” 桓温原来打算麦熟后就地筹集军粮,不料秦军割尽麦苗,坚壁清野。眼见得军中乏食,士无斗志,他只得退兵。临行前,他赐给王猛华车良马,又授予高级官职都护(掌管边地军政和少数民族事务的长官),请王猛一起南下。王猛心想在士族盘踞的东晋朝廷里,自己很难有所作为;追随桓温则等于助其篡晋,势必玷污清名。他回到华山向老师请教,老师也表示反对南下。于是,他便继续隐居读书。

  直到后来他出山辅佐苻坚,才为天下所知。

  虽然有想过要让王猛错过与桓温的见面,也想过要是桓温兵临长安时没有临阵退缩的话,那关中的百姓就可以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了,但我的心又是矛盾的,桓温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他攻克了中原,必定会挟胜威回江东夺取帝位。到时,无论是我琅琊王氏,还是陈郡谢氏都必面临大厦将倾,危如累卵的局面。而这又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于是矛盾的我选择了留守荆州,而再参议北伐出征前的军机要事时则选择了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参考背景资料】西晋初期的辽东半岛活跃着一支叫做鲜卑的少数民族。经过漫长的演变融合形成了四个部落:靠近朝鲜的宇文氏,辽西的慕容氏,幽州一带的段氏,还有一支姓拓拔的部落在山西北部建立了代国,曾经协助刘琨和匈奴汉国战斗过。 晋武帝在位时,慕容部落里出了一位叫做慕容廆的酋长,他花了四十九年的时间把慕容部落发展成为辽东最强大的势力,慕容廆对外尊奉东晋为正统,被封平北将军。他死后,小妾生的长子慕容翰的被正妻所生的慕容皝赶下了台,继承了他的位置,并得到东晋的认可,被封为燕王。慕容翰逃到幽州,向段氏首领段辽申请武装干涉。 慕容皝即位的时候正好赶上后赵石虎篡权。穷兵黩武的石虎早就想征服东北,这时候慕容皝向石虎下邀请共同讨伐段氏,双方一拍即合,石虎就命令桃豹率领海军十万、姚弋仲率领陆军十万作先锋,自己率领着大军在后面押阵,浩浩荡荡地向幽州杀过来。 后赵的部队实在太强,段辽抵挡了两阵就只身逃跑了,慕容翰也流窜到了宇文部落。石虎把俘虏的两万多段氏百姓迁徙到中原来居住。(段姓起源于鲜卑,两晋前姓段的名人很少,自从石虎这次远征,段姓便在中原扎下了根。) 对付这个小部落根本就用不着如此强大的兵力。慕容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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