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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第6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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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小蚊子又低下头干活时,恍惚中他觉得在离他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小蚊子像一只觅食的麋鹿,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一片绿油油的黄瓜地很安静。

  他刚低下头,那种稀稀梭梭的声音又响起来。不安的感觉袭来。小蚊子下决心离开这里,去找那两个人。只要身边有一个人,他就是安全的。可就在他起身的时候,胡继宝像只恶狼突然从后面扑上来,把他按倒在地上。

  “啊―来人啊……救命啊……”胡继宝一手捂住小蚊子的嘴,另一只手一把扯下他的裤子。度之快,令小蚊子猝不及防。小蚊子拼命的挣扎,这挣扎更加剧了胡继宝疯狂蛮横的撕扯。

  小蚊子被推到在地,头深深地扎进泥土里。

  很久很久以后,每当小蚊子想起这段往事,他的嘴里仍然能感觉到一股绝望的土腥气。

  终于,一切归于寂静。小蚊子一动不动地躺在被踩踏的狼藉一片的黄瓜地里。

  一只蚂蚱从小蚊子的身边跳开。它现这个秀气的男孩一眨不眨的眼睛渐渐流出了泪水。

  小蚊子望着天。他还从来没有注意过,天空是如此的湛蓝。蓝的是如此的透彻,一尘不染。周围依旧是一片静谧。

  就这样躺着就挺好。

  原来躺在冰凉的土地上还有这样的感觉,亲近泥土,亲近生命本源,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一直悟不明白。生命的开始是从本源中分离出来的一场体验,死亡则是携带这种体验之后的回归本源。这样看来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轮回的开始。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站起来。一向爱干净的他对身上的泥土视而不见。他站起来往大渠的方向走去。

  大渠上有白杨树,那是小蚊子非常喜欢的树。初到干校时,他们在大渠上栽种白杨树,他曾经在一棵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小蚊子找到了那棵树。小树经历了严寒的考验,活下来了。挺直的树干有拳头粗了。小蚊子在树干上找到他的名字―赵小庆。

  他笑了。原来我在这个世界上还留下一点点痕迹。这就好了,我满足了。

  小蚊子脑子里反复就是一句话:“还不如死了,还不如死了……”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死。

  吊死?周围除了这排还没长成的白杨,只有几棵不成气候的沙枣树,连一棵像样的能吊死人的树都没有;跳进大渠?也不成,他会游泳,而且那里面的水很浅;跳楼?县城最高的楼是二层。再下来就是干校的拖拉机车库,不高不矮,大概有一层半楼高。那是摔不死人的。摔不死,躺在医院里,还要接受专案组的审查。自杀就是自绝于党和人民,性质就是现行反革命,那是犯罪!

  小蚊子呆坐在大渠上,直到日落,他还没有想出一个死的办法。

  可是不死的话怎么办?那个地方的疼痛不断地提醒他,我被人侮辱了,就这样苟且偷生地活着?我再怎么见人?他想不出摆脱耻辱的最好办法。最主要的是他不甘心,他还想报仇。他想杀了胡继宝。

  后面传来大嘴急切的呼喊声。大嘴和小军跑了过来。

  “小庆,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啦?”小蚊子一动不动,那一刻他不愿回过头来看哥哥,他开始厌恶世界上的一切人。

  大嘴背起弟弟就跑,小军在后面紧跟着,那一刻,他们三个就像三个受苦受难的弟兄,他们三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大嘴和小军把小蚊子带到猪班。大嘴跑到院子里,拿了一把铡草用的铡刀就往外冲,被沈静如一把拦住了。老沈已经听小军说了事情的经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胡继宝竟然是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可是他先想到的是怎么保护这哥俩,要是大嘴这么去报仇,不仅救不了弟弟,还会连他一起搭进去。

  沈静如厉声呵斥道:“你给我站住!”大嘴转身看着沈静如,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沈静如抱住大嘴,死命夺过铡刀。“你这是干吗,拼命啊?拼了命你弟的仇你怎么报?”大嘴仿佛才看清站在他跟前的人是谁,放声大哭:“我要不杀那我还是人嘛。都怪我,怪我啊!”沈静如见大嘴哭出了声,知道暂时不会有事。连拉带扯把他拽进院子。他叫小军看着大嘴,自己进屋去看小蚊子。

  沈静如更担心的是这孩子。他给小蚊子下了挂面,端到他的面前。小蚊子直挺挺地躺着,手脚冰凉,就像死去了一样。

  沈静如叹了口气,说:“孩子,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你还年轻,道还长着呢。咱就当是让狗咬了一口。”

  沈静如沉吟了一会儿见小蚊子还是一动不动,长叹了一口气说:“孩子啊,你不知道,当初你大军哥哥死的时候,我真的是想和我儿子一块走了。可是不成!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的仇还没报哪。”说到这,老沈黯然,“是啊,我的仇也没报,但是我可以等,我就不信老天爷能容得恶人。我就是要看着恶人是怎么倒霉,怎么完蛋的。”

  小蚊子听了老沈的话,眼珠子慢慢转动着,好像在寻找什么。终于他看到了沈静如。他努力挣扎,想要爬起来。老沈赶紧把他扶起来。“孩子啊,你要挺住啊,我跟你说,你还记得杜家那兄弟三个吗?你还记得他们的爸爸死后他们的遭遇吗?孩子啊,叔叔知道你痛苦,但是你要坚强些,你不光是为你自己活着,还要为你的父母活着。你的亲人们要是知道你受到伤害后选择了死亡,他们会伤心死的。我们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报仇的希望。你懂吗?”

  那一晚,沈静如对小蚊子说了很多很多。他在劝说小蚊子的同时,也在说服宽慰自己,宣泄着这些年瘀滞于胸中的愤懑和无奈。

  十六 他果然来了

  晚上九点多,小军和贾革命带着一些人,隐蔽在离新车库不远处的一片洼地里。

  夏夜的蚊子开始对每一个人狂轰滥炸。时不时的传来打蚊子的巴掌声。趴在草丛里的人被咬得受不了,叫唤开了:“妈的,等这么半天,怎么还没动静啊,再要不来,我们非得喂蚊子不可。谁能保证特务今晚来啊。”“是啊,我的脸都快叫我自己个儿扇肿了。”“咯咯咯……”有人压低嗓音笑,声音像情的猫头鹰。贾革命皱着眉头朝后面“嘘”了一声,问身边的沈小军:“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你要是唬我,看我完了怎么收拾你。”小军若无其事地说:“我的情报绝对准确。要不您回去,给我留几个人在这守着。”“放屁!你早干什么呢,这会儿说这话。”“什么人嘛,还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呢。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学的邱少云啊。”小军有意说给那几个人听,这话一说,果然奏效,再没有人吭声了。

  其实小军对胡继宝能不能来心里也不是很有数,但事已至此,只有坚持到底了。

  “来吧,快来吧,我的心上人,你快过来吧。”小军想起文革前有个歌叫《卖布歌》,那歌词就是这么唱的。小军的心情这会儿就像那歌词里面唱的一样,像热恋中的情人巴望着胡继宝的出现。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起风了。

  十点刚过,一个人影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小军小声对贾革命说:“来了。”贾革命一看,顿时紧张起来,他对身后的几个人说道:“有情况,大家注意隐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暴露!”

  那个人在车库门外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之后,倏地一下绕到车库的后面,那里环绕着一圈废弃的土坯墙。

  远远的,听见那人轻轻地咳嗽一声,然后就不见了。贾革命正要下命令,小军一把压住他,说:“等等。”贾革命不由自主顺从地点点头,他紧张得上下牙碰的“得得”直响。

  胡继宝还没走到土坯墙,就看见有个人影在墙里面背对着他蹲着。他料定那就是小蚊子,心里一阵狂喜。他蹑手蹑脚走上前去,突然猛地抱住对方不顾一切喊道:“唉呦,乖乖,我的宝贝,你还真的来了。”他抱住那人狂啃,对方也不吱声,只是手忙脚乱一个劲地往下扒他的裤子,这举动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唉呦,小,小,唉,你急什么嘛。”胡继宝手忙脚乱,也急着帮助把自己的裤子往下拽。刚一退下裤子,就听见对方一声大喊:“啊,抓流氓啊!”这声喊把他吓得一坐在地上。

  随着墙里面的那一声大叫,小军噌地跳起来,手一挥,喊道:“冲,快冲啊!”边喊边冲进围墙。度之快,让贾革命很是吃惊。贾革命愣了一秒钟的功夫,也紧跟着喊:“冲,冲,快点冲进去!”

  十几只手电同时照准了趴在地上的一个人。

  “啊,是你?!”众人几乎同时叫起来。

  胡继宝被手电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当他明白过来眼前的处境时,顿时像一摊稀泥,再也动弹不了了。

  小军的手电一直对准胡继宝脱光了的下身,照着他那个像个蔫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丑陋的物件。

  有两个人上前拉起胡继宝。“你到这来干什么了?”贾革命问胡继宝。此时的胡继宝觉得天塌了地陷了,吓得脸色灰白,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一直蹲在地上的那个人喊道:“流氓啊,耍流氓啊。”“赵小鱼,怎么是你?”“啊,是我啊。我来逮蝎子,刚来了没一会儿,这家伙就进来了。唉呦,这流氓唉,丫管我叫宝贝,还抱住我就啃。乖乖,我的天哪,你们看,我这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到现在还没下去呢。”“他跟你耍什么流氓,你又不是大姑娘。”人群里有人说。“是啊,谁说不是呢。正因为我不是大姑娘,所以我才放松了警惕,敢一人晚上出来。要是我早知道他连男的也稀罕,打死我我晚上也不敢出来啊。唉呦妈呀,吓死我了,我还真没见过这号男的呢,你丫是男的吗?”话音未落,沈小军不慌不忙地接了一句:“他是男的,可他是犯!”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顿时,大家好像全都明白了,把眼光重新聚焦到胡继宝的身上。

  这件事成了干校爆炸式的新闻。第二天,人们在地里都不干活了,三三两两地议论昨晚生的事情。事情越传越邪乎―胡继宝利用职务之便,已经调戏、猥亵、了好几个男孩了。

  干校的小青年一见面就开玩笑:“你让胡j了吗?”

  也有的人奇怪,沈小军怎么知道胡继宝那天晚上要去那个地方的?他的举报也有点太准了吧。胡继宝到底是苏修特务还是犯。

  贾革命在第一时间向齐新顺报告了事情经过。只不过隐瞒了沈小军报告一事。只说此事自始至终是他现并指挥完成的。

  齐新顺气坏了。心想幸亏县城“红墙事件”把他暴露了,要不还会让这个败类继续在校长的职位上干下去。那样的话,他还得背个用人不察的罪名。

  齐新顺拍着桌子,用了最严厉的口吻对贾革命说:“对这样的流氓,一定要严惩,决不姑息迁就。我早就看出这家伙有问题,幸亏这颗定时炸弹挖的及时,要不他要祸害多少人哪。”“是是是,您的指示我们一定认真贯彻执行,立即照办。是不是把他送公安机关……”“先不要报告地方,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叫人家看我们笑话。结合当前的阶级斗争形势,上纲上线,狠批狠斗,把声势造的大一点,不要局限在刑事问题上,要和政治紧密挂钩,懂不懂?”“是是是,那可以游街吗?”“游什么街?怎么,你们要上县城?不行!我的话你没听明白吗?你记住八个字:内部处理,外松内紧。再怎么他也是干校的人,不要透出一点风声去!”“我明白,我的意思是押着他在干校内部游一游,他的行为实在是太恶劣了,引起很大的民愤。”“把批斗会的声势造大一点就行了。游不游的那都是形式。我想提醒你的是要提防有些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懂吗?他毕竟是原来的校长嘛。”“我明白了,还是齐主任英明!这下我心里有数了。”

  十七 大风起兮云飞扬

  胡继宝被关在这间小屋子里整整四天了。

  四天来,只有人往里面扔进一块窝头和一缸子水。

  他认出来了,这间屋子曾经是他专案组的审讯室,他曾经在这间屋子里创下四天三夜审讯“有问题”人员不睡觉的纪录。

  说是不睡觉,是不让被审人员睡觉,他们这些审讯人员轮流倒班休息。夜晚,他命令把这间小屋子的灯泡换上2oo瓦的大灯泡,晃的那些人闭不上眼睛。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叫汪琪琉的国民党留用人员,整天整夜穿着件棉猴,一动不动端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四周地上扔满了他抽过的烟蒂。他还清楚地记得,四天以后,当他披着军大衣,站在汪琪琉面前,喝令他交代问题时,姓汪的是怎样在他面前缓缓地倒下的。

  胡继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也有一天会被关进这间屋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应该改成“三十天河东三十天河西”才对。

  第五天的早上,有人把门打开了。“胡,出来!”那人的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在笑。“笑什么,你们没见他那个,特他妈长。他爹妈怎么给他起这么个名啊,真起准了。”“嗨,胡,你干啥不行,怎么专要干那小男孩啊,你不是有老婆吗?”“这你就不懂了,老婆只能从前面进,他要走后门。”说完,那两个人哈哈大笑。

  五天没见阳光的胡继宝,突然见到阳光,觉得一阵晕眩。“我想喝点水。”“你说什么?”“他说他想喝点水。”“喝尿吧你。你要喝尿我给你,现成的。”“唉,你就给他喝点水,要不待会儿上台挨斗,他倒地上怎么办。”“胡校长,您当您自个儿还是大爷啊,我他妈还得给你倒水。”说话的人转身进屋去了。另外一个人在外面喊道:“那屋里没水,要不我到前面那排看看。”

  等到屋子里的人出来时,现胡继宝不见了。

  批斗大会现场人到的空前的齐。连二级抽水站值班的和到石嘴山拉媒的人都被叫回来参加大会。人们在台下焦急地等待。大家都想看看,昔日在这个台上耀武扬威的胡继宝如今会变成什么模样。

  那两个人找遍了房子周围也没找到胡继宝。两个人都吓坏了,慌慌张张跑到会场。贾革命以为人被押来,叫人带头高喊口号。可是再一仔细看,才现胡继宝没有被押来。

  当他听到那两人气喘吁吁地报告胡继宝不见的消息时,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他上去一脚踹倒一个,然后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看不住!还不赶紧给我去找。”他回头看看台下坐着的人,一挥手,说:“大家都好好坐着别动。大会一会儿接着开。二排长,你赶紧带人去找。给我连耗子洞都要翻个个儿,我就不信,他还能上天入地了。”

  大嘴这两天成了干校的热门人物。不管他是吃饭,还是走路、干活,总有人围着他,好奇地问那晚的事情。“那小子是怎么叫你的?他就没认出你来?”“他把你干了?怎么干的?”“你当时害怕不?你喊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把你日上了?”“他是怎么日你的,疼吗?妈的,肯定疼。”大嘴都快疯了,原来他想抓住胡继宝,为弟弟报仇,可现在他现那些人的眼光变得很复杂,好像我跟他是通j了。“你们想要说什么?我是受害者,我也是立功的人。没有我在那作诱饵,他胡继宝还不知道要残害多少青少年。你们怎么就不知道把人往好里想,就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真不地道。”“那怎么偏偏就你在那的时候他去了。是不是他跟着你来着?还是你们事先约好了?”“扯他妈蛋啊,谁跟他约好了,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最后还是李平凡说话了。“小鱼他一个孩子家,他知道什么?明摆着他是受害者嘛,你们不能打小偷,连被偷的一块打吧。”

  贾革命派出去的人恨不得把整个干校翻了个个儿,也没找到胡继宝的踪影。人们都奇怪,就那么点功夫,他跑到哪去了。

  贾革命的火窝大啦。人就这么没啦?好好的批斗会就这么完啦?真是闹鬼了,难道会是有人接应那家伙,帮助他逃跑了?那不可能啊,全校的人,连食堂大师傅都来开会了。

  贾革命更害怕的是叫上面的人知道这事。

  “都给我原地坐着,谁也不许动。”

  有人突然喊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起回头。一线滚滚黄尘动地而来,

  “是风,起风了,风要过来了。”大家一起抬头看贾革命,贾革命阴沉着脸,叫喊:“给我坐着,不许动!谁也不许动!战天斗地,难道还怕风吗?狂风暴雨正是考验革命战士的极好机会……”

  风,来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多么豪迈、浪漫的意境。可这哪里是风,是沙尘暴!还未等人们反映过来,风沙已将人们裹挟起来。只一瞬间,天地间混沌一片,连人都看不见了。

  人们置身于黄沙的旋流中,沙砾猛烈抽打着脸,使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我睁不开眼了,”“我喘不过气来了……”短促的话语倏忽被狂风卷得无影无踪,耳边只剩下呜呜作响的风声。电线杆倒了,树倒了。沙尘暴像个残暴的恶魔,对所有的东西疯狂地施虐。

  沙暴中人们相互摸索、寻找,摸到了便不管是谁,牢牢抓住不放。黄沙冲淡、掩盖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戒备。大家互相紧紧依偎,呆若木鸡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蹲在地上,无奈地等待、忍受着,似乎思维都停止了。人类在恣肆的大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惶遽、无助。

  当风沙像潮水般退去时,每个人都成了真正的土人,根本辨认不出谁是谁。几乎所有的旗子、语录牌、像都被狂风卷走了。这支经过风暴洗礼的队伍,蔫头耷脑,垂头丧气,活像一群出土文物。

  只几秒钟的功夫,瓢泼泥浆突然从天而降,砸向这群倒霉的人。刚被风暴席卷的人们,还没抖落肩膀上的黄土,抠掉眼睛上的黄沙,一场暴雨又不期而至。操场顿时成了泥水的海洋。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沈小军。

  他不顾一切跳起来往回跑。后面的人仿佛才醒悟过来,跟着他狂奔起来。人们四下里奔逃,有人一不留神,摔倒了,后面跟着的几个人接着倒下,爬起来接着跑。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抱怨,雨水如注,呛的人喘不过气来,根本说不出话来。远远的,仿佛听见雨水夹带着雷声,过来了……

  终于,贴着每个人的头皮,炸响了!

  “啊――”有一个人喊出来了。带着哭腔挣扎的呐喊。所有的人都随之喊起来。

  “天哪――”

  茫茫天地混沌之间只剩下这群狂奔的人。

  许多年以后,我看到一篇文章,讲述欧洲普法战争时一支法队进入一片洼地后,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雾笼罩直至失踪,便回忆起那次老天爷对那几百人的戏弄,感叹大自然永远不可名状的造化和诡谲。

  十八 释放的硫化氢

  已经过去两天的时间,胡继宝仿佛人间蒸了一样,仍然没有下落。

  贾革命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齐新顺已经在电话里明确告诉他:“一定要找到胡继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你这个校长就不要干了!”

  贾革命6续派人去了陶乐县城、平罗火车站,甚至连银川、石嘴山都去了人,就是没有找到胡继宝。连沙丘上都派人搜索了两遍,难到这家伙插翅飞了?见了鬼了!

  沈静如一边拌猪食一边问小军:“你说也怪啊,这个胡继宝怎么就会找不到了呢?他会不会上平罗坐火车跑了呀?这往东是去北京的火车,他那天失踪的那个时间和那趟火车基本吻合。要不就是往西去了兰州。不过兰州的火车要到半夜才开,贾革命的人把车站搜了个遍,也没找见他的人影。”小军冷笑了一声,说:“爸,您操那心,他就有那心,也没那劲儿啊。”“怎么讲?”“饿了好几天了,哪来的力气逃跑啊,要您的话,您跑得动吗?”“你这孩子,怎么拿我和他比呢。”“我就那么一说,再者说了,您别忘了,要去车站,还得到黄河边坐船呢。可是那些艄公压根就没见过他这么个人。他又没本事游过去。依我看,没准啊,他真跟人说的那样,上天入地了。”沈静如一时没弄明白儿子是什么意思。等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你是说……”“爸,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早上张大勺到菜窖去拿菜,现菜窖的门关的严严实实。他推了两下,推不动,门是从里面反锁上了。他觉得不对劲,赶紧跑到食堂去叫人。“怎么说的这是,啊?那门怎么就推不动了呢,前两天我还进去拿菜呢,会不会是里面塌了把门给堵住了呀。”

  一下来了不少人,贾革命也来了。他叫人把门砸开。张大勺说:“别砸门啊,门坏了,还得找人修,这过往的老乡瞅见没人就偷菜……”贾革命喝斥道:“住嘴!就知道你那些菜,这里面有情况,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我……”张大勺不敢说话了。

  门,被人用斧子劈开了。没什么东西堵住门,是有人将门从里面拿木棍顶住了。菜窖里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从地面到菜窖是一个长长的坡道。贾革命指着张大勺说:“你地形熟,你下去。”张大勺害怕,可是又不敢说不,胆战心惊地说:“那什么,能不能拿绳子拉着我啊?”“胡扯!什么绳子,你平时下去取菜还用拴绳子吗?”“我是说那个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不是撤的快点吗。”“少废话,下!”

  张大勺磨磨蹭蹭进了菜窖,所有的人都在上面抻着头往里看。“喂,里面的,看见什么了,言语一声啊。”张大勺一点点往里蹭。“那什么,你们给我拿下来个手电啊,我什么都看不见。”贾革命对身旁的人说:“赶紧给他找个手电来。”拿到手电的张大勺往菜窖里面一晃,随即喊了声:“妈呀!”把手电一扔,掉头就往上跑。“看见什么啦?啊?”贾革命问。张大勺跑出菜窖后一坐在地上,手指着菜窖结结巴巴地说:“死了,死了。”“啊?谁啊?”“胡……”众人一听吓得都往后退了一步。

  菜窖里死的人确实是胡继宝。

  人被从菜窖拖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死之前肯定非常痛苦,胸前已经被抓烂了。

  人们在他的尸体旁站了很久。新上任的秘书白东海请示贾革命怎么处理胡继宝的尸体。贾革命想了想说:“自杀就是自绝于党和人民,是叛徒。对叛徒还能怎么办,拖到沙丘里埋了算了。”

  贾革命不相信胡继宝是自杀死的。身上没有伤痕,又没有服毒上吊,好好的人进去怎么就会死了呢?他认定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阴谋。

  几个人用毛巾把鼻子、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用炕席把胡继宝的尸体连同他的衣物一卷,在沙漠里挖了个不深也不浅的坑,埋了。那个菜窖也被封了。

  早上下地的时候,听着大伙的议论,走在后面的汪琪琉突然说:“他是中毒死的。”“你怎么知道的?”汪琪琉解放前曾经是燕京大学的大学生,是国民党时期的工程技术人员。解放后在工程机械系任教员。“这很简单,那个菜窖很深,里面通风差,本来空气就少,胡继宝又把门给堵死了,再加上存放的蔬菜释放的硫化氢有毒的气体,进去的人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死亡的。不信的话,可以做个试验,把蜡烛点着了放进去,不会过多久,蜡烛自己就熄灭了。”

  大家一听,都觉得汪琪琉说的有道理。

  问题又来了。那他是有意把门关上的呢,还是由于慌张,进去后关上门以后憋死了呢。如果是有意关上门,那就是自杀了。如果是害怕被人现关上门,那就是他在里面躲藏的时候慢慢憋死的。同是死亡,有着本质的不同。

  说来说去,大家最后还是比较认同前一个答案。

  贾革命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就最讲认真。”

  贾革命认为通过他对胡继宝的了解,认定他是个很怕死,很惜命的人。这样的人要自杀,那他就得拿出十二分的勇气来。那他的勇气来自何方?就是因为一次批斗会?那不是勇气,那是惧怕―惧怕革命群众,惧怕无产阶级专政。

  想到这,贾革命多少有点明白了,说来说去胡继宝很有可能还是自杀,但他不是有了自杀的勇气,他是惧怕。他宁愿选择去死,也不愿意挨斗。他害怕面对那些当初被他往死里整的那帮人看着他被斗,那样的话还不如死。应该说胡继宝是被吓死的,这就对了,这应该就是他死亡的动机和原因。

  十九 “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故乡”

  过了几天,一个农村女人来干校,要见干校领导。

  有人指给她校部的门,告诉她找个姓贾的校长。

  贾革命没见过这个女人,问她:“你有什么事啊?”“俺听说俺男人没了。他人是咋没的?埋哪了?”“你男人是……”“胡继宝。”“你男人是反革命,他反对。干校要批斗他,可还没斗他呢,他就自杀死了。”胡继宝的女人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啥?他反对?好好的他咋会反对呢,俺男人出身贫农,最忠于了。再说他为啥要自杀呢?那他走前没说啥?”贾革命不耐烦地说:“说啥?啥都没说。”“那石头扔水里都会留个响呢,他咋就连个话都没留下呢?”贾革命对白继海说:“是谁把她带进来的?真会添乱。”说完起身就走。胡继宝的女人要跟着出去,被白东海拦下了。

  那女人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东海,“那你给俺说说,到底是咋回事?一个大活人咋说没就没了呢。”她等他给个答案。白东海有点犯难了,他出去请示贾革命。贾革命站在门外抽烟,一见他过来就说:“什么事都来问我,一个乡下女人还不好打,你带她去那坟上看看不就完了。”

  白东海带着胡继宝的女人去了沙漠。

  胡继宝女人一路上边哭边喊:“孩儿他爸,俺来送你了啊,你显显灵,给俺指个道,俺好给你烧纸。”晴朗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刮起一阵黄风,把地上的沙子、骆驼草刮得团团转。那女人又哭了。“孩儿他爸啊,俺知道你来了。俺这就给你烧纸啊。”

  女人催促白东海快点告她坟在哪,可是白东海怎么也找不到埋胡继宝的地方了。那天埋人的时候他也在。他记得很清楚,旁边不远处有三棵胡杨树。可是在那三棵胡杨树旁,却怎么也找不到胡继宝的坟包了。

  “就在这,没错。当时埋的时候我在呢。怎么会没了呢?”胡继宝老婆一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起来。“活着见不着,咋死了连个坟头都没有啦。俺不走了,俺来就是给你烧纸来的,找不到坟头,俺不能走啊。”白东海在胡杨树的周围连着转了几个圈,终于,在一片洼地处,他找到一顶棉帽子,还有半张破炕席。他认定这帽子就是胡继宝的,因为帽子是军用的棉帽子。他用脚踢开来一看,帽子里面写着胡继宝的名字。

  “只有这个帽子了,其他东西都没了。我估计是叫狼或是野狗把坟刨开叼跑了。”

  胡继宝的老婆紧紧握着那顶帽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直哭得天昏地暗。最后从包里拿出一沓准备好的纸钱,装进一个信封里。“大兄弟,俺不认得字,烦劳你给俺把孩儿他爸的地址写上。”“这可怎么写啊?哪有地址啊?”那女人愣了一下,说:“没地址你让俺往哪烧钱啊?”“烧就烧了呗,还要地址?”“那咋能成?没个地址他要收不到咋办?”

  白东海一想,跟这女人也说不清什么,索性说:“你什么都不写,钱就跟着烟走。自己亲人烧的钱,不用写地址就能到。我要是给你写地址,是外人写的,肯定收不到。再说写上地址他不在家咋办。”女人听了这话,将信将疑,白东海催促道:“天快黑了,你赶紧着。”女人听了,只得把纸钱烧了。

  看着一缕青烟冉冉升起,胡继宝女人哭着说:“孩他爸,拿着钱买点东西,别舍不得花,俺还会给你寄钱的。你在那边放心吧,俺会带好娃们的。”说完把那顶帽子装在身上,哽噎着说:“俺把这个拿回去,也算俺没白来一趟。”

  回到校部,天已经完全黑了。白东海不敢再找贾革命。他到食堂拿了两个凉馒头给胡继宝的老婆,对她说:“干校这地方地处反修前沿,就是离苏修不远,不让外人来住,你吃点东西就走吧。”“这晚了,你叫俺走啊?”白东海说:“那你不走住哪啊,干校又没有招待所。”女人站了一会儿,指了指食堂烧火的炕道,说:“那俺在这蜷一宿成不?天黑,俺又不认道。”

  第二天一大早,张大勺起来捅火做早饭,下到炕道去捅火。看见一个女人正蜷缩在炕道里。见他下来,蹭的一下站起来。

  张大勺吓了一跳。见那女人脸上抹的都是黑灰,还以为是来偷媒的老乡。

  “俺,俺是来给俺男人上坟的,太晚了,回不去了,俺就在这炕道里蹲了一晚。”“你男人是谁啊?”女人的泪水下来了。“胡继宝啊。”一向饶舌的张大勺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炊事班的几个人都围上来,像看稀罕动物一样看胡继宝的女人。

  “呦,敢情,胡校长的老婆长这样诶,怪不得他不喜欢女人呢。”“你胡咧咧啥,让她听见。”张大勺问她:“家里有孩子吗?”“有。三个娃,两个女子,最小的是儿。都要来看他爸,俺没让来,盘缠太贵。”“你怎么来的啊?”“俺坐的火车。”“下火车呢?”“俺一路问着,走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火车站离这可不近。“那你一会儿还是走回去啊。”“唉,俺这就走。”女人正要走,张大勺说:“等等。”女人站住了,不明白叫她干啥。张大勺进屋拿了几个馒头,又拿了一块酱疙瘩咸菜,用张报纸包好,递给胡继宝媳妇。“拿着,路上吃。”女人接过纸包,从头上取下头巾,把那几个馒头包在头巾里。“这位大哥啊,你是好心人,俺们……”胡继宝媳妇朝张大勺再三鞠躬,抹了把眼泪,转身走了。

  几个人注视那女人走远。突然炊事班的一个小伙小声问张大勺:“师傅,咱们今天不是有手扶上县城拉菜吗……”“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我把这岔儿都给忘了。”

  胡继宝老婆坐上手扶拖拉机,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后面的拖斗里探出半个身子一个劲地朝他们几个招手。

  几个人看着胡继宝媳妇走了。那小伙问:“师傅,您就不怕那边的知道?”他指指校部那个方向。张大勺看看那小伙,又看看身边的几个人,说:“知道就知道,我怕啥。我要是连这点事都不管,那我还叫人吗?我不是可怜胡继宝,我是觉得他这媳妇可怜……唉,你们都看见了,人哪,别太过了,你看那胡继宝活着的时候吆五喝六耀武扬威的多神气啊,谁知道最后落那么个下场。世事难料啊。真像戏文里唱的那样:‘生前枉费心千万,死后空留手一双。休得争强来斗胜,百年混是戏文唱。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故乡。”

  二十 缘分像风一样

  一大早,郭老太太就找上门来了。

  雪晴见郭老太太进来,还以为她是来催自己去报名。还没等雪晴张口,郭老太太把手里的语录一拍,说:“你在家哪,这就好,我还怕你走了呢。”“大妈,您找我有事吗?”雪晴奇怪这回老太太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进院门就笑眉笑眼地上下打量雪晴。“有事啊,当然有事。”“唉呦,我说雪晴啊,人都说这条胡同里就数你长得最俊,说的可真没错。你看这模样,这身条,真是百里挑一啊。这打远一看啊,还以为是画上下来的仙女呢。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大妈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是我们胡同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哪……”雪晴打断郭老太太的话,说:“您上我们家来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吧。”郭老太太一挥手说:“瞧你这闺女说的,我看见你我就高兴,还不兴我夸夸你啦。我要有你这么个闺女,我得天天供着你。”

  说完,老太太往屋里瞅瞅,问:“你妈呢?不在家?”“上医院了。”“得,那我就跟你说。”郭老太太看看雪晴,抿嘴一笑,用手里的语录指指雪晴,说:“我就看你这孩子命好,摊上这好事。”“什么呀?”“有人看上你?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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