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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第7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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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詹姆的牢房里待了一夜,”她听见女人说,“她和另一个女的,杀蓝礼的那个。他们三人待在一起,到第二天早上,凯特琳夫人便为爱情放了他。”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

  这不是真的,艾莉亚心想,母亲决不会。她突然觉得既悲伤、又愤怒、又孤独。

  一个老头在她边上坐下。“哎哟,这不是个美丽的小桃子吗?”他的呼吸跟笼子里的死人一样臭,小小的猪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我可爱的蜜桃姑娘叫什么名儿啊?”

  半晌间,她不知该怎么伪装。她不是什么蜜桃姑娘,但在这里,在这个臭烘烘的陌生醉汉面前,也不可以做艾莉亚·史塔克。“我是……”

  “她是我妹妹。”詹德利的手沉重地搭在老头肩上,使劲捏了一把。“别碰她。”

  那人转过来,想要争执,看到詹德利的身材,又缩了回去。“她是你妹子,啊?那你算哪门子哥哥?我才不会把老妹带来蜜桃客栈咧,嘿,决不会。”他从凳子上起立,咕哝着走开,去找别的伴。

  “你干嘛这么说?”艾莉亚跳将起来,“你又不是我哥。”

  “没错,”他生气地道,“我出生低贱,做不了大小姐的亲戚。”

  艾莉亚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捧起一杯酒。“走开。我想安安静静地喝酒,然后也许去找那个黑发女孩,让她敲响我的钟。”

  “但是……”

  “我说了,走开。小姐。”

  艾莉亚转身离开,将他抛下。顽固呆笨的杂种小子,就这副德行。他爱敲多少钟就敲多少,不关她事。

  他们的卧室被安排在楼梯顶端,位于屋檐之下。蜜桃客栈也许不缺床,但为这群土匪,就只提供了一张。然而那是一张大床,差不多填满整间屋子,而茅草褥子虽然发了霉,却足以应付所有人。此刻整张床由她一人独享。她的衣服挂在墙头钩子上,在詹德利和柠檬的东西中间。于是艾莉亚脱下花边布衣,将自己的短装从头上套进,爬上床,钻进毯子底下。“瑟曦太后,”她低声对枕头说,“乔佛里国王,伊林爵士,马林爵士。邓森,拉夫,波利佛。记事本,猎狗,魔山格雷果爵士。”她有时候喜欢打乱顺序,有助于记清名字和他们所做的事。他们中有的或许已经死了,她心想,或许被关在某处的铁笼子里,任乌鸦啄出眼珠。

  她合上眼就睡着了。那晚,她梦到自己又成了一匹狼,在潮湿的树林里穿行,空气中满是雨水,腐肉和鲜血的味道。在梦中,这些都很美好,艾莉亚知道自己没什么好怕。她强壮、敏捷而凶猛,而她的族群、她的兄弟姐妹们,全都跟着她。他们合力捕到一匹受惊的马,撕裂它的喉咙,享用大餐。月亮冲破乌云,她仰天长啸。

  黎明来临的时候,她被一阵狗吠吵醒。

  艾莉亚呵欠着坐起来。詹德利在她左边挪了挪,柠檬斗篷则在右边大打呼噜,呼噜声几乎被外面的狗吠所淹没。一定有好几十条狗。她爬出毯子,跃过柠檬、汤姆和幸运杰克,来到窗边。掀开百叶窗,寒风与湿气一起涌进,天色灰暗阴沉。下面的广场里,狗们一边吠叫一边打转,不停呼嗥咆哮。这群狗中包括黑色巨獒犬、精瘦的狼犬、黑白相间的牧羊犬,还有艾莉亚不认识的品种——长着黄|色长牙、毛发浓密杂乱的斑纹猛兽。旅馆和喷泉之间,十来个骑手跨在马上,监督镇民们打开胖子的铁笼,使劲拽他胳膊,将肿胀的尸体扯出来,扔到地上。狗们见状一拥而前,将块块血肉从骨头上撕下。

  艾莉亚听见一个骑手的笑声。“这就是你的新城堡,该死的兰尼斯特混蛋,”他说,“对你来说有点小,但别担心,会想法子把你塞进去的。”他身边有个沉默的囚犯,圈圈麻绳捆住手腕,许多镇民拿屎泼他,但他躲也不躲。“你将在笼里腐烂,”俘虏他的人大声说,“乌鸦会啄出你的眼珠,而我们大把大把地花你的兰尼斯特臭钱!等乌鸦吃饱后,再把你剩下的部分送给你那该死的兄弟。不过我怀疑到时候他还认不认得你。”

  吵闹声弄醒了蜜桃客栈里的许多客人。詹德利挤到艾莉亚边上,从窗户望出去,汤姆站在他们身后,像出生时一样一丝不挂。“妈的,喊什么喊?”柠檬在床上抱怨,“老子想好好睡一觉。”

  “绿胡子在哪儿?”汤姆问他。

  “在艾菊床上,”柠檬说,“怎么了?”

  “把他和射手找到。‘疯猎人’回来了,要把人关进笼子。”

  “兰尼斯特,”艾莉亚说,“我听见他喊‘兰尼斯特’。”

  “抓住弑君者了?”詹德利想知道。

  下面广场里,一块石头砸到俘虏脸颊上,打得他转过头来。不是弑君者,艾莉亚心想,但诸神毕竟听见了我的祈祷。

  第三十章 琼恩

  野人们牵马出洞时,白灵已经不见。他找得到黑城堡吗?琼恩吸吸晨间清爽的空气,留给自己一线希望。东方的天空,地平线处是粉红,以上渐化为浅灰。拂晓神剑仍悬于南,剑柄那颗明亮的白星如黎明的钻石一般闪耀,下方阴暗的黑灰森林慢慢呈现出绿、金黄、红、褐等各种色彩。在士卒松、橡树、岑树、哨兵树和鱼梁木上方,矗立着绝境长城,班驳的尘土与污垢之下是闪光的白色冰墙。

  马格拿派十几个人骑马往东,十几个人往西,爬上能找到的最高点,以观察树林里和高墙上是否藏有游骑兵。一旦发现守夜人出没,瑟恩人就会吹响镶青铜的战号示警。其余野人随贾尔行动,琼恩和耶哥蕊特也包括在内。这将是年轻掠袭者的荣耀时刻。

  人们常说长城足有七百尺高,但贾尔选的地点可谓既高且低。在他们面前,冰墙自林间笔直升起,仿如无垠峭壁,顶上是风蚀的城垛,粗看上去离头顶得有八百尺,甚至九百尺。随着逐渐靠近,琼恩意识到其中的欺骗性:当年筑城者布兰登将巨大的基石依山设置,能放哪里就放哪里,而此处峰峦起伏,高度不一。

  班扬叔叔说,长城在黑城堡以东是一把剑,以西则是一条蛇。果真如此。只见冰墙掠过一座巨山峰,接着沉入谷底,然后爬上一道匕首般锋利、绵延一里格多的花岗岩悬崖,沿参差不齐的山顶前进,随后又沉入更深的谷沟,接着再度爬升,目力所及,可见它从一山跃向另一山,深入西方腹地。

  贾尔企图袭击沿着山脊的一段冰墙。此处尽管墙顶高耸,离森林有八百尺,但其中三分之一强是泥土岩石而非冰雪,坡度对马匹来说太陡,比先民拳峰还难爬,但相对于完全垂直的墙面,人登上去还是相对容易的。况且山脊上布满树木,提供了很好的遮蔽。从前,黑衣兄弟们每天提斧出去砍伐越界的林木,决不让森林延伸到长城以北半里之内,但如今人手匮乏,这儿的树直长到冰墙底部。

  今天将是潮湿而寒冷的一天,而在长城成吨的坚冰下则更加潮湿,更加寒冷。越是接近,队伍中的瑟恩人越是踌躇。他们从没见过长城,连马格拿都没见过,琼恩意识到,它的庞大令他们惊恐。在七大王国,人们说长城是世界的尽头。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只不过说法取决于所处的位置罢了。

  我呢?我究竟处在哪边?琼恩不知道。要跟耶哥蕊特厮守,就得全心全意当野人;如果丢下她不管,继续履行职责,也许会连累对方被马格拿掏心;而若把她带走……假设她愿意走,这点尚远不能确定……也不可能带回黑城堡,跟弟兄们一起生活。在七大王国,逃兵和野人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早知道我们当初就去找詹德尔的子孙。但他们更可能吃了我们……

  长城丝毫没有吓倒贾尔的部下。他们每人都曾亲手越过长城。大家在山脊底部下马,贾尔喊了若干名字,便有十一人出列聚在周围。他们都很年轻,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五岁,有两人甚至比琼恩还小。但个个精瘦结实,强健的模样让他想起石蛇——遭遇叮当衫穷追时,断掌派他徒步离开,不知这位弟兄此刻身在何方呢?

  在长城的阴影里,野人们作好准备,将卷卷粗麻绳绕在一侧肩头,斜挎过胸,然后绑上奇特的软鹿皮靴,靴子顶端有突出的尖刺——贾尔和另两人的是铁制,有一些是铜制,但多数是参差不齐的骨头。小石锤挂在臀间,一个装满铁钉、骨钉乃至兽角钉的皮袋悬于另一侧,冰斧则拿在手上,它是把磨尖鹿角用兽皮绑在木柄上制成。十一名攀登者分成三组,每组四人,贾尔本人亲自上阵,凑足十二个。“曼斯答应给爬上去的第一组每人一把新剑,”他告诉他们,呼吸在冷气中结霜,“那可是南方人的城堡里铸的钢剑。他还会把你们的名字编入歌谣。一个自由民还能要求什么呢?来吧,往上爬呀,让异鬼带走落在最后的懦夫!”

  让异鬼把你们全带走,琼恩心想。他看他们爬上山脊顶端的陡坡,消失在树下。这不是野人第一次攀登长城,甚至不是一百零一次。一年里,巡逻队总有两三回无意中撞上攀爬者,发现坠落的残破尸体就更常见了。沿东海岸,掠袭者们建造小船,偷溜过东海望,进入海豹湾。在西方群山,他们潜入阴暗的大峡谷深处,绕过影子塔。但在中间,逾越长城的惟一方法是翻墙,许多掠袭者都曾干过。活着回来的却很少,他带着一丝阴郁的骄傲想。攀登之前,掠袭者们必将座骑抛下,他们中许多缺乏经验的新手过去后就立刻抢夺马匹,引发争执,消息传出,守夜人军团往往在他们来不及带着战利品和偷的女人回去之前,就将其逮捕绞首正法。贾尔不会犯这种错误,琼恩知道,但斯迪就说不准了。马格拿是君主,不是掠袭者。他不懂游戏规则。

  “瞧,他们在那儿,”耶哥蕊特说。琼恩抬眼,看到第一个攀登者出现在树梢之上。是贾尔。他找到一棵斜倚长城的哨兵树,便带组员顺势而上。一个不错的开局。我们不该让树延伸到此。他们已登了三百尺,却还根本没碰到冰墙呢。

  他注视着那精悍的野人小心翼翼地从树顶移向城墙,用冰斧短促有力地劈出一个供手抓握的口子,然后荡过去。他腰上的绳索连着第二个人,那人仍在缓缓地往树顶爬。贾尔一步步向高处前进,找不到落脚点时,就用尖刺靴踢出一个来。等他到达哨兵树上方十尺,便在一个狭窄的冰台停下,把斧子挂到腰带,取出锤子,将一根铁钉敲入一道裂缝中。第二个人也移到了城墙上,同时,第三个人正爬上树顶。

  另两组没有位置合适的树木助阵,等不耐烦的瑟恩人很快就开始怀疑,认为他们迷路了。当他们的领头人出现在视野中时,贾尔那组已爬了八十尺。各组间相隔二十码。贾尔的四个人居中,右边那组由山羊格里格带领,他长长的金发辫极易辨认,左边那组的领头人非常瘦,名叫埃洛克。

  “太慢了,”马格拿一边看他们缓缓往上爬,一边大声抱怨,“他忘记那些乌鸦了吗?爬快点,否则我们会被发现的。”

  琼恩强迫自己保持沉默。他对风声峡仍记忆忧新,月光下跟石蛇一起攀爬的经历让他至今心有余悸。那天晚上,他的心好几次提到了嗓子眼,到最后,手腿齐疼,指头几乎冻僵了。那还是石头,不是冰。石头是固体,而冰再怎么也不可信赖。今天的长城在“哭泣”,也许攀登者手上的热量就足以融化冰墙。巨大冰块内部也许冻得跟石头无异,但表面滑溜,丝丝绢流滴淌而下,寒风更吹出无数小孔。不管野人们其他方面如何,他们的确勇敢。

  但他心中仍暗暗希望斯迪的担忧是正确的。若诸神慈悲,一支正好经过的巡逻队就能制止这一切。“再坚固的墙也不能保证高枕无忧,”从前在临冬城上散步时,父亲曾教诲他,“关键取决于人。”野人也许有一百二十个,但四个卫兵就足以打发他们,若干箭失,一桶石头,这次袭击就得划上句号。

  但卫兵没有出现,别说四人,连一个都没有。太阳向天空爬,野人们往墙上登。到得中午,贾尔那组仍遥遥领先,但他们碰上一片很糟糕的冰。贾尔将绳子绕在风蚀而成的突起上,利用它来支撑重量,不料整个突出部分却突然崩溃,带他一起坠落。人头大的冰块向下面三个人砸来,他们死命抓牢,而那些钉子也撑住了。贾尔在半空中停顿,悬于绳子尽头。

  等他们从这次灾难中恢复,山羊格里格已几乎赶上。埃洛克的四个人仍远远落在后面。他们攀爬的那部分,表面看上去平整光滑,毫无杂质,覆着一层融化的冰,阳光到处湿乎乎的闪耀光芒。格里格的那部分看起来颜色更深,有较多明显的纹理;冰与冰互相重叠时,若接合不完美,就会产生长而狭窄的平台,及各种裂纹瑕隙,甚至还有竖直的管道,经由风水侵蚀,里面的空间大得足以躲进一个人。

  贾尔很快让他的人继续前进,他和格里格的组几乎并肩而行,埃洛克那组则落后五十尺。在鹿角斧的劈砍之下,阵阵闪烁的冰晶瀑布倾泻到下面树林里。石锤将铁钉深敲入冰里,作为绳子的支撑点,但爬了一半不到,铁钉就用完了,之后改用角钉和磨尖的骨头。人们一次一次又一次用尖刺靴去踢坚硬牢固的冰,以凿出落脚点来。到第四个钟头,琼恩估计他们的腿已经麻痹了。还能支持多久呢?他跟马格拿一样,一边不安地注视,一边焦急地聆听远处是否有瑟恩人的号角吹响。号角一直沉默,没有守夜人的踪影。

  爬到第六个钟头,贾尔又超到山羊格里格前面,他的人正将差距拉开。“曼斯的宠物迫不及待想要剑咧,”马格拿遮着眼睛说。太阳高悬在空中,从下往上观之,冰墙上部三分之一是水晶般的蓝,反光如此绚烂,刺得眼睛发疼。贾尔和格里格手下的八人都位于耀眼的光芒中,看不真切,只有埃洛克的那组仍在阴影下。他们在五百尺的高度不再往上爬,而是一点一点横移,向一根竖直管道前进。正当琼恩注视着他们缓缓挪移时,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如天崩地裂,似乎冰墙在抖,然后一声惊呼。空中满是冰晶、尖叫和坠落的人体,一块一尺厚五十尺见方的冰从墙面上脱落,一路翻滚、碎裂、轰鸣,抹去前方的一切,直落到山脚下。冰块旋转着掠过树林,滚下山坡。琼恩忙抓住耶哥蕊特,将她拉倒,用身体掩护。一个瑟恩人脸上被一块冰砸中,断了鼻子。

  等他们再度抬头,贾尔那组已不见踪影。人,绳索,钉子全没了,六百尺以上一片空旷。就在攀登者们片刻之前附着的地方,墙面上有个疤痕,内层的冰平滑洁白,像抛光的大理石般在阳光下闪耀。下方很远处,有滩淡淡的红色污渍,那是被摔碎的人。

  长城会保护自己,琼恩一边想,一边将耶哥蕊特拉起来。小说整理发布于wàp.1 6k.

  他们在一棵树上发现了贾尔,他被断裂的树枝刺穿,身上的绳索仍连着其他三人——皆浑身骨头碎裂,躺在他下方。其中一个仍活着,但腿、脊椎和大部分肋骨都不能用了。“慈悲,”看见他们,他说。一个瑟恩人用大石锤砸扁了他的脑袋。马格拿发号施令,他的人开始搭建柴堆。

  山羊格里格到达墙顶时,死者已开始焚烧。等埃洛克四人跟他们汇合,贾尔和他的组员只剩骨头和灰烬。

  此时太阳已开始下降,攀登者们没有浪费时间。他们解开缠绕在胸前的长麻绳,将其系到一起,把末端扔下。想到要沿绳子爬上五百尺,琼恩满心恐惧,好在曼斯计划周全。贾尔留下的掠袭者们取出一个巨型梯子,作横挡的麻绳有人胳膊那么粗,他们把梯子系在攀登者扔下的绳子上,埃洛克、格里格和他们的部下闷哼着使劲将它拉上去,固定在墙顶,然后再次放下绳索,拉起第二个梯子。一共有五个。

  等梯子全部就位,马格拿操起古语粗暴地一声喝令,五个瑟恩人便同时出发。即使有梯子,攀爬也不容易。耶哥蕊特看他们挣扎了好长一阵。“我恨长城,”她用生气的语调轻声说,“你能感觉到它有多冷吗?”

  “它是冰做的嘛,”琼恩指出。

  “你什么都不懂,琼恩·雪诺,这墙是血筑的。”

  它没有喝够。日落时分,两个瑟恩人从梯子上摔下去死了,这是今天最后一批牺牲品。琼恩到达墙顶时,已近午夜,群星又出来了,耶哥蕊特浑身颤抖。“我差点掉下去,”她眼含泪水,“两三次……冰墙想把我甩下去,我感觉得到。”一颗泪滴涌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淌。

  “没事了,没事了,”琼恩装出确信的样子,“别怕。”他伸出一条胳膊搂她。

  耶哥蕊特用掌根使劲打他胸口,隔着锁甲、熟皮革和层层羊毛衣,他仍感到疼。“我不怕!你什么都不懂,琼恩·雪诺。”

  “那你为什么哭?”

  “不是因为恐惧!”她蛮横地踢腿,撬出一块冰来。“我哭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冬之号角。我们打开好几十座坟墓,将无数阴影释放到阳间,却没有找到乔曼那只能让这冷东西倒塌的号角!”

  第三十一章 詹姆

  断肢火辣辣地痛。

  痛,痛,即便他们用火炬烧封了伤口,但日日夜夜,他仍感到焰苗舔噬手臂,感到指头在烈火中枯萎,那些不再属于他的指头。

  他经常受伤,但从未有过如此的屈辱,从未品尝这般的疼痛。这些天来,他的嘴唇经常无法抑制地背诵起幼稚的祷词,那些他孩童时代学习却从不在意的祷词,那些他和瑟曦并肩跪在凯岩城圣堂里念诵的祷词。他哭了又哭,直到听见血戏子们的笑声,便不再悲伤。他风干眼睛,铁石心肠,希望高烧能带走眼泪。我终于明白了提利昂的感受,一辈子都有人嘲笑他。

  自打他第二次落马后,他们便把他紧紧捆在塔斯的布蕾妮身上,让两人再度共骑。有一天,血戏子们不再将他俩背靠背地绑,而是脸对脸地捆。“一对甜蜜的情人,”夏格维大声赞叹,“多伟大的爱情,怎能将英勇的骑士和高贵的夫人分开呀?”他用高亢的声调尖声长笑,“噢,可谁是骑士,谁又是夫人呢?”

  如果我的手还在,你就会明白的,詹姆心想。因为长期捆绑,四肢全部麻木,但一切都没关系了,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只幻影手传来的疼痛,以及布蕾妮压在身上的重量。至少她很温暖,他宽慰自己,虽然呼吸和我的一样扑鼻难闻。

  他的手还在,就在两人中间。乌斯威克将它套着绳子,挂在他脖子上,马儿行进,詹姆恍恍惚惚,手便在胸前摇摆,抓挠布蕾妮的。他的右眼肿得睁不开,先前打斗中布蕾妮伤他的地方发了炎,但最痛的是手。断肢不断渗出血液和浓汁,马儿踏一步,幻影手便抽搐一下。

  咽喉干燥,无法进食,他只喝他们给的酒和清水。曾有一回,“勇士们”给他一杯水,他颤抖着一饮而尽,引来周围哄堂大笑,格外刺耳。“这是马尿,弑君者,”罗尔杰告诉他。詹姆太口渴,因此没注意,但随后倔强地吐了出来。于是他们让布蕾妮替他清理胡须,平时他在马鞍上流屎流尿他们也总逼她清理。

  某个阴冷的清晨,他感觉有点力气了,顿时被一股疯狂所攫住。他用左手抓住多恩人的剑柄,笨拙地拔出来。让他们杀了我,他心想,我要手执武器,死在战斗中。没用。夏格维单脚跳来跳去,詹姆就是砍不中,最后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向前猛扑。小丑绕了几圈,躲闪开来,血戏子们哄笑着观看骑士与小丑的表演。他绊住石头,跪倒在地,小丑跳过来,在他额头印上一个潮湿的吻。

  罗尔杰最后上前教训他,并从他虚弱的指头中踢走长剑。“狠有趣,四君者,”瓦格·赫特说,“但下不为里,否责我再砍你一只手,或责一只脚。”

  詹姆躺下,看着夜晚的晴空,试图不去在意右臂无时不在的疼痛。夜,奇特地美,优雅的新月,前所未见的满天繁星。王冠座在天顶,旁边有骏马座和天鹅座,松树枝头,羞答答的月女座半遮半掩。夜,怎可如此地美?他扪心自问,星星竟舍得为我洒下光辉?

  “詹姆,”布蕾妮低语呼唤,轻得让詹姆以为在做梦,“詹姆,你在做什么?”

  “等死,”他轻声回答。

  “不,”她说,“不,你必须活下去。”

  他试着挤出一点笑容,“行了,别再指挥我了,妞儿,我想死就死吧。”

  “你是懦夫?”

  这个词让他震惊。他是詹姆·兰尼斯特,他是御林铁卫的骑士,他是弑君者。没人可以叫他懦夫,其他的称号——背誓者、骗子、杀人犯、屠夫、叛徒、莽汉等等都无所谓,就不能容忍懦夫。“我除了死,还能做什么呢?”

  “活下去,”妞儿道,“活着,战斗,复仇。”她说得太大声,正巧给罗尔杰听见,尽管没听清楚,但还是过来踢她,要她闭上臭嘴,否则就割舌头。

  懦夫,詹姆一边听布蕾妮的闷哼,一边想。我成了懦夫?就为他们砍了我用剑的手?莫非我的生命就只是一只用剑的手?诸神在上,难道是这样?

  妞儿说得没错,我不能死,瑟曦在等我,她需要我,还有提利昂,我的小弟弟,那个为了谎言而爱我的弟弟。敌人们也等着我,在呓语森林屠杀我部下的少狼主,将我绑上镣铐、关在黑牢中的艾德慕·徒利,还有勇士团。

  第二天黎明,他强迫自己吃东西,他们给他些许麦糊,马的食物,但他一匙一匙咽下去。傍晚时又吃了,第二天早上也吃。活下去,每当麦糊哽在喉头,他便严厉地告诫自己,为了瑟曦,为了提利昂,为了复仇,活下去。兰尼斯特有债必还。幻影手抽搐、灼痛和发臭。等我回到君临,会打造一只新手,一只金手,总有一天,要用它撕开山羊的喉咙。

  在无边的疼痛中,日夜模糊不清。白天昏睡在马鞍上,靠住布蕾妮的身子,闻着手掌腐烂的恶臭;晚上清醒地躺在硬泥地里,因噩梦而难以入眠。他虽虚弱,但血戏子们仍不敢大意,始终将他绑在树上。想到敌人如此怕他,他不由得感到一丝冰冷的慰籍。

  布蕾妮通常捆在他旁边,五花大绑躺着的她,好似大母牛的尸体,一点动静也没有。而在她心中,有一座城堡,他想,他们或许能强犦她,但永远别想翻越她为自己构筑的深墙。可惜詹姆的城郭已然垮塌,他们砍了他的手,砍了他用剑的手,没有这个,他什么也不是。剩下一只无用的手。从他会走路的那天开始,左手就只配执盾,除此之外,一无是处。是右手让他当上骑士,成为男人。

  后来有一天,他无意中听乌斯威克提到赫伦堡,心知这是目的地,不由哈哈大笑,惹得提蒙用细长鞭抽他的脸。血流如注,但与手上的疼痛相比,无足轻重。“你笑什么?”当晚,妞儿轻声问。

  “我是在赫伦堡得到白袍的,”他轻声回答,“在河安大人举办的比武大会上。他想向全国贵族炫耀他的城池和子孙,我也想向他们炫耀我的武艺。当年我才十五岁,却无人能敌,可惜伊里斯不给我炫耀的机会,”他又笑了,“我赶到的当天便被他遣走,直到如今才终于回来。”

  笑声被他们听到,于是当晚换詹姆承受拳打脚踢。他毫无反应,直到罗尔杰一脚踢在断肢上。他晕死过去。

  第二天夜里,他们终于来了,三个最大的恶棍:夏格维、没鼻子的罗尔杰和多斯拉克胖子佐罗——正是他砍了他的手。佐罗和罗尔杰边走边争论谁先上,夏格维似乎自甘最后。小丑见他俩争执不下,便提议两人一起,一人上前面,一人上后面。佐罗和罗尔杰表示同意,随后又开始争执谁上前面而谁上后面。

  他们会毁了她心中的城堡,把她变成和我一样的残废。“妞儿,”趁佐罗和罗尔杰互相喝骂的当口,他低声说,“让他们做,什么也别想。心思走得远远的,他们享受不到乐趣,很快就停了。”

  “他们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丁点乐趣。”她坚定地低声回答。

  你这愚蠢、顽固、勇敢的表子,会被杀的,他心想,唉,我穷担心什么?若非她这猪脑袋,我的手还在。他听见自己低语道:“让他们做,躲进内心,别去想它。”他就是这么做的,当目睹史塔克父子惨死在眼前,全副盔甲的瑞卡德公爵遭烧烤、他儿子布兰登为救父被生生扼死的时候。“想想蓝礼,如果你真的爱他;想想塔斯,山峦和大海,泉池与瀑布,蓝宝石之岛;想想……”

  这时罗尔杰赢得了争论。“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丑的女人,”他告诉布蕾妮,“但别以为我不能让你变得更丑。我的鼻子如何?你敢动一根指头,我就让你学我的样。还有,两只眼睛对你而言太丰富了,敢叫一声,我就抠一颗出来,喂你吃下去,然后把你操他妈的牙齿一颗颗拔出来。“

  “噢,妙啊,罗尔杰,”夏格维赞叹,“拔了牙齿,她就跟我亲爱的老妈妈没两样了。”他咯咯笑道,“我以前常想操妈妈的屁股呢。”

  詹姆跟着笑,“哎哟,多可爱的小丑。我也给你猜个谜语,夏格维,你为什么不能碰她呢?噢,噢,我知道。”他提高声量,竭尽所有力气喊道:“蓝宝石!”

  罗尔杰骂了一句,又一脚踢到他的断肢上。詹姆厉声嚎叫。世上竟有这般的疼痛,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不知昏迷了多久,但当他回到疼痛中时,乌斯威克来了,瓦格·赫特也在。“不准捧她,”山羊叫道,喷了佐罗一脸口水,“必须保住她的真操,你这个杀瓜!我要用她换一口袋懒宝石!”从此,山羊每晚都加派守卫,以防自己的手下作怪。

  之后两晚上,妞儿都没说话,到第三夜方才鼓起勇气,“詹姆?你干嘛那么叫唤?”

  “啊,你问我为何叫唤‘蓝宝石’?动下脑子嘛,难道我叫‘’这些杂种会来管么?”

  “你不该出声的。”

  “那可不,你有鼻子时已经够丑了,再说,我想听山羊念‘懒宝石’。”他轻笑道,“你说得对,我只会撒谎,一个重荣誉的人决不会隐瞒蓝宝石之岛的真相。”

  “不管怎样,”她说,“谢谢你,爵士先生。”

  幻影手抽搐起来,他咬紧牙关:“兰尼斯特有债必还,这是为了河上的战斗,为了你倒在罗宾·莱格头上的石头。”

  山羊想对全城人炫耀战利品,所以詹姆被迫在赫伦堡城门一里之外下马。他们将一根绳子套在他腰间,另一根捆住布蕾妮的手腕,两者末端都系于瓦格·赫特的坐骑前鞍。他俩一左一右、跌跌撞撞地走在科霍尔人的黑白斑纹马后面。

  詹姆用愤怒驱使自己前进。包裹断肢的亚麻布因脓汁而发灰变臭,每走一步,幻影手便痛一次。我比你们想象的更强大,他告诉自己,我是兰尼斯特,我是御林铁卫的骑士,我能到达赫伦堡,我能到达君临城,我能活下去。然后,我要你们还债。

  黑心赫伦的巨城如山崖般陡峭的墙垒逐渐变大,布蕾妮挤挤他胳膊:“城堡掌握在波顿大人手里,他是史塔克家的封臣。”

  “嗯,据说波顿家族喜欢剥人皮,”这是詹姆对这个北境望族惟一的印象。提利昂肯定了解恐怖堡伯爵的方方面面,但他远在千里之外,和瑟曦在一起。对,瑟曦还活着,我不能死,他反复强调,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城外小镇被烧成灰烬和焦石,湖岸边有大队人马驻扎过的痕迹,这就是“错误的春天”那一年,河安大人召开比武大会的地方。詹姆走过饱受蹂躏的土地,一丝苦涩的微笑爬上嘴唇,有人于他当年跪在国王面前宣誓的地方挖了一道便池。少年的喜乐早已化为苦味,当初伊里斯连一晚也不让我停留。他为了侮辱而赐予我荣誉。

  “你看那旗帜,”布蕾妮急切地说,“剥皮人和双塔,看到了么?他们是罗柏国王的属下。在那儿,城门楼上,你看,白底灰色,冰原狼旗。”

  詹姆扭头朝上看。“没错,是你家的嗜血冰原狼,”他赞同,“瞧,左右都有人头嘛。”

  士兵、仆人和营妓都出来围观。有只斑点母狗一路尾随,吠叫不休,最后被血戏班的里斯人用他的长枪一枪刺穿。他跑到队伍前面,将死狗放在詹姆头上摇晃,一边大喊大叫:“我是弑君者的掌旗官!”

  赫伦堡的城墙如此之厚,穿越它,竟像穿越岩石隧道。先前瓦格·赫特派两个多斯拉克人当先通报波顿伯爵,所以外庭挤满了好事者。詹姆蹒跚走过,人们缓缓让路,而只要他稍微停留,腰间的绳子就被狠狠拉扯。“我捉住了四君者,”瓦格·赫特口齿不清地宣布。一只长矛猛戳他的背。要他爬。

  摔倒时,他本能地伸手去扶,断肢与地面相触,痛得麻木。但他不知打哪儿生出一股力量,单膝跪了起来。前方,一段宽阔的石阶梯通向赫伦堡的某座巨型圆塔,五个骑士与一个北方人正在台阶上看他。淡白眼珠的人穿裘皮斗篷和皮衣,五个面目不善的骑士则全身盔甲,外套上有双塔纹章。“佛雷家的弟兄们,”詹姆叫喊,“丹威尔爵士,伊尼斯爵士,霍斯丁爵士,”他认得几个瓦德侯爵的子孙,再怎么说,毕竟自己姑妈嫁到了他们家,“向你们致以我的哀悼。”

  “怎么回事,爵士?”丹威尔·佛雷爵士问。

  “你侄儿,克里奥爵士出事了,”詹姆道。“他与我们结伴同行,途中不幸被土匪射杀。乌斯威克和他那帮手下偷了他的东西,把人留给野狼吃。”

  “大人们!”布蕾妮摆脱群众,奔上前去。“我看到了您们的旗帜,以您们发下的誓言之名,请听听我的话!”

  “你是谁?”伊尼斯·佛雷爵士问。

  “她是烂尼斯特的奶妈。”

  “我是塔斯的布蕾妮,‘暮之星’塞尔温伯爵的女儿,和您们一样,效忠于史塔克家族。”

  伊尼斯爵士“呸”地一口吐在她脚边。“去你妈的狗屁,我们信赖这个罗柏·史塔克,他回报我们的却是背叛!”

  有趣极了。詹姆扭过头去,想看看布蕾妮怎么反应,可惜这妞儿像上了嚼子的骡一般顽固。“背叛什么的我不清楚,”她摩擦着手腕上的绳索,“但我乃受凯特琳夫人的差遣,将兰尼斯特送往君临城他弟弟——”

  “被我们发现时,她正要淹死他,”虔诚的乌斯威克道。

  她脸一红,“我一时生气,作出越轨的事,但并非真的要杀。如果他死了,夫人的女儿会遭殃。”

  伊尼斯爵士不为所动,“这和我们有何关系?”

  “我看,就拿他跟奔流城讨笔赎金,”丹威尔爵士建议。

  “凯岩城金子更多,”他的一位兄弟反对。

  “杀了他!”他另一位兄弟说,“为奈德·史塔克报仇!”

  小丑夏格维今天穿灰粉色小丑装,他在台阶底部边翻筋斗边唱:“从前有只狮子和黑熊跳舞,噢耶,噢耶——”

  “比嘴,笑丑。”瓦格·赫特制止他,“四君者不能喂熊,他是我底。”

  “他死了就没用了。”卢斯·波顿平静地说,声音轻得让大家都停下来倾听。“还有,瓦格大人,请你记住,我北上之前,这里还是我当家。”

  高烧让詹姆头昏眼花,也让他胆子壮起来。“您就是恐怖堡伯爵?听说您前次被我父亲打得夹着尾巴逃窜,是也不是?大人您总算不逃了?”

  波顿的沉默比瓦格·赫特唾沫横飞的威胁可怕一百倍,他的眼珠淡白如同晨雾,隐藏了所有思绪。詹姆不喜欢那对眼珠,它们让他想起当年奈德·史塔克看他坐在王位上时的神情。恐怖堡伯爵最后轻启嘴唇:“你少了一只手。”

  “错,”詹姆说,“它在我脖子上。”

  卢斯·波顿伸手下来,兜起他颈上的绳子,将烂手扔给山羊。“快拿开,这东西有损于我的健康。”

  “我要把它送给他的浮亲大人,索要十万金聋币,否责,就把四君者砍成碎片还回去。等手到他的钱,我再把詹姆爵士交给卡史他克大人,多赚一个没女!”“勇士们”齐声欢呼赞同。

  “好打算,”卢斯·波顿道,那语调好似在餐桌上轻描淡写地赞一句:好酒,“只可惜卡史塔克伯爵给不了女儿了,罗柏国王以谋杀和叛乱的?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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