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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江山_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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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屋去!不要说话,小心给人发现了,会被杀的!”

  孩童懵懂的声音和女人带着惊惧的恐吓隔着一道门传来,夹在雨声之中微弱得难以听清。莫云笙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盔甲碰撞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几步开外停下。身后传来汉子微喘的声音:“卑职严彻,见过王爷。”

  “把刀给本王。”

  “啊?是……是。”

  寒芒稍纵即逝,那两扇原本便陈旧不堪的宫门轰然倒地。“在这儿候着。”吩咐了呆立在身后的禁军统领一句,莫云笙抛了刀,径自向里面行去。

  院内一片荒凉,铺地的青砖碎成几块,缝隙中生出的杂草过了膝盖。莫云笙跨入殿内,抬高灯笼。视线掠过熟悉得刺眼的桌椅陈设,他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将手中提灯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出来。”外面是潇潇雨声,年轻亲王的话音在一片黑暗中响起,清冷而慑人,“本王不说第二次。”

  沉寂。片刻,豆大的灯火亮起,面色惨白的女人畏缩着不敢上前,她后面跟着个孩子,只露出一张同样写满惊惧的小脸,紧盯着莫云笙。

  “莫文皓?”

  只不过一声淡淡的确认,那女人却突然似是崩溃了一般,嘶叫着将莫文皓从身后扯出来,朝着莫云笙的方向推去:“是他,就是他!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被奶娘推搡到前面的孩子惶然无措,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仰起脸来害怕地看着

  陌生人。

  莫云笙看着自己的皇侄。才五岁的孩子生得又瘦又小,脸色蜡黄;穿着一身小太监的衣服,空荡荡的袖管挽了几圈,露出细弱的手腕。小孩扁着嘴,泪花已经在眼底打转。

  莫云笙退了两步,一掀袍摆,在满是灰尘的地上跪了下来,额头触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无波:“先皇龙驭宾天,请皇上登基。”

  仿佛是应和他的话一般,皇城的丧钟终于敲响。面前的小皇帝在同时“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奉宣六年十月二十三日,奉宣帝薨,谥号“和”。太尉秦彧与同日谋逆,为赤水军所败,诛九族。次日,和帝独子莫文皓继位,年号昌乐。宁亲王莫云笙奉先帝遗诏摄政,总领朝中文武。

  十一月一日,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

  小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瘦弱的身形被衬托得越发明显。他显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如今的角色,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明黄绣垫,求救的目光直直落在位列文武百官之前、将他带出那冷宫的那男人身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齐声高喝,在新任摄政亲王的带领之下,向着年幼的天子行下三跪九叩之礼。

  崭新的时代,就此来临。

  ☆、第五十一章 起兵

  第五十一章

  北燕承启十年,即南陈昌乐三年春,南陈摄政王莫云笙亲率军队挥师北上,进犯淮水关。经过了一个月惨烈的攻防交战,赤水军杀退了最后一波前来救援的守军,终于将这道自古以来便归南陈所有的天堑再度握在了手中。

  时值春赋,北燕境内正是繁忙之时。也该是天公不作美,自承启六年来便是大旱,庄稼连年歉收,直到去年才有所好转。前几年全国减赋五成,自皇帝丞相以降,所有公侯重臣无不节俭度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丰年,虽说王公贵族们不急于一时,但有关军队的供养却不能亏待了去,因此这赋税也需缓慢回升,诸多事务,皆需一一调整停当。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周边地区同时爆发的三场战争,无疑更是令北燕的境地雪上加霜。

  “……中军佯攻,敌首莫云笙亲率死士,于淮水关两侧高山潜入,我军腹背受创,终究不敌,守军尽墨。臣自知罪孽深重,已立誓与安阳共存亡,但乞吾皇念及臣往日之苦劳,饶过臣家中父母妻儿。罪臣杜怀恩叩首涕零。”

  赵德海念着奏折,尖细中带着些晦涩,是这崇德殿中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殿内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以丞相方少涯为首,北燕百官尽皆肃容垂手而立,端坐龙椅之上的皇帝倚靠在一边扶手之上,双目微闭,面无表情。

  “写于一个半月之前……那南陈赤水军,想必今日已攻破了安阳城罢。”奏折念毕,帝王并未睁眼,只是语气平淡地说出令人越发沉重的推测。

  无人应答。

  “南陈,匈奴,西楚遗民。暗地里约好了一起发难,还真看得起我北燕。”轻哼一声,容熙睁开眼来,目光自阶下朝臣身上一一扫过,“众位爱卿,谁愿披甲出征,为朕解忧?”

  依旧是令人难堪的沉默,不少人将头又低下了些。帝王面上浮起一丝冷笑,神情陡然变得阴森冷厉起来:“现在都不说话了,嗯?当年那副群情激奋、口诛笔伐的劲儿都到哪儿去了?”他忽地发作起来,一挥袍袖将御案上高高的一叠奏折全都扫到了地上,“将他拉下马来踩进尘埃中去,一个个心中快意无比之时,你们又可曾想过会有今日这等局面!!”

  帝王震怒,如雷霆万里。百官连忙齐齐跪下,口中高呼:“臣等万死!”

  “敌寇犯我边境,辱我国威,臣弟虽愚钝,亦愿领兵讨伐,为皇兄分忧!”满地朝臣跪伏,却有一人率先直

  起身来,膝行两步,抱拳朗声道。

  容熙瞥向他,眼中的戾气总算平缓了几分:“五弟有此决意,朕心甚慰。”他似是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朕可没有动不动让人罚跪的喜好。”

  “谢皇上!”众臣谢过,纷纷起身。容熙向着赵德海使了个眼色。大太监会意,上前高声道:“宣陆啸觐见!”

  这声宣唱如同小石子投入湖水一般,立刻在百官之中激起一圈圈涟漪。一片寂静,只听得那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上。被贬为庶民,圈禁于侯府之内长达八年之久的那个男人,终于再度出现在这朝堂之上,横穿过分立大殿两侧的朝臣阵列,来到玉阶近前,向着皇帝弯曲双膝,伏□去。

  “草民陆啸,叩见皇上。”

  他的声音比起从前更加低沉,隐隐透着嘶哑,仿佛很久都没有和人说过话了一样。

  容熙没有回答,目光却牢牢盯在男人身上,久久不语。片刻,他终于移开视线,转向文臣列中身着三品朝服的一人:“兵部尚书何在?”

  “臣在。”那人连忙出列。

  “朕命你为特使,北上劳军,沿途所过郡县,春赋所得径直送往朔北军处。在此期间,兵部事务交由丞相兼理,左右侍郎从旁辅助。可明白了?”

  “臣等遵旨。”方少涯与另两人一并出列,拱手应道。

  “越王。”帝王又点了一人。

  “臣弟在。”容照抱拳道。

  “朕命你为南征统帅,收复淮业两郡及淮水关。”容熙一顿,余光向旁边一扫又很快收回,“领玄韬军。”

  此言一出,百官不禁面面相觑。有人将目光投向最前方,依旧跪在那里的男人沉默得如同一尊石雕,就算是听到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军队被划到了他人名下,那挺直的脊背也没有半分晃动。

  “臣弟遵旨。”容照今日不单出现在早朝上,还难得地一本正经,抱拳应道。

  容熙颔首,视线终于回归原点:“陆啸。”

  “草民在。”

  皇帝自龙椅上站起,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走上前来。“朕封你为八品荡寇将军,率当地守军平定西楚叛乱,将功赎罪。”话音将落,他恰好在男人面前站定,目光居高临下,神情冷漠,语气中也透着股凉薄,“若是此行失败,你也不必再回

  来了,寻一处僻静之地自行了断了罢。”

  如果说先前将玄韬军派给容照只是令人惊讶的话,那么刚才容熙所说的那一番话,则是令在场的朝臣们即便是在如此凝重的气氛之下,也忍不住产生了小小的哗动。皇帝这究竟是要再度启用陆啸,还是要把他往死路上推?八品荡寇将军,各郡守军统领好歹都领着五品之衔,勇烈侯如今已成平阳之虎,还能凭借着昔日威名令这些守将听命于他吗?就算能上下一心,仅凭几个边郡的守军,又怎能保证会胜过那西楚叛民?

  “末将领命。”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同僚的种种疑虑似乎并不能影响他分毫。

  容熙没有再过多表示,摆了摆手。赵德海再次上前,高声道:“退朝!”

  百官纷纷行礼,礼毕起身,三三两两议论着离去。方少涯刚直起身来,便听到容熙轻声对那人道:“你昔日一念之差救下的那个落魄皇子,如今已成了我北燕的心腹大患。”

  年轻丞相分明看到,先前无论何等言语都不会被扰乱心绪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时,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

  “向朕证明你自己。”容熙淡淡道,“证明藏于鞘中八年的依旧是把饮血的利刃,证明陆家人即使跌入最低谷依旧可以重回巅峰,证明就算手中拿着一把钝刀,勇烈之名在战场上依旧所向披靡——到了那时,朕才会让你重新率领着玄韬军,与他一战。”

  “末将定然……不负皇上所望。”男人抱拳,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容熙面上划过一丝满意。他向方少涯略一点头,便离开了。

  丞相仍留在原地,看着男人起立,转过身来。直到此时,他才终于体会到,当年的背叛与随后漫长的□生活,给这个人究竟留下了什么。

  陆啸比八年前清减了不少,脸颊两边甚至微微凹陷了下去。消瘦并未使他变得单薄孱弱,相反,他看起来比先前更加冷厉严肃,令人生畏。如果说之前的陆啸离开战场后只是个沉默寡言却无害的青年,那么现在的他,似乎已经摒弃了最后的一丝“人气”。

  两人目光相触之时,方少涯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战栗。

  “见过丞相。末将还有要事,恕不奉陪。”还没等他说话,陆啸已率先开口,寥寥数字便封死了丞相意图叙旧的可能,大步离去。

  “……”方少涯看着他的身影很快

  消失在殿外明亮的光线之中,最终只能垂下伸出的手臂,轻声叹了口气。

  当年莫云笙突然叛逃,陆啸只身回返上洛请罪,在朝堂上造成了不小的震动。陆家作为自平民起家,历经两朝越发炙手可热的新贵,早已在老牌贵族之间悄然树敌,矛盾借着这次机会一并爆发了出来,最后还是容熙拿出了身为帝王震慑朝堂的魄力,这才以除爵削职、贬为庶民、长期圈禁的处决作结。将陆啸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一方院落之内,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这是惩罚,也是保护。

  北燕在南陈境内一直有密探安插,八年来也陆陆续续传回不少消息。当年那个卑微得谁都可以欺凌的孱弱皇子竟然真的成为了人上之人,执掌南陈权柄,这是无论方少涯还是容熙都没有预料到的。然而这煊赫而辉煌的地位,却也只不过是让曾经的背叛变得更加残酷罢了。

  方少涯摇了摇头,向殿外走去。

  苍天无眼,造化弄人。陆啸与莫云笙,终究是要做个了断的。

  ☆、第五十二章 故人

  “是玄韬军。”

  高涉入宁亲王府之前是羌岭一带有名的游侠,刀枪骑射样样出众,眼力自然也不在话下。他的话一出口,旁边的数名将领相顾左右,都看出了同袍眼中的紧张与凝重。

  玄韬军,天下闻名的玄韬军,十年前兵临南陈国都城下,如入无人之境的玄韬军。

  莫云笙神情无甚变化,目光却一直落在自地面尽头逐渐显现、裹挟着滚滚沙尘朝这边而来的墨甲军队之上,不曾移开半分。

  两国边境,古城关前,十数万赤水军精锐严阵以待。荒野苍茫一望无际,恰是处绝佳的战场。

  “各归其位,静候帅令。”莫云笙扬手。

  “是!”

  众将轰然应诺,各自散去。莫云笙依旧盯着与己方不断缩短着距离的敌军,突然皱起了眉,轻声自言自语道:“不对。”

  中军前方高高扬起的帅旗,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代表陆家的玄色大纛。这支军队……并非陆啸在带领着。

  那么眼下掌握着这支军队的,是谁?它原本的统帅,如今……又在哪里?

  握着马缰的双手紧了紧。莫云笙说不出自己眼下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他迫切地想看到那个人的面容,却一点也不想在战场上与其相见——尽管他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

  将那些复杂的情绪抛开,年轻统帅在马上挺直了脊背,看着对面的军队继续前进,最终在一个恰当的距离停下脚步。一片寂静,短暂的对峙过后,玄韬军中突然响起了敲响军鼓的声音;兵士无声地向两边分开,一人自当中而出,白马银枪,在身后玄甲军队的映衬之下显得分外醒目。他抬起手臂,长枪直指站在最前方的莫云笙,尖端上反射的一抹阳光格外刺眼。

  跟在莫云笙身后、与高涉并排的传令官陈启惊愕地轻声开口:“这是……邀战?”

  他这句话刚刚脱口而出,便见自家主帅已是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看着莫云笙在自己七八步开外勒马,那人这才放下手臂,懒懒笑道:“故人相见,六殿下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嘛……哦,险些忘了,如今应该称一句宁亲王才是。”

  莫云笙见到是他并不很吃惊——这种不靠谱的行为,想来在北燕也只有这位越王能做得出。他扫了一眼容照身后小步跑马上前,弯弓搭箭遥遥对着这里的五名玄韬军士,讽刺道:“

  越王殿下一身白甲,是想为我赤水军树靶子么?”

  此时高涉也到了近前,同样弯弓搭箭,直指容照头颅。容照恍若不知,笑道:“大小军情都由孙将军ca持,我不过是个挂名主帅,一会儿开打就躲到最后面去,离战场远远的。你们要是能杀到我近前来,那便是玄韬军败了,我躲与不躲也无甚意义。”他随手挽了个枪花,语气轻快,“既然人都露面了,说两句就撤回去也不是回事儿,来个阵前切磋如何?来日旁人再说起此战,也不免为一段美谈——”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抖马缰向前冲锋,枪尖直指莫云笙眉心。

  莫云笙一直密切注视着容照手上动作,见他猝然进攻也不意外,偏头轻巧避开,抬枪便刺。两人毫无预兆地厮杀起来,手中兵器都是长枪,几个回合下来竟是不相上下。

  “只怕后人论及此战,只有‘荒诞无稽’四字可言。”双枪交叉别在一起,莫云笙咄咄逼人道,“陆啸在哪里?为何玄韬军会由你统率?”

  “怪哉,我以为你多少会去打探他的消息。”容照挑眉,“当年之事说大了便是个里通外国的罪名,若非皇兄在上面镇着,那帮老家伙恨不得把他吞得骨头渣都不剩。除职夺爵,府内圈禁,这都是诏告天下的了,堂堂南陈摄政王,想来不会如此消息闭塞。出征前我在朝堂上见过他一面,人都憔悴得没个正形了,两颊凹陷声音嘶哑,啧啧……看上去可真是落魄可怜得很呐。”

  尽管知道此人言语不可尽信,少不得要夸大几分,但随着容照的描述而在脑海中勾勒出的陆啸的形象,仍然让莫云笙的心顿时抽紧。容照却仍不罢休,身体猛然前探盯着青年双眼:“做出这副虚伪的表情是给谁看呢?他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不正是你一手促成?”

  这句话正中莫云笙要害,当下手中力道便泄了几分;容照抓住破绽向其颈间突刺,莫云笙回过神来急忙闪躲,枪尖划过肩头在盔甲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下面露出的白色里衣也渐渐染上了红色。

  打马后撤几步,莫云笙深吸口气平复被搅乱的心神,冷冷道:“当年他率领玄韬军进犯南陈,令我流落异乡受尽欺侮,难道我还要感谢他不成?”

  容照却不追击,只是持枪站在原处,悠悠道:“我还道你这几年蜕变得彻彻底底,这样一看仍是当年那个嘴巴上不肯饶人的小家伙嘛。”他话锋一转,“我只刺激了两句你便方寸大乱,这主帅可当得不够格啊。”

  “短短数年之内便

  荣登高位执掌朝政,六殿下的谋略胆识着实令人赞叹。可我不明白,你乖乖地在南陈做你的权臣便是,何故要主动起兵,向北燕宣战?当真以为有了匈奴和西夏的那群叛逆联手,便能胜券在握?”

  “不说别的,就说当下——你真的觉得手下的兵士,能够胜过天下无双的玄韬军?”

  “胜与不胜,可不是信口所说便算的。”莫云笙已镇定下来,淡淡道。

  “也是。”容照一笑,“那便奉劝六殿下一句,最好抓紧时日速速退敌,免得日长梦多。我多年不读兵书,除了几分武艺还在,其余都只剩了个花架子;那正主如今领了八品荡寇将军之衔,正带着当地守军在西疆平叛,若是拖到他功成而返,回归玄韬军之日……接下来会如何,想必六殿下比我更清楚。”

  说罢,他便拨转马头,施施然回返己方阵营,毫不介意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对方视野之内。莫云笙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终于也一扯马缰,转身离去。

  随着双方主帅归阵,赤水军与玄韬军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代表进攻的鼓声。

  战争,就此开始。

  这一战直至日落西山之时方歇,两军各自鸣金收兵。玄韬军后撤半里扎营,与赤水军遥遥相望。

  莫云笙带着手下将领向帅帐而行,耳中听着下面粗略估计的伤亡状况,不时将帅令发布下去。不多时到了帅帐跟前,谁料他刚掀开遮帘,便见一人冲到自己面前,尖声尖气道:“哎呦我的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一见此人莫云笙不禁皱起双眉,语气也冷淡下来:“高公公。”

  被称作高公公的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太监,生得又干又瘦,尖嘴猴腮。只见他满面惊惶,口中又急又快地发问:“来的是玄韬军?可是那陆啸领兵?能敌得过吗?”

  莫云笙耐着性子答道:“玄韬军不假,却是北燕皇帝的兄弟带兵,并非陆啸。”

  高公公还在喋喋不休:“王爷您可千万悠着点儿,若是将北燕皇帝惹恼了,重新启用陆啸那煞神,保不准还要再杀到献阳城下,到那时可如何是好……不如便趁他还没过来,把这两郡先退出去,好歹淮水关握在手中,也算是有些收获……”

  他当着赤水军将领的面说出如此丧气之言,在场众人早就脸

  色难看;待到听他说要退守淮水关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性子粗声喝道:“吃进去的,哪有再吐出的道理?高公公好不懂事!”

  那高公公在内廷也是个地位不小的总管,遭此抢白不禁被气得脸色发红,瞪起眼睛看向那年轻将领:“本……本监军和王爷说话,哪有你这无名小卒插嘴的道理?好生的没规矩,小心来日咱家向皇上参你一本!”

  那将领嗤了一声,正要回嘴,却被莫云笙以眼神喝止,只得忿忿作罢。莫云笙又看向高公公,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公公也知道自己只是监军,而非主帅。”声音却蓦地冷了下去。

  高公公猛地一噎,还来不及做声,莫云笙已转开头去,望向站在门口的卫兵厉声问道:“非军中将领不得擅入帅帐,军纪难道是一纸空文不成?”

  那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鼓足勇气上前道:“禀主帅,卑职确实试过阻拦,可……”

  “违背军法已成事实,自行去领三十棍。”莫云笙却不再理他,又看向老太监,“接下来要升帐行军议,公公请吧。”

  高公公还不甘心,强自辩驳:“咱家是皇上谕旨亲封的监军使,当然有资格列席……”

  “在本王的军队里,上得了战场杀得了人的才算是将领。”莫云笙垂眼看他,面露讥讽,“什么时候公公双腿不再发抖了,再来和本王争论吧。”

  高公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气又怕地看了莫云笙一眼,终是恨恨地一跺脚拂袖而去;口中还嘟囔着“离了献阳便不再是摄政王”、“看你还能威风几日”云云,直至出了帐外才渐渐听不到了。

  莫云笙却是神色如常,仿佛毫无所觉:“都坐下。”说罢自行向主位去了。

  众将也纷纷按军职落座。先前顶嘴的那年轻将领瞧着高公公离去的方向,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老阉货!”

  “逢延。”莫云笙正在翻看放在案上的几份军报,听到这句抬起头来,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毕竟是上面派下来的监军。”

  逢延刚刚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满不在乎道:“怕什么?小皇帝字都没认全呢,送上去的折子不还是要王爷来批?写多少都白费!”

  莫云笙冷漠严苛、不好相处的名声在外,对与自己帐下的这班将领却很是宽容。赤水军是他一手建成,这些人也都是他从各地驻军里一个个亲自挑选出来,一步步提

  到如今的位置上的,感情自然深厚,私下相处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逢延此话一出,便也有不少将领出言附和,顺道再骂那老太监两句,其他人即便没有开口,也是面露赞同之色。放眼看去,整个大帐之内便只有三人格格不入:高涉立于帅位旁侧后,依旧面无表情;陈启坐在左侧首位,神情若有所思;莫云笙听见逢延的话皱了下眉,却也很快舒展开来,恍如无事般道:“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今日与玄韬军一战,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见他提到正事,将领们很快严肃下来,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莫云笙只在一旁听着,也不表态;等到下属们都说完了,这才将斥候巡夜看守辎重等等要务发布下去,待众将一一领命后,便令他们各司其职去了。

  很快,帐内便只剩下了陈启、高涉与莫云笙三人。

  “云昭有事?”见他神□言又止,莫云笙问道。

  云昭便是陈启的表字。他似乎颇为犹豫,踌躇半晌这才低声问道:“末将自知逾越,事后但凭王爷降罪,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敢问王爷,此番与北燕一战,朝中大权……是否已旁落他人之手?”

  ☆、第五十三章

  玄韬军中,帅帐。

  “无趣,真是无趣。”将手中的话本抛到案上,容照撇着嘴恹恹道,“一早便知这军中乏味,无美人无歌舞亦无佳肴,若不是那一日皇兄硬要我在朝上做出头鸟,我又怎么会巴巴地到这边关来?”说着望向对面人,忽地又是一笑,“还好有你在,不然真是要困死在这里了。”

  “王爷谬赞,受之有愧,宫九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坐在他对面的赫然是那上洛城中的小倌馆馆主,“身为一军之主帅还能如此清闲,王爷也算是稀奇了。”

  “玄韬军自成一体,我贸然进去指手画脚,只会乱了阵势。”容照无谓道,“朝中谁不知越王不学无术,若是真让我去排兵布阵,孙将军他们嘴上不说,怕是心中也是要不服;届时将帅离心,反倒不美。”

  “前几日王爷下令不能大军进攻,只许以小股游骑袭扰敌营,各位将军无法施展拳脚,可都在心里憋着股气呢。”宫九道。

  容照一哂:“他们恨莫云箫害了陆啸,自然恨不得将其一把拿下,好为陆啸报仇。只是这正主还没到场,戏便开演了,岂不是很可惜?”忽然话锋一转,“南陈那边,进展如何?”

  “昨晚密探传回的消息,一切顺利。”宫九道。

  “你说的那人可是足以尽信?他如今也算是有权有势,又在南陈待了十余年;若是临到头来反了水,我们的算盘可就全落了空处了。”

  “他算起来还是宫九的前辈,是方相一手培养出来的,王爷大可放心。”宫九欠身道。

  容照慨然:“本王如今才发现,自己从前真是小看少涯太多了,能够格站在我三哥身边的,又怎么会只有一身好才学。也罢,我又不是正人君子,什么手段玩不下来?只是那位六殿下,往后在朝中的日子可是要越发不好过了。”

  “说到那位宁亲王,宫九一直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能为我一解心中所惑。”见容照投来询问的目光,宫九续道,“前几日据密探来报,自从莫云箫带兵出征,南陈朝中先前被他压制的几位重臣便联起手来控制了幼帝,并对他先前提拔上来的官员进行了打压。莫云箫既然能在短短七年之间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么会料不到自己离开国都会造成这种状况?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执意挑起和北燕的战争?”

  容照静静听着,末了才发出一声轻笑。“此番匈奴、南陈与西楚叛逆联手夹攻我北燕,你觉得哪一方能赢

  ?”

  “自然是我北燕。”宫九虽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却也顺着他的问话答道。

  “非也,非也。”容照摇头。看到宫九吃惊的神情,他又一笑道,“不是说我们会败,只是并不具备十成胜算。你可知我为何在此坚守,不贸然进攻?要等着陆啸过来,不过是个表面的说辞,其实这是皇兄的旨意。”

  “皇上?”宫九一怔,“愿闻其详。”

  “从先朝我父皇命陆文远创玄韬军起,两代勇烈侯东征西讨,虽是打下了大片江山,却也促成了国内一片穷兵黩武之相,国库远不如当年充足。此番又逢荒年,更是雪上加霜,即便是将此次春赋所得全部供应到前线,却也无法同时支持三方作战。上去和赤水军打生打死,和在此按兵不动,你说哪一个更消耗钱粮?”

  “自然是后者。”宫九恍然大悟,“王爷的意思是……”

  “正是。这三方敌军之中,匈奴人向来齐心,西楚叛民也是抱着复仇之念打算拼个鱼死网破,只有这南陈,外强中干,朝中重臣貌合神离,虽然势头最为凶猛,却也最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这几日派游骑袭扰,你道那莫云箫便不想大军进攻么?只可惜他没有必胜玄韬军的把握,不敢也不能将赤水军就这样轻易赌进去——这可是他手中剩下的、能与朝臣们抗衡的唯一资本。而如今玄韬军驻扎在这里,他也不敢分心他顾,选另一条路线进攻北燕,只能陪我在这里干耗。”

  容照似是有些说累了,端起桌上茶杯呷了一口,因为那粗劣的茶质皱了皱眉,旋即将其放下。“说到底,这三方虽说结成了同盟,却因为彼此距离遥远,关系生疏,最终也只能是个口头协定;既无共同首领,也无统一规划,仅仅是挑个日子同时发起进攻,名存实亡罢了。不过若是战事再拖延个把月,先撑不住的说不好倒是我们,不然少涯也不会要你过来,使出那种手段了。”

  “原来如此,先前倒没有想过此中竟有如此利害。”宫九沉吟,“按王爷的意思,担心夜长梦多的不仅是我们,敌方也是同样;错过了这次机会,待到北燕重新筹备妥当,再行征伐,存活的希望便更渺茫了。莫云箫便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不顾朝中反对,执意出征。”

  “正是。”容照颔首。“民间有句俗语,叫‘趁你病要你命’,便是这个道理。”

  “可宫九还有一点疑惑,请王爷说明。北燕国力原本便远胜南陈,内有贤臣,外有良将,逢此紧

  要关头,皇上断然会重新启用勇烈侯,即便集合了三方之力,也未必能敌得过北燕,莫云箫想必也知道这一点。若是留在献阳城中做他的摄政王,好歹也能再有数年辉煌光景;总也胜过如今这反过来受他人辖制,吃力不讨好的境地。可他为何……?”

  出乎宫九的意料,容照听罢他的疑问却是放声大笑。“宫九啊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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