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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画江山第4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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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局面下,就算是孙武复生,在正面交手的情况下,也绝对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只是在下令之前,他却仍然踌躇不安,不能下定决心。国家命运寄于一战,太过冒险,以他持重谨慎的性格,很难下定这样的决心。

  他自然不会知道,以他为帅,固然是大楚朝中不二之选,便是他的心腹大敌,也曾密信杨易安,让他力保石重义为帅。张守仁在信中言道:“以彼之能,固我师心腹大患,然非彼不能成我大事矣。若换别将,必轻兵冒进,或全力一攻,唯彼小心谨慎,必然不会浪战,决战。而彼迟疑之际,便是我破敌之良机矣。”

  身为主帅,却被人猜度的如此清楚明白,却是是他石重义的悲哀。他唯一做错的,便是选择了以张守仁为对手吧。

  “大帅,还请下令?”

  斜阳西下,时至夏初,天气已经稍嫌闷热,石重义的帅帐因为避热,就搭在一座小山的脚下。四周绿树成荫,凉风习习,帅帐中虽然人数众多,拥挤的很,各人却并没有觉得闷热。

  唯有石重义,手持诏书,目视诸将,却觉得额头汗水淋漓,背湿重衣。

  第一卷 第十卷 纵横捭阖(5)

  这一战,委实干系太大,让他难以立下决断。

  思来想去,他放下诏书,向着诸将道:“陛下虽然令我与敌决战,却并未限定时刻。为将者,需临阵决断战机。我观对面敌营虽然效以前稀疏,却仍然是刁斗森严,防备严整。”

  他皱一皱眉,又道:“也难得他们,不过是临时扎营,却砍伐大木,以石料泥灰筑成高墙,箭塔,前挖深沟,营前设拦马墙。我军若强而突之,折损太大,奈何,奈何!”

  主帅在决战前如此信心不足,却使得下属诸将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做答是好。

  却又听石重义问道:“间军使何在?”

  “末将在!”

  “命尔打探消息,那张守仁现在何处?”

  “回禀大帅,前日有细作回报,张守仁留驻颖州,并未身赴戎机。现下的飞龙军中,唯有他的诸军上将坐镇。至于以何人为首,却并不清楚。”

  石重义苦恼的一叹气,心中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飞龙军以张守仁为首,吴猛为副,这样的大战,张守仁并未前来也罢了,那吴猛却也不知踪迹,仿似失踪一般。

  敌人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悬心。仿佛一个人走夜路,他越是什么都看不到,便越是害怕。

  想到这里,终难决定,便挥手道:“对敌之计,本帅自有决断。诸位且去,等我军令便是。”

  这一番却是完全不能令诸人信服,若不是石重义威望很高,在军中多年为将,只怕眼前就有人当面质疑。

  因见诸将均是面带不满,转身离去,石重义却总是迟疑沉思,张守仁究竟身在何处,难道就在对面军中?

  正思索间,却见自己的亲军中军上前,向他低声道:“大人,王将军求见。”

  “哦,他来见我?”

  王西平原本是襄城军的兵马指挥使,奉调入京后,在当年石嘉一事上立下大功,被当今皇帝引为亲信。去年大楚境内锋烟四起,此人统率禁军,东征西讨,战功也最为显赫。依着圣意,原是要他离开军职,正式进入枢府任副使,却被他拒绝,只愿领兵做战,并不甘愿担任文职。如此这样的纯粹的军人思想和作法,在近几十年的大楚朝中,已经是鲜闻罕见。

  因为如此,此人也成为禁卫第一军的兵马使,在京师十二支禁宫中,位置最高,军人素质最好,战力最强。此番出征,原是要留第一军拱卫京师,此时皇帝也派他前来,显然是对前线战事寄望很高,希望石重义能一击破敌。

  待中军相传,不过是盏茶功夫,那王西平已然来到。依着规矩向着石重义见礼后,石重义见他面色苍白,便问道:“西平,你的咳喘病又犯了吧?虽说天热了,风餐露宿的太不容易,你原该留在京师调养的。”

  王西平为人谦冲慈和,带兵时也很少用到刑罚,都是以身正而正人,是以最得军中将士爱戴。他身体并不是太好,春夏之交时常犯咳喘,此次发兵,原本是要让他的副手带兵,他去强行挣扎跟来,一则是自己想打这一仗,二来,第一军在他手中,可比别人带兵要更加的勇武善战,也非他不可。

  他与石重义相识很久,知道对方是真心诚意关心,却不似别人说起他病情时,有些讥讽的味道在里,此时勉强一笑,向石重义道:“男儿大丈夫,这一点点小病算什么。”

  虽说如此,却又是一阵大咳,苍白的脸庞上,溢出一丝潮红。

  “来,坐下说话。”

  “主帅帐内,安有分庭抗礼而坐的道理。”

  “此处止有你我二人,不必讲这些虚礼客套了。”

  石重义命人端来座椅,上置毛皮,让着王西平坐了,自己方也在他对面坐定,皱眉道:“你这会子过来,必定是要和我商议战事。西平,不怕你笑,我这个主帅,现下心里竟无成算。”

  他按着自己大腿,手握成拳,重重一击,叹道:“这可太不成话。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必定笑我。”

  王西平目视他眼,微笑道:“石帅,恕西平直言。若论临阵机变,寻求战机,灵活变通,你确实是稍弱了一些。”

  这般的指斥主帅,若是换了旁人,就是石重义这样的好脾气,也断不能容。此时听王西平直指其非,却不自禁叹道:“诚然。我自己知自己事,你说的这些,确实非我所长。”

  王西平又笑道:“然则手握大军,不动如山,动则以泰山压顶,必务一击而溃敌!大帅,你当的起稳、准、狠三字。你现下没有成算,没有信心,并不是你庸懦无能,而是敌人始终没有露出破绽。”

  “喔,怎么说?”

  “我来汤山数日,不但登高而眺望,也曾率轻骑而近逼敌营。甚至派遣小股骑兵,饶道敌后,还派了细作潜入京口、庐州各处打探消息。据我看来,敌人布营立阵,全无破绽。防线之稳,布阵之险,相同兵力下,大帅强攻则必败,现下倍与敌人,若是悍然而攻,胜改亦是难说。而偷营、断敌粮道,水源,投毒,纵火,谣言惑乱敌人军心,都并不足取。”

  他又咳了几声,苦笑道:“这汤山是进逼建康的必经之路。敌人扼住这咽喉要道,利用周遭数条大河,又封闭京口等雄城要隘,我军饶道不可取,强攻亦不可行,真真是难。”

  这一番话,却是藏在石重义心中多时。他身为大楚枢使,久战老将,又如何肯甘心困守此地,徒耗国家军饷!只是无论如何,寻不得敌人破绽,又不肯冒险一搏,以致于缩手缩脚,其中甘苦,寻常将领又如何能够明白。

  此时听王西平一一道来,剖析的清楚明白,他不禁心中感动,向着王西平道:“君当真是仆知已矣。奈何诸将不晓形式,陛下亦不明白,在京枢使,也并不能完全明白我的苦衷。倒是杨易安这书生,还能明白我几分,曾经几次来书,劝我持重,不要轻率决战。”

  王西平脸上掠过一丝诧色,却并不肯言语。他在襄城时,曾经试图照顾张守仁,加以提拔,对方却屡立大功,甚至名位在自己之上,照顾一说,也就提不上了。只是杨易安与张守仁的纠葛,他却知道一些。举朝上下,都以为杨易安与张守仁早就翻脸成仇,唯有他心中明白,以张守仁的性格经历,并不会完全与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成为仇敌,这两人之间,必定还有一些微妙的联系。只是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楚国朝廷内乱,是以他多加隐忍,绝不肯向人多说半个字。

  此时听闻杨易安也劝石重义持重,他心中诧异,也觉得其中可能有诈,但因为害怕言多有失,只好闭嘴不语。

  却听石重义又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王西平逊谢道:“大帅必定已经有了定论,只是当着人多不便明白。末将才疏学浅,只能做为一军的主将,事关大局,决计不敢胡言。”

  “你们二人知心好友,何必如何。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来。”

  “以末将之见,全师强攻太过冒险,对方深沟高垒以逸待劳,若攻击不利,必定导致士气低落。到时候敌军反戈一击,我军纵然人多,也有战败的可能。”

  他看一眼石重义的脸色,见对方并没有怒色,便又道:“其实我大楚王朝在境内征战,粮草充足,士气旺盛,士民拥护,敌军北来南下,征途遥远,士兵又多是中原人士,虽然军纪森严,士气高涨,可是水土不服,疯患必多。如是再继续这样僵持下去,襄城和成都的驻军汇集袭拢敌人后方,敌人粮草也未必支撑的住,再加上我朝不断有勤王兵马到来。如若不出我所料,三个月内,我王朝在汤山一地,就能齐集四十万大军。而到那时,张守仁又要担心蒙兀人抄他的后路,必定不敢再放这些兵马在此处,又得承受襄城驻军对唐、邓各军州的袭扰,就算是他天纵奇才,也无法应对这样的危局。到那时,就算是他能从容退兵,返回江北而不全师溃灭于此,就算是侥幸了。我大楚军人最善守城,虽然营盘不如对方修的坚固,不过人数众多,士气昂扬,只要大帅说明原由,在此相峙,绝没有被敌人击败的道理。漫说是这十万人还不到,就算是飞龙军全师十七万人齐集此地,咱们也没有守不住的道理。在守是战,还请大帅慎思熟虑。这些章程,便是末将浅见,还请大帅定夺。”

  这一番话,确实是老成谋国,在情入理。无论从整体局部,还是两军的优劣特点来说,都是最佳的办法。

  石重义听完之后,已经知道对方说的在理。只是自己略想一回,却也知道委实难行。他向着王西平苦笑道:“王将军,如是所想固然很有道理,却碍难全盘照此实行。”

  他喟然长叹,又道:“我大楚王朝劲旅,除了建康军被灭,还有襄城、广州、泉福二州、成都府等处。这几处,广州、泉、福、洪都等地驻军,已经奉调南上,除此之外,其实各军州的兵马,多半集与此地。就连京师,连御林军在内,也不到三万人了。若是论起战力和精锐,此地的二十万人,是我大楚精中之精的劲卒,舍此之外,我们又待何人?坐拥二十人强兵,却懦弱不战,士林百姓,甚至我这麾下将士,将如何视我?主帅无有威信,则命令不行,到时候,只怕我一人失去军心只是小事,我军士气受沮,稍有不慎,我将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是以拥兵不战,与敌相峙之策,绝不可行。”

  “唉,末将亦知大帅苦衷。若不得已而决战,末将愿为前锋。”

  石重义微笑摇头,向他道:“用你部为前锋,却也使得。不过,非为决战之故也。”

  王西平眼前一亮,上身前倾,向他道:“此话末将不解?”

  石重义道:“张守仁小儿,料想当今皇帝年轻气盛,朝中文臣不知军事,我必定顶不住压力,在没有把握的情形下,与他决战。至于细作所言,张守仁留驻颖州,我料想必定是他放出来的假消息。十几万大军渡江来攻我大楚,胜了,他就是一国君主,开国帝王,败了,实力大损,南有大楚兵戈相向,北有蒙兀人虎视眈眈,他欲做富家翁而不可能。如此重要的大事,他怎么会留在颖州安卧。”

  第一卷 第十卷 纵横捭阖(6)

  王西平点头道:“有人说他是新婚燕尔,不舍娇妻。嘿嘿,我与他以前到也有些交情,知道此人能狠能忍,断不可能会了儿女私情坏了自己的大事。我意也是他正在飞龙军中主阵,就等着大帅去攻,好寻着咱们的破绽。”

  “所以我就不能中了他这个计!”

  石重义负手起身,嘴角泛起冷笑,向着王西平道:“我军仇势就在于人多,为将者,不善于利用自己手中的筹码,那是蠢才,愚人。况且,飞龙军器械虽较我大楚为精,可是仓促渡江,不及携带。我却早已命人自各处调集抛石机,床弩,硬弩,在飞龙军营外高处建立高塔,以收居高临下的之效。我会将我大军分做几批,日夜不停,以各种器械不停的袭扰敌军,慢慢的填充敌人挖出的垒沟。如此,我又不停的与敌交战,敌人器械不如我,我军必定不断的小胜,而上可以使陛下稍稍放心,下可以锻炼士卒,也让诸军将军们心安。依我之算,一个月之内,要么他们仓皇退兵,我军可趁势而追击,要么就是他张守仁忍耐不住,要出坚营与我决战。到时候,攻守之势易转,以我大楚将士之善守,又岂能让他占到便宜?嘿嘿,他孤师悬于我境内,越打越亏,粮草武器补给不易,只怕到时候,想回去都不可得矣。”

  王西平激动的满脸潮红,忍不住起身向石重义拱手行礼道:“大帅不愧是军中的老行伍,这一下,可当真不愧是算无遗策了。”

  又道:“张守仁几无水师,少量的几千水师兵士和船只,必须留在黄河,以防蒙兀人突然侵袭。我军驻在南方的水师早就奉命北上,只要进入大江后,就能断绝飞龙军的南北联系,使得他们士气一落千丈!”

  两人微笑对视,总觉这一仗算的极准,任是张守仁有通天纬地之能,也是无力回天了。

  王西平发自内心的笑道:“我大楚有石帅在,好比赵国有廉颇,不要说飞龙军,纵然是秦国六十万虎狼之师尽至,又能如何!”

  他崖岸高峻,从来不肯口出赞颂之言,在京师中,一向以冷面冷言闻名。石重义算是与他颇有些交情,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说话。这一回,也委实是觉得不会战败,心情轻松,佩服石重义的原故,方会如此。

  石重义得他一语夸赞,却也是兴奋的满脸放光,不禁答道:“将军岂不是我大楚李牧乎?哈哈!”

  两人议定之后,又召集些老成的心腹大将,将这一番言语告之。众人中虽然有少量觉得大帅太过谨慎,到了畏惧敌人的地步,却也是觉得以这一番分析来打,绝没有失败的道理。各人行伍多年,也知道兵家有必胜之法则不必行险,反正这一仗的主帅是石重义,章程也由他来定,打胜了,各人有战功在身,跑不了功名富贵,纵是败了,这黑锅也是由他来扛便是。

  当下均是胡乱应了,石重义又亲自写了奏折,向皇帝禀报自己的战守大计。平帝虽然年轻,却甚少血气之勇,加上京师众枢使,特别是杨易安均是以持重为第一重要大事,他便也在石重义的奏章上批复允准,只是不免嘱咐几句,只要稍有机会,就一定要全师压上,不可太过谨慎。

  至于襄城方向,早就集结了四面州府的镇兵,加上成都府调派的精兵,吕奂亦是拥兵十万,在平帝与枢府的严令之下,随时准备突入唐、邓,打击张守仁的老巢。

  到得此时,不但是皇帝和石重义等领兵大将,纵然是一直首鼠两端,与张守仁暗中勾结的杨易安,对这一战的胜负,却也是担心起来。

  暮色昏黄,血红的落日已经失去了它白天时的炙热与威严,无边无际的黑色已经渐渐笼罩大地,等待着淹没那最后一丝红色的光芒。

  天色虽然如此,十数万人类点燃的火把亮光,却把方圆数十里的战场照映的直如白昼一般。

  在苍茫的夜空中俯瞰大地,这一小块闪亮的土地上,无数的人类在自相残杀,几

  百面牛皮大鼓不停歇的敲击,轰隆隆的鼓声之中,又有无数战士的呐喊声与兵器的撞击声,大刀砍入人体的喀嚓声,箭矢的破空声,投石机拉动时的吱呀声,巨石落地时的闷响,床弩穿破盾牌的巨响,人垂死前的惨叫声……

  整整五个军的楚军已经攻打了两个时辰,自午时打到傍晚,每个人的体力已经耗尽,在飞龙军的军营外,壕沟里,到处都是尸骸,破旗死马,鲜血成河。虽然如此,在没有得到退兵命令之前,自兵马使以下,每一级军官都身临前线,督促着属下的士兵拼死向前,向着飞龙军的军营寨墙处突进。而士兵的体力和勇气则早已耗尽,虽然自己一方战据着战场火力的优势,却并不能使得敌人后退半步,天空中飞过来的箭矢密度,也是依然不少。

  在这五六天内,楚军由最开始的外围开始攻入,不停的轮番攻击,消耗着飞龙军人的力气与士气,甚至有一晚不攻,也是整夜的敲鼓鸣锣,必务要使飞龙军不得休息和放松警惕。飞龙军吃亏在人少,而楚军每次压上,少则三万,多则七八万人,飞龙军若是不全军顶上,则必定会吃敌人的大亏。况且因为渡江南下,在远程武器的数量上远远不及对方,若不是在精度和强度上都有改进加强,只怕早就没有还手之力。而楚军也依靠着这些优势,慢慢的蚕食推进,现下已经攻破了寨外的拦马墙,直接搭梯向寨内猛攻。

  只是飞龙军不愧是百战精锐,无论是力气、战技,军纪、士气,甚至兵器盔甲,都高出楚军一筹。而负责防守的将军,也是百战良将,在人员调配和体力的储备上,远远超出楚军各级将领的想象。虽然敌军蜂拥而至,飞龙军却也是尽可能的轮番接战,顶住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最少,在眼前看来,这五万人的进攻队伍,是绝没有可能打破眼前那一道坚固如城墙般的营垒的。

  “当当当……”

  远方终于传来一阵阵无力的敲锣声。楚军上下心头一松,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活着回到营中。

  收取云梯,回射敌人,进攻的小队慢慢江集在一处,拢成阵势,开始慢慢后撤。在交战之初,楚军后退时,想不到敌营中还有精锐战士开营出来追击,很吃了几次大亏,如此这般几回之后,便再也不敢大意,力战后撤后,总是小心翼翼,不敢直接转身撤回。

  与呐喊着的,在鼓声中叫骂着的楚军不同,飞龙军中却总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除了调兵与激励士气的鼓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那些身着玄色盔甲,头戴只露出双眼重盔的战士们,除了挥击武器时发出沉闷的用力声时,连一个字眼也不曾吐露。

  生或死,攻或守,这些军人们依着上司的命令行事,而自己,只是一个个符号,尽可能的做出最正确的动作,挥出最狠的一刀,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和情绪。

  王西平在近距离观看过自己属下与对手的交战后,却也不由得不感慨:“汝辈竟非人类乎?”

  他一向以为自己下属的精锐敢战,已经是军人的最高境界。但是看着自己属下士兵,呐喊吼叫着冲向敌人,却总是被一个个沉默的军人挡在身前时,他不禁有一种感觉,仿似自己的属下只是一群玩着战争游戏,骑马打仗的孩子,而对面,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职业军人。

  生或死,胜或败,就是这么简单,并不需要付出太多的情感。

  沉默的军人,才是最可怕的军人。

  或许,也只有这样沉默似冰,冷酷如狼的军人,才能有剽悍无情,勇猛炽烈的蒙兀人,一较雄长!

  眼看着楚军后退,矗立在防线各处的飞龙军将士这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这嘘声如此的不约而同,竟然啸聚成海,成了一声如雷似的闷哼。

  楚军固然打光了最后一丝力气,而多日来不得休息的飞龙军将士,却又如何不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适才的这次进攻,楚军竟然已经逼入寨墙,开始搭设云梯,若不是飞龙军将士太过疲惫的原故,却又如何不能发起一次反击,将敌人远远赶开。

  数万将士开始放松自己手中的武器,用腰间的毛巾抹拭着脸上的汗水。只是打了整日,这毛巾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尘土飞扬,已经是油黑一片。各人却也顾不得许多,只觉得毛巾上带有一些人气,抹试之际,心头一阵轻松。

  是的,不管多狠的军人,也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唯有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才会将自己手中的武器运用到最好。

  “大帅有令,前方只留第二军的前军中军两万人,命他们坐地休息,除少数人哨探敌情外,其余人可以睡觉。”

  随着一声声军令传下,奉命驻守的军人开始坐下闲谈,有累极了的,也不待后方的饭菜送上,便已经枕卧着手中的兵器酣然入睡。他们知道,过不了多久,敌人那边必定是锣鼓齐鸣,或是放炮射箭,到时候,想睡的香甜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至于那些退到稍后方的军人,自然也免不了被噪音马蚤扰,只是因为离前方稍远,人心松懈一些。只要敌人并不是真的来攻,却也可以平稳的睡上一觉。

  在他们行进途中,接近营内第二道寨墙处,无论是身上只佩带刻有姓名标志铁牌的寻常士兵,还是牌上刻有白黄红三色,以星月日分别身份的各级军官,均是举起手中的武器,默默地向着一个穿着小兵盔甲袍服,骑于战马上的军人行礼。

  没有欢呼,也没有跪拜,也并没有狂热的气氛与繁琐的礼节。每个军人,都只是用眼神,用自己重重一握手中刀枪的动作,向着自己心目中最敬重,最佩服的统帅,行礼。

  行礼,行军礼!

  男儿之间无需跪拜,大丈夫拜天拜地拜父母。飞龙军中,已经正式废除跪拜的礼节,而战场军礼与平时的军礼也有所不同。只需紧握手中兵器,往自己右胸前重重一击,便是行礼。

  而每当前线将士自前方返回的时候,经常将这简单的礼节,用自己响亮的一击,汇集成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直入云宵。

  张守仁,无敌的统帅,带领麾下士兵未尝一败的常胜将军。也唯有他这样的将军,才会使得手下的士兵和将军们如此的信任。

  目视着自己麾下的士兵们一一行礼,满怀疲倦,却又有稍许兴奋神色的回到营内,一直待饭菜的香气传来,士兵们的鼾声依次响起,他方才调转马头,往自己的中军营帐而回。

  在他的营外,李勇、 胡光、胡烈、韩璐羽、张仲武、张仲举、孟珙、张定国、韩逸乔依次环列,侍立左右。

  第一卷 第十卷 纵横捭阖(7)

  这一战关乎飞龙军,也关乎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与蒙兀人对敌,败了还能退入南方,侵魏国与飞龙军全力伐楚,胜则大势已定,败则可能失去眼前所有的一切。飞龙五军,除了吴猛率突骑与唐勇的第二军及第一军的前军留守外,其余将士,甚至包括张守国与吴禁的巡抚中军也全部奉调南下,与敌决战。就是连颖州讲武堂的几百名十五岁以上的学员,也在胡烈的率领下,全数来到。

  他翻身下马,因见诸将脸色低沉,面带忧色,便朗声笑道:“做什么这般的脸色,这成什么模样。当年守颖州是什么局面,也没看到你们这副模样。”

  各人原本都极是担忧,此次见他模样,听他话语,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心安。自李勇以下,各人依次行礼,向着他笑道:“末将等见过大帅。”

  胡烈是张守仁旧日上司,已经多年不经战事,此次在军营中苦战日,他竟仿佛是回到当年襄城守城战时,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唯有自己属下的讲武堂儿郎,是将来飞龙军中的优秀军官,却也是多次上阵,很有一些死伤,令他心疼罢了。

  只是此时他却一脸肃然,上前向张守仁道:“大帅,你自然不会领着咱们打败仗,这一战到现在很是坚难,不过咱们必定会胜,这个我从未怀疑。只是大帅傍晚时为了激励士气,亲身骑马到前线巡视,这也太过儿戏。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帅你是魏王,节度使,前面又不是顶不住了,何苦如此?”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向张守仁道:“当年咱们对着蒙兀人,那样的凶神恶煞,吕大帅却躲在城中帅府,你几时见他到城头过,咱们还不是一样守住了!”

  张守仁也被他说的一笑,放下手中的缰绳,向着诸人道:“我说你们怎么都是这般的神情,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他信步往帐中行去,边行边笑道:“你们也太过婆妈,不是我说嘴,就适才的情形,我带着几百人冲他一下,楚军也奈何我不得。旁人不知道,你胡烈能不知道我自幼习武,几十人近不得身前?”

  胡烈边随着他走,边正色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大帅不比当年了,当年身负的不过是几百人的性命,就算是自己有什么不妥,也不算什么。现下飞龙军二十万将士,管地里千百万百姓,可都是寄与你一身。别的不说,万一一支冷箭飞来,你教王妃怎么办?”

  张守仁知道各人心意,便在帐中坐定,看着众人微笑道:“好了,李世民也有轻骑侦察敌情的时候,那还是在敌人的阵前呢。我今日所以跑到咱们阵前,不过是想看看兄弟们的模样举止,还能顶上几天。”

  张仲武上前笑道:“末将以前不在军中,不知道厉害。这阵子跟大帅在营内,亲自与楚军交手,以末将看来,楚军也算精锐强军,是前朝两宋,甚至辽兵金兵所不能及。而大帅的飞龙军却还远在其之上,以末将浅见,若说进击,咱们是力有不逮,楚军想攻进来,别看他们今天打到了寨墙,可是离破墙进来,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这一番话,说的帐内诸将都是一笑,当下均道:“张将军此言在理,确是如此。”

  李勇也跟着笑道:“旁人不好说,以我的见识,再守一个月是绝无问题。”

  他又沉吟道:“只是时间久了,咱们粮草不继,敌人士气越打越高,援兵越打越多,也是可忧。”

  胡光也道:“别的也罢了,敌人水师最多再过十日,必定可以赶到,到时候建康至京口一线,全被封锁,咱们的粮草要从庐州转运过来,耗费过大,补给乏力,这才是当真可忧之处。”

  张守仁在张仲武说话时,只是微微一笑,斜眼看他一眼,并不做声。待李勇说完后,也只是微一点头。只是胡光的话,他却微微动容,向着胡光笑道:“好,想到这一层,也是有进益了。”

  说罢,先接过亲兵递上来的热茶,啜饮一口,又接着笑道:“我到不怕他们能攻进来。石重义老j巨滑,绝不会出错。不过,他的性子也不够卤,打的不狠,攻的不坚决。折腾这么多天,才折腾到寨墙,那儿咱们的弩箭够多,射程够近,他们想打,很好,就怕他折腾不起。人一死的多少,攻的没起色了,他底下的将军们一闹,他又没主张了。这个人啊,适合守城,不适合主攻。”

  胡光叹道:“不止是他,其实楚军中,多半都是这样的将军。吴猛吴将军擅攻,就被排挤的不行。大楚,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张守仁笑道:“正是此理。他不善守么,咱们就非得让他攻,他不攻还不行。嘿嘿,天天吵吵闹闹,轮番攻打,想这样拖跨我,还早的很。不过,不等他如意算盘算到时间,咱们可不能再给他从容布置的机会了。”

  他神采非扬,心中极是高兴。这一算攻楚算计,均是落入他算中,并无差错。算来最多再过一个月,就能全师回军,防范蒙兀人。而新得的大好土地,众多人口,将成为他的战备力量,兵员和粮食源源不断的送往中原,对蒙兀人,再也不必太过担惊受怕了。

  众人见他高兴,知道必定是这一日新得了战报,便纷纷问道:“大帅,李将军那边必定有捷报,第三军的情形,究竟如何了?”

  张守仁极是惬意的往后一倒,只觉得浑身酸软的肌肉一阵放松,身体的舒服加上心灵的振奋,让他几欲高呼。

  只是当着这么多属下,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只得又坐正身形,向着众人笑道:“平江已克!”

  此事他中午就已经知道,只是当时正在激战,却也不能通知诸将。此时自他口中吐出,众当当真是松了口气。

  平江是大楚京师,前朝临安城的最大屏障,城高民多,极是繁华。以前归着建康军管,城内总有三万人的守军。此次在汤山交战,城内守军多半被调在战阵,城内守兵止余万人不到,极是空虚。然则毕竟是大城,城高险峻,若是守兵拼死抵御,破城也绝无想象中那么轻松。李天翔除率本部三万人不到,还有各军抽调的两万人,加上张仲武的几千部下为前导,三日前动身,算来连赶路休息,攻城时间不到一天不到。如此算来,当真是一攻即克。

  胡烈身为讲武堂的教官,对战例典范最是用心。此时见张守仁高兴,便向他问道:“大帅,平江是个大城,守兵虽然不多,也不可能如此就轻松攻破,不知道李将军用的是什么样的妙法?”

  “嘿,说来简单之极。张仲武将军的属下,多半是这江南本地人,李天翔这小子,命人将建康军的军服发给他们,让他们换了,到了平江城下,只说是前面害怕城内空虚,调派援兵前来。他们都是江南本地人,军服番号,甚至带兵的军官都明显是楚军将领,那守城的将官如何不信。盘查了一下后,便即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入。”

  他嘿嘿一笑,接着道:“这一进,这城门想再关起来,可就难了。”

  各人这才恍然,均道:“善战者,动于九天之上。李将军这一下,可真是神来之笔。”

  张守仁点头道:“不错。他没有攻城器械,连云梯都是一架也没有。若是强攻,别说一天,十天也未必打的下来。其实我原本让他试探着攻城,不行就绕道平江,直入秀州而进逼就师。平江一下,则后顾无忧,他必定是全师猛进。我料想,最多五天,他必定能逼到京师脚下。到时候,咱们眼前的这个石大帅,可就要凄惨的很了。”

  因见诸将都面露笑意,他却肃容道:“咱们这一次攻楚,算来已经离胜局不远。襄城吕奂,他也不足为患。我留给吴猛那几万人,他必定不会辜负了我。吕奂此人,论能力不如石重义,论忠心还不如一条狗,他一败,要么降我,要么西逃投蒙兀人。襄城军主力一失,城亦不可守,不论是吴猛趁势而下,还是我得手后引兵西去,都绝无问题。不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当务之急,一者是咱们要等李天翔的消息,这里绝不容有失。你们都很自信,却不可自傲。古人有云,骄兵必败,望诸君慎之。”

  诸将均抱拳低头,向他道:“是。”

  他又道:“二来,不但要守住,还要善用士卒,养精蓄锐。打的疲了,就算是敌人乱了,咱们抓不住胜机,打不跨敌人,让他们保有实力,也是不成。举凡种种,均需尔等用心,不可懈怠,若有轻忽以致出错者,多年交情,却也是顾不得了。”

  “末将等谨遵大帅之令,绝不敢懈怠。”

  “那好,都去吧。”

  见各人乱纷纷退出,张守仁却唤住韩璐羽与方子谦二人,向他们问道:“北边情形如何?”

  两个对视一眼,均摇头道:“现下正是打仗的好时候。咱们这边动手,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也没有闲着,他们早前已经在漠北打了几仗,阿里不哥都吃了亏,和林丢了,他已经退到极北,忽必烈粮草补给不上,战马也很瘦弱,却也是追不上他。那阿里不哥却又不依不饶,带兵打他,两边这样一闹,免不了又是要纠缠一气,不等到打的累极了,停不下手来。”

  韩璐羽却是抓住机会,要卖好给张定国,便笑道:“自从大帅委了巡抚,山东一境交给张定国将军治理,却是极好。现下山东境内,官员清廉,官府肯办实力,劝农亲桑,恢复生产,严守黄河。此次虽然巡抚中军过来,沿河却是留着好多的细作密探,还有少量的守兵戒备。一有风吹草动,不等官府发觉,早就有百姓禀报了上来。那蒙兀人除了在幽燕之地还有些耳目外,黄河南北,咱们的人穿州过府,如入平地,河北百姓都说,巴不得张王早点打过来,解民与水火之中。”

  张守仁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头,沉着脸道:“间军者,刺探敌人阴私,禀报常人所不知者。你说的这些,年年逃过河来的人,要向我念叨几万遍,还轮的到你来饶舌?”

  见他惮若寒蝉,不敢再说,张守仁便抚慰道:“不过你说的也是实情,不算谄媚。如此这般,我才能稍稍放心。我这里用了全力,如果忽必烈这时候抽冷子给我一下,那可不得了。”

  方子谦笑道:“这也不大可能。大帅觉得吃力,忽必烈又何尝轻松。咱们年年打仗,却是越打越富,人越打越多。可是鞑子知道什么理境安民的事?蒙兀人恨不得把北方汉人杀光,耕地全变成牧场。现下他打仗,要衣服,要棉花,要铁器,要黄金,要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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