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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第14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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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你在这里等,席恩他们应该马上就到。”

  “我想跟你一起去。”布兰说。

  “我自己去比较快。”罗柏一踢马刺,消失在树林里。

  他走后,整个森林仿佛朝布兰包围过来。雪下得更大,虽然一碰地面就会融化,但他周遭的岩石、树根和枝干却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他等待之时,方才察觉到自己有多不舒服:双腿没有知觉,毫无用处地挂在马镫上;胸膛的皮带绑得很紧,擦伤了皮肤;雪水融化渗进手套,冻得他两手发麻。他不禁奇怪席恩、鲁温师傅,以及乔赛斯等人怎么还没来。

  随后他听见树叶沙沙作响,布兰立刻拉动缰绳,教小舞转身,迎向他的朋友们。然而从林中走到溪边的,却是一群衣着破烂的陌生人。)

  “你们好。”他紧张地说。只需一眼,布兰便知他们既非林务官,亦非农民。他猛然惊觉自己衣着华丽,身上穿着崭新的深灰色羊毛外套,缝了银扣,绒毛边的披风用一个沉甸甸的银别针系在肩头。他的皮靴和手套也都滚了绒毛边。

  “你,就一个人啊?”其中个子最大,满脸风霜痕迹的光头男子说,“可怜的小鬼,在狼林里迷了路。”

  “我没有迷路。”布兰不喜欢这群陌生人盯着他瞧的模样。对方一共四人,他一转头看到背后还有两个。“我哥哥刚走,我的卫兵马上就来。”

  “你的卫兵,啊哈?”另一个面容憔悴,一脸灰胡碴的人说,“小少爷,我倒问问你,他们要守卫什么啊?守卫你披风上那个银别针吗?”

  “真是个漂亮东西。”这次是女人的声音。她看起来委实不太像女人;又高又瘦,和其他人同样的苦脸,头发则埋藏在碗状的半罩头盔下。她手中的长矛是根八尺长的黑橡木棍,前面安着锈掉的枪尖。

  “给咱们瞧瞧。”光头大汉说。

  布兰不安地看着他。这人的衣服肮脏污秽、破烂不堪,东一块棕,西一块蓝,还有一块暗绿补丁,其余的地方则通通褪成灰色,但看得出原本是件黑斗篷。他突然发现,那个一脸灰胡碴的人也穿着黑色破衣。布兰蓦地想起他们找到小狼当天,被父亲砍头的那个背弃誓言的人,衣着也是黑色,而父亲说他是守夜人部队的逃兵。世间最危险的人莫过于此,他想起艾德公爵的话,因为他们自知一旦被捕,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恶向胆边生,再伤天害理的勾当也干得出来。

  “小鬼,把别针拿来。”大汉伸出手说。

  “还有你的马,”另一个女人说,她的个子比罗柏矮,生了一张扁扁的宽脸和一头黄|色直发。“快给我下来。”一把锋呈锯齿的匕首从她袖里闪进手中。

  “可是,”布兰脱口而出,“我没办法……”

  布兰还没想到调转小舞开步逃走,大汉便一把抓住了缰绳。“小少爷,你当然有办法……而且一定得想办法,如果你不想吃苦头的话。”

  “史帝夫,你瞧,他被绑在马鞍上,”高个女人用长枪指着说,“或许他说的是实话。”

  “绑起来了,是吗?”史帝夫说。他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匕首。“这不成问题。”

  “你残废了还是怎么了?”矮个女人问。

  布兰怒道:“我是临冬城的布兰登·史塔克,你最好放开我的马,否则我教你们通通没命。”

  一脸灰胡碴的瘦子哈哈大笑。“我看这小子准是史塔克家的人没错,只有史塔克家的人才这么笨,该讨饶的时候还要狠。”

  “把他小鸡鸡割下来塞他嘴里,”矮个女人提议,“这样他肯定闭嘴。”

  “哈莉,你已经够丑了,没想到还这么没脑子。”高个女人道,“这孩子死了就不值钱啦,可要留着活口……天杀的,想想曼斯手上若有了班扬·史塔克的亲属当人质,他会怎么赏我们!”

  “曼斯见鬼去,”大汉咒道,“你还想回去,欧莎?我看你才没脑子。你以为白鬼会管你手上有没有人质?”他转向布兰,割开他大腿的皮带。皮革仿佛松了口气似地分开。

  他出手很快,又没有留心,结果割得很深。布兰低头,看到羊毛绑腿被割开的地方,露出白皙的大腿肉。接着血涌出来,他望着红色的血渍逐渐扩散,感觉轻微头晕,却意外地疏离,丝毫不觉疼痛,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大汉惊讶地哼了一声。

  “立刻放下武器,我保证让你们死得干脆。”罗柏叫道。

  布兰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抬起头,他果真出现在那里。可惜他那番话的威严,却被紧张嘶哑的声调所减低。他骑着马,麇鹿血淋淋的尸体挂在马背,手握长剑。

  “老哥回来了。”灰胡碴的男子道。

  “哟,这家伙挺凶悍嘛。”矮个女人讥讽他。他们叫她哈莉。“你想跟咱们打,小鬼头?”

  “小子,你这是以一对六,别傻了。”高个的欧莎平举长枪。“赶快下马,把剑扔了。我们会谢谢你的马儿和鹿肉,然后放你和你弟弟走路。”

  罗柏吹声口哨。众人听见脚步轻踩湿叶的声响。矮树丛低垂的枝桠洒下覆盖的雪,向两旁分开,灰风和夏天自一片绿色中穿出。夏天嗅嗅风中的气息,出声低吼。

  “狼来了。”哈莉噤声道。

  “是冰原狼。”布兰说。虽然并未发育完全,他们的体格也只有一般狼大小,但若仔细观察,很容易分辨出差异所在。鲁温师傅和驯兽长法兰教过他:冰原狼的头比较大,四肢较长,鼻子和下巴则特别尖细、形状明显。站在轻飘的细雪里,他们怀着憔悴而骇人的神态。灰风的口鼻沾满鲜血。

  “两只臭狗。”光头男子轻蔑地说,“我倒是知道,夜里没什么比狼皮斗篷更保暖。”他猛地做了个手势。“拿下!”

  罗柏高喊:“临名冬城万岁!”然后踢马向前。公马跳进溪里,衣衫褴褛的敌人围了过去。有个人拿着斧头,没头没脑地大叫着朝他冲来。罗柏的长剑正中对方面门,发出令人作呕的碎裂声,随即鲜血四溅。一脸胡碴的人伸手去扯缰绳,才抓住半秒……只见灰风一跃而起把他扑倒。他噗通一声跌进溪里,呐喊着,疯狂地挥舞着短刀,头部被水淹没。冰原狼跳上去继续攻击,两人消失在水中,转眼之间,白色的河水便转为殷红。

  罗柏和欧莎在河中央打得不可开交。她的长枪活像条钢头毒蛇,闪电般朝他胸口窜去,一次、两次、三次,但罗柏的长剑挡下每一记攻势,拨开刺来的枪尖。在她第四还是第五次突刺时,高个女人用力过猛,失了重心,仅一秒的时间,罗柏便骑马冲锋,把她踩在蹄下。

  几尺外,夏天向前疾跳,扑咬哈莉,结果后背反挨一记短刀。夏天咆哮着后退,再度冲刺。这回他的利齿紧紧咬住她的小腿。矮个女人两手握刀,死命向下插去,然而冰原狼仿佛能感应危险,迅速松开抽身,撕下满嘴皮革、碎布和血淋淋的肉块。哈莉跌倒在地,他又扑跳上前,把她向后撞开,撕咬她的小腹。

  第五个人想逃离这场屠杀……可惜却没跑远。他正踉跄着爬上对岸,灰风浑身湿淋淋地从河里冒出,甩甩身上的水,箭步追去。冰原狼嘴巴一张一阖,咬断他的腿筋,接着去咬他的喉咙,那人惨叫着滑进河里。

  此时只剩那个大汉史帝夫了。他割开布兰胸前的皮带,抓住他的臂膀用力一扯,布兰便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瘫在地上,双腿纠缠一团,被身体压住,一只脚还滑进了溪里。他感觉不到冰冷的河水,却感觉得出史帝夫按在他喉咙的匕首。“退后,”他警告道,“不然我发誓会把这小鬼的气管给割了。”

  罗柏勒住马,急剧地喘气。怒意从他眼底消失,持剑的手也垂软下来。

  就在那一刹那,整个局势在布兰眼前一览无遗。夏天正对付哈莉,从她肚子里扯出一条条发亮的蓝色小蛇。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瞪着冰原狼。布兰辨不清她究竟是死是活。灰胡碴和拿斧头那两个人躺着一动不动。欧莎则爬了起来,正朝她的长枪挪去。灰风浑身滴水,啪哒啪哒朝她走近。“叫他走开!”大汉喊道,“把他们都叫开,不然这残废小鬼现在就死!”

  “灰风,夏天,过来。”罗柏道。

  冰原狼停步,回头。灰风飞奔到罗柏身边,夏天则留在原地,看着布兰和他身旁的人,发出低吼。它的口鼻鲜血淋漓,双眼燃烧着怒火。

  欧莎撑着枪尾站起来。她的上臂被罗柏砍了一剑,汨汨流血。布兰看到大汉满脸是汗,这才明白史帝夫和自己同样害怕。“史塔克,”他喃喃道,“该死的史塔克。”他提高音量。“欧莎,把狼宰了,拿走他的剑。”

  “要杀你自己杀,”她回答,“我死也不靠近那些怪物。”

  史帝夫似乎突然间没了主意。他的手开始发抖,布兰只觉得刀锋紧贴脖子,血顺着滴下来。男人的臭味充塞他鼻孔,那是一种恐俱的气息。“喂,”他朝罗柏喊,“你叫啥名字?”

  “我是罗柏·史塔克,临冬城的继承人。”

  “这是你弟?”

  “对。”

  “如果你要他活命,就照我的话办。下马。”

  罗柏迟疑片刻,接着便刻意缓慢下马,持剑站立。

  “现在把狼宰了。”

  罗柏没动。

  “快杀,不然这小鬼就没命。”

  “不要!”布兰尖叫。就算罗柏照办,等冰原狼一死,史帝夫也不会放过他们俩。

  光头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使劲狠狠地一扭,直到布兰痛得失声啜泣。“小废物,你给我闭嘴,听到了没?”他更用力地拧。“你听到了没?”

  飕的一声,从背后的树林传来。史帝夫声音一紧,喘不过气来。只见一个半尺长,利如剃刀的宽大箭头突然自他胸膛爆出。那枝箭整个成了鲜红,沐浴在血中。

  布兰喉头的匕首松落,大汉晃了晃,面朝下倒在溪里。箭被他压断,布兰看着他的血淌进水中。

  欧莎四处张望;父亲的侍卫从树底下冒出来,手里都握着武器。她连忙抛下长枪。“大人饶命。”她朝罗柏叫道。

  见到眼前的屠杀景象,卫士们个个脸色苍白,神情怪异。他们犹豫地看着两只狼,而当夏天回去享用哈莉的尸体时,乔赛斯丢下猎刀,转身返回树丛边呕吐。就连鲁温师傅从林子里出来时,也是一脸惊骇。他随即恢复过来,摇摇头,涉水渡河到布兰身边。“你受伤了吗?”

  “他砍伤了我的脚,”布兰说:“可我没感觉。”

  老师傅弯身检视他的伤口,布兰别过头去,看见席恩·葛雷乔伊站在一棵哨兵树下,手里拿着弓,嘴上挂着笑。这家伙永远都在微笑。他脚边的软泥地上插了五六枝箭,但他只用了一枝。“最好的敌人就是死掉的敌人。”他得意洋洋地表示。

  “葛雷乔伊,琼恩老说你是个浑球。”罗柏朗声道,“我真该用铁链把你绑起来,放在场子里给布兰当箭靶。”

  “你怎么不谢谢我救了你老弟的命?”

  “要是你没射中怎么办?”罗柏道,“要是你没射死他怎么办?要是你那一箭抖了他的手,或是命中布兰怎么办?你从后面只看得到他的斗篷,怎么知道他没穿胸甲?如果他真的穿了,那我弟弟会怎么样?葛雷乔伊,你有没有想过?”

  席恩的笑容消失了。他悻悻地耸肩,然后开始把箭一根根从地上拔起来。

  罗柏瞪着侍卫们。“你们跑哪儿去了?”他质问,“我要你们紧跟在后。”

  守卫们交换着闷闷不乐的眼神。“大人,我们是跟在后面。”里面年纪最轻,长了棕色细胡的昆特说,“可我们要等鲁温师傅和他的驴,请大人原谅,然后,这个嘛,就是……”他瞄了席恩一眼,随即尴尬地别开头。

  “我在路上看到只火鸡,”席恩气恼地说,“我哪知道你会丢下小鬼不管?”

  罗柏再度转头瞪看席恩。布兰从未见他这么生气过,但他没有多说,只在鲁温师傅身旁蹲下来。“我弟弟的伤势如何?”

  “破了点皮罢了。”老学士说。他把一块布在溪里浸湿,用来清洗伤口。“有两个人穿着黑衫军的衣服。”他边弄边告诉罗柏。

  罗柏转头望向倒卧溪中的史帝夫,溪流不断拉扯着他破烂的黑斗篷。“守夜人军团的逃兵,”他口气严峻地说,“他们一定是没脑子,才会跑到离临冬城这么近的地方来。”

  “由愚蠢或绝望所生的行为,彼此常常难以区分。”鲁温师傅道。

  “大人,我们要埋葬他们吗?”昆特问。

  “他们可不打算为我们安葬。”罗柏说,“把头砍下,送到长城。剩下的就留给乌鸦。”

  “那她呢?”昆特用拇指指了指欧莎。

  罗柏朝她走去。她比罗柏足足高出一头,但见他过来,却连忙跪下。“史塔克大人,求您饶我一命,我的人是您的了。”

  “我的人?我要个背誓者做什么?”

  “我没有背弃誓约。从长城逃出来的是史帝夫和华伦,不是我。那群黑乌鸦不收女人。”

  席恩·葛雷乔伊慢悠悠地晃过来。“拿她喂狼。”他怂恿罗柏。女人的视线望向哈莉的残骸,赶紧颤抖着转开。那景象连侍卫们看了也直想吐。

  “她是个女的。”罗柏说。

  “也是个野人。”布兰告诉他,“是她叫他们留我活口,好把我交给曼斯·雷德的。”

  “你有名字吗?”罗柏问她。

  “大人高兴的话,叫我欧莎就成。”她酸酸地低声道。

  鲁温师傅站起来。“盘问一番比较稳妥。”

  布兰看见哥哥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就这样罢,师傅。韦恩,把她的手捆起来。她跟我们一起回临冬城……是生是死,就得由她的话来决定了。”

  chpter39 提利昂

  “你想不想吃?”手指粗大的莫德拿着一盘煮豆子,瞪着他问。

  提利昂·兰尼斯特虽然饥肠辘辘,却不愿让这粗汉享受到虐待的快感。“有根羊腿一定很棒,”他坐在牢房角落脏兮兮的稻草堆上说,“或许再来一碟青豆和洋葱,上点刚出炉的奶油面包,再配一壶温过的葡萄酒把食物冲下肚。如果不方便的话,啤酒也行,我这个人向来不太挑剔。”

  “只有豆子。”莫德说:“拿去。”他递出盘子。

  提利昂叹口气。这名狱卒既肥又笨,满口褐色烂牙,细小的深色眼睛。他左半边脸都是伤疤,那是之前被斧头削去耳朵和部分脸颊所留下的痕迹。虽然他愚蠢又丑陋,但提利昂肚子真是饿了。他伸手去拿盘子。

  莫德嘻嘻笑着挪开盘子。“在这儿。”他说,一边把盘子举到提利昂够不着的地方。

  侏儒僵硬地爬起身,每个关节都在叫痛。“我们每次吃饭都得玩这笨游戏吗?”他又伸手去拿。

  莫德蹒跚着后退,露出烂牙嘻笑道:“小矮人,在这儿。”他伸直了手,把盘子放到牢房尽头的半空上。“你不想吃?在这,来拿啊。”

  提利昂的手臂太短,够不到盘子,更何况他不打算靠近牢房边缘。莫德只需用他白白的大肚子一推,他就会变成长天堡岩顶上的一瘫恶心红渍,像几世纪以来鹰巢城的许多犯人一样。“仔细想想,我并不太饿哩。”他宣布,又退回监狱的角落。

  莫德咕哝着松开他肥胖的手指。强风吹走盘子,坠落的途中不断翻滚。食物飞出视线,还有几颗豆子被吹回来。狱卒哈哈大笑,肚子像一碗布丁似地摇晃。

  提利昂只觉怒火中烧。“你这操他妈狗娘养的烂货,”他啐道,“祝你早日七孔流血而死。”

  因为他这番话,莫德出去的时候,狠狠踢了他一脚,钢靴正中提利昂的肋骨。“我收回刚说的话!”他倒在稻草堆上,喘着气说,“我要亲自宰了你,我发誓!”厚重的铁门轰地关上,提利昂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对他这样的小个子而言,他很不幸地生了张非常危险的大嘴巴,他一边爬回角落一边想,艾林家的人竟把这称为他们的“地牢”,真叫人哭笑不得。他蜷缩在薄薄的毡子下——那是他惟一的被褥——向外望着那片刺眼的空虚蓝天,以及好似漫无边际的缥缈峰峦,暗想着如果还保有那件影子山猫皮披风,不知该有多好。披风是马瑞里安从山贼头目的尸首上扒去的,后来歌手和他赌骰子输了,便落入他手中。山猫皮虽然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却很温暖厚实。可惜莫德一看到便把它抢走了。

  尖如利爪的劲风扯着他的毛毯。即使对他这个侏儒来说,牢房也嫌太小。倘若这里真是“地牢”,那么不到五英尺外,原本应该有墙。相反,那里却是地板尽头和天空的交界。虽然这里白天空气新鲜,阳光耀眼,夜里也有繁星与明月,提利昂却宁可拿凯岩城底部最阴暗潮湿的坑洞来交换。

  “你飞,”之前莫德一把推他进来时,曾向他保证。“经过二十天,三十天,最多五十天,你就会飞。”

  放眼七国全境,只有艾林家族的地牢鼓励犯人逃脱。进来的第一天,提利昂花了好几个小时,才鼓起勇气趴在地上,慢慢爬到山崖边,探出头往下望。正下方六百英尺,坐落着长天堡,与他的囚室之间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如果他伸长脖子,可以看到在他左右两方的其他牢房。他是石头蜂窝里的一只蜜蜂,还被人折了翅膀。

  囚室极冷,山风日夜呼啸,最糟的是地板竟然向外倾斜。虽然幅度不大,但也够他受了。他不敢闭眼,害怕沉睡时会滚落悬崖,然后惊恐地在半空中醒来。难怪天牢会把人逼疯。

  诸神救救我,某个之前住在这里的囚犯,用疑似血液的东西在地上涂写了如是的文字,蓝天呼唤着我。起先提利昂还猜测这人是谁,以及他下场如何;后来再想想,觉得自己还是别知道的好。

  要是他闭上嘴巴就好了……

  一切都是从那高高坐在鱼梁木雕刻的王座上,头顶飘扬着艾林家族的新月猎鹰旗帜,睥睨着他的该死小鬼开始的。提利昂这辈子经常被人轻贱,然而被眼睛湿黏黏,得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才有正常人高度的六岁小鬼如此看待,还是头一遭。“他就是那个坏人吗?”小鬼抱着玩偶问。

  “就是他。”莱莎夫人坐在他旁边一张较小的王座上,一袭蓝衣,为了满足追求者,特别扑了粉又喷了香水。

  “他好小一点点呀。”鹰巢城公爵咯咯笑着说。

  “这是兰尼斯特家的小恶魔提利昂,谋害你父亲的就是他。”她提高音量,所讲的话传遍整个鹰巢城大厅,在||乳|白色墙壁和纤细的柱子间回荡,让每个人都听得到。“他害死了国王的首相!”

  “哦,原来他也是我杀的?”提利昂像个蠢蛋似地反问。

  那个时候,他本应当低下头颅,乖乖闭紧嘴巴。他早该想到的,七层地狱,其实他当时又何尝不知。艾林家的议事厅堂硕长而俭朴,蓝纹的白色大理石墙,有股令人难以亲近的寒意,然而周遭众人的脸色,才真叫人心寒。此处凯岩城势力鞭长莫及,艾林谷中也少有亲兰尼斯特人士。总的说来,态度屈从,保持沉默,实是他最佳防御。

  然而那时提利昂心情正恶,哪还顾得了理智。在上鹰巢城长达一整天的攀爬之行最后,他发育缺陷的双腿实在无法行走,只好很丢脸地让波隆背他上山。此刻所受的羞辱,无疑对他本已炽烈的怒意火上添油。“看来我还真是个忙碌的小家伙,”他口气酸苦地讥讽道,“连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时间杀这杀那。”

  他早该想起自己面对的是谁。莱莎·艾林和她那半疯的虚弱小鬼对耍弄机智向无好感,尤其是针对他们的时候,这在宫里是人尽皆知的事。

  “小恶魔,”莱莎冷冷地说,“你最好管紧你那张碎嘴,对我儿子客气点,否则保证你后悔。不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是鹰巢城,你周围的人都是艾林谷的骑士,个个忠贞不贰,对琼恩·艾林敬爱有加,他们每个人都愿意为我牺牲性命。本书转载文学网”

  “艾林夫人,我要有什么不测,我老哥詹姆绝对很乐意料理他们。”话出口的刹那,提利昂发觉这么说实在愚蠢。

  “兰尼斯特大人,敢问您会飞吗?”莱莎夫人问,“侏儒有没有长翅膀啊?如果没有,您最好乖乖地把其他威胁都吞下肚去。”

  “我这不是威胁,”提利昂道,“而是保证。”

  一听这话,小劳勃公爵跳将起来,气得连玩偶都丢了。“你不能对我们怎样,”他尖叫,“没有人敢在这里乱来。妈咪,你告诉他,跟他说谁也别想来这里撒野。”小男孩开始浑身痉挛。

  “没有人能攻破鹰巢城。”莱莎·艾林冷静地宣布。她把儿子拉过去,用她丰满白皙的臂膀抱住他。“小宝贝,小恶魔只是虚张声势,兰尼斯特家的人通通是骗子。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小亲亲。”

  她虽然可恶,但说得的确没错。亲眼目睹这里的险要地势之后,提利昂可以想像叫全副武装的骑士,冒着从山上倾注而下的落石箭雨,每走一步阶梯还得对付迎面而来的敌人,会是件多么困难的事。说那是场梦魇,恐怕还不足以形容,难怪鹰巢城自古以来从未陷落。

  即使这样,提利昂的舌头还是停不下来。“不是攻不破,”他说,“而是不太好攻破。”

  小劳勃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你是个骗子。妈咪,我想看他飞。”两个穿天蓝色披风的卫士抓住提利昂双手,把他架离地面。

  若不是凯特琳·史塔克,恐怕只有天上诸神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妹妹,”她站在王座下方,朝莱莎喊,“请你记得,他是我的犯人,请不要伤害他。”

  莱莎·艾林冷冷地看了她姐姐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向提利昂,她的长裙拖在身后。他原本怕她会动手打人,但她却下令放开他。两个卫士把提利昂丢到地上,他双脚扑空,摔倒在地。

  他出丑的模样想必难看得很;不料他正挣扎着要站起来,右脚竟然抽筋,结果再度瘫在地上。艾林家的大厅里响起哄堂大笑。

  “我姐姐的小客人累了,连站都站不稳。”莱莎夫人宣布,“瓦狄斯爵士,麻烦你带他到地牢去。在天上休息休息,想必对他的健康大有助益。”

  卫兵猛地把他拉起。提利昂·兰尼斯特在两人中间双脚悬空,虚弱地踢打,羞得满脸通红。“咱们走着瞧。”被架走前,他对全厅的人说。

  到目前为止,他还瞧不出有什么解决办法。

  起先他安慰自己,认为监禁不会太久。莱莎·艾林不过是想羞辱他。她一定会很快再传他过去。就算她没有,凯特琳·史塔克也会来盘问他。这次他会小心措辞、不乱说话。他们不可能现在就杀他,再怎么说,他都是凯岩城的兰尼斯特家人,他们若敢杀他,便意味着开战。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现在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或许他们只打算让他烂在这里,怕只怕自己连烂久点的力气都没有。他日渐虚弱,距离莫德把他踢成重伤,只是时间的问题。这还得以狱卒没先把他饿死为前提。再来几个饥寒交迫的夜晚,蓝天就会呼唤他了。

  他不禁猜想囚室围墙(虽然根本没有围墙)之外是怎样一番情形。泰温公爵接获消息后一定会派出使者。说不定这会儿詹姆已带着军队,穿越明月山脉而来……或者他直接对付临冬城?峡谷之外,谁会猜到凯特琳·史塔克把他绑架到这里呢?他很好奇,瑟曦得知消息后会采取何种行动。国王自可下令释放他,但劳勃究竟会听他王后的话,还是他首相的话呢?国王对姐姐的感情有多深,提利昂可是一清二楚。

  若瑟曦肯仔细盘算,她应该坚持要国王亲自审判提利昂。这样一来,连奈德·史塔克也没法反对,否则便有损国王名誉。对提利昂来说,能有公开审判的机会,自是求之不得。无论他们给他安上什么罪名,到目前为止,他看不出他们能提出任何有力证据。就让他们当着铁王座和全国诸侯的面审理这个案子吧,那么他们铁定完蛋。如果瑟曦真有这么机灵就好了……

  提利昂·兰尼斯特叹了口气。姐姐是有些许小聪明,却常常被她的傲慢所蒙蔽。她只会把这件事当成奇耻大辱,却看不到里面蕴藏的机会。至于刚愎轻率又冲动易怒的詹姆,那就更别提了。遇到绳结,只要能用剑斩成两段,哥哥是决计不会动脑筋解开的。

  他倒想知道派小贼去杀那史塔克小鬼灭口的,究竟是哥哥还是姐姐,也很好奇艾林大人的死,到底与他们有没有关系。倘若老首相当真是被害死,还真是干得干净利落。像他那年纪的人突然染病身亡本就稀松平常。反过来讲,找个呆头鹅拿着偷来的刀去杀布兰登·史塔克,却是笨得不像话的作法。仔细想想,还真是奇怪……

  提利昂打了个冷颤。这是个下流的可能性。或许冰原狼和狮子并非森林里仅有的猛兽,果真如此,那肯定是有人拿他当替死鬼。提利昂·兰提斯特最恨被人利用。

  他得离开这鬼地方,越快越好。跟莫德以力相搏是不用想了,大概也不会有人拿来六百英尺长的绳子助他脱逃,所以他只能靠三寸不烂之舌脱身。他这张碎嘴害他进了大牢,一定也他妈的能让他重获自由。

  提利昂站起来,努力不去注意脚下轻轻把他拖向悬崖边的倾斜地面。他握拳敲门。“莫德!”他喊道,“看门的!莫德,我要跟你谈谈!”他足足捶了十分钟才听见脚步声。铁门轰然打开的前一刻,提利昂及时跳开。

  “好吵。”莫德满眼血丝地咆哮道。他一只肥手里握着一条又粗又宽的皮带,对折了抓在掌心。

  别让他们知道你害怕,提利昂提醒自己。“你想不想发财?”他问。

  莫德揍他。他反手懒懒地挥出皮带,打中提利昂上臂。力道震得他脚步不稳,痛得他咬紧牙根。“矮冬瓜,别吵。”莫德警告他。

  “金子,”提利昂装出笑,“凯岩城里到处都是金子……啊啊啊……”这回莫德用了力,皮带一声爆裂,自他手中蹦跳到提利昂肋骨上,痛得他当即跪下呻吟。他强迫自己抬头看着狱卒。“跟兰尼斯特家一样有钱,”他呼吸困难地说,“他们不都这样说么?莫德——”

  莫德咕哝一声,皮带划破空气,正中提利昂面门。他天旋地转,连自己是如何摔倒都不记得。再睁眼时,他发现人躺在牢房地上,耳鸣不已,满嘴是血。他伸手想找个支撑爬起来,结果手指摸到的却是……什么也没有。提利昂飞快地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似的,憋气不敢呼吸。他刚好落在山崖边,距离蓝天只有几寸之遥。

  “还要说吗?”莫德双手各握皮带一端,猛力一扯,啪的一声把提利昂吓得跳脚,狱卒乐得哈哈大笑。

  他不敢把我推下去,提利昂一边从崖边爬回来,一边绝望地告诉自己。凯特琳·史塔克要留我活口,他绝对不敢杀我。他用手背抹抹唇上的血,嘻嘻笑道:“莫德,刚刚那下可真带劲。”狱卒眯眼看他,不知这是讽刺还是真心话。“我用得着你这么强壮的人。”皮带打过来,但这回提利昂缩身闪过。“我说的可是金子,”他像只螃蟹似地爬回来,重复道,“你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金子,买土地、女人、好马都不成问题……你还可以当个贵族老爷。‘莫德大人’,听起来不赖吧?”提利昂咳出一大口血和黏黏的东西,朝天空吐去。

  “没有金子。”莫德说。

  他上钩了!提利昂心想。“他们抓我的时候把我的钱包搜走了,但钱还是我的。凯特琳·史塔克抓的是我的人,不至于纡尊降贵,抢我的钱。干那种事不光彩。只要你肯帮我,里面所有的金子都是你的了。”莫德的皮带再度扑来,但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挥,动作缓慢,充满轻蔑。提利昂伸手抓住皮带,这下他成了他的囚犯。“你完全不用冒风险,只要帮我传个口信就成。”

  狱卒把皮带从提利昂手中抽回。“口信?”他说,就好像以前从没听过这两个字。他一皱眉,额头上便现出许多深陷的凹痕。

  “是的,莫德大人,你听我说什么,就去跟你家夫人说什么。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如何才能打动莱莎·艾林?提利昂·兰尼斯特突然灵光一现。“……告诉她我打算认罪。”

  莫德举起手,提利昂做好挨打的准备,但狱卒迟迟没有下手。怀疑和贪婪在他眼里交战。他想要金子,却怕被骗;看来他以前似乎常被人戏弄。“骗人,”他阴沉地喃喃道,“矮冬瓜骗我。”

  “要不咱们白纸黑字写清楚。”提利昂发誓。

  有些文盲对文字特别厌恶,有些则迷信般地将其奉若神明,仿佛那是种魔法。幸运的是,莫德属于后者。狱卒放下皮带:“写下金子,很多金子。”

  “喔,很多很多,”提利昂向他担保,“亲爱的好朋友,我的钱包只是开胃小菜。我老哥连铠甲都是从头到尾用金子打的。”事实上,詹姆的盔甲是钢做的,只是镀上一层金,但这驴蛋反正也分不出来。

  莫德把玩着皮带,不过最后还是妥协地取来纸和墨水。写好之后,狱卒狐疑地皱眉看着那张纸。“现在去帮我传口信罢。”提利昂催促。

  当天深夜,他们来找他时,他正在睡梦中发抖。莫德打开门,没有作声。瓦狄斯·伊根爵士用靴尖弄醒提利昂。“小恶魔,快起来,我家夫人要见你。”

  提利昂揉去眼中睡意,故意装出一副不悦的神情。“她当然想,可你怎么知道我想见她呢?”

  瓦狄斯爵士皱起眉头。他早些年曾在君临担任首相的侍卫队长,提利昂对他印象深刻。这家伙生了张相貌平凡的宽脸,银发,身材粗壮,毫无幽默感可言。“你怎么想不干我事。快起来,不然我叫人把你架走。”

  提利昂笨拙地爬起身。“今晚可真冷,”他若无其事地说,“大厅里又那么通风,我可不想着凉。莫德,你行行好,把我的斗篷拿来罢。”

  狱卒眯眼看他,一脸大惑不解的表情。

  “我的斗篷,”提利昂重复,“就你帮我保管的那件山猫皮披风,还记得吧?”

  “快把他妈的斗篷拿来。”瓦狄斯爵士道。

  莫德不敢吭声。他瞪了提利昂一眼,那神情似乎在向他保证将来一定会报复,但他还是照办了。当他为犯人披上斗篷时,提利昂微笑道:“多谢,以后我一穿上它就会想起你。”他把下垂的长边围上右肩,多日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温暖。“瓦狄斯爵士,请带路。”

  艾林家的大厅灯火通明,五十支火炬在墙壁的台座上熠熠发亮。莱莎夫人身着黑纱礼服,胸前配着珍珠绣的新月猎鹰纹章。既然她没打算加入守夜人军团,提利昂猜想,只怕她觉得听人认罪时惟一适合的就是丧服。她的红棕色长发扎成一个精巧的辫子,斜斜地垂在左肩。她旁边那个较高的王座是空的,想必鹰巢城的小公爵此刻正在睡梦中发抖罢。少了他总是好的。

  他深深一鞠躬,借机环顾在场人等。艾林夫人果然如他所愿,将麾下的骑士和随从召集来听他认罪。他看见布林登·徒利爵士历尽风霜的脸,以及好脾气的奈斯特·罗伊斯男爵。奈斯特身旁站了个年纪较轻的人,生了对锐利的黑色八字胡,定是他的继承人艾尔拔爵士。峡谷的首要贵族多半有代表到场。提利昂看到瘦得像把剑的林恩·科布瑞爵士,腿生痛风的杭特伯爵,以及身边儿子成群的寡妇韦伍德伯爵夫人。还有些家徽他不认识,如断裂长枪,绿色毒蛇,燃烧塔楼,以及粉红底上的带翅膀圣杯等等。

  峡谷众贵族间有几个是与他一道来的同伴。罗德利克·凯索爵士伤势未愈,脸色苍白,身旁站了维里·渥德爵士。吟游歌手马瑞里安弄到一把新的木头竖琴。提利昂不禁微笑,无论今晚会发生什么,他都不希望私下进行,而若要把事情传播开去,再没有比吟游歌手更适合的了。

  大厅后方,波隆慵懒地躺卧在一根柱子下。这名流浪武士的黑眼睛盯着提利昂,手轻轻地搁在剑柄上。提利昂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心里盘算……

  凯特琳·史塔克率先启齿:“听说你有意公开认罪。”

  “是的,夫人。”提利昂回答。

  莱莎·艾林朝她姐姐微笑。“天牢可以让任何人屈服。在天牢里,天上诸神看得一清二楚,没有暗处可供躲藏。”

  “可他看起来并不像屈服的样子。”?br />好看的电子书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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