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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子弟第5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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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了,你还一个劲想着人家呢,他把你给毁了,你知道不知道?!唉,你这人什么都好,就这点,还是那样脱离实际的傻浪漫,这事等你年龄大些了你就懂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姐,我还是得说你,我觉得你的思想成问题,女人要是靠脸蛋,那能有多少日子啊。过两年人老珠黄,谁还看你啊。”“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要趁早抓紧啊。人的生命就像手里的钞票,总共就那么几十张,过一年少一张,越取越少。找个好男人,你手里的钞票数量没变,可质量不同了,一块换成十块了。实际就等于往你的手里又加上一沓钞票。女人的青春是宝,是武器和砝码,不好好利用这些武器和砝码,就是在浪费青春,屠害生命。”“从哪学的呀,还一套一套的。姐,我问你,你认识那么多男人,不管他们的出身,也不管他们的政治背景,你就从女人看男人的角度来讲,你最喜欢的是谁?”“我没有最喜欢的。”“胡扯!你不跟我说实话。”“我不跟你说实话我跟谁说去。真的,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一开始认识那些男孩,还觉得挺新鲜挺好玩的,到后来,我觉得他们都一样,特傻,特没劲。”“你就从来没有付出过真感情?我不相信。”“我跟你说了,刚开始可能还有点认真,觉得我付出的是真感情,可是后来我觉得我干吗要那么傻,人世间该认真的事情太多了,既然这只是我生存的筹码和工具,干吗要把太多的精力和感情放在这上面,所以没有必要太过投入了。你记住啊,永远不要对男人给予太多的感情,否则受害的将是咱们女人。比如我吧,在这方面还是可以的,挺拿得起放得下,没有遇到什么让我割舍不下的人。”“那是你没有遇到叫你真正动感情的人。”“也许吧。”“那品忠哥呢?”“你怎么又跟我提他,别提他,提了我犯病。”“犯什么病啊,我看人家品忠哥挺好的。”“好什么好,书呆子!那会儿不是他救了我嘛,要不然我们可能到现在连话都不会说的。找对象不能找太熟悉的,要有些神秘感。至少在结婚以前是这样,要不然你怎么能拿的住男人啊。杜品忠那人是不错,但是有些迂腐,跟他爸一样,做个朋友还可以,拿来当丈夫,不行。他那种人,不会有什么大的展,死钻牛角尖。找这样的人当男人,不光票子质量没上去,数量也会减少了。”“可我那会儿见你跟他断的时候也挺难受的。你不承认?”“是难过了一阵。可是我不会整天想着他的。想着他还不如想想我今后的事情。我参军以后,那就等于在我的人生里程中打开了新的一页,我才不会再为过去的那些琐事烦恼。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都不会上心,所以能让我动心、伤心的男人还真没有生下来呢。女人一天到晚老是伤心来伤心去的,那样会老的很快的。”“姐,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游戏人生的意思,我告诉你,一旦你哪天遇到你真正喜欢的男人,你又得不到他,那受伤害的可是就你自己了。”莎娜打了哈欠,说:“真要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就改邪归正,随便找个人把我嫁了,老老实实做个小女人一心一意地对他好,侍奉他,给他生上一大堆的孩子,天天在厨房里跟油盐酱醋打交道,为一斤青菜跟人家打架,把我累死,什么都不想了,好不好?”鸣娜笑了,说:“你能甘心做那种人啊,骗鬼吧你。那谢北进呢?你敢说你对他也没有意思?”“谢北进和品忠不一样,他不光优秀,还有背景。我还曾经真把他当作我的理想追求目标过。”“那你怎么……”莎娜淡淡地说:“后来我现他有喜欢的人了。”“谁啊?”“可能是雪晴吧。”“你是不是因为这才对雪晴姐那么做的?”“是,也不全是。我承认我嫉妒雪晴。她也太过分了,好事她全沾上,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公平了。还好,这场文化大革命,把她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彻底打垮了。你不知道,原来复仇是一种快乐。当你看到你曾经那么嫉妒和羡慕的人一下子什么都不是了,而且像一摊臭狗屎一样瘫倒在地的时候,你有多痛快啊。那种心境不是当事人我想是无法想象的。原先我以为,人在复仇的时候大概会产生怜悯或是下不去手,现在看来,那对方肯定不是你真正的仇人,如果是真的仇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会很自然地有一种什么呢,叫做冲动吧,对,会有一种想要置其于死地的狠劲,会有一种痛快的复仇的感觉。我当初看《基督山伯爵》的时候,看得我咬牙咬的腮帮子都疼了,就是有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快感觉。那时我就想,人要是有钱真好,可以让你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情,可以报复你的仇人甚至是整个社会。现在真好,这场运动一来,没有钱照样可以报复。”“姐,你真的以为你这样做你不后悔吗?”“也许吧,但我现在不会。等到我老了,可能会反省人生,到那时也许会有一点后悔。鸣娜,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可怕的?”“没有。”“真的没有?”“也不是完全没有。可我是你妹妹,我知道你,姐,你这人就是你得不到的东西,你宁愿打碎了也不会叫别人拿去。”莎娜点点头,说:“还是你了解我。但是我可以在这里声明。”“什么?”“你的东西我永远不会和你争的。”莎娜说完笑了。“那你放弃谢北进了?”“不是放弃了,而是暂时放弃了。”“为什么?”“这很简单,第一,打仗必须要有对手才有意思,我现雪晴一点都不喜欢谢北进,既然这样,我就没有必要再恋战了,浪费我的精力。第二,我要去的部队,好男人多的是,我才不会让我在他那一棵树上吊死。”“你要是早知道雪晴姐不喜欢谢北进的话,她也不会遭那么大的劫难了。”鸣娜郁郁地说。“你说什么?”鸣娜翻个身说:“没说什么。”“那我也不能放过他们。”鸣娜一听这话,急忙翻过身来,“你要干吗?”莎娜一笑说:“你在这瞎紧张什么啊,傻丫头!我就看你这人太善良,记住,太善良的人不会有什么出息的,还会净找着让人欺负。”鸣娜打断她的话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对他们只不过使一点小小的伎俩,不能让那个臭丫头太得意了。你可能都想不到,那丫头竟然在谢北进的帮助下,还去考什么部队宣传队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我要是能让你得逞,我还是齐莎娜嘛。”“姐……”“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想同情她,可谁同情我啊。人在需要狠的时候,决不能手软。你也别责怪我,其实我就是不找那医院的人,他们照样也不会要她的。”

  十 直面人生

  鸣娜指指楼下,说:“姐,我有点担心咱爸妈。”“担心什么?”“你没看出来啊,最近两人都闹成白热化了。”“你是说那天两人吵架的事?”“就是。”“是为那个姓顾的电话兵?”“对,听说是演铁梅的。”“瞎操心,你替谁都可以担心,就是不用担心他们俩。”“为什么?”“他们是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革命夫妻,越打越好,越打越铁。”“什么呀你说的。”“他们俩的日子过得太平淡了,需要这样的事和人来给他们调剂调剂。不说别人,就说妈吧。她和爸是只能经患难,不能共富贵。如果爸现在有个什么意外,我是说意外啊,妈绝对是铁杆保皇。妈是一根筋的女人,她之所以这么闹,都是因为太爱爸了。她现在是有了忧患意识了,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所以她就格外地警惕。可是你放心,爸是不会有外遇的。”莎娜见鸣娜看她,笑了,说:“跟你说你也不懂,睡觉吧。”鸣娜笑着说:“我怎么不懂?你跟我还卖关子,那我以后有什么事也不告诉你了。”莎娜看看鸣娜,说:“这第一嘛,从咱爸现在的社会地位来看,爸不会因为那么个女人冲昏了头脑跟妈离婚的,他还得顾及社会影响吧;这第二嘛,不是还有我们嘛,男人在外面再怎么折腾,他恋着的还是这个家,没有家庭的男人,不能算是完全成功的男人;这第三嘛,我跟你说,你可别说去啊……爸可能有病。”鸣娜瞪大了眼睛问:“什么病?”“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一次从他们门口经过,我听见妈在那又哭又闹,好像是说爸那个不行。哎呀,你看我干什么,大概就是男人那个不行。而且从那以后,我就现妈变了,好像不是那么顺从爸了。爸也事事让着妈了。”“你说的是真的?既然爸有病那怎么会有我们的?”莎娜看见鸣娜那个认真劲,忍不住笑起来,“傻呀你,爸就不会这些年得病啊。”“姐呀,你怎么什么都懂啊?都快成恋爱专家了。”“这有什么啊,男女之间看透了就那么回事。其实我也是逐渐成熟起来的。跟你说啊,有一次我在一个小胡同里走着,那胡同特窄,迎面过来个男的,一看就是个二流子,他看见周围没人,冲着我就把底下那东西掏出来了。那一阵把我吓坏了,我当时都能感到我的脸通红,心跳得特厉害。我要是和他对着干肯定要吃亏,可我又不愿这么过去了,哪步便宜他了嘛。当我看见那小子嬉皮笑脸一脸的得意劲,我的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迎面走过去,对他说:‘嘿,哥们儿,你那玩意儿跟个花生米一样大,你还好意思往外掏?丢人吧你!’那小子一听这话,哧溜一下,就把他那玩意儿给塞进去了。哈,没想到这招还真灵。”“姐你不害怕啊?”“害怕,当然害怕,说我不怕那是假的,我都没见过成年男人那东西,走出去好远了,我这心啊,还在噗通噗通地跳呢。”“你的胆子也够大的,要我,我就赶紧跑。你就不怕他追上来?”“不怕,他敢上来我就踢死他!”“你厉害,以后碰到这样的情况,还是躲开好,跟那种人纠缠,吃亏的总是你,那些人看见你搭理他们,肯定还高兴得很呢,目的达到了嘛。”“我也就是那么一说,等我走到胡同口上,我还觉得我这腿是软的呢。”

  夜已经很深了。莎娜睡着了。鸣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姐姐马上要开始她新的人生了。我呢?我该怎么办?鸣娜在问自己。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她用手轻轻摸了摸眼睛上的疤痕。不用看也知道,疤痕很大,很深。第一次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她趁着屋里没人,悄悄拿莎娜的小镜子照了一下,那一刻把她心里残存的一点侥幸彻底击碎了。因为外来物的打击太猛烈太尖锐,尽管眼睛保住了,但是右眼已经明显歪斜,下眼皮下翻,露出红红的眼睑。只要流眼泪,眼眶像个存不住水的破损的水池,眼泪会毫无遮拦地淌出来。

  鸣娜深深地叹口气。她知道,凭她现在的情况,再加上父亲的努力,留在北京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她根本就不想留北京。我这么个“敲钟人”似的怪物,到哪去都会引起人们好奇的目光。她宁愿离开北京,到偏远的山村去,也不愿就这样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人们的议论佐料。

  这些日子,鸣娜表面看上去非常平静,但是她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社会。她每次出去,都努力使自己更加坚强、勇敢一些。挺起胸膛去面对人们的议论。尽管她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显得很镇定,但是她的内心是怯懦和痛苦的。她觉得她能看得见她背后恐怖的眼光,可以听得见人们不加掩饰的好奇的议论。

  前两天副食店来了豆腐,鸣娜对马容英说:“让我去买吧。”马容英疑惑地看看女儿,然后问:“要不要戴上墨镜?”怡娜摇摇头回答:“不用。”

  豆腐不多,人们排起了长队。鸣娜排在队伍的后面,有个男人靠近行列四处张望装作看什么,慢慢地一声不响地站到了鸣娜的前面。鸣娜不吭声,后面有个女的说:“你这人怎么不排队!”那人头也不回,装听不见。那女的又说:“脸皮可真够厚的。”然后对鸣娜说:“他夹塞儿夹你前面了,你怎么不管啊?”鸣娜还是不吭声。后面那女的用身子猛地一撞鸣娜,嘴里气哼哼地骂道:“我说你呢,聋子啊!”鸣娜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与后面的女人正好打个照面,那女人顿时噤声不语。前面的人想要回应后面的人,他笑嘻嘻回头看了一眼,却迎上鸣娜的眼光。那人顿时张大嘴呆住,然后像个木偶脖子僵硬转过头去。直到鸣娜买完豆腐,那两个人再都一声不响。

  鸣娜走出副食店,她在心里劝慰自己,这有什么,以后碰到比这尴尬的事情多了。

  直面人生吧。鸣娜想起这句她曾经很喜欢的句子。可是真正到要直面的时候,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真得拿出赴汤蹈火去死的劲头来。

  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家里人把所有可能拿来自杀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了。

  鸣娜不会死。她什么都想过,但是她没有想到过死。因为她想到了爸爸妈妈,想到她的死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我这个样子对他们的伤害已经够大的了,我要是死了,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就是这个孝字,帮助她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何况她怕死,死对她没有诱惑,只有恐惧。她还向往美好的人生。她还年轻,生活中许多美好的经历她还没有体验和尝试过。尽管她失去了美丽的容颜,但是她觉得人活着不应该仅仅依赖美丽,只要我不自杀,没有人能够剥夺我活着的权利,如果剥夺了,那他(她)一定要付出代价!鸣娜想起了杜敬兰,想起那个人的死带给她的震撼,以及给他的家人带来的遭遇。如果不是他的死,杜品英不会变成那样,我也不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鸣娜越来越多地想起品英。那个改变她的人生,给她的一生带来痛苦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恨他,也从未想过恨他,她觉得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没有想好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她甚至想到再见到他时会不会恐慌。

  有些人看上去沉默,少言寡语。外表显得很深沉,其实那是他怯懦的表现,因为他内心对自己该怎么做还没有做出决定。

  她只是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记住品英。

  太残酷了!

  十一 鸣娜的梦想

  或者说表面上鸣娜恨品英,可在她的潜意识里并不恨,因为她在梦里经常会见到他。

  梦里的品英英俊潇洒;梦里的鸣娜眼睛从未受伤。

  鸣娜穿着那件她很喜欢的苹果绿布拉吉。他们手拉手,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走着,偶尔他们会互相看一眼,品英的眼神令鸣娜心悸,品英的话语轻柔体贴。

  醒来之后鸣娜总会泪流满面。

  醒来之后鸣娜会遗憾为什么不继续停留在梦里。

  鸣娜开始想象她今后的人生。

  她很可能在农村当个赤脚医生。即使是寒冷的冬天的夜晚,也要打着火把翻越漆黑崎岖的山路去给农民看病,或是给一位临产的大嫂接生。山里的人生性淳朴,他们热情地接纳了她,把她看作是他们中的一员。也许有一个热情似火的小伙子看上了她,他们结合了,不管幸福不幸福,他们生了一堆孩子。

  或许在某个偏远的小山村的一所小学校教一帮小孩读书。也许将来有一天,她是想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正当她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一个陌生人站在教室的窗外,深情地注视着她,默默地等着她下课。她从那人的眼神中认出了他是谁,因为这眼神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从她十七岁到现在,她一直在作这样的梦。她继续给孩子们上课,声音仍然自然轻柔,但是下课以后,她从他的身边匆匆走过,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当她经过他的身旁,只有“她的眼睛的睫毛令人难以察觉地颤栗了……”,“握着粉笔(念珠)的手指握得更紧了。”

  这样的结尾鸣娜是从她最喜欢的屠格涅夫的小说《贵族之家》中看来的,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丽莎和拉夫列茨基的绝望的恋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曾经多次想象她像小说的结局一样,和他成为形同陌路的人。

  鸣娜睁大眼睛躺着。她对自己的将来只能描绘成这个样子,至于其他,涉世不深的她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只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她不会再回北京,甚至可能永远会告别城市。

  姐姐走的第二天,鸣娜去了学校,她向学校递交了要求去插队的决心书。

  学校给齐新顺打电话,征求家长的意见。齐新顺接到电话后,第一个反映就是要立即阻止鸣娜。

  他理解女儿的痛苦,他知道鸣娜不愿留在北京。别看她平日里不言不语,一旦她做出什么决定,是很难阻止她的。尽管这样,他还是想要劝阻她。因为作为父亲,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呵护他的女儿。何况这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儿。有时他甚至很自私地想,为什么受到伤害的不是怡娜,那个傻了呱唧的蠢丫头,而是他很钟爱和欣赏的鸣娜。当然这样的想法有失公允,但是他确实这样想过。随着怡娜胡闹的升级,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多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

  从心里讲,齐新顺对鸣娜是心怀愧疚的。当初就是因为教研室副主任那个职位,他放弃了对杜品英的追究。每当马容英一说起这事来,齐新顺总是无言以对。这也正是他痛恨李平凡之处。那个老狐狸利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整治他,他竟然还乖乖地中了人家的圈套。一想到那家伙不定在暗中怎么嘲笑和鄙夷他时,他就受不了,一腔怒火就想找个地方泄。文革一开始,他就把李平凡关押起来,直到现在从未让他离开过那个阴暗的地下室,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倾泻这股怒火。他觉得再怎么样也无法改变鸣娜受伤的事实,因此再怎么样整治李平凡也不过分!

  他曾经在心里暗暗誓,一定要叫那老小子为此付出代价!只要我齐新顺一天还在掌权,我就关你一天,整你一天,咱们看谁能耗过谁!

  事情正像齐新顺预料的那样,鸣娜已经打定主意,坚决要求去插队。其实一开始劝说鸣娜时齐新顺就已经明白了,劝说是徒劳的,不明白这一点,他就不是她的父亲了。

  “鸣娜,你不要去插队,我给你联系一下到工厂去吧,你们这一届有没有去工厂的,我找人想想办法。”“爸,我们上一届有留北京工厂的,我们这一届全部去农村插队。”“那没关系,你的情况特殊,我明天就去给你联系。你什么都不要管,在家好好等着,相信爸爸,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齐新顺像个絮叨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劝说鸣娜。鸣娜摇摇头说:“爸,您别费那个劲了,您说我这个样子,能到哪去啊?”他们之间终于谈到问题的实质了,这是这些日子他们父女之间一只回避的话题。“你不要这么说。”齐新顺做出很生气的样子制止鸣娜。“你什么样子?你一天到晚净胡想啥。你还可以做些你力所能及的事情,你的视力又没有问题。”“爸,您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您如果真的了解我的话,您就不应该劝我。您知道我最爱面子,最要强,自尊不能受一丁点伤害,就为了这个我去插队,远离人群,难道我不对吗?您不要再劝我了,我感谢您,感谢您为了碎了心,但是我希望您这次尊重我的意见。”“孩子,你听我说……”“爸爸,您要是把我留在北京,那不等于在火上煎烤我,折磨我吗。为了您和妈妈,我放弃了死,放弃了死啊!那您就不能替我考虑考虑,让我走吗?何况插队又怎么啦?我又不是去劳改,我靠我的双手养活我自己我觉得这没什么可丢人的。爸,我恳求您,给我留一点自尊好不好,我就剩下可怜的自尊了,如果连自尊都没有了,您说让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话说到这份上,齐新顺明白再说什么都是无益的了。“爸爸,您相信我,我已经过了十八岁,我是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这里是我的家,我会想念你们的。”

  “鸣娜,你不为你自己想,也为我想想。”齐新顺终于忍不住说。看着女儿不解地看着他,齐新顺顿了顿说:“你爸我又不是没有安排你工作的能力,不是爸爸在这吹,别说是我的女儿了,你这会儿就是提出帮你最要好的同学,我也会想办法的。我知道,如今你们这些孩子的出路分几等,家里最有办法的,去当兵,下来是去工厂,再下来是去干校、三线、兵团,最差的一点门路没有的,就是去插队了。那你要是真的去插队了,会让人家笑话咱们,说爸爸没有本事留下你。你说咱们家五个女儿齐刷刷都当了兵,门口一下挂上五块光荣军属牌子,那多好。就是你实在当不上兵,留在北京当个工人,那说起来也好听啊,你说是不是?”鸣娜这才明白,父亲这么劝说她,为了她,也为了他的面子。任何人都是自私的,父母也不例外。

  “那我明天就贴个布告,说我插队是我自愿的,跟您没关系。”“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我还不是为你好。”“您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去插队,您要是真的为我好,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完这话,鸣娜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齐新顺突然也觉得他对女儿说那样的话是有点不太合适。他想说我这样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你这丫头油盐不进什么都听不进去呢。

  怎么办啊,齐新顺没辙了。他想索性不管她,去了知道什么叫艰苦,自然就会再来找他了。可是他觉得真的要是这么让鸣娜走了,他还是放心不下,他觉得那样的话,总有点把这孩子抛弃不管的感觉。

  他拉开房门的时候,现马容英正站在门口。

  “你和她谈啦?她怎么说?”“你不都听到了吗,还问我。”“我哪听得见啊。你快说说,鸣娜怎么说。”“她还是坚持要去插队。”“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马容英一拍手喊道。“多少人为留北京想尽办法都留不下,她还不稀罕,你说这孩子傻不傻。不行,我得劝劝她,她得听我这个当妈的。”“你省省吧,鸣娜不听我的话?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改变过。”“那是什么事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没跟她说去插队是一辈子的大事啊。”“我能不说嘛。我什么都说了,就差给她跪下了。这孩子,心里受的创伤太大了。”“要是莎娜在就好了,她们姐俩最要好,莎娜劝她,她肯定听。”“谁说也没用。”“她那个样子离开家,我不放心,她会受欺负的。”“那怎么办,她又不听你的。”“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马容英急得快哭了。“好好的,她干吗非要去插队啊。这些孩子真是让人把心都操碎了。”

  十二 除了北京,我哪都不去!

  怡娜在门外探了一下头。

  “你干什么?”马容英问。她这才想起来怡娜这两天没出去。“她怎么不往外跑了?”马容英小声问齐新顺。这话让怡娜听见了。“妈,您是怎么回事啊,我出去吧,您骂我,说我满世界去疯,我不出去吧,您又问我怎么没出去。妈您是不是讨厌我,看我烦啊。”怡娜不满意地翻翻白眼。“滚到一边去,没看我跟你爸正烦呢嘛。”“什么叫滚一边去啊,我不会滚,您给我滚一个我看看。我就知道您讨厌我,我还不愿意在这家呆呢。妈,您别这样好不好,您忘了您在礼堂的时候,咱娘儿俩并肩作战,试看天下谁能敌,哈哈,那个时候您多向着我,您一个劲地夸我觉着我好来着……”“你到底要干吗?”齐新顺皱着眉头问。“我那天跟您说的那事怎么样了啊?”“什么事?”“就我想留北京的事啊,您看您就是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早就给你说过了,留在北京不可能,你只有去内蒙。年轻人要多吃点苦,别老想着留在大城市,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得,爸,您别跟我说那些不着四六的话,留着您的话回头您给别人作报告说去,我不听!”怡娜转身要走,齐新顺喝斥道:“你回来!”怡娜连头都不回,一边走一边说:“我可把话给您撂在前面,不给我想办法留北京,我可什么都能干的出来!”齐新顺气得骂道:“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去内蒙当兵怎么了?委屈你了?多少人想当兵还去不了呢。你以为你爸有天大的本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天高地厚!”“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我什么不知道。我大姐想去哪就去哪,我呢?我在这个家就是垃圾!在你们眼里就是废物!凭什么就该我去内蒙啊,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不当兵了又怎么地,我就留在北京,看谁能把我赶走!我还告诉你们,以后我的事你们少管,我是你们捡来的、抱来的,我又不是这家人,你们管我干什么?”马容英气得骂道:“既然不是这家人还在这赖着干什么啊,还不快滚!”“滚就滚,这可是你说的啊,别我一出门,你又找我去。”怡娜说着要往外走,齐新顺喝道:“你敢!你要不当兵,可以,你回你们学校去,插队去,滚的远远的谁也不会去找你。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将来你后悔别怨我们。”“我凭什么去插队啊?凭什么我去呀,我就不去!我就在北京呆着,你们还得养活我。爸,您要是依着我,我什么都不说,您要是把我惹急了,我把你的底子全兜出来。”齐新顺气得喊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马容英在后面问道:“怡娜,你整天说要兜什么事,你今天索性说出来,别成天在那瞎咋呼。”怡娜一摆头,说:“哼,我高兴就说,不高兴就不说。那要看到没到关键时候。”“什么狗屁事,你还在这诈起你爸妈来了?”“我诈你们?我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怎么啦?”马容英追问。怡娜看了一眼齐新顺,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你要是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不说。“怡娜,我今天明确告诉你,你想留在北京根本不可能。别说你爸爸没有这个本事,就是有这个本事我也决不会帮你的。”“那您为什么要二姐留下?”“糊涂,你二姐和你的情况一样吗?”“我不管,我哪也不去,我就留北京。”“滚,滚出去!你爱上哪上哪,别他妈在这个家呆着,就当是我没你这个孩子!你这个败家的玩意儿,你还威胁起我来了!”齐新顺气急败坏顺手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朝怡娜扔去。怡娜吓得一闪头,茶杯擦着她的耳边而过。“你赶我?你还拿杯子拽我,你怎么那么狠啊,这可是你自己逼着我说出来的啊,你可别怪我别后悔!妈,我爸是个大流氓,我亲眼看见他耍流氓来着。他让我去他办公室,给我糖吃,我还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就是想堵我的嘴,我还在他办公室碰见那个姓顾的妖精来着,我早就想说了……”怡娜的话还没说完,马容英上前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子,“你个挨千刀的小兔崽子,你爸在外面有多难你知道不知道,你还在这祸害你爸,骂你爸是流氓,你个白眼狼!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你不知道报答就罢了,还反咬起你老子来了,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摇尾巴,你呢,啊?你就会掉过头整治你老子、气我!你滚,你赶紧给我滚!”

  怡娜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

  齐新顺的耳边又一次想起了鸣叫声。这鸣叫声越来越大,他觉得他的身体里一定是潜伏了一只怪兽,专挑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出来跟他闹,而且一次比一次闹得厉害。齐新顺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头一动不动。马容英看到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急忙上前问他:“你怎么啦?我扶你起来,上床躺一会儿去。”齐新顺摇着脑袋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用手指着门说:“赶紧,赶紧把她找回来。她出去非惹祸不可。”马容英这才想起怡娜,赌气说:“你不是叫她滚吗,怎么又要找她啊?”“快去!”齐新顺说完这话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坐在地上。

  马容英吓坏了,她大呼小叫把海娜和云娜叫下来,叫她们两个去找怡娜,然后又指挥鸣娜给卫生队打电话。她自己蹲在男人的床头,用手摩挲着齐新顺的胸脯说:“我说莎娜她爸,你可想开点,别跟那死丫头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这个家可还指着你呢。”齐新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马容英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齐新顺推了她一把,说:“你不要哭了,叫卫生队的人别来了,我没事。”马容英止住哭说:“还是叫人给你检查一下吧,你到底觉得哪不得劲啊?是不是血压又上去了?”齐新顺推开马容英,说:“快去,打电话叫他们别来!听见没有?”

  怡娜一夜都没回家。

  马容英在客厅的沙上坐了一夜。她这会儿真希望派出所能给她家打电话来叫她去领人。可是电话一直沉默。

  天亮了,齐新顺走出卧室,看到蜷缩在沙上的马容英。

  马容英听到响声,腾的一下从沙上跳起来,当她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齐新顺时,又坐回沙上。

  “怎么办啊,那丫头肯定出事了。从小那丫头胆子就贼大,什么都不怕,这下连家都不回了,这叫我们上哪找她去啊。”齐新顺烦躁地摆摆手,嗓子沙哑地说:“先别管那么多了,是她自己要走的。我还得赶紧上班呢,你去做饭吧。”马容英疲惫地看了一眼丈夫,说:“也不能全怪她,孩子还不是想让我们多疼疼她,那有什么错了。这下好,连影都没了,她又没个去处,昨晚她上哪了啊?”齐新顺长叹了口气,说:“这能怪我们吗?只能怪她自己。”说完就往外走。马容英急忙喊道:“你怎么就走啊,不吃饭了?”“不吃了,哪有那心思,气都气饱了。”

  十三 打持久战

  怡娜从家里跑出来以后,顺着长河往前走。到了蓝靛厂,她觉得肚子饿了,摸了摸口袋,现兜里还有三块钱。这钱是马容英给她买牛奶票的。她进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碗米饭,一盘糖醋里脊和一盘熘肝尖。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叫盘子见了底。那一刻,怡娜真有了解放的感觉。平时我多想吃这两样菜啊,我妈就是不给买,这下好了,我想吃什么吃什么,全由我作主。

  出了饭馆,她抹着嘴顺着街溜达,不知道上哪去。

  家,肯定是不能回了。就是能回现在也绝对不能回去,谁让他们骂我叫我滚蛋的,我就不回去。怡娜估计这会儿她妈肯定想她了,叫小四小五她们满世界找她了。先上几个同学家,然后再到学院的几个女孩子家里去找。找不着就慌了,满学院犄角旮旯瞎找。她都能想象得出她妈着急的样子。可心里着急吧,一出门表面上还得装没事儿人一样,怕人家看出来。那好啊,你装着不急是吧,不急就接着悄悄找啊,等他们一家一家找过了,像篦子蓖头似的满世界都找个遍也找不着我,到现哪都没有我了,那他们就该真着急了。着急就着急,着急活该,我这也是让他们给逼的,对,就是把我逼成这样我才走的。这回我不能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回去了,回去也得让他们下力气好好找找,找它个十天半个月的才好呢。那时候,妈就会觉得我在这个家的重要了,那时候她才会觉得,光有老大老二不成,有老四和老五也不成,中间的那个他们也得想到,他们也得疼。别老把我当那脚上的泥嘴里的痰,想甩就甩,想吐“啪”的一口就吐老远。到那时候他们就该念叨我的好了。念叨我的好妈就真该急了,妈一急就爱哭,哭着喊着要找我,那样的话我还是不回来,任叫谁叫我我也不回来,千万绷住了,就是不回。直到我爸答应我了,答应叫我留北京了,我才回家。再不济也得像我大姐那样,去南方好地儿去。要不我坚决不回家。让他们也知道这个家少我不成,让他们知道我的重要性。

  坚持就是胜利,一定要坚持到底。怡娜翻翻眼睛站住脚,不是有篇文章叫《论持久战》吗,我原先还背过呢,这会儿全都忘光了。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应该活学活用,把持久战战术用到对付我妈身上去,准备管用。嗨,早知道这招这么灵,我早用啊,非得等到这会儿了才想起来。

  怡娜又一想,刚才妈骂她那样,真有点歇斯底里的劲头,从来没见妈那么生过气。也许妈是真生气了,会不会真的不让她回家了,真的不要她了,连找都懒得找她了。哼,这样更好,我还巴不得呢,爱要不要,管他呢,我就不回去,反正他们也不稀罕我,见着我还得骂我打我,那我回去干什么。其实他们着急的不是我怎么样,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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