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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第13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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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从来没有?”提利昂抬起一边眉毛,“那想必史塔克一家人待你不薄?想必夫人对你也视如己出啰?还有你那异母兄弟罗柏,向来都跟你很亲是罢?为什么不呢?他得到临冬城,你得到的却是绝境长城。至于你父亲大人嘛……他一定也有正当理由,才会把你送去当守夜人……。”

  “不要再说了,”琼恩·雪诺脸色阴沉地怒道,“加入守夜人是神圣的使命!”

  提利昂笑笑。“聪明如你,怎会相信这种屁话?守夜人军团是个专门接收全国各地人渣废物的垃圾场,我瞧见了你看尤伦和他手下那两小子的神色,他们就是你的新弟兄,琼恩·雪诺,你可还喜欢?一脸死相的农奴、欠债鬼、盗猎者、犯、小偷,还有像你这样的私生子通通都发配到长城上来,负责防范你奶妈小时候告诉你的各种古灵精怪。往好的方面想嘛,根本就没有什么古灵精怪;可是往坏处想呢,那地方冷得连命根子都要冻掉。不过既然原本就不准你生育后代,我看也没什么关系。”

  “不要说了!”男孩尖叫着前跨一步,双手握拳,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提利昂突然很荒谬地有股罪恶感,他也朝前走了一步,想拍拍男孩肩膀安慰他,或是道声歉。

  那只狼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他自始至终没有瞧见。前一刻他正朝雪诺走去,下一刻已被迎面扑倒在坚石地上,手中的书飞出老远。他被撞得喘不过气来,满嘴都是泥土血腥和枯枝腐叶。等他挣扎着想起身,背部却又剧烈地痉挛,一定是摔倒的时候扭了。他气恼地咬紧牙根,勾着一节树根,勉强坐住。“帮帮我罢。”他朝男孩伸出手。

  突然,狼又出现在两人之间,它没有吼叫——这只该死的东西从不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用那双灿亮的红眼打量他,露出满口尖牙,这就够吓人的了。提利昂咕哝一声缩回地上。“不帮就算了,我就在这里,等你走了再说。”

  琼恩·雪诺搓搓白灵厚重的白毛,却笑了。“求我,我就帮你。”

  提利昂·兰尼斯特只觉体内一股怒气逐渐酝酿,只好强自按捺。这不是他这辈子头一次遭人羞辱,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何况这次还是他自讨苦吃。“琼恩,如果你肯出手相助,我将非常感激。”他温和地说。

  “白灵,坐下。”男孩命令,冰原狼听罢蹲坐下来,那对红眼却始终不曾离开提利昂。琼恩绕到他身后,把手伸到他腋下,轻松地扶他起来,然后捡书递给他。

  “刚才它为什么攻击我?”提利昂问,他斜眼瞟了冰原狼一眼,用手背揩了揩嘴里的血污和泥巴。

  “说不定他以为你就是古灵精怪哟。”

  提利昂瞪了他一眼,接着放声大笑,那是一股他全然没有预期的原始笑意。“噢,诸神在上,”他笑得差点岔了气,不住摇头,“我想我看起来确实蛮像的嘛!那要是他遇上真的古灵精怪会有何反应啊?”

  “你不会想知道的。”琼恩拾起酒袋,交还提利昂。

  提利昂拉开塞子,侧着头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宛如一泓冷火,流过他的喉咙,温暖他的脾胃。他把皮囊传给琼恩·雪诺。“你来点?”

  男孩接过酒袋,谨慎地啜了一口。“刚才你说的那些关于守夜人的事,”喝完之后他问,“都是真的?”

  提利昂点点头。

  琼恩·雪诺神情肃穆地抿抿嘴。“那我就既来之则安之。”

  提利昂朝他嘿嘿一笑。“私生子,真有你的。大部分的人宁可否认事实,也不愿面对真相。”

  “那是大部分的人,”男孩道,“但不是你。”

  “你说得对,”提利昂同意,“不是我。现在我连龙都很少去想了,这世上没有龙了。”他捡起掉落在地的熊皮。“走,我们还是趁你叔叔没出来找人之前回营去罢。”

  回营的路虽然不长,但地面崎岖不平,等到赶回营区,他的双腿已经抽筋得厉害。琼恩·雪诺伸手准备帮他跨越一丛纠结繁密的树根,但提利昂却挥手拒绝了。他要自己走自己的路,一如他这一生。营地是一副令人欣喜的景象:人们围着一座早已废弃的庄舍倾颓的墙壁,搭起挡风的遮蔽,马儿都已喂饱,营火也生起来了,尤伦坐在一块石头上剥松鼠的皮。浓汤的香味溢满提利昂的鼻腔。他一跛一拐地拖着脚,走到正在搅拌热汤的仆人莫里斯身旁。莫里斯一言不发地把长柄杓递给他,提利昂尝了一口后交回去。“再多加点胡椒。”他说。

  班扬·史塔克从他和侄子共用的帐篷里冒出来:“琼恩,你总算回来了。妈的,别一个人到处乱跑,我还以为你给异鬼抓走了。”

  “他是被古灵精怪抓走的。”提利昂笑着告诉他,琼恩·雪诺也微微一笑。史塔克困惑地朝尤伦望去,那老头只耸耸肩,咕哝了一声,便又低头专心剥皮。

  那只松鼠为肉汤添了点美味,当晚他们就围坐在营火边,配着黑面包和硬||乳|酪吃。提利昂让大家分享他的美酒,直喝到连尤伦都满脸通红。接着,大伙便一个个起身回帐篷去睡了,只剩下抽到头班守夜的琼恩·雪诺。

  提利昂照例是最后去睡的人,当踏进手下为他搭建的营房时,他停下脚步,转头回望。只见男孩站在营火边,面色坚毅凝重,深深望进跳跃的熊熊火焰。

  提利昂·兰尼斯特哀伤地笑了笑,返身进入营帐就寝。

  chpter15 凯特琳

  奈德和两个女儿离开后的第十八天夜里,鲁温学士带着一盏写字灯和账本,来到布兰的病房求见。“夫人,我们该清点账目了,”他说,“这样您才知道这次招待王室的开销。”

  凯特琳望着病榻上的布兰,拨开他额间细发,忽然察觉到他的头发长得好长,她得尽快找时间帮他修剪。“鲁温师傅,用不着给我看账目,”她告诉他,视线始终离不开布兰。“我知道宴客的支出有多吓人。把账本拿走罢。”

  “夫人,国王的手下食量很大,我们得赶紧补充城里的存粮,以免……”

  她打断他:“我说过,把账本拿走。这些事交给总管去处理。”

  “我们没有总管了,”鲁温学士提醒她。他就像只灰鼠,她心想,咬住了就不肯罢休。“普尔随同老爷南下去了君临,以管理艾德大人的家务事。”

  凯特琳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噢,对,我想起来了。”布兰看起来好苍白,她暗自思索不知能否把病床移到窗边,好让他晒点早晨的太阳。

  鲁温学士把油灯安置在门边的壁龛里,胡乱捻着灯芯。“夫人,还有好些职务要请您立刻决定。除总管外,我们需要一名新的守卫队长,以替代乔里的位子,还有新的马房总管——”

  她的双眼倏地转去,紧紧盯住他。“马房总管?”她的声音如鞭子破空。

  老学士显然被吓了一跳。“是的,夫人,胡伦也和艾德大人一起南下,所以——”

  “鲁温,我儿子支离破碎地躺在这里等死,你却要跟我讨论一个管马的家伙?你觉得我在乎马厩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觉得那边发生的事和我沾得上一点边吗?如果杀光全城的马可以让布兰睁开眼睛,我会很乐意地亲自动手,你听懂了没有?听懂了没有?”

  他低下头。“夫人,我听得懂,但是这些职位等不——”

  “我来安排。”罗柏道。

  凯特琳没听见罗柏的脚步声,但抬头就发现他站在过道里,定定地看着她。她想起自己刚才大呼小叫的举动,脸倏地一红,为自己羞耻。我究竟是怎么了?她只觉得好累,头一整天痛个没完。

  鲁温师傅看看凯特琳,又看看她儿子。“我已经列好一份合适人选的名单。”他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交给罗柏。

  她的儿子扫了一眼清单上的名字。凯特琳这才发现他刚从外面回来,两颊给冻得红扑扑,头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都是很好的人选,”他说:“我们明天再来谈谈这事。”他把名单交还鲁温学士。

  “好的,大人。”那张纸立刻消失在他袖子里。

  “你先退下吧。”罗柏道。鲁温学士颔首离去,罗柏关上门,转身面对她。她看到他身上还配了把剑。“母亲,你这又是何苦呢?”

  凯特琳一直都觉得罗柏长得最像她。他和布兰、瑞肯、珊莎一样,生有一副徒利家的漂亮颜色——枣红头发、碧蓝眼瞳,如今她再一次在他脸上读了艾德·史塔克的神色,一种属于北方的坚毅冷峻。“我怎么了?”她困惑地应道,“你怎么能问这种话?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我在照顾你弟弟,我在照顾布兰哪。”

  “这哪叫照顾?自布兰受伤以来,你就没踏出这房间半步,连父亲和妹妹他们南下的时候,你也没到城门口去送行。”

  “我在这房里跟他们道了别,还在窗边目送他们离去。”当时她苦苦哀求奈德别走,尤其在发生了这种惨剧之后。难道他看不出来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吗?结果却徒劳无功,他说他别无选择,而他的选择就是南下。“我不能丢下他,哪怕一刻也不行,他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得守着他,以免……以免……”她握起爱子了无生气的手掌,把他的手指滑过自己的指间。他实在好脆弱好消瘦,手里半点力气也没有,好在透过他的皮肤,仍旧能感觉生命的温暖。

  罗柏的语气和缓下来:“母亲,他不会死的,鲁温师傅说危险期已经过了。”

  “那要是鲁温师傅错了呢?要是布兰需要我时我却不在呢?”

  “需要你的人是瑞肯,”罗柏语锋转厉,“他才三岁,还根本搞不清事态。他只以为大家都不要他了,所以成天跟着我,抱着我大腿又哭又闹,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像他小时候习惯的那样咬咬下嘴唇。“妈,我也需要你啊。我很努力在尝试,可我……我一个人做不来啊!”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激动,他的声音陡地沙哑,凯特琳这才想起他不过十四岁。她好想站起来去抱抱他,但布兰仍旧握着她的手,她没法动弹。

  高塔之外传来一声狼嚎,凯特琳不禁浑身颤抖。

  “是布兰的狼。”罗柏打开窗,让晚风灌进窒闷的高塔斗室。狼嚎声越来越大,那是一种冷彻心肺的孤绝之音,充满忧郁和绝望。

  “别开窗,”她告诉他,“让布兰暖和点。”

  “他需要听听小狼的叫声。”罗柏道。在临冬城的某处,又有一只狼加入到长嚎的阵容,之后又是一只,这次离高塔比较近。“是毛毛狗和灰风。”在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狼嚎声中,罗柏说:“仔细听,你可以分辨出他们。”

  凯特琳却仍旧颤抖不已,这不仅因为悲伤,因为寒冷,还因为冰原狼的叫声。夜复一夜,日复一日,狼嚎、凛风和灰暗空寂的城堡,漫无边际地延续,恒常不变,而她的爱子却倒卧病榻,这是她最甜美的孩子,那个爱笑,爱爬,爱做骑士梦的布兰,如今全成了过眼云烟,只怕此生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思及此处,她泣不成声,不顾一切地自他掌中抽出双手,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外面那骇人的狼嚎。“叫他们别叫了!”她喊,“我受不了,叫他们别叫了,别叫了,就算杀了他们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别叫就好!”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跌倒在地,但她确实在地上,罗柏扶她起身,用强壮的双臂环住她。“母亲,您别怕,他们绝对不会伤害布兰。”他搀她走到病房角落她的狭窄小床边。“闭上眼睛,”他温柔地说,“好好休息。鲁温师傅跟我说打布兰出事以来您几乎没阖过眼。”

  “我怎么能休息?”她啜泣,“诸神开眼,罗柏,我不能休息,万一他在我熟睡时过去了,万一……万一……”窗外狼嚎依旧。她高声尖叫,再度捂紧耳朵。“噢,天哪,天哪,关上窗子罢!”

  “如果你答应我先睡一会儿,我就关。”罗柏走到窗边,就在他伸手去拉的时候,冰原狼的悲鸣中又添加了一种新的声音。“是狗叫,”他专心倾听,“全城的狗都跟着叫起来了,它们以前不会这样的……”凯特琳听见他的呼吸哽在喉咙,便抬起头,只见灯光下他面容惨白。“失火了。”他喃喃道。

  失火了,她的第一反应是,救救布兰!“快帮帮我,”她催促,“快帮我把布兰抱起来。”

  可罗柏好像根本没听见。“藏书塔失火了。”他说。

  透过敞开的窗户,凯特琳看见闪曳的红色亮光。她如释重负,布兰安全了,藏书塔位于城廓之外,火势无论如何没有蔓延到这里的可能。“感谢老天。”她低声轻语。

  罗柏看她的眼神仿佛将她当成了疯子,“母亲,请您留在这里,火势扑灭之后我就回来。”说完他便跑了出去。她听见他朝门外守卫发号施令,随后他们三步并作两步急奔下楼。

  外面广场上传来“失火了!”的呐喊、尖叫、奔跑的脚步声、受惊的马儿嘶鸣以及惊狂的狗吠。在阵阵不和谐的声响中,她突然发现听不见狼嚎了,不知怎地,冰原狼都安静了下来。

  凯特琳走向窗边,心中朝着至高七神默默祷告,以示感激之情。隔着城廓,只见长长的火舌自藏书高塔窗间吐射而出。她望着浓烟直冲云霄,不禁暗自为陷身火海的珍本古籍而惋惜,它们可都是史塔克家族历经多少世代辛苦累积的精华哪。然后她关上了窗。

  转过身,她才发现屋里多了一名男子。

  “你不该在这儿,”他阴沉地嘀咕,“这里不该有人。”

  他穿着一身脏污的褐色衣服,个头很小,浑身散发出马臊味。凯特琳对在马厩工作的仆人了如指掌,却对眼前来人毫无印象。他骨瘦如柴,生了一头软塌的金黄|色头发,暗淡的双眼凹陷在皮包骨的脸上,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凯特琳望望那把刀,再看看布兰。“不。”她说。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传出的只剩最微弱的低语。

  想必他还是听到了。“这是为他好。”他说,“反正他跟死人也没两样。”

  “不,”凯特琳找回了声音,说话大声起来。“不行,不准你这么做!”她箭步奔向窗边想大声呼救,但对方的动作快得惊人,他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将她的头往后扯,利刃随即架上她的咽喉。他全身臭气熏天,她简直快要窒息。

  她双手齐伸握住匕首,死命将之扯离喉咙。耳边传来他的咒骂,虽然指间鲜血淋漓,她却依旧不肯放手。捂住她嘴巴的手钳制得更紧,使她呼吸困难。凯特琳猛力扭头,在上下齿缝间找到他的手,狠狠地咬将下去。男人痛苦地闷哼一声,她又咬紧牙关用力撕扯,迫使他陡地松开手。她满嘴都是血腥,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厉声尖叫起来。男子见状,忙一把攫住她的头发,使劲一推,她踉跄跌步,倒在地上。他站在她身边大声喘息,颤抖不已,右手仍紧握着那把匕首,刃锋上全是血。“你不该在这儿。”他笨拙地重复这句话。

  这时,凯特琳看见一道黑影从他身后的门口溜了进来,低低地吼了一声,算不上咆哮,只能说是充满威胁的低语。但他应该还是听见了,因为当狼飞身跃起朝他扑去时,他正准备转身。人和狼同时扑翻在地,卧倒在凯特琳跌落的地方。狼张口便咬,男人的惨叫持续还不到一秒,狼便一扭头,拧下他半个喉咙。

  鲜血有如一阵温热的雨溅洒在她脸上。

  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嘴巴腥红,湿漉漉的,眼瞳在暗室里闪着熠熠金光。她恍然大悟,这是布兰的狼,当然是了。“谢谢你。”凯特琳轻声说,她的声音微弱而细小。她举起手,却止不住颤抖。小狼轻步走近,闻闻她的手指头,然后用他粗糙但温润的舌头舔了舔指间的鲜血。舔净之后,他静静地转身跃上布兰的病床,在他身边躺下。凯特琳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后来当罗柏、鲁温学士和罗德利克爵士带着临冬城半数以上的卫士冲进房里时,他们所见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当笑声终于止息,他们把她包裹在温暖的毛毯里,带回主堡卧室。老奶妈为她褪去衣物,搀扶她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并用软布揩去她身上血污。之后鲁温师傅帮她包扎伤口。她指间的刀伤极深,几可见骨,头皮也因刚才粗暴拉扯掉几撮头发而汨汨流血。老师傅告诉她疼痛才刚开始,要她喝下罂粟花奶以安眠入梦。

  最后她总算闭眼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他们告诉她,已经过了四天。凯特琳点头坐起,想起布兰坠楼至今发生的所有事情,充斥血光和悲伤,犹如惊梦一场,但手上的伤痕却告诉她一切都是千真万确。她手脚发软,头重脚轻,思绪却出奇地明晰果决,如释重负。

  “我要吃点面包和蜂蜜,”她吩咐仆人,“顺便通知鲁温师傅,说我的伤该换药了。”他们惊奇地看着她,连忙照吩咐行事。

  凯特琳忆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模样,只觉羞愧无比。她辜负了大家的期望,辜负了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和她的家族声望。同样的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她要让北方人见识见识奔流城的徒利家人有多么坚强。

  食物还没送上,罗柏率先赶到。随行的还有罗德利克·凯索和她丈夫的养子席恩·葛雷乔伊,以及肌肉发达,留了一撮棕褐色方正胡子的哈里斯·莫兰。罗柏说他是新上任的侍卫队长。她见到儿子披革裹甲,腰间还佩了剑。

  “他到底是谁?”她询问他们。

  “没人知道这家伙的名字。”哈里斯·莫兰告诉她。“夫人,他根本不是咱临冬城的人,只是前几个星期有人看到他在城堡附近出没。”

  “想必是国王的手下,”她说,“或是兰尼斯特家的走狗。他很可能在别人离开后躲了起来。”

  “很有可能,”哈尔道,“前阵子临冬城里到处都是外地人,谁也说不准他的来历。”

  “他躲在马厩,”葛雷乔伊说,“从他身上就能闻出来。”

  “那怎么没人发现?”她口气尖锐地问。

  哈里斯·莫兰满脸通红。“除去艾德老爷带去南方的马和咱们送给守夜人的,马厩里没剩下几匹。要躲开马僮本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许阿多见着了他,听人说那孩子最近怪怪的,不过他那样单纯的人……”哈尔摇摇头。

  “我们找到了他睡觉的地方,”罗柏插进来,“他在稻草堆下藏了个皮袋,里面有九十枚银鹿。”

  “这么说来我儿的性命还挺值钱。”凯特琳苦涩地说。

  哈里斯·莫兰困惑地看看她。“夫人,恕我冒昧,您的意思是这厮打的是公子的主意?”

  葛雷乔伊一脸狐疑。“这太疯狂了。”

  “他正是冲着布兰来的,”凯特琳道,“他从头到尾念个不停,说我不该在这儿。显然他放火引燃藏书塔,以为我会带着所有的卫士冲出去救火。假如不是我伤心得乱了方寸,恐怕他就已经得逞。”

  “可干嘛对布兰下手呢?”罗柏道,“诸神在上,他不过是个弱小的孩子,病体单薄,沉睡不醒……”

  凯特琳尖锐地看了她长子一眼。“罗柏,若你想统治北方,就得学着去思考这种问题。你自己想想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有人要对一个熟睡的孩子下手?”

  他还未及回答,仆人便送上了热腾腾的餐点:有热面包、奶油、蜂蜜和黑梅果酱,培根和白煮蛋,还有||乳|酪与一壶薄荷茶,比她要求的丰盛许多。接着鲁温师傅也进来了。

  “师傅,我儿怎么样了?”凯特琳望望眼前的丰盛食物,却毫无胃口。

  鲁温学士低头:“夫人,病情没有变化。”

  这正是她原本预期的答案,不多也不少。她的手伤隐隐作痛,仿佛利刃仍存,越割越深。她遣走仆人,回头看着罗柏。“你有答案了吗?”

  “因为他害怕布兰会醒来,”罗柏道,“害怕他醒来后会说的话或会做的事,害怕他所知道的情况。”

  凯特琳替他骄傲。“很好。”她转向新任侍卫队长。“所谓有一就有二,我们得好好保护布兰。”

  “夫人,您要多少守卫?”哈尔1问。

  “如今艾德大人不在,我儿就是临冬城主。”她告诉他。

  罗柏昂首道:“派一个人守在房里,一个守在门外,不分昼夜,下面楼梯口再派两个。未经我或我母亲的许可,谁也不准接近布兰。”

  “是的,大人。”

  “现在就去办。”凯特琳提议。

  “让他的狼也待在房里陪他。”罗柏又补了一句。

  “对,”凯特琳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样很好。”

  哈里斯·莫兰点头行礼后离开房间。

  “史塔克夫人,”侍卫队长离开后,罗德利克爵士问,“您有否注意到刺客行凶用的匕首?”

  “当时我无暇细看,不过它的锋利我可以确定。”凯特琳苦笑着回答。“为何问这个?”

  “刺客死时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我觉得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足以使用这么精良的武器,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仔细研究。刀刃乃是瓦雷利亚钢打造,刀柄的材质则是龙骨。这样的武器不可能出现在他手中,一定是有人交给他的。”

  凯特琳颔首沉吟。“罗柏,把门关上。”

  他眼神怪异地看了看她,随即照办。

  “当下我要告诉你们的事,绝对不许外传。”她对他们说,“我的怀疑只要有任何一部份属实,那么奈德和我的女儿们便是身陷险境,消息一旦走漏很可能就会要他们的命。因此我需要你们宣誓守密。”

  “艾德大人待我恩如生父,”葛雷乔伊道,“我誓不泄漏今日所闻。”

  “我发誓守密。”鲁温学士说。

  “夫人,我也是。”罗德利克爵士应道。

  她望望儿子。“罗柏,你呢?”

  他点点头。

  “我妹妹莱莎认为她丈夫,也就是前任御前首相琼恩·艾林,是被兰尼斯特家所谋杀。”凯特琳对他们说,“我又想起布兰坠楼当天,詹姆·兰尼斯特并未参加国王的狩猎活动,而是留在城内。”满室死寂。“所以我认定布兰并非失足坠楼,”她平静地说完。“而是被抛下去的。”

  震慑清楚地写在众人脸上。“夫人,这真是耸人听闻,”罗德利克·凯索道,“就算‘弑君者’,恐怕也做不出这种残害无辜幼儿的事。”

  “哦,是吗?”席恩·葛雷乔伊反问,“我却很怀疑。”

  “以兰尼斯特家的野心和傲慢,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凯特琳答道。

  “布兰那孩子以前从没出过事,”鲁温学士沉吟,“临冬城的一砖一瓦他全都了如指掌。”

  “天杀的,”罗柏咒道,他年轻的脸庞蒙上了愤怒的阴影。“这要是真的,他迟早会付出代价。”他抽出佩剑,举在空中挥舞。“我要亲手宰了他!”

  罗德利克爵士怒道:“把剑收起来!兰尼斯特远在几百里之外,你这蠢小子。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要拔剑!”

  罗柏羞愧地照办,刹那间又显得孩子气。凯特琳对罗德利克爵士说:“看来我儿已经开始佩戴武器。”

  老教头回答:“我觉得是时候了。”

  罗柏紧张地望着她。“早该如此。”她说,“临冬城可能很快就要进入紧急戒备,届时木剑是派不上用场的。”

  席恩·葛雷乔伊把手放在自己剑柄上:“夫人,倘若真有战事,我们家族听任差遣。”

  鲁温学士拉拉颈间被金属项链磨伤的地方。“我们现在一切都只能猜测。被控谋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王后的亲弟弟,这事万不能传到她的耳中。除非我们握有证据,否则不可轻举妄动。”

  “匕首就是证据,”罗德利克爵士道,“如此精巧的名刀一定有人见过。”

  凯特琳明白,若要发掘事实真相,惟有一处可去。“有人必须到君临走一趟。”

  “我去。”罗柏道。

  “不行,”她告诉他,“你要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临冬城都要有史塔克家的人当家。”她看看满脸白须的罗德利克爵士,又看看一身灰袍的鲁温学士,再看看年轻精瘦却冲动莽撞的葛雷乔伊,派谁去好呢?谁最值得信赖?她心里已有了答案。凯特琳挣扎着推开毛毯,只觉裹着绷带的手指僵硬如同磐石,她爬下床。“我亲自去。”

  “夫人,”鲁温学士道,“这样好吗?兰尼斯特家的人一定会对你的出现起疑。”

  “布兰怎么办?”罗柏问。这可怜的孩子已困惑得乱了方寸。“你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能为他做的我都做了,”她伸出受伤的手放在他臂膀上。“他的性命就交给天上诸神和鲁温师傅。你不也提醒过我吗?罗柏,我还有其他的孩子需要考虑。”

  “夫人,您需要人马护送。”席恩道。

  “我叫哈尔带一队守卫随你去。”罗柏说。

  “不,”凯特琳说,“大队人马只会惹来不必要的注意。我不希望让兰尼斯特家知道我南下的消息。”

  罗德利克爵士辩道:“夫人,那么起码让我跟您一道去。国王大道很危险,您一个女人家不方便。”

  “我不打算走国王大道。”凯特琳回答。她思量半晌,接着点头表示确定。“两人骑马的话,速度并不比单人慢,却比大队车辆和轮宫快上许多。罗德利克爵士,欢迎你和我同行。我们沿白刃河朝海边走,然后在白港雇船走水路。假如马匹迅速,海风顺畅,我们便可赶在奈德和兰尼斯特家的人之前抵达君临。”到时候,她心里暗想,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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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哈尔是哈里斯的小名。

  chpter16 珊莎

  早餐的时候,茉丹修女告诉珊莎,艾德·史塔克大人天亮前就离了营。“国王找他去的,我想肯定又是去外面打猎。听说这附近还有野牛出没哪。”

  “我从没见过野牛。”珊莎喂了块培根给餐桌底下的淑女,冰原狼像王后般优雅地从她手上衔过去。

  茉丹修女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好人家的小姐不在用餐时喂狗的。”她掰开一块蜂窝,让蜜滴到面包上。

  “她才不是狗呢,她是冰原狼。”珊莎纠正。淑女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反正父亲大人说小狼可以陪我们作伴。”

  修女看来很不服气。“珊莎,你是个好女孩,但只要一说到那只野东西,你就倔得跟你妹妹艾莉亚一个样。”她皱起眉头,“说到艾莉亚,她这会儿又跑哪儿去了?”

  “她肚子不饿。”珊莎道。她心里很清楚,艾莉亚八成早就溜进厨房,好说歹说地跟哪个厨房小弟讨到一顿丰盛早餐了。

  “得提醒她今天穿得体面些。那件灰色的天鹅绒衣服不错。王后和弥赛菈公主邀请我们过去一同搭乘轮宫,我们可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才行。”

  珊莎的表现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她把栗色长发梳得发亮,然后穿上她最好的蓝丝绒礼服。最近这一个多星期,她天天都在盼望今天的到来。能与王后作伴是至高无尚的荣耀,更何况乔佛里可能也在。那可是她的未婚夫呢。虽然他们还要等许多年才会成婚,但每当想到他,她心里总会产生一阵奇怪的悸动。算起来珊莎还根本不了解乔佛里,可她却已经爱上他了。他具有她心目中白马王子的每一项优点,高大英挺,体格强壮,一头漂亮金发。她珍视与他共处的每一个机会,可惜这样的时刻屈指可数。今天她惟一担心的便是艾莉亚。艾莉亚有种把每件事都搞砸的本领,你永远不知道她接下去会闯出什么祸来。“我去跟她讲,”她不太确定地说,“但她爱怎么穿是她的事。”她只能祈祷别太离谱了。“我可以先告退了吗?”

  “你去罢。”茉丹修女又拿了一堆面包和蜂蜜,珊莎滑下长凳,跑出旅店大厅,淑女紧跟在后。

  门外,人们正忙着拆除大小营帐,把东西装上马车,准备新一天的行程。她在叫骂声和木头车轮的嘎吱声中站立了片刻。这是栋占地广阔,白石砌成的三层建筑,珊莎还没见过比这更大的旅馆。即便如此,却只能容纳国王手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手。加上她父亲的随从和沿途加入的自由骑手,国王的队伍已经超过了四百人。

  她在三叉戟河畔找到了妹妹。艾莉亚正死命按住娜梅莉亚,想把她身上干涸结块的泥巴刷掉,但显然小狼并不领情。艾莉亚身上穿的正是昨天那套皮革马装,她前天穿的也是这套。

  “我看你还是快换件像样的衣服吧,”珊莎对她说。“这可是茉丹修女说的。今天我们要和弥赛菈公主一起搭乘王后的轮宫呢。”

  “我不去。”艾莉亚一边说,一边试着把娜梅莉亚身上一撮打结的毛梳整齐。“我跟米凯要骑马到河上游的浅滩去找红宝石。”

  “红宝石,”珊莎不明白,“什么红宝石?”

  艾莉亚白了她一眼,仿佛把她当成蠢蛋。“当然是雷加的红宝石啊。当年劳勃国王就是在那儿杀死他夺得王位的。”

  珊莎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骨瘦如柴的小妹。“不准你去找什么红宝石,公主正等着我们呢,王后邀请的是我们两人。”

  “我才不管。”艾莉亚说:“轮宫里连扇窗户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外面有什么好看?”珊莎不悦地说。对于这次邀请她可是满心期待,但她蠢笨的妹妹却要搞砸一切,正如她所害怕的。“不过是些田地、农场和村落罢了。”

  “才不是呢。”艾莉亚固执地说,“哪天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最讨厌骑马了,”珊莎激动地说,“只会溅得一身泥沙,浑身酸麻。”

  艾莉亚耸耸肩。“别动,”她斥责娜梅莉亚。“我不会伤害你的。”然后她转向珊莎说,“不是啦,穿越颈泽的时候,我一共发现了三十六种以前没见过的花,米凯还给我看了一只蜥狮呢。”

  珊莎听了浑身颤抖。他们沿着蜿蜒的堤道,缓慢地通过看似永无止尽的黑色泥泞,一共花了十二天的时间方才穿越颈泽。对于这趟旅程,她可是从头痛恨到尾。那里的空气阴湿黏腻,加上堤道太狭窄,夜里连扎营都没办法,只好停留在国王大道上。长年浸泡在腐沼之中的浓密树丛,从道路两旁朝他们步步进逼,枝干间垂下帘幕般的菌类植物。巨大的花朵盛开在烂泥坑里,漂浮在死水潭上。可假如你愚蠢到想离开堤道去采摘,四处随时有流沙等着将你吞噬。密林里有虎视眈眈的毒蛇,水中有半浮半沉的蜥狮,看起来活像长了眼睛和牙齿的黑木头。

  想也知道,这些全难不倒艾莉亚。有次她居然满脸堆着马一样的笑容,头发乱成一团,衣服全是泥泞,拎了一束烂兮兮的紫绿花朵回来送给爸爸。珊莎一直希望哪天父亲大人会叫艾莉亚注意礼节,有点她应有的淑女模样,可他从没这么做过,这一次,他反而拥抱她并感谢那些花。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事后大家才知道,那些紫花叫做“毒吻花”,而艾莉亚的双臂果然都起了红疹子。珊莎本以为这次的教训够她受了,没想到艾莉亚却只是笑笑,隔天一听她那朋友米凯说涂上烂泥可以减轻疼痛,便立刻照办,把自己弄得活像个未开化的沼泽女人。这还不止,晚上妹妹脱衣服睡觉时,珊莎注意到她的手臂和肩膀上有不少擦伤,深紫的瘀青和褪色的黄绿色脏东西。这些究竟是她打哪儿弄来的,恐怕就只有天上的七神知道了。

  瞧她现在吧,艾莉亚仍旧没完没了,一边梳理娜梅莉亚的毛团,一边絮絮叨叨这次南下的所见所闻。“上星期我们找到一座很阴森的瞭望塔,昨天我们才追赶了一大群野马。你真该来看看他们一闻到娜梅莉亚拔腿就跑的模样。”小狼在她的魔掌下扭个不停,艾莉亚又叱道:“别闹,还有一边要弄呢,瞧你全身都是泥巴。”

  “你不该擅自脱队,”珊莎提醒她,“父亲大人说过的。”

  艾莉亚一耸肩:“我又没跑远。反正有娜梅莉亚陪在身边。况且我也不是每次都脱队,有时候跟着货车一起走,到处串串门子也挺有意思。”

  艾莉亚专门结交哪些人,珊莎太清楚了:侍从、马夫与女仆,老头子和不穿衣服的小孩,还有满嘴粗话,出身低贱的自由骑手。艾莉亚跟任何人都能做朋友,而这米凯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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