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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画江山第4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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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翔道:“将军,事情尚未到绝望之时,并不需要拼死一搏。”

  “哦?”李天翔轻声冷笑,先将佩刀横在马背,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对方说一句投降谈判的话,便立刻挥刀将他斩杀。

  李文舟心中掂缀,知道这会子稍有不慎,自己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脸上却是从容淡然,好似并不是身处险境,反而是闲庭信步一般。

  他将脸转向敌人一方,并不看向李天翔。看着黑压压的敌军,沉声道:“将军,可知道观云望气之说?”

  事观眼前局势,不论他此时说些什么,李天翔都想好了应对之辞。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刺史竟有闲暇与他讨论起天文学说来。

  微微一楞,李天翔狞声道:“我只知道观敌望阵,判断敌我强弱,寻得战机,歼灭敌军之法,观云望气,不过是术士骗人的伎俩,我如何能知!”

  李文舟道士出身,有些不信道的儒生三不五时就寻他辩论一场,言辞刁钻刻薄,神情举止傲慢之极,李天翔虽然冷言冷语,却又如何能教他在意。当下从容一笑,向着李天翔道:“将军,其实呼风唤雨,凡人自然不能。但观看天色,判断晴雨,甚至风力方向,大小强弱,都可以以经验智慧来提前预测,诸葛亮所谓借东风,也不过是他知道观云看气,知道天气转变,方才可以。”

  见李天翔面色转变,已经开始低头思索自己的话,李文舟便又笑道:“三国里有句话,不知天文,不可为将,正是此理也。”

  李天翔之所以能在数年时间内成为名将,就是因其智计超绝,性格坚韧,李文舟的言辞,若是换了旁人,短时间内绝无可能从他布置的圈套中脱身。李天翔不过低头略想一回,便冷笑道:“兵法之道,运作之妙,岂是一个天文可以概括的。给我十万雄兵,黄河以南,我可以纵横无敌。管你雨雪大风,我一概可以依着兵力和地形,做出相应的判断。你就是知晓天文,又能如何?不知天文不可为将,当真笑话。”

  他眼中怒火渐渐难以抑制,盯视着李文舟道:“眼下是这样的情形,你说起这个又有何用?”

  李天舟眼中满是笑意,拱手答道:“将军适才的话其实才是正道。所谓天文者,究竟是兵法中的小道。将军奇正相辅,用兵若神,又何必在意这些小道。不过,虽然是小道小术,贫……不,眼下这场困局,没准可以由这小术上来寻得脱身之法。”

  他适才说的快了,差点儿说出“贫道”这个往日的自谓之语。偷眼看了一下李天翔,见他并不在意,便暗自放下心来。

  “你此话怎讲?”

  “下官观察天色,闻嗅空气,再看这风势越来越大,还有根据日子判断,最多不到半个时辰,咱们只要再拖一会儿,必定会有瓢泼大雨落下。到那时,雨水如注,遮蔽月色,天色晦暗不可见人,敌人的火把亦被雨水浇灭。咱们趁势突围,多半就可以冲杀出去了。”

  这到当真是一个脱身妙法,若是果真如他所言,随时都会落下大雨,雨色中难以分清敌我,到时候一冲一杀,敌部多半是没有做战经验的流民,那时候必定会队列大乱,难以支持,以纯粹是骑兵组成的飞龙军,必定可以轻松逃出。

  只是这一方法说来容易,做到又何其困难。李天翔伸手闭眼,感受着冷风中微弱的雨意,到也确如李文舟所言,风中湿气凝重,眼见确是要落雨。只是抬头张目,看向前方,敌人的队列已经推进到半里开外,虽然脚步越来越慢,渐有停步之势,却又将包围圈又紧了一些。依着李天翔的经验来判断,敌人的主将显然是要让部下暂喘一口气,先略停一下,然后便可以一鼓作气,冲杀过来。

  再有,也可以利用这缓慢的推进,压迫飞龙军的军心士气,使得飞龙军自己就很溃乱,这也是省心省力,利用心理压迫的一种战法。

  “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杂种,用兵之法,还真是滴水不漏。”

  虽然骂了对方一句,李天翔却也不得不佩服,对方是将他手中的筹码最大最好的利用,使得李天翔这个智计百出的名将,竟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一般,无处可逃。

  李文舟见他沉吟不语,便知道对方已经信实了自己的话,便又凑过头去,向李天翔耳语道:“我看对方也都是些流民,手中的武器都破败不堪,咱们这边是不是用些疑兵之计,阻住对方前行,两边只要略一僵迟,大雨一落,咱们就可以突围。”

  就在此时,一直缓步进逼的敌人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几千人顿足而立,一时间灰尘大起,随着大风刮将过来。

  李文舟见状大喜,笑道:“看,敌人果然不敢进逼,心存犹豫。将军只消派人过去,言明利害,我想河南境内无有大股的匪患 ,这些人一定是从河北刚刚过来,心里未必不怕。咱们宣明魏王大帅的德意,安抚敌人军心,就算不能招降,也可略阻他们一会儿吧?”

  他人虽精明强干,到底从来没有经历过战阵之事,并不知道敌人停步,是最厉害的举措。旁人到了罢了,李天翔的随从亲兵脸上已经紧张之极,一个个手握战刀,汗流浃背,知道一会敌人再次行动之时,便就是雷霆万均之势,再也无法阻住敌人奔袭的脚步了。

  李天翔原也要和李文舟说明原委,让对方打消念头。转念一想,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没准真的能让他劝住对方,拖延时间。

  因点头向李文舟笑道:“李大人说的没错,敌人果真是心存犹豫。咱们到底是官军,他们现下杀了咱们,等大帅听闻消息,震怒之下,又岂能有一人活命?”

  见李文舟连连点头,他又面露难色,向对方道:“只是这种事情,非我所长。临敌对阵,是我之职,我不敢辞耳。然陈说利害,辩明道理,说动对方主动归降,以我看,还得文舟兄你去方可。”

  若是李文舟一向了解此人,也不会落入他套中,这李天翔向来孤高自傲,除了张守仁外对谁也不曾服气过,却哪里说过这么多赞扬人的话。

  “好好,此事是我提出,也自然需我去料理。”

  李天翔觉得一阵愧疚,对方是个文弱书生,虽然看起来狡猾多智,能说会道,安知对方却又是怎样的做法。若是这人骑马到得近前,对方也不打话,一箭将他射个对穿,这人却也是死的真冤。

  心中虽如此想,却也是无法再行说明,只是道:“好,我在这里,祝大人能够成功。若事可成,我一定向大帅力保大人!”

  “不敢不敢,下官这便去了。”

  说罢,李文舟翻身上马,自己一手持火把,一手持缰,向着对方大阵缓缓驰去。待稍近一些,李天翔等人便听到他大叫道:“诸位好汉,不要厮杀,下官飞龙节度治下登州刺史李文舟,孤身前来,请好汉中能做主的,出来商谈。”

  他声音高耸平和,字正腔圆,并没有一丝颤抖和害怕的表现。

  李天翔睁大双眼,紧紧盯着对方阵中。只要对方射出一箭,或是对李文舟刀剑相加,他便立刻下令,冲杀过去,趁着兄弟们愤怒之时,也可以多杀几个敌人。

  片刻过去,眼见是敌人最后的骑兵队伍中传下命令,前面的步卒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李文舟并不犹豫,而是放开缰绳,让一个流民牵了,自己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抱拳,满脸微笑,隔的老远,仿佛可以听到他一直在和对方寒暄致意,满嘴什么兄弟们好,吃了没云云。

  这样的情形,他这样的表现,不但引的流民们面露笑意,就是飞龙军中,自李天翔而下,均是面露笑容。

  无形之中,两边对峙的紧张气氛,被减弱了许多。

  他这样的表现,其实对飞龙军来说,有些自降身份,或是有些耻辱的味道。只是这人言辞从容,风度绝佳。进退之际,不象是被敌人胁迫,到好象是与街邻闲话家常一般的从容自若。

  如此一来,那种屈辱感便减弱了许多。

  眼看着他被人导引,一直到了敌人步阵之后,被一群骑兵一围,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李天翔借着这个空闲,心中只是寻思。这里是数州交界之地,方圆百里内绝无人烟。有小股的强盗存身,还可以勉强接受。只是这样几千人的大股匪盗,却是如何逃过执金吾中的越骑的巡查?又是如何逃过所有的耳目,无声无息的在这平原地界存身?再有,就算是他们一直蛰伏不出,以致逃脱了当初的大举捕拿,却又从哪里搞来粮食,长期躲藏?若是躲了起来,却又为何在现在这时候大举出动,自现其形。

  飞龙军现下得了山东准南,大片的疆域连成一片,西面的廉希宪虽然大练水军,随时准备前来攻打,却苦于河北方面并没有给飞龙军相应的压力,使得张守仁可以调集主力,防范着河东陕甘的来犯敌军。如此一来,结果反而形成了对峙之势,河东关陕的蒙兵不敢东犯,张守仁也因实机不到,不敢西侵,两边隔着潼关和黄河天险,竟形成了相峙无事的局面。

  如此一来,在境内发展生产,清剿流民匪盗,便显的得心应手,兵力充裕。莫说是河南无匪,就算是新得的山东准南,也是绝少见着百人以上的流贼了。眼前这股贼人,侥幸脱得追剿,却在这个时候暴露形状,当真是教李天翔难以理解了。

  若说是从河北新过来的贼盗,却又是如何大规模的从河防严密之处逃到内地,更是殊不可解。

  心中想来想去,其实也已经想过多次,只是一直不得其解。此时思考,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心里的紧张情绪罢了。

  李文舟去了不过一刻功夫,在所有的飞龙军战士心中,却只觉得时间难捱之极。本来是有死无生的局面,被他这么一搅,仿佛却又有了一线生机。

  各人心中期盼,又想他早点出来,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是何用意。又盼着他不要出来,多拖一点时间,使得老天保佑,天落大雨,让各人可以纵马冲杀而出。

  就在这七上八下,心慌意乱之际,风势突然变大,片刻过后,雨点飘然落下,先是一星半点,然后连绵成线,最后狂猛凶暴,这样的夏末天气,原本是天空繁星点点,此时却是乌云密布,天降暴雨。

  第一卷 第九卷 兵者诡道(六)

  “这李文舟真是人才。”

  李天翔在心中慨叹一声,却是大声向众人令道:“天落大雨,此突围良机。我带着亲兵在前,各位紧随我后,待敌人火把渐次熄灭,便以驱策战马,全力向西而冲。”

  众人多半无话,眼前情形一看分明,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逃出生天,就再也没有机会。

  只有唐三和燕小乙等人道:“这可不成!李大人为了咱们去和贼人周旋,咱们若是抛下他跑了,这可成什么人。”

  其余护兵也都是叫道:“咱们绝不能抛掉李大人,自己逃命。”

  其实唐三和燕小乙还确实有些真情实意,不想抛开李文舟独自逃生。其余各人,不过是碍于军规罢了。飞龙军制,临敌战阵之时,主将阵亡而部属逃生,全部斩首。这条军规,在战场上还有些弹性可言,毕竟千军万马征战时,任谁也不能随时护得主将安全。而象护送李文舟这样的文职官员的差事,主官死了,下属居然平安逃了,等待这些护军的结局,自然是不言而喻。

  这些人的心思,李天翔自然明白,情势紧急,他却也不和他们多说,只道:“你们随我一起冲,军法一事,我自然会向上头解释。”

  看唐三等人的脸色,自然是不信他这个自身难保的罪将的话,他冷哼一声,向着秦华道:“你一会紧随我后,他们走不走,咱们不必管了。”

  他忖度情形,众人集成一股外冲,到不如分散开来。唐三等人加起来也有近五十人,他们留守不冲,却正好吸引着敌人分散兵力,可以确保自己一行人顺利突出重围。

  盏茶功夫过后,天下的雨线在天地间织成了一道道密不透风的大网,敌军手持的几百支火把渐次熄灭,李天翔知道时机就在此时,任是身经百战的军人,突然由明到暗,也会在短时间内陷入一种难言的惊乱情绪中,更何况对方大半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流民。

  他吐出口中的雨水,正要下令,却只见暗夜中传来纷沓杂乱的脚步声,李天翔心中一凛,心道:“难道对方知道咱们要趁夜突围,先行动手不成?”

  却听不远处有人叫道:“李将军,是我。”

  李天翔心中一宽,忙在黑暗中将手一摆,也不管人能否看到,就紧接着道:“是李大人回来了。”

  李文舟却听见他话,急忙答道:“没错,是我。外面太黑,还请将军和我到庙里叙话。”

  “好。”

  两人的亲随伴当,立刻先跳下马,躲在庙内,将火折子引燃,然后放在余热尚存的火堆上,各人只听得木柴噼啪几声爆响,一股火星跳将起来,过不多时,明亮的火焰就在这不大的古庙大殿内重新燃起。

  李天翔手持战刀,凝神看那李文舟,只见他身上的绿色官袍已经被雨水淋的湿透,脸上的胡须也被浸透,湿沾沾的结成一缕缕一团团,原本白皙的面孔因为又湿又冷,显的青黄一片,看起来,当真是狼狈之极。

  这当口儿,却没有空去寒暄安慰,他直接劈头就向李文舟问道:“李大人,这一股贼人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围住咱们,又是什么用意。”

  李文舟在雨中被淋半天,他不象武人那样,身着有着可以挡雨的牛皮战甲,虽然大雨如注,里面的内衣还不至于湿透,可以保暖。他身上的衣服早就从外至内,湿成一片,冷冷冰冰的粘在身上,当真是难受之极。

  听得李天翔发问,虽然自己急欲靠在火边,烘烤一下,却也只得提起精神,向他答道:“将军,咱们原先的想头,却原来都是错的。”

  李天翔身形一震,沉声道:“怎么?”

  “这一股贼人,却并不尽是流民,里面最少有千多人,是职业军人假扮。不仅是那些骑兵,还有很多隐在步卒队中,若是咱们强突,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天翔只觉后背心又热又麻,额头上也是热汗淋漓,心中忍不住想道:“对方的主将到底是谁,若是北面蒙兀人的走狗,一定要想尽办法将他斩杀,不然一定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其实他也是高估对方,对方主将现下所为的一切,只是将他手中的资源最大化的利用起来。而李天翔不过是吃亏在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任他智计百出,也是无法可想罢了。若是两方实力相当,临敌对阵,只怕还是李天翔要略胜一筹,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信心大失,才会觉得对方如此可怕,诚为难以抵敌的劲敌。

  李文舟见他面色凝重,并不敢再卖关子,当下又道:“咱们原以为他们是原本河南地境的流贼,或是因为北方大灾而跑过来的流民,其实都是错了。”

  李天翔眼中精光一闪,道:“难道是从南边过来的?”

  李文舟在腿上轻拍一下,叹道:“可不是么。咱们的主力和眼光,都盯着黄河和北边,谁成想,这一股人是从南边过来的!”

  飞龙军在表面上还是大楚的军队,不过是由张守仁统领北伐罢了。因为北方强敌林立,南边风平浪尽,大楚全国上下,包括文臣武将和普通百姓,都以守成便为满足,全国上下,对北方故土绝无野心,也自然不会去打北伐功臣张守仁的主意。这几年来,虽然大楚高层对张守仁的功绩野心很是警惕,多次试图拉拢飞龙军回归朝廷,不过也只是在大楚最高的决策层有少数人知识罢了。这几年来,大楚的镇边守将,接到的指令无非是小心提防北兵,不得与蒙兀或是飞龙军起任何的冲突纠纷,务必要稳守平衡,以保两边平安。

  这样的情形,飞龙军上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是以全军上下,也是全力提防北方强敌,镇守南方边界的,不过是少量的主力及一些地方警备治安的军队。

  李天翔就是在适才绝望时,也没有面露惶恐,此时听得李文舟言道这一股流贼竟然是南兵假扮,渡过准水而来,却忍不住双眼圆睁,惊道:“难道是朝廷下令?”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立刻止住话头。

  以他的身份地位,曾经参加过张守仁召开的参谋会议。会议中,只是纯粹由战役和战术的角度,来分析南兵突然入境,该如何应对反击,然后挥师南下。张守仁虽然并没有明说举行这种军事会议的目地,李天翔却也知道,飞龙军和大楚朝廷将来或者将有一战。而朝廷一面,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没有飞龙军这样的进取兼并的心思,是以演示时,多半是以飞龙军主动入境为演习的主要指导方针。

  若是朝廷颁布诏令,以讨伐叛逆的名义入境北侵,飞龙军一来是在战略上准备不足,必定吃亏。二来是在大义上无法向中下层的官员和百姓交待,措手不及之下,必定很难应对。

  因此种种,李天翔才会在听说此事时,大惊失色。眼下飞龙军正是局面大好,只需提防河东关陕来兵的时候,若是南方从背后突然插上一刀,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李文舟缓缓摇头,答道:“虽然统兵的是大楚的一个指挥使,却并不能算是大楚朝廷授意。”

  “此话怎讲?”

  “唉,李将军,这事说来话长,不如请那将军前来叙话,如何?”

  “他敢来么?”

  “这却是他自己要求,我原以为他在说笑,看他神情举止,却是认真的很。”

  李天翔微微冷笑,向他道:“我却也想知道,把我李某人弄的如此狼狈的,却是何许人也。”

  说罢,向着自己亲兵令道:“去,到外面请敌人的主将进来叙话!”

  那亲兵听令去了,过不多时,庙内诸人只听得外面一阵靴声囊囊响起,然后有人道:“大楚建康统制部下指挥使张仲武,奉命请见。”

  李天翔厉声道:“请!”

  此时庙内灯火通明,那张仲武在外面黑处久了,听得李天翔吩咐,便即入内。乍一进来,火光刺眼,便将眼睛一闭,半响过后,方才看到李天翔正手持战刀,看向自己。

  他也顾不得一头一脸的雨水,便即躬身弯腰,向李天翔行礼道:“末将参见李兵马使。”

  李天翔却也正在细细打量于他。只见此人身量极高,面色黝黑,脸孔上须发乱生,虽然被雨水浸透,却仍然是虬张横刺,显的极是坚硬。火舌一添一张之际,将这张仲武的身形一拉一涨,更是增其威势。

  李文舟适才与张仲武会谈时,对方先是骑在马上,然后又是雨水浇熄了火把,看不真切,待到此时,看到张仲武立身在自己身前不远,足足高过他一头,便在心里暗自喝一声彩:“好一条黑大汉。”

  李天翔看了半响,只觉得眼前这自称的指挥使,只怕是一个上好的勇将,冲锋陷阵,无坚不揣,若是论起智计,怎么也不能和将自己困了大半夜的那个对手联系在一起。

  他心中惊疑不定,因问道:“可是你带着属下,又裹挟着南边各州的流民,偷偷渡过准水,将本使围困在此?”

  张仲武并不抬头,只是闷声答道:“正是,末将奉命剿贼,因顾及百姓起事,无非是无法吃饱饭,是以不肯下狠手剿杀。上头几次催逼,都敷衍过去。怎奈末将安抚不成,流民起事越来越多,别的将军却不象末将这般心慈手软,直杀的血流成河。时间一久,末将的管地内流民四起,别处已经是安然无事。统制使大人震怒,便下令要将末将阵前处斩,以正军纪。没奈何,末将只得反了,带着属下兄弟,再有这些造反的百姓,东走西藏,偷偷渡过准水,想来投奔魏王殿下。”

  他如此恭谨,连说话的语气都极是沉闷平实,李天翔心中一阵失望,却又喝道:“既然如此,你怎敢带兵犯上,将本使围困在此?不论是飞龙军还是大楚朝廷,知道你这样的犯上举止,岂能饶你!”

  “是,末将也并没有想过脱罪,只盼将军能够饶了末将属下的兄弟,末将则自刎向将军谢罪便是。”

  说罢,他抬起头来,黝黑中带着一丝红润之色的脸庞上,尽是诚挚之色。见李天翔不置可否,他双眼含泪,拱手而跪,又道:“今日之事,全是末将的主意。白天,末将属下的兄弟们遭遇将军,激战一场后回去禀报了我,我知道身披紫袍的必定是兵马使一级的大将。心想,千里迢迢跑到河南境内,无人引见,上下不知端底,若是贸然穿州过县的,只怕立刻引来大军围剿,动静闹的大了,多有不便。是以想了这个主意,也想到将军多半会在这里歇脚,这才带着兄弟们过来。其实无论如何,末将也绝不敢伤将军和飞龙军的各位兄弟,只盼将军能只罪末将一人,饶过其余的兄弟们,则末将死了也甘心了。”

  第一卷 第九卷 兵者诡道(七)

  李天翔初时也被他这憨厚的脸孔,诚挚的语气所打动。想到这人爱民如子,不惜自毁前程,甘愿成为反贼,也要相帮百姓,带着自己属下的兄弟,千山万水,逃到此地。观其行,听其言,当真是个义薄云天之士。一想到这人话里的意思,所谓不便,不过是害怕暴露其形,朝廷找张守仁要人,则张守仁必定陷入两难的境地,而突破楚军阻挡,又偷过飞龙军的防区,在这信州地界不久,就足以根据地形来判断李天翔的落脚地,又根据下属的报告,迅速制定了做战计划,这样的人,岂能是他表面上展露出来的这般的仁德和没有心机?

  他微微冷笑,打量着张仲武,只觉对方的眼神并不闪烁,直视自己。虽然明知道对方围困自己,又不肯动手,只是为了让飞龙军的军队高层了解他的带兵手腕和高超的谋略,而不是表面上所言的原因,却总不能完全坚信自己的判断。

  叹一口气,李天翔将张仲武扶起,苦笑道:“不管如何,你找我算是找对了,也可算是找错了人。”

  见张仲武一脸的不解,李天翔歪一歪嘴,道:“这些身佩剑斧铁牌的军人,是我飞龙军中专司军法的军人,直属节度府管制。军中不论何人,犯下军法,都由军正司下来捕人。”

  这一番话说完,张仲武顿时了然。眼前这个将军到确实是身居高位,只可惜,身陷囹圄,正是自身难保的时候。说找到了,就是他必定会向张守仁禀报此事,可以不必多生周折,说找错了,就是这人眼下的境况如此,他的话未必有什么好处,反而可能带来不可预测的祸事。

  他心中一阵阵的光火,好不容易逮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却遇着这么一个倒霉将军。

  心里虽然懊恼,却道:“原来如此。不过咱们只求魏王能够收留,也不必在行动时引起地方官府的注意,闹出轩然大波,引的南边注意。除此,也别无他求,将军境况如何,并不要紧。”

  他微笑着又道:“况且我看将军如此神勇,智计百出,魏王或许只是一时之怒,必定不会太过难为将军的。”

  他若是说别的到也罢了,此时夸奖李天翔,却着实令他恼火。当下也顾不得在研究这张仲武究竟如何,只令道:“既然你是实心投效,该当如何,我现下也做不了主。你且约束部下散开,就地歇息,能躲雨就躲一下。待到明早,随我一起往颖州便是。”

  张仲武微微一笑,躬身道:“我属下的兄弟们什么苦没吃过,就让他们在外面候着便是。”

  李天翔眼皮一跳,也不做声。

  因为局势诡异,虽然身上湿淋淋一片,他却是衣甲不解,只靠在火边假寐。到是李文舟从容不迫,唤来随从,取出干净衣袍换过,又令人将湿衣在火前烘干收好,这才安然睡倒,鼾声大做。

  一夜无话,李天翔心中有事,睡不安稳,待迷迷糊糊看到一丝红彤彤的光线,便舒腰长身而起。扫了一眼庙内的诸人,均是红眼兔子一般,似睡非睡。他微微一笑,知道各人心里害怕,并不能安睡。

  再看李文舟身侧,那张仲武黑铁塔一样的身躯倒卧在一堆干草中,正是睡的香甜。李天翔当真是哭笑不得,自己一大群人被此人搅的不能安睡,他到是若无其事,浑不将眼前的尴尬放在心中。

  当下命人将他们尽数换起,略整衣袍,也不整治早饭,便决意立刻动身。那秦华也是心中着急,在这里莫名其妙的耽搁一天,还有不少弟兄受了伤,回到颖州之后,也不求这次差使能够被记功,但求无过便已满足。

  各人整治完毕,渡出庙外。因为大雨初霁,空气清新之极,再加上耀眼的朝阳冉冉升起,众人均是觉得心旷神怡,昨夜的郁闷与颓废,一扫而空。

  再放眼去看那些南来的流民和士兵,却果如张仲武所言,就那么队列整齐的站了一夜,此时虽然不少人面露疲敝之色,张仲武只是一声令下,众人便立刻收拾停当,扔下那些木杆锄头等物,排成行军队列,准备跟着飞龙军一起动身。

  李天翔见对方治军如此严整,心中也是敬服。那些职业军人到也罢了,流民不过是乌合之众,居然被他整治的如此听话,这其中有着多少手腕,多少颗人头落地,却也是必不可免之事。

  至此再无别话,由飞龙骑兵打头,簇拥着李天翔在前,身后数千浩浩荡荡的南来逃军与流民队伍,穿州过县,一路往颖州而去。

  若不是秦华与李天翔等人的身份,那些南来军人若是想接近颖州百里开外,也非得死战不休,还得运气绝佳才成。

  及至颖州城外,眼见着灰色的城墙高耸入云,敌楼上坚着魏字大旗,李天翔嘘一口气,向秦华问道:“听说大帅曾有意迁王都于洛阳,诸位参军和大将也都有此意,怎料竟未成行?”

  秦华微微一笑,答道:“这样的军国大事,我不过是个小小校尉,怎能知道端底。将军见了大帅,自行问过便是。”

  得河南与山东全境后,飞龙军下一步的动身,不问可知。现下潼关在蒙兀人手中,洛阳已经成为距离潼关最近的大城。迁帅府王宫于洛,北可扼黄河之险,西向可叩潼关之险,加上名城要地,关隘险峻,就是旧朝遗留下来的王宫也比颖州那寒酸的帅府要华丽壮美许多,张守仁却迟迟不肯搬迁,却是不知是何用意。

  见秦华并不肯说,李天翔似笑非笑,也不追问。以他罪将的身份,讨论这样敏感的话题,对方的回答,已经够客气了。

  秦华见他神色,却也有些黯然。一路上他跟随这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只觉得对方虽然冷傲,却是一个当真有本事,有担当的好汉子。此时见对方神情如此,也颇觉遗憾。

  当下讪讪道:“我曾听人说起过,大帅虽然有意迁至洛阳,却因为城内很多皇宫旧苑,享乐游玩之处甚多。大帅说,他搬进去住不好,不搬现成的,却去再修帅府,却更矫情。因着这一层顾虑,是以迟迟不肯搬离颖州。”

  李天翔略一点头,答道:“原来如此!”

  他知道这秦华必定不会拿这些骗他,张守仁也必定有过这么一段交待。只是以他的分析和判断,不离颖州,却绝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正在寻思间,却见十余骑的帅府亲兵队伍自城门疾驰而出,稍顷之间,便已到得自己身边。

  “大帅传李天翔即刻到帅府相见。”

  “是,末将遵令!”

  李天翔在马上躬身一礼,以示遵令。却又听那亲兵头目道:“登州刺史暂时入城至驿馆安歇,大帅有空再见。那个张仲武,随李天翔一起面见。”

  李文舟拍马向前,向李天翔笑道:“一路多蒙将军照应,这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唯愿将军受罚不重,再回山东,下官必定会登门拜见。”

  自古庙一事后,李天翔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文官,却也有了敬重佩服之感,对方的见识胆略,竟并不在自己这个统兵大将之下。论起气度修养,还在自己之上。此时重武不重文,大帅并不立时召见于他,也在意料之中。

  当下他抱起双拳,向李文舟郑重道:“李大人言重。我在这颖州只怕要待一段时日,只要稍有可能,必定会到驿馆拜会大人,坐而论道,谈古说今,亦是人生乐事。”

  他此时心情困顿,说的话却也带有一点暮气。李文舟不免安慰几句,然后方才带着从人离开。

  李天翔眼见再无别话,便向那帅府亲兵头目道:“头前领路,咱们这便去帅府。”

  谈吐之间,却又仿佛可见此人孤高自傲,不可一世的旧日风范。那亲兵看的一呆,忙答了一个是,当下打马在前,引领着诸人往帅府而去。

  这颖州风光景致,李天翔当年见的多了,并不以为怪。今次回来,只觉得楼房渐多,行人如潮,其余酒楼茶楼之类,亦有增多。除此之外,街道越发宽阔齐整,路面也是洁净之极。这颖州不愧是张守仁得到后精心治理的第一个州城,论起规模气势,只怕已经不在大楚京师之下了。

  他尚且好些,那张仲武却是第一回见着颖州城内的模样气势。那些高楼砖墙,在形状上与南方的楼房相似,却是以烧制的砖石砌成,料想在坚固和防火上,比之木制楼居高明许多。(南宋时,中国人就建造了许多高楼。临安城最高的酒楼,居然比皇宫还要高出许多。而宋朝皇宫建筑,又是中国历朝中最高的,宋人城市人口密度太大,不得以用高楼来解决民居困难,也导致经常有大火焚城,是当时的一大难题。)

  再有整齐的坊市,脸色红润,神情快活的市民穿梭其中,叫卖声不绝于耳,当真是一副盛世景象。

  放在南方的京师和建康、平江、泉州等大城,这颖州规模与人口与之相当,却也并不出奇。奇就奇在,张仲武当年也曾数次进入中原,那种萧条与衰败,却也是亲历亲见,这五六年间,一个城市居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委实不得不教他啧啧称奇。

  至于城市规模之大,规划之精妙,市政之合理,环境之整洁,却不是他这个将军可以立时领悟的。于他而言,只是觉得这颖州气势恢宏,令人愉悦罢了。

  一路上走走看看,过不多时,就在颖州城中最中心也是最热闹的闹市之旁,却听他身边的一个亲兵喝道:“兀那黑汉子,还在看什么,到了。”

  张仲武虽然是大楚指挥使,在飞龙军中却并无军职。造反起事后,却也并没有穿着军装,那亲兵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便以黑汉子相称,却也并不是有意侮辱。

  张仲武听得他呼喝,也只是微微一笑,心中只是奇怪,帅府怎么会建在这个喧闹嘈杂之所。眼看帅府旁的居民若无其事,并不惶然如临大宾的模样,仿佛也并不如何畏惧张守仁的威名。要知道张守仁治世以严苛残酷闻名,不但境内的百姓闻之胆寒,就是张仲武在南方时,也常闻其名。却不知道这颖州城的居民,傍虎而眠,却是丝毫不惧,到底是为何故。

  心中奇怪,却见李天翔已经由帅府侧门当先而入,他不敢怠慢,急忙也跟着进入。

  待到了帅府之内,却是任谁也不敢再骑马,各人依次下马,在帅府前的广场右侧等候。

  张仲武放眼看去,只见三层二十七阶的汉白玉石阶上,钉子一般的站立着数十名衣甲鲜明的帅府亲卫,种种衣着不一,品级不同的文官武将,奔走不暇,或是神情愉悦,或是沮丧,或是不安,或是兴奋,表情不一,神色各异。偷眼去看,就是一路上镇静如常,并不以自己获罪而不安的李天翔,也是面露一丝紧张之色。

  第一卷 第九卷 兵者诡道(八)

  他不禁悠然在想:“当世名将不出其右,这张某人仅以驭下之能,想来也比我高明许多吧。”

  同张守仁相比,他到是并不惭愧,只是这院中的武将士兵,若是知道这个黑大汉竟然敢拿自己和魏王比,只怕会拿着刀柄,打落他满嘴牙齿吧。

  正乱想之际,先前来传的亲兵已经覆命回来,先向着秦华笑道:“校尉,大帅这会子就不见你了,说你一路辛苦,让你早点回去歇息,若是再有差使再说。”

  秦华先是脸色一松,然后却笑道:“大帅有没有说啥?我上的条陈,大帅看了没有?”

  他原是帅府亲兵领队,最受信重,那亲兵原是他的属下,此时也不瞒他,只笑道:“你的条陈大帅看了,然后就往旁边一丢,说:小儿无知。又说:也难为他一片苦心。”

  秦华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因知道大帅既然看过条陈,对他路上的举止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满,当下便?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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