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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的伤痕:“这些是……鞭伤对吧?小七啊,爹劝你一句,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和那些皇亲国戚发生纠葛,会给你惹麻烦的……”
萧启木然点头,父亲,一生未出过守陵村,靠打铁为生的父亲,似乎有着很多达官贵人都没有的智慧。
“离开家时,你虽然瘦弱,可……身上,还是完整的。看看你现在,比离开家时还要瘦,身上又……你这个样子,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安心。”说到这里,大锤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萧启侧过脸看着窗外,低声道:“身在军营,有些伤痕也是在所难免。小七答应过父亲,不会战死。”
大锤狠声道:“战死?你前胸后背的伤痕,分明是鞭伤!当年对外宣称你战死,一定是和朝廷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有关!算了,你的性子我也知道。既然你能回来,事情也算过去了。小七啊,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能看你回来,我也就安心了。答应爹,以后得空了,就常回家看看。”
萧启咬了咬嘴唇,重重点头。大锤笑了笑,道:“多久没和爹睡了?别走了。”
对于这个要求,萧启无法拒绝,便偎着大锤躺下。
很快就传来了鼾声。可萧启却难以入眠。父亲的话本已让萧启心惊,加上晚饭时又吃了几口硬馍,腹中早已绞痛难当。
因为怕惊扰父亲,萧启不敢乱动,只是紧紧抓住了被角。直到天色微亮,才有所好转。这是大锤也醒了过来,对上萧启疲惫的神色,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道:“人老了,觉少。你多睡会儿。”
萧启忙爬起身道:“不妨。”便服侍大锤起身。然后和大锤解释说去山上打些野味,便拿着弹弓匆匆上了山。
已然八年,山中的树木也粗壮了不少。四月的纸条,已经抽出新芽,枝条翠绿,鸟鸣清幽,可萧启却无心欣赏,只是匆匆向树林深处走去。
林中的阵法虽然有变化,但也难不倒萧启,再次站在木屋前,萧启几乎遏制不住全身的颤抖。
八年了,再次见到甩石子,该以怎样们的面目去面对这位恩人。
走到门口,扣了扣门,却迟迟没有回应。便推开门,屋中空无一人,陈设却没有改变,只是床头多了几个瓷瓶,想来是药材。萧启心头一紧,石头叔年纪也不小了,身体有些微恙在所难免。
寻而不得,萧启反而不那么紧张,略一犹豫,便坐在桌前静等甩石子回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萧启才听到开门的声音,回过头,甩石子提着一只野兔站在门前,也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第二卷 且看雏鹰傲青天 第卌六章 光风霁月,荡漾英雄
从甩石子的木屋出来,已经是正午,萧启抬首看着刺眼的阳光,脚步略微有些虚浮。轻轻摇了摇头,勉力驱逐心中的哀伤,提着从甩石子拿的几只野兔,下山还家。
萧启刚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山河站在石碑下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急忙上前,一手将他抱起来。
“七叔……”
萧启轻轻蹭了蹭山河的脸,软言道:“在等我吗?”
“嗯!”山河重重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鸟,一脸期待的看着萧启。
萧启将兔子别在腰间,道:“你新做的?”
山河开心的笑笑:“可以飞呢!”
萧启放下山河,在他的示意下扯了扯竹鸟的尾巴,竹鸟果然歪歪斜斜的向前飞了几步远,便栽倒在地上。
萧启笑着用脑门碰了碰山河的额头:“我们山河最厉害了!”
山河笑了笑,回头看看家的方向,神色又有些寂然。
萧启知道哥哥们不愿意山河不务正业,可自己暂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便将山河举起来,让他骑着自己的脖子,哄道:“山河乖,七叔带你在村中里玩儿好不好?”
山河毕竟是小孩子,更快就忘了不开心的事情,用手扯着萧启的长发,轻轻扯了扯:“驾!”
萧启也不恼:“坐好了,走咯!”
萧启带着山河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村中,与八年前不同,许多乡亲都推倒了土坯房,翻盖了小院。
转过街角,可以听到琅琅的书声,看来学堂就在前方。
萧启抓着山河的小腿,问道:“山河识字了吗?”
山河轻声道:“认得一些,但不多。”
“山河上学堂吗?”
“不……我不喜欢……”
“那……你爹怎么说?”
“我爹说,不喜欢就不要学了,庄户人家没必要认识太多字的……”
山河扯着萧启的头发,接着说:“我也不喜欢种田,不喜欢打铁……我喜欢……喜欢……”
萧启摸了摸山河的膝盖:“七叔回去替你说说。”
山河没有答话,似乎不是很抱希望。
叔侄两人又默默走了一段路,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略微佝偻的老妇人,那妇人身材精瘦,走路步步生风,正是黑辫。见到萧启和山河,黑辫几步上前道:“这不是小七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启叫了一声婶儿,山河也甜甜的喊了黑辫奶奶。
黑辫含笑上下打量着萧启,连连感叹:“不错,小七也长这么大了,模样俊俏,就是瘦弱些,不过没关系,这不回家了么,让大锤好好养养自然壮起来了!”
“对了!”黑辫想了想又问道:“小七回家后打算做什么营生?你当过兵,身手应该不错,镇上丁员外家招护院,你想去吗?我给你问问?”
萧启咬咬嘴唇道:“不必了,我想多陪陪爹爹。”
黑辫笑道:“也好,小穗家的媳妇刚生了个男孩儿,我去伺候月子了!小七你别急啊,过两天我给你说个媳妇!”
萧启淡淡道:“多谢婶儿。”
黑辫满意的笑笑:“今天顾不上,过两日到我家坐坐啊!唉,你也八年没回家了,你爹想你啊,天天没事了就和我们念道他家小七……有空多陪陪他也好,”
萧启深吸一口气,抓着山河的脚,轻声道:“好。”
黑辫满意的打量了萧启几眼,才匆匆离去。
以后的几日,萧启大多呆在家里与大锤闲话,或者与山河躲在村角鼓捣那些会动的竹鸟木马,而日子,就这样如水般飞逝,萧启的心也随着离去日期的日益临近而愈发揪紧。
这天清晨,萧启正抱着山河在院中替他洗脸,就听到村口传来刺耳的锣声。
随父兄们出去,便看到乡亲们都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一个精干的小吏正扯着嗓子命令村民安静。萧启心下疑惑,悄悄站在最后。
只见那小吏猛的一敲手中的锣,道:“百越进犯,皇上从年轻将领中选拔百人编以代号,秘密测试。半年后,代号七者脱颖而出,加封为七将军,位列人和将军之上。五月三十现身与上京,而后前往百越战场。天下百姓需立七将军位,日日祈祷,不得有误!”
说完,从贴身的包袱里拿出写着七将军字样的木牌,一一发给村民。
萧启有些慌乱,这就是齐煜给自己的答案吗?
闪烁间,正对上父亲清明的双眼,萧启忙将身体掩在怀中的山河身后,侧身匆匆离去,可他仍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如同烙铁般钉在自己背上。
果然,吃过午饭,大锤就示意萧启扶他回房,刚刚坐定,大锤便道:“是你?”
萧启身体微微一僵,低下了头。
大锤又道:“刀剑无眼,你小心。”
萧启心头一酸:“爹……”
大锤摆摆手:“你是做大事的人……什么时候走?我准备准备。”
“明日……”
大锤重重咳嗽一声,道:“这么急?也好,回去好好休息……我昨天和你二哥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山河过继给你。”
“爹?”
“看你的意思,短时间里也不愿意娶亲,可不能没有个孩子啊,山河那孩子和你也挺投缘的,不如就直接过继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可是……”
“你二哥和二嫂已经同意了。”
“那山河……”
大锤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道:“小七啊,以后山河就是你儿子了,晚饭的时候我问问山河,那孩子会愿意的。”
萧启低头沉吟了片刻,道:“爹,我想带山河回上京。”
大锤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上京?你去打仗,谁照顾他?”
“我认识一位长辈,擅长做一些奇怪的物什,山河也喜欢,所以……”
“好吧……随便你……”大锤摇摇头:“不过你要保证山河那孩子的安全,即使打仗也不要让他上战场。”
“一定。”
大锤坐起身,道:“还有一件事,你随我来。”
说着,拒绝萧启的搀扶,颤巍巍的走到屋角的佛龛前,轻轻一转,供桌下竟然出现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萧启急忙帮大锤将供桌移到一边,扶大锤走了下去。
洞口不深,很快就到了地下,开始萧启以为这里会是一间密室,可进来后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个蒲团,一幅已经败破的画像,因为昏暗,看不清画的内容。
大锤摸索着点燃了蜡烛,萧启才看清,画上是一名风华绝代的中年男子,画像虽然败破,但依然可以看出那男子的雍容气度和凛然气节。而细看那人眉眼,竟与萧启有几分相似。
大锤的声音慢慢响起:“这个人就是我们一家的祖先,姬月华……”
萧启微微一怔:“我家……先祖……”
“跪下!”
萧启依言跪倒,大锤又道:“作为我姬家子孙,誓死守卫中原河山,历经百年耻辱,此心不悔!”
萧启静静听着,心中激荡。
大锤又道:“这是先祖姬月华在遭受凌迟之刑时的遗言,一直口口相传。我本以为这句话永远不会再用到,可今日,我要你在先祖像前起誓,无论荣辱,誓死守卫中原河山,不为皇上,只为天下百姓。”
萧启被父亲口中的话深深震撼,想不到,相隔两百年,那个忠肝义胆,含冤而死的月华先祖竟然和自己有一样的志向,于是深深叩首道:“我萧启对月华先祖起誓,今生今世,定以驱除外辱,守护百姓为己任,穷其一生,百死不悔!”
大锤缓缓点头:“好!你去吧……先祖在看着你……”
萧启起身,直视着姬月华的画像,那个俊朗的男子也穿越时光,与自己静静对视。
许久,萧启重新跪倒,心中默默道:“先祖,我已洗涮守陵村百年污名,日后,守陵村人不再是反贼后代,而是守边有功的英雄,您的英魂可以安息了……”
大锤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神色复杂。
晚饭时,大锤看了看围坐在桌边的子孙,宣布了将山河过继给萧启的决定。
因为事先知道,众人都没有便显出明显的惊讶,而山河竟然看了看萧启,露出两个小小的虎牙。
大锤道:“山河啊,你知道过继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以后你要管你的七叔叫爹爹,而要叫你爹二伯。”
山河点点头,张嘴咬了一口萧启手里的馍,含糊不清的说:“知道了。”
小二和妻子有些尴尬,这个孩子性格虽然古怪些。但毕竟是他们夫妻亲生的,他们本以为山河会哭闹着不肯,小二的妻子衣兜里谁料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哄他的糖块,谁料山河竟然答应的如此痛快。
大锤也很是意外,又问道:“山河,你是谁的儿子啊?”
山河看了看萧启,将小脑袋埋到萧启怀里道:“我是爹的儿子!”
萧启深深动容,又微微有些尴尬的看着哥哥们,将怀里的山河抱紧,犹豫道:“我……明日回上京,想把山河带走。二哥你放心,我有朋友可以照顾他,教他本事。”
小二一愣,本以为即使儿子过继给弟弟,还是会留在自己身边,没想到,弟弟竟然要把他带走,心中自然舍不得。
“这……不太好吧……”
山河在萧启怀里扭了扭,道:“我和爹爹走!”
小二眼神一黯,看了看一样哀伤的妻子,也没有再强迫儿子留下,只是这顿饭,大家都吃的闷闷的,唯有山河,不时露出开心的笑意。
那一夜,萧启梦到了月华先祖,梦中,姬月华负手站在月光下,向自己颔首微笑。
第二卷 且看雏鹰傲青天 第卌七章 意料之外,惊现
因为带着山河,萧启的速度比来时慢了不少,第九日才来到上京城外。
已是傍晚,怀里的山河静静的睡着,萧启抬头看着上京高耸的城墙,轻轻叹口气,随即扬了扬嘴角,催马进了已经开始缓缓合上的城门。
第二日,萧启带着山河来到奇门子的住处,他本不想与故人相见,可想到山河,便不得不前来拜访。
刚刚扣了两下门,就听到奇门子嚷道:“妈了个巴子的,大清早的也不让老子睡觉!”
接着,门猛的被打开:“妈呀!鬼呀!大清早的见鬼了!”
四年来,奇门子除了身材更见肥硕,竟然毫无变化,丝毫不见老态,心中暗暗放心;可是依然控制不住内心的激荡,一时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奇门子又吼道:“你小子没良心啊!变成鬼这么多年才想起老子?是不会忙着去看女鬼了?”
萧启看了看怀里的山河:“三叔,我……没死……”
“我知道我知道!快进来!白钺那个老家伙早就和我说了!进来!”
奇门子拉着萧启进屋坐好,又吩咐顾婶儿去准备饭菜,才瞪眼想萧启吼道:“你没良心啊!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说来看看我!”
萧启看了看在怀里有些害怕的山河道:“我刚刚回了趟家。”
奇门子点点头道:“好啊!你也该回家看看了,这个小家伙是?”
萧启这才想起来介绍道:“山河,叫爷爷。”
山河疑惑的看了奇门子:“爹爹……”
“什么!这个是你的儿子?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不是你媳妇偷汉子生的吧?一点儿也不像你!”
萧启抱着山河坐正:“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奇门子用手板起山河的脸,探究道:“你老子那么好看,你一点儿也不像……”
山河不满的侧过脸不理奇门子,奇门子大笑道:“有趣的小东西!”
山河不满的吼道:“我叫山河,不是小东西!”
“有趣!山河!好名字!萧山河?大气!”
萧启抱起山河,轻声道:“山河要叫爷爷,爷爷会做那种飞鸟呢!”
山河将亮晶晶的眼睛转向奇门子,奇门子叹口气起身道:“好好好,我带你去看!小东西!”
“我不是小东西!”山河从萧启怀里跳出来,一面跟在奇门子身后,一面喊。
午饭后,萧启哄山河睡下,才细细讲了山河的事情和自己的目的。
奇门子用手指轻轻扣着桌面,道:“小子,山河在我这里你就放心吧,只是你……”
萧启道:“我意已决。”
奇门子叹了口气,摇头道:“真搞不懂你,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萧启犹豫道:“三叔可否为我做一个假面?越狰狞越好。”
“没必要吧?那些百越的人也不见得认得你,还带那个劳什子干什么?”
“三叔,百越巫蛊,不得不防,而且我不是仅仅打败百越就满足的,还有咯卫什,景北以及……一切威胁,我总不能这样去见奚正阳将军吧?”
奇门子道:“等你击退百越,那小子还不还你身份?”
“但愿如此,但不得不早作打算。”
奇门子摇摇头道:“也罢,我就再帮你一回吧!”
萧启起身施礼道:“多谢三叔……”
“你不必谢我,正经,你应该去老焦那里看看,他一直惦记着你。”
萧启垂首不语,如果不是因为山河,他可能连奇门子都不想见……
奇门子笑着拍拍肩膀,道:“和我出去走走如何?”
萧启看了看熟睡的山河,点点头。
奇门子扭动着硕大的身躯,拉着萧启一路向南,萧启虽然疑惑,但还是跟在后面。
很快,奇门子在一家不大但别有风味的饭馆门前站住了脚:“走,这家的羊肉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毕竟刚刚吃过饭,萧启本想拒绝,奈何奇门子已经率先走了进去,便只得摇摇头跟在后面。
奇门子和店小二打了声招呼,带着萧启径直来了后院,路上还解释道:“我和他们掌柜的熟,咱们去个清净地方!”
“能比家里清净吗?”萧启暗暗想。
很快,两人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就来到了一间隐秘的小院门前。
看着紧闭的门,萧启不由后退了一步,可奇门子很快扯住了他的手,上前扣了扣门。
开门的竟然是迷糊。
见到萧启,迷糊先是一愣,随即嚷道:“师父,是萧哥哥,萧哥哥终于来了!”
萧启神色一黯,转过身,却又被奇门子扯了回来。
萧启身体微微颤抖的跟在奇门子身后进了小院,院中不是很大,除了满满晾晒的药材和一个水缸,竟然没有其他陈设。
迷糊激动的跑到一扇紧闭的木门口,拼命的敲着:“师父,师父,萧哥哥来了!”
可那扇门却丝毫没有动静,迷糊不甘心的跺跺脚,又打算去敲,忽然,侧面的一扇门猛地打开:“七郎!”
听到这个称呼,萧启的身体一僵,竟然毫无反应。
这时,又有一扇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面窜了出来,猛的从后面拍了一下萧启的肩膀:“七郎,你可回来了!”
萧启艰难的回过头正对上熊霸含泪的双目。
小院周遭的门纷纷打开,萧启的目光慢慢划过从里面探出头来的汉子,眼睛慢慢湿润,到后来,眼前只剩一片模糊。
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和胸中的酸楚,抬起头刚想说话,一个黑色的身影便箭一样的冲到萧启脚下,重重的跪了下去。
竟是安平。
“属下保护不力,让主人受苦,还请主人责罚。”
萧启的手颤抖着伸向安平,安平膝行上前,拉住萧启冰凉枯瘦的手指。
“主人,属下无能,只救下八名千夫营兄弟……”
萧启的喉结上下急剧的抖动,身体也微微颤抖,刚刚张开口,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萧启急忙有手掩口,可还是有血顺着指缝淋漓而下。
熊霸惊骇的扶住萧启的肩,紧张的吼道:“七郎,你怎么了?七郎,你说话啊!”
其他人也跑到萧启周围,纷纷唤着七郎。
萧启缓缓摇头,许久才将手从嘴边拿下,掏出手帕仔细的擦手上和脸上的血迹,然后抬起头,淡笑道:“无妨。”
可这两个字刚刚说出口,又一口血涌了上来,萧启似是想强咽下这口血,却不想剧烈的咳嗽起来,血点溅到前襟上,如同点点杜鹃。
迷糊忙搬了一把藤椅让萧启坐下,转而又去敲那扇门。
萧启深吸了几口气,眼神静静扫过兄弟们的脸,嘴唇微微颤抖。
这时,那扇门终于打开,焦先生看了一眼围在萧启周围的众人,眼神里满是嗔怪,然后走到萧启身边,将一颗药丸塞到萧启口中,叹道:“都和你们说不要出来了,萧启不能太激动。”
赵开疆迟疑道:“七郎的身体……”
焦先生略一迟疑,萧启已经抢先笑道:“无妨。”
焦先生摇摇头:“我去晒药了,你们聊”
焦先生走后,熊霸用袖口擦了一把眼睛,笑道:“七郎,我们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萧启只是定定的看着众人,不发一言。
安平跪直身体,向萧启简要的解释了当时的经过。
那日齐响派千夫营的兄弟们去点将口,然后就在点将口外围设了埋伏,放毒箭打算将所有人射杀,安平隐隐觉得不对赶到后,已经太迟了。
于是,他只救下了还有一口气的六个人:赵开疆、贺飞虎、丁天宝、臧乃清、张樵、尹无尘。
齐响在帐中毒杀近身士兵,以及萧启刺杀齐响不成一事,安平当时并不知晓,直到见到从军营抬出的一具具尸体,才打听到了以往的经过。
于是,安平又仔细探查了那几具尸体,还有救的,只有熊霸和林状元。
安平用自己的血给他们解毒后,元气大伤,等可以行动自如的时候,已经传来萧启战死的消息。
安平不信,所有的兄弟们不信。
他们的七郎,不会就这么年轻就死去,绝对不会……
后来,安平夜访白钺,才知道萧启被发往边关为奴,便执意要去寻找,幸存的兄弟们也嚷着要一同前往,可却被神算子拦住。
长谈一夜后,他们听从神算子的劝告,在上京找了个宅子住下,一面养身体一面等萧启的消息,直到,今天。
萧启静静的听完安平的话,又看向一脸激动的兄弟们,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熊霸道:“七郎,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年你……”
萧启低头不语,半响道:“很好。”
“很好?很好你就早早回来了!”臧乃清插言道。
萧启不语,只是看了看站在门口,一脸茫然的迷糊,淡笑道:“真的很好。”
赵开疆道:“七郎,你……齐响是你杀的吧”
萧启咬牙点头道:“不仅杀了,我还把他剁成肉酱,兄弟们,每人一刀。”
丁天宝一愣:“七郎,你……”
“我恨齐响,自然要将他碎尸万段!”萧启说的咬牙切齿。
说完,萧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塞到安平手里道:“对不起,我替你下手了……”
安平接过木牌一看,惊讶道:“这个是……血宇的……这名牌除非身死,绝不离身,血宇他……”
“我杀了他,在天降神节的后一天,堂堂正正的挑战。”
安平闻言,重新跪倒叩首道:“主人大恩,安平百死难偿!”
“你说过……要手刃血宇的,对不起……”
“主人杀死与安平杀死毫无区别,主人处处心系安平,安平感激不尽!”
萧启探身扶起安平,轻轻叹道:“起来……”
安平只得改跪为蹲,抬头看向萧启道:“安平曾经许下誓言,今生今世,誓死追随主人,昔日之言,今日依旧!”
萧启按住安平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次……真的不必。”
赵开疆见萧启微微有些黯然,便问道:“七郎,你……有何打算?”
第二卷 且看雏鹰傲青天 第卌八章 策马离帝京
淡月疏星绕天狼,清风吹面暗夜长。
萧启静静窗前,默默不语。
早晨林公公过来传话,说齐煜今晚要来见他,所以,萧启早早将山河送到奇门子处,然后静等齐煜的到来。
终究,自己不能以真实的名字和身份出现在朝堂。
身后传来轻响,萧启不用回头便知,是齐煜。
抓住窗棂平复自己微微纷乱的心绪,萧启平静转身,跪下扣首道:“贱奴史多扣见皇上。”
林公公识趣地掩好门退下,齐煜才几步上前,抓住萧启的臂膀,道:“七哥……你这是要和我生疏吗?”
萧启坚持不肯起来,垂首道:“史多不敢,史多只是想提醒皇上,君臣之礼断断不可废,皇上还是不要再这样称呼史多。”
“在你面前,我有怎么能……以皇帝自称……七哥……”说着,又一次弯腰去扶萧启。
萧启扶着齐煜的手站起来,齐煜拉着他走到床边坐下才道:“七哥……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皇上是否还记得我们在焕州的誓言?”
“我怎能忘记?”
“我们曾经说过,如今皇上不方便做的事,便由我来做。”
齐煜愧疚的看向萧启:“七哥……对不起……至少现在……我不能将你的真实身份公布天下……”
“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萧启,已经死了。”
“不,七哥,等你从百越回来后,我一定昭告天下!”
萧启苦笑摇头,似是很不赞成,齐煜又道:“七哥,相信我!其既然找你回来,就一定还你身份。”
“不必,能够为兄弟们完成愿望,我是萧启还是史多,已经不重要了……”
“七哥……”
萧启按住齐煜的胳膊:“此事不要再提。”
齐煜叹口气,道:“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哥,我求你件事。”
“皇上是天子,只要命令便可。”
“七哥!你……我这个皇位都是你让给我的!你……”
萧启敛容下拜:“君权神授,皇上断断不可再提此事。”
齐煜眼中满是失望:“七哥,你是在怪我吗?”
“史多不敢……”
“七哥!你起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只有你这个兄弟了!”
萧启垂下眼帘:“你我是战场上的生死情谊,自然永远不变,可……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君臣之礼必须恪守。”
“七哥,即使没人的时候,你也不能……”
萧启看向齐煜,目光闪烁。齐煜又哀求道:“七哥,你……在没人的时候,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待我吗?”
萧启略一迟疑,缓缓点头。
齐煜发出一声欢叫,猛的扑倒萧启,口中道:“七哥,这几日你回家想死我了!帮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齐煜双手压着萧启的肩膀,笑道:“美人儿,和大爷亲热亲热?”
萧启苦笑道:“就是这件事?”
齐煜无趣的作正身体:“七哥,你和以前一样不爱开玩笑。”
“以前……吗?”萧启低头不语。
齐煜道:“七哥,我一直质疑千夫营的意义,两年以上的培训,往往不如半年的真正在战场,所以,我选出了二十名十岁左右的男童,想让你带他们到百越战场,悉心培养。这样恐怕比千夫营更好一些。”
“也好,万一我战死,也不致没有可用之将。”
“七哥你……唉!七哥,你听好,你即使去了战场,也不要那么拼命,我要你等我死时,辅佐我的儿子!”
萧启低头不语,似是答应,又似是沉思,半响道:“这而是男童必须精心挑选,要体格健壮天资聪颖,最好是孤儿出身。”
“七哥,咱们真是心有灵犀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为了奖励你,我今天晚上陪你好不好?”
“皇上……”萧启脸色一白:“明日皇上还要早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七哥你真是无趣!我走了,你早早休息!”说完,一甩衣袖站起身,然后向萧启调皮的一笑:“明天我还来!”萧启没有跪下,只是静立着看着齐煜离去,在坐在床上,他心里分外清楚,无论如何努力,他和齐煜,都回不去了……
两日后,正是五月廿七。
萧启如约来到奇门子的住处,开门的却是山河,见到萧启,山河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猛的扑倒萧启怀里,喊道:“爹爹!”这几日,山河完全被奇门子做的各种小玩意儿迷住了,几乎天天住在奇门子家,这也恰恰是萧启的目的,于是也乐得将山河放在奇门子那里。
萧启弯腰抱起山河,摸着他柔软的头发,道:“山河乖不乖啊?”
山河牵着萧启的一角猛的点头。
萧启又笑着揉了揉山河的头:“爷爷在不在?”
山河不满的甩甩脑袋:“在里面。”
萧启抱着山河拉开门,没想到奇门子正站在门口,萧启差点撞到奇门子的肚子。
“三叔你……”
“哈哈哈哈……吓到你了吧?哈哈!”
山河也跟着凑热闹,攀着萧启的脖子咯咯的笑着。
奇门子道:“山河,去看看你奶奶的鸡炖好了没有。”
山河点点头,从萧启怀里跳出来去找顾婶儿,奇门子关好门道:“你要的东西做好了。”
说着,从床头的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中拿出一物,递到萧启手中。
萧启低头细看,只见那是一只墨色的面具,阳光照在上面,周身放着幽幽的光芒,血盆大口,红目獠牙,仅仅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不敢逼视。
奇特的是,面具并没有可以视物和呼吸的开口,也没有用来固定的细绳。
“带上试试吧。”
萧启依言将面具刚在脸前,只听“咔”得一声轻响,那面具竟然固定在了自己脸上,而眼前的景色,竟然毫无变化,而面具也如皮肤般温热,丝毫不觉冰凉。
奇门子笑着递上一把铜镜,萧启却没有接,只是道:“多谢三叔。”声音透过面具传出,竟带着一丝阴森。
奇门子道:“你用手按一下那两颗牙,面具就可以摘下来了。”
萧启依言照做:“三叔费心了。”
“客气什么?真是……还有你的刀,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看是否趁手。对了,你真的不要铠甲?”
萧启接过奇门子递上的刀,轻重刚刚好,便笑道:“正好合适。”
“那就好啊!对了,铠甲……”
萧启摇头道:“面具的事皇上他也是勉强答应,铠甲还是用朝廷的好……”
奇门子思索了一阵,不得不赞同:“也罢,风头太盛,终究是不好……”
萧启闻言,低头沉思,奇门子又问道:“那几个孩子怎么说?”
“他们说……再想想……其实,我根本不愿他们陪我一起上战场,这件事我一人做就好……”
“胡说,你念念不忘那些誓言,可是,他们也和你一样立过誓的,你信守誓言,难道要他们背弃不成?”
“如此深仇,怎能不恨……”
“你恨吗?”
萧启不语,可眼神中的凌厉冰冷已经暴露了他的答案。
“可是……”
“齐响已经被我手刃,我本以为,杀了他我活到现在的目的已经达到,可……这江山,我不能不管……”
“鸟!这江山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启不愿再解释,只是低头不语。
奇门子也没有再问,转而道:“去百越战场,你很可能会遇到越毒子,见到他替我带句话,就说……恨归恨,抽空还是要来看看我们这群兄弟。”
“希望我见到越毒子前辈时,不是阶下之囚……”
“哈哈……怎么会……你自己的天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萧启脸色惨白,许久道:“不要再提这两个字。”
“我说错了吗?天命!哈哈,我们都逃不过天命的!”
“死在齐响手上就是兄弟们的天命吗?”萧启猛的站起身,低吼道。
“我开始也不甘心,可那天我见了神算子,亲口问他,他知道了天命,为什么不去想办法改。他说,能够预知天命的人最痛苦,他们只能算到结果,却不能改变每个人的命运。”
“……”萧启嘴唇抖动,无力的坐下。
“你开始的时候算出兄弟们会在巡山的时候遭遇李路战死,为了改变这个命运,你男扮女装与他们会合,但这样,只能改变他们的死法,却改变不了他们会死在那一年的事实。”
“我宁可……他们死在李路手上……那这占卜还有什么意义?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谁说没有意义,你不是也算出只要你死他们就会没事吗?”
“三叔……”
“你瞒得了我们,瞒得了神算子吗?天命……深奥而矛盾,以后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领着山河从奇门子处出来,萧启知道,是时候告诉山河了。于是为他买了一串糖葫芦,抱起他轻声道:“山河,爹可能要离开几年,你和爷爷一起好不好?”
山河怔怔的看着萧启:“爹要离开……几年?”
萧启沉重点头,山河又问道:“是去打仗吗?”
萧启一怔道:“山河……”
“爷爷都告诉我了,爹是大英雄!我等爹回来,爹一定要回来!”说着,小手搂住了萧启的脖子:“我好好和爷爷学本事,等学好了,去战场帮助爹!”
萧启抱紧山河,没想到,这个孩子如此听话……
回到住处,早已等候的林公公告知萧启,后天午时,将在柴市口搭建高台,迎七将军,未时随大军出征。
五月三十,天色阴沉的如同此刻惨淡的天下,本以为会有很多百姓聚集在柴市口为大军送行,可当乔装的齐煜陪萧启到来时,只见到聊聊数百的百姓。
那些百姓都在抱头痛哭,仿佛这次出征就是一场集体葬礼。
萧启带着狰狞的面具,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齐煜却隐隐不安,探手按住萧启的肩膀道:“七哥,你一定要回来。”
萧启微微颔首:“一定。”声音悠远可怖。
齐煜一怔,不敢看萧启狰狞的面具,哽咽道:“七哥……你终究……”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尖利的号角声打断。
两人侧目望去,只见身着铁甲的士兵木然的走过,如同当年的自己和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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