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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亩荷塘留清梦(全本)第1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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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也有坐像。坐立像都僵直而四方,大有虽地动山摇不倒之势。这些像的石质尺寸和形状,表示统治者永久的超人的权力。还有贝叶的《死者的书》,用象形字和俗字202

  两体写成。罗塞他石,用埃及两体字和希腊文刻着诏书一通(公元前一九五年),一七九八年出土;从这块石头上,学者比对希腊文,才读通了埃及文字。

  希腊巴昔农庙(prthenon)各件雕刻,是该院最足以自豪的。这个庙在雅典,奉祀女神雅典巴昔奴;配利克里斯(pericles)时代,教成千带万的艺术家,用最美的大理石,重建起来,总其事的是配氏的好友兼顾问、著名雕刻家费迪亚斯(phidis)。那时物阜民丰,费了二十年工夫,到了公元前四年,才造成。庙是长方形,有门无窗;或单行或双行的石柱围绕着,像女神的马队一般。短的两头,柱上承着三角形的楣;这上面都雕着像。庙墙外上部,是著名的刻壁。庙在一六八七年让威尼斯人炸毁了一部分;一八〇一年,爱而近伯爵从雅典人手里将三角楣上的像、刻壁和些别的买回英国,费了七万镑,约合百多万元;后来转卖给这博物院,却只要一半价钱。院中特设了一间爱而近室陈列那些艺术品,并参考巴黎国家图书馆所藏的巴昔农庙诸图,做成庙的模型,巍巍然立在石山上。

  希腊雕像与埃及大不相同,绝无僵直和紧张的样子。那些艺术家比较自由,得以研究人体的比例;骨架、肌理、皮肉,他们都懂得清楚,而且有本事表现出来。又能抓住要点,使全体和谐不乱。无论坐像、立像,都自然、庄严,造成希腊艺术的特色:清明而有力。当时运动竞技极达,艺术家雕神像,常以得奖的人为“模特儿”,裸的身体里充满了活动与力量。可是究竟是神像,所以不能是如实的人像而只是理想的人像。这时代所缺少的是热、幻想,那要等后世艺人去展了。庙的东楣上运命203

  女神三姊妹像,头已经失去了,可是那衣褶如水的轻妙,衣褶下身体的充盈,也从繁复的光影中显现,几乎不相信是石人。那刻壁浮雕着女神节贵家少女献衣的行列。少女们穿着长袍,庄严的衣褶和运命女神的又不一样,手里各自拿着些东西;后面跟着成队的老人、妇女、雄赳赳的骑士,还有带祭品的人,齐向诸神而进。诸神清明彻骨,在等待着这一行人众。这刻壁上那么多人,却不繁杂,不零散,打成一片,布局时必然煞费苦心。而细看诸少女、诸骑士,也各有精神,绝不一律;其间刀锋或深或浅,光影大异。少壮的骑士更像生龙活虎,千载如见。

  院中所藏名人的文件太多了。像莎士比亚押房契,密尔顿出卖《失乐园》合同(这合同是书记代签,不出密氏亲笔),巴格来夫(plgrve)《金库集》稿,格雷《挽歌》稿,哈代《苔丝》稿,达文齐、密凯安杰罗的手册,还有维多利亚后四岁时铅笔签字,都亲切有味。至于荷马史诗的贝叶(公元一世纪所写,在埃及现的)以及九世纪时希伯来文《旧约圣经》残页,据说也许是世界上最古《圣经》钞本的,却真令人悠然遐想。还有,二世纪时,罗马舰队一官员,向兵丁买了一个七岁的东方小儿为奴,立了一张贝叶契,上端盖着泥印七颗——和英国大宪章的原本,很可比着看。院里藏的中古钞本也不少;那时欧洲僧侣非常闲,日以抄书为事;字用峨特体,多棱角,精工是不用说的。他们最考究字头和插画,必然细心勾勒上鲜丽的颜色,蓝和金用得多些;颜色也选得精,至今不变。某抄本有岁历图,二幅,画十二月风俗,细致风华,极为少见。每幅下另有一栏,画种种游戏,人物短小,却也滑稽可喜。画目如下:正月,析薪;二月,炬舞;三月,种204

  66异域的弦歌(24)

  花、伐木;四月,人园会;五月,荡舟;六月,比武;七月,行猎、刈麦;八月,获稻;九月,酿酒;十月,耕种;十一月,猎归;十二月,屠豕。钞本和印本书籍之多,世界上只有巴黎国家图书馆可与这博物院相比;此处印本共三百二十万余册。有穹窿顶的大阅览室,圆形,室中桌子的安排,好像车轮的辐,可坐四百八十五人;管理员高踞在毂中。

  次看画院。国家画院在西中区闹市口,匹对着特拉伐加方场一百八十四英尺高的纳尔逊石柱子。院中的画不算很多,可是足以代表欧洲画史上的各派,他们自诩,在这一方面世界上哪儿也及不上这里。最完全的是意大利十五六世纪的作品,特别是佛罗伦司派,大约除了意大利本国,便得上这儿来了。画按派别排列,可也按着时代。但是要看英国美术,此地不成,得上南边儿泰特(tte)画院去。那画院在泰晤士河边上;一九二八年水上了岸,给浸坏了特耐尔(josephlordwilliturner,一七七五——一八五一)好多画,最可惜。特耐尔是十九世纪英国最大的风景画家,也是印象派的先锋。他是个穷苦的孩子,小时候住在菜市旁的陋巷里,常只在泰晤士河的码头和驳船上玩儿。他对于泰晤士河太熟了,所以后来爱画船、画水、画太阳光。再后来他费了二十多年工夫专研究光影和色彩,轮廓与内容差不多全不管,这便做了印象派的前驱了。他画过一幅《日出:湾头堡子》,那堡子淡得只见影儿,左一行树,也只有树的意思罢了。可是,瞧,那金黄的朝阳的光,顺着树水似的流过去,你只觉着温暖,只觉着柔和;在你的身上,那光却又像一片海,满处都是的,可是闪闪烁烁,仪态万千,教你无从捉摸,有点儿着急。205

  特耐尔以前,坚士波罗(gsborough,一七二七——一七八八)是第一个人脱离荷兰影响,用英国景物作风景画的题材;又以画像著名。何嘉士(hogrth,一六九七——一七六四)画了一套《结婚式》,又生动又亲切,当时刻板流传,风行各处,现存在这画院中。美国大画家惠斯勒(whistler)称他为英国仅有的大画家。雷诺尔兹(reynolds,一七二三——一七九二)的画像,与坚士波罗并称。画像以性格与身份为主,第一当然要像。可是从看画者一面说,像主若是历史上的或当代的名人,他们的性格与身份,多少总知道些,看起来自然有味,也略能批评得失。若只是平凡的人,凭你怎样像,陈列到画院里,怕就少有去理会的。因此,画家为维持他们永久的生命计,有时候重视技巧,而将“像”放在第二着。雷诺尔兹与坚士波罗似乎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画的像,色调鲜明而缥缈。庄严的男相,华贵的女相,优美活泼的孩子相,都算登峰造极;可就是不大“像”。坚氏的女像总太瘦;雷氏的不至于那么瘦,但是像主往往退回他的画,说太不像。——国家画院旁有个国家画像院,专陈列英国历史上名人的像,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政治家、皇族,应有尽有,约共二千一百五十人。油画是大宗,排列依着时代。这儿也看见雷坚二氏的作品;但就全体而论,历史比艺术多的多。

  泰特画院中还藏着诗人勃来克(williblke,一七五七——一八二七)和罗塞蒂(dntegbrielrossetti,一八二八——一八八二)的画。前一位是浪漫诗人的先驱,号称神秘派。自幼儿想象多,都表现在诗与画里。他的图案非常宏伟;色彩也如火焰,如一飞冲天的翅膀;所画的人体并206

  不切实,只用作表现姿态,表现动的符号而已。后一位是先拉斐尔派的主角;这一派是诗与画双管齐下的。他们不相信“为艺术的艺术”,而以知识为重。画要叙事,要教训,要接触民众的心,让他们相信美的新观念;画笔要细腻,颜色却不必调和。罗氏作品有着清明的调子,强厚的感;只是理想虽高,气韵却不够生动似的。当代英国名雕塑家爱勃斯坦(jbepste)也有几件东西陈列在这里。他是新派的浪漫雕塑家。这派人要在形体的部分中去找新的感力量,那必是不寻常的部分,足以扩展他们自己感或感觉的经验的。他们以为这是美,夸张的表现出来;可是俗人却觉得人不像人,物不像物,觉得丑,只认为滑稽画一类。爱氏雕石头,但是塑泥似乎更多:塑泥的表面,决不刮光,就让那么凸凸凹凹的堆着,要的是这股劲儿。塑完了再倒铜。——他也卖素描,形体色调也是那股浪漫劲儿。

  67异域的弦歌(25)

  以上只有不列颠博物院的历史可以追塑到十八世纪;别的都是十九世纪建立的,但欧战院除外。这些院的建立,固然靠国家的力量,却也靠私人的捐助——捐钱盖房子或捐自己的收藏的都有。各院或全不要门票,像不列颠博物院就是的;或一礼拜中两天要门票,票价也极低。他们印的图片及专册,廉价出售,数量惊人。又差不多都有定期的讲演,一面讲一面领着看;虽然讲的未必怎样精,听讲的也未必怎样多。这种种全为了教育民众,用意是值得我们佩服的。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作207

  加尔东尼市场

  在北平住下来的人,总知道逛庙会、逛小市的趣味。你来回踱着,这儿看看,那儿站站;有中意的东西,磋磨磋磨价钱,买点儿回去让人一看,说“真好”;再提价钱,说“哪有这么巧的”。你这一乐,可没白辛苦一趟!要什么都没买成,那也不碍;就凭看中的一两件、三四件东西,也够你讲讲说说的。再说在市上流连一会子,到底过了“蘑菇”的瘾,还有什么抱怨的?

  伦敦人纷纷上加尔东尼市场(cldonrket),也正是这股劲儿。房东太太客厅里炉台儿上放着一个手榴弹壳,是盛烟灰用的。比甜瓜小一点,面上擦得精亮,方方的小块儿,界着又粗又深的黑道儿,就是蛮得好,傻得好。房东太太说还是她家先生在世时逛加尔东尼市场买回来的。她说这个市场卖旧货,可以还价,花样不少,有些是偷来的,倒也有好东西;去的人可真多。市场只在星期二、星期五上午十时至下午四时开放,有些像庙会;市场外另有几家旧书、旧货铺子,却似乎常做买卖,又有些像小市。

  先到外头一家旧书铺。没窗没门。仰面灰蓬蓬的,土地,刚下完雨,门口还积着个小小水潭儿。从乱书堆中间进去,一看倒也分门别类的。“文学”在里间,空气变了味,扑鼻子一阵阵的——到如208

  今三年了,不忘记,可也叫不出什么味。《圣经》最多,整整一箱子。不相干的小说左一堆右一堆,却也挑出了一本莎翁全集,几本正正经经诗选。莎翁全集当然是普通本子,可是只花了九便士,才合五六毛钱。铺子里还卖旧话匣片子,不住地开着让人听,个男女伙计穿梭似地张罗着。别几家铺子没进去,外边瞧了瞧,也一团灰土气。

  市场门口有小牌子写着开放日期,又有一块写着“谨防扒手”——伦敦别处倒没见过这玩意儿。地面大小和北平东安市场差不多,一半带屋顶,一半露天;干净整齐,却远不如东安市场。满是摊儿,屋里没有地摊儿,露天里有。

  摆摊儿的,男女老少,色色俱全;还有缠着头的印度人。卖的是日用什物、布匹、小摆设;花样也不怎样多,多一半古旧过了头。有几件日本瓷器,中国货色却不见。也有卖吃的,卖杂耍的。踱了半天,看见一个铜狮子镇纸,够重的,狮子颇有点威武;要价三先令(二元余),还了一先令,没买成。快散了,却瞥见地下大大的厚厚的一本册子,拿起来翻着,原来是书纸店里私家贺年片的样本。这些旧贺年片虽是废物,却印得很好看,又各不相同;问价钱才四便士,合两毛多,便马上买了。出门时又买了个擦皮鞋的绒卷儿,也贱——到现在还用着。这时正愁大册子夹着不便,抬头却见面前立着个卖硬纸口袋的,大小都有,买了东西的人,大概全得买上那么一只;这当口门外沿路一直到大街上,挨挨擦擦的,差不离尽是提纸口袋的。——我口袋里那册贺年片样本,回国来让太太、小姐、孩子们瞧,都爱不释手;让她们猜价儿,至少说四元钱。我忍不住要想,逛那么一趟加尔东尼,也算值得了。

  一九年四月十一日作209

  吃的

  提到欧洲的吃喝,谁总会想到巴黎,伦敦是算不上的。不用说别的,就说煎山药蛋吧。法国的切成小骨牌块儿,黄澄澄的,油汪汪的,香喷喷的;英国的“条儿”(chips)却半黄半黑,不冷不热,干干儿的什么味也没有,只可以当饱罢了。再说英国饭吃来吃去,主菜无非是煎炸牛肉排、羊排骨,配上两样素菜;记得在一个人家住过四个月,只吃过一回煎小牛肝儿,算是新花样。可是菜做得简单,也有好处;材料坏容易见出,像大陆上厨子将坏东西做成好样子,在英国是不会的。大约他们自己也觉着腻味,所以一九二六那一年有一位华衣脱女士(e.white)组织了一个英国民间烹调社,搜求各市各乡的食谱,想给英国菜换点儿花样,让它好吃些。一九三一年十二月烹调社开了一回晚餐会,从十八世纪以来的食谱中选了五样菜(汤和点心在内),据说是又好吃,又不费事。这时候正是英国的国货年,所以报纸上颇为揄扬一番。可是,现在欧洲的风气,吃饭要少要快,那些陈年的老古董,怕总有些不合时宜吧。

  68异域的弦歌(26)

  吃饭要快,为的忙,欧洲人不能像咱们那样慢条斯理儿的,大210

  家知道。干吗要少呢?为的卫生,固然不错,还有别的:女的、男的都怕胖。女的怕胖,胖了难看;男的也爱那股标劲儿,要像个运动家。这个自然说的是中年人、少年人;老头子挺着个大肚子的却有的是。欧洲人一日三餐,分量颇不一样。像德国,早晨只有咖啡、面包,晚间常冷食,只有午饭重些。法国早晨是咖啡、月芽饼,午饭晚饭似乎一般分量。英国却早晚饭并重,午饭轻些。英国讲究早饭,和我国成都等处一样。有麦粥、火腿蛋、面包、茶,有时还有熏咸鱼、果子。午饭顶简单的,可以只吃一块烤面包、一杯咖啡;有些小饭店里出卖午饭盒子,是些冷鱼、冷肉之类,却没有卖晚饭盒子的。

  伦敦头等饭店总是法国菜,二等的有意大利菜、法国菜、瑞士菜之分;旧城馆子和茶饭店等才是本国味道。茶饭店与煎炸店其实都是小饭店的别称。茶饭店的“饭”原指的午饭,可是卖的东西并不简单,吃晚饭满成;煎炸店除了煎炸牛肉排、羊排骨之外,也卖别的。头等饭店没去过,意大利的馆子却去过两家。一家在牛津街,规模很不小,晚饭时有女杂耍和跳舞。只记得那回第一道菜是生蚝之类:一种特制的盘子,边上围着七八个圆格子,每格放半个生蚝,吃起来很雅相。另一家在由斯敦路,也是个热闹地方。这家却小小的,通心细粉做得最好;将粉切成半分来长的小圈儿,用黄油煎熟了,平铺在盘儿里,撒上干酪(计司)粉,轻松鲜美,妙不可。还有炸“搦气蚝”,鲜嫩清香,蝤蛑、瑶柱都不能及;只有宁波的蛎黄仿佛近之。

  茶饭店便宜的有三家:拉衣恩司(lyons),快车奶房,bc面包房。每家都开了许多店子,遍布市内外;bc比较少些,也211

  贵些,拉衣恩司最多。快车奶房炸小牛肉、小牛肝和红烧鸭块都还可口;他们烧鸭块用木炭火,所以颇有中国风味。bc炸牛肝也可吃,但火急肝老,总差点儿事;点心烤得却好,有几件比得上北平法国面包房。拉衣恩司似乎没什么出色的东西;但他家有两处“角店”,都在闹市转角处,那里却有好吃的。角店一是上下两大间,一是三层三大间,都可容一千五百人左右;晚上有乐队奏乐。一进去只见黑压压的坐满了人,过道处窄得可以,但是气象颇为阔大(有个英国学生讥为“穷人的宫殿”,也许不错);在那里往往找了半天、站了半天才等着空位子。这三家所有的店子都用女侍者,只有两处角店里却用了些男侍者——男侍者工钱贵些。男女侍者都穿了黑制服,女的更戴上白帽子,分层招待客人。也只有在角店里才要给点小费(虽然门上标明“无小费”字样),别处这三家开的铺子里都不用给的。曾去过一处角店,烤鸡做得还入味;但是一只鸡腿就合中国一元五角,若吃鸡翅还要贵点儿。茶饭店有时备着骨牌等等,供客人消遣,可是向侍者要了玩的极少;客人多的地方,老是有人等位子,干脆就用不着备了。此外还有一些生蚝店,专吃生蚝,不便宜;一位房东太太告诉我说“不卫生”,但是吃的人也不见少。吃生蚝却不宜在夏天,所以英国人说月名中没有“r”(五、六、七、八月),生蚝就不当令了。伦敦中国饭店也有七八家,贵贱差得很大,看地方而定。菜虽也有些高低,可都是变相的广东味儿,远不如上海新雅好。在一家广东楼要过一碗鸡肉馄饨,合中国一元六角,也够贵了。

  茶饭店里可以吃到一种甜烧饼(uff)和窝儿饼(crupet)。甜烧饼仿佛我们的火烧,但是没馅儿,软软的,略212

  有甜味,好像掺了米粉做的。窝儿饼面上有好些小窝窝儿,像蜂房,比较地薄,也像掺了米粉。这两样大约都是法国来的;但甜烧饼来的早,至少二百年前就有了。厨师多住在祝来巷(drurylne),就是那著名的戏园子的地方;从前用盘子顶在头上卖,手里摇着铃子。那时节人家都爱吃,买了来,多多抹上黄油,在客厅或饭厅壁炉上烤得辣的,让油都浸进去,一口咬下来,要不沾到两边口角上。这种偷闲的生活是很有意思的。但是后来的窝儿饼浸油更容易、更香,又不太厚、太软,有咬嚼些,样式也波俏;人们渐渐地喜欢它,就少买那甜烧饼了。一位女士看了这种光景,心下难过,便写信给《泰晤士报》,为甜烧饼抱不平。《泰晤士报》特地做了一篇小社论,劝人吃甜烧饼以存古风;但对于那位女士所说的窝儿饼的坏话,却宁愿存而不论,大约那论者也是爱吃窝儿饼的。

  69异域的弦歌(27)

  复活节(三月)时候,人家吃煎饼(pncke),茶饭店里也卖;这原是忏悔节(二月底)忏悔人晚饭后去教堂之前吃了好熬饿的,现在却在早晨吃了。饼薄而脆,微甜。北平中原公司卖的“胖开克”(煎饼的音译)却未免太“胖”而且软了。说到煎饼,想起一件事来:美国麻省勃克夏地方(berkshireuntry)有“吃煎饼竞争”的风俗,据《泰晤士报》说,一九三二的优胜者一气吃下四十二张饼,还有腊肠、热咖啡。这可算“真正大肚皮”了。

  英国人每日下午四时半左右要喝一回茶,就着烤面包、黄油。请茶会时,自然还有别的,如火腿夹面包、生豌豆苗夹面包、茶馒头(tesne)等等。他们很看重下午茶,几乎必不可少。又213

  可乘此请客,比请晚饭简便省钱得多。英国人喜欢喝茶,对于喝咖啡,和法国人相反;他们也煮不好咖啡。喝的茶现在多半是印度茶;茶饭店里虽卖中国茶,但是主顾寥寥。不让利权外溢固然也有关系,可是不利于中国茶的宣传(如说制时不干净)和茶味太淡才是主要原因。印度茶色浓味苦,加上牛奶和糖正合适;中国红茶不够劲儿,可是香气好。奇怪的是茶饭店里卖的,色香味都淡得没影子。那样茶怎么会运出去,真莫名其妙。

  街上偶然会碰着提着筐子卖落花生的(巴黎也有),推着四轮车卖炒栗子的,教人有故国之思。花生、栗子都装好一小口袋一小口袋的,栗子车上有炭炉子,一面炒,一面装,一面卖。这些小本经纪在伦敦街上也颇古色古香,点缀一气。栗子是干炒,与我们“糖炒”的差得太多了。——英国人吃饭时也有干果,如核桃、榛子、榧子,还有巴西乌菱(原名brzils,巴西出产,中国通称“美国乌菱”),乌菱实大而肥,香脆爽口,运到中国的太干,便不大好。他们专有一种干果夹,像钳子,将干果夹进去,使劲一握夹子柄,“咯”的一声,皮壳碎裂,有些蹦到远处,也好玩儿的。苏州有瓜子夹,像剪刀,却只透着玲珑小巧,用不上劲儿去。

  一九年二月四日作214

  乞丐

  “外国也有乞丐?”是的。但他们的丐道或丐术不大一样。近些年在上海常见的,马路旁水门汀上用粉笔写着一大堆困难形,求人帮助,粉笔字一边就坐着那写字的人,——北平也见过这种乞丐,但路旁没有水门汀,便只能写在纸上或布上——却和外国乞丐相像;这办法不知是“来路货”呢,还是“此心同,此理同”呢?

  伦敦乞丐在路旁画画的多,写字的却少。只在特拉伐加方场附近见过一个长须老者(外国长须的不多),在水门汀上端坐着,面前几行潦草的白粉字。说自己是大学出身,现在一寒至此,大学又有何用,这几句牢马蚤话似乎颇打动了一些来来往往的人,加上老者那炯炯的双眼,不露半星儿可怜相,也教人有点肃然。他右放着一只小提箱,打开了,预备人往里扔钱。那地方本是四通八达的闹市,扔钱的果然不少。箱子内外都撒的铜子儿(便士);别的乞丐却似乎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画画的大半用各色粉笔,也有用颜料的。见到的有三种花样。或双钩tolive(求生)二字,每一个字母约一英尺见方,在215

  双钩的轮廓里精细地作画,字母整齐匀净,通体一笔不苟。或双钩goodck(好运)二字,也有只用ck(运气)一字的。——“求生”是自道;“好运”“运气”是为过客颂祷之辞。或画着四五方风景,每方大小也在一英尺左右。通常画者坐在画的一头,那一头将他那旧帽子翻过来放着,铜子儿就扔在里面。

  这些画丐有些在艺术学校受过正式训练,有些平日爱画两笔,算是“玩意儿”。到没了落儿,便只好在水门汀上动起手来了。一九三二年五月十日,这些人还来了一回展览会。那天的晚报(theevengnews)上选印了几幅,有两幅是彩绣的。绣的人诨名“牛津街开特尔老大”,拳乱时做水手,来过中国,他还记得那时形。这两幅画绣在帆布(画布)上,每幅下了八万针。他绣过英王爱德华像,据说颇为当今王后所赏识——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时候,现在却只在牛津街上浪荡着。

  70异域的弦歌(28)

  晚报上还记着一个人。他在杂戏馆(hlls)干过三十五年,名字常大书在海报上。三年前还领了一个杂戏班子游行各处,他扮演主要的角色。英伦三岛的城市都到过;大陆上到过百来处,美国也到过十来处。也认识贾波林。可是时运不济,“老伦敦”却没一个子儿。他想起从前朋友们说过静物写生多么有意思,自己也曾学着玩儿;到了此时,说不得只好凭着这点“玩意儿”在泰晤士河长堤上混混了。但是他怕认得他的人太多,老是背向着路中,用大帽檐遮了脸儿。他说在水门汀上作画颇不容易;最怕下雨,几分钟的雨也许毁了整天的工作。他说总想有朝一日再到戏台上去。

  画丐外有乐丐。牛津街见过一个,开着话匣子,似乎是坐在216

  三轮自行车上;记得颇有些堂哉皇也的神气。复活节星期五在冷街中却见过一群,似乎一人推着风琴,一人按着,一人高唱《颂圣歌》——那推琴的也和着。这群人样子却就狼狈了。据说话匣子等等都是赁来;他们大概总有得赚的。另一条冷街上见过一个男的带着两个女的,穿着得像刚从垃圾堆里出来似的。一个女的还抹着胭脂,简直是一块块红土!男的奏乐,女的乱七八糟的跳舞,在刚下完雨泥滑滑的马路上。这种女乞丐像很少。又见过一个拉小提琴的人,似乎很年轻,很文雅,向着步道上的过客站着。右手本来抱着个小猴儿;拉琴时先把它抱在左肩头蹲着。拉了没几弓子,猴儿尿了;他只若无其事,让衣服上淋淋漓漓的。

  牛津街上还见过一个,那真狼狈不堪。他大概赁话匣子等等的力量都没有,只找了块板儿,三四尺长,五六寸宽,上面安上条弦子,用只玻璃水杯将弦子绷起来。把板儿放在街沿下,便蹲着,两只手穿梭般弹奏着。那是明灯初上的时候,步道上人川流不息;一双双脚从他身边匆匆的跨过去,看见他的似乎不多。街上汽车声、脚步声、谈话声混成一片,他那独弦的细声细气,怕也不容易让人听见。可是他还是埋着头弹他那一手。

  几年前一个朋友还见过背诵迭更斯小说的。大家正在戏园门口排着班等买票;这个人在旁背起《块肉余生述》来,一边念,一边还做着。这该能够多找几个子儿,因为比那些话匣子等等该有趣些。

  警察禁止空手空口的乞丐,乞丐便都得变做卖艺人。若是无艺可卖,手里也得拿点东西,如火柴、皮鞋带之类。路角落里常有男人或女人拿着这类东西默默站着,脸上大都是黯淡的。其实217

  卖艺、卖物大半也是幌子;不过到底教人知道自尊些,不许不做事白讨钱。只有瞎子,可以白讨钱。他们站着或坐着,胸前有时挂一面纸牌子,写着“盲人”。又有一种人,在乞丐非乞丐之间。有一回找一家杂耍场不着,请教路角上一个老者。他殷勤领着走,一面说刚失业,没钱花,要我帮个忙儿。给了五个便士(约合中国三毛钱),算是酬劳,他还争呢。其实只有二三百步路罢了。跟着走,诉苦,白讨钱的,只遇着一次;那里街灯很暗,没有警察,路上人也少,我又是外国人,他所以厚了脸皮,放了胆子——他自然不是瞎子。

  一九年十月二十六日作218

  圣诞节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英国人过圣诞节,好像我们旧历年的味儿。习俗上宗教上,这一日简直就是“元旦”;据说七世纪时便已如此,十四世纪至十八世纪中叶,虽然将“元旦”改到三月二十五日,但是以后形又照旧了。至于一月一日,不过名义上的岁,他们向来是不大看重的。

  这年头人们行乐的机会越过越多,不在乎等到逢年过节;所以年节景一回回地淡下去,像从前那样热狂地期待着,热狂地受用着的事,怕只在老年人的回忆、小孩子的想象中存在着罢了。大都市里特别是这样;在上海就看得出,不用说更繁华的伦敦了。再说这种不景气的日子,谁还有心肠认真找乐儿?所以虽然圣诞节,大家也只点缀点缀,应个景儿罢了。

  71异域的弦歌(29)

  可是邮差却忙坏了,成千成万的贺片经过他们的手。贺片之外还有月份牌。这种月份牌一点儿大,装在卡片上,也有画,也有吉语。花样也不少,却比贺片差远了。贺片分两种,一种填上姓名,一种印上姓名。交游广的用后一种,自然贵些;据说前些年也得钩心斗角地出花样,这一年却多半简简单单的,为的好省219

  些钱。前一种却不同,各家书纸店得抢买主,所以花色比以前还多些。不过据说也没有十二分新鲜出奇的样子,这个究竟只是应景的玩意儿呀。但是在一个外国人眼里,五光十色,也就够瞧的。曾经到旧城一家大书纸店里看过,样本厚厚的四大册,足有三千种之多。

  样本开头是皇家贺片:英王的是圣保罗堂图;王后的内外两幅画,其一是花园图;威尔士亲王的是候人图;约克公爵夫妇的是一六六〇年圣詹姆士公园冰戏图;马利公主的是行猎图。圣保罗堂庄严宏大,下临伦敦城;园里的花透着上帝的微笑;候人比喻好运气和欢乐在人生的大道上等着你;圣詹姆士公园(在圣詹姆士宫南)代表宫廷;溜冰和行猎代表英国人运动的嗜好。那幅溜冰图古色古香,而且十足神气。这些贺片原样很大,也有小号的,谁都可以买来填上自己名字寄给人。此外有全金色的,晶莹照眼;有“蝴蝶翅”的,闪闪的宝蓝光;有雕空嵌花纱的,玲珑剔透,如嚼冰雪。又有羊皮纸仿四折本的;嵌铜片小风车的;嵌彩玻璃片圣母像的;嵌剪纸的鸟的;在猫头鹰头上粘羊毛的:都为的教人有实体感。

  太太们也忙得可以的,张罗着亲戚、朋友、丈夫、孩子的礼物,张罗着装饰屋子、圣诞树、火鸡等等。节前一个礼拜,每天电灯初亮时上牛津街一带去看,步道上挨肩擦背匆匆来往的满是办年货的;不用说是太太们多。装饰屋子有两件东西不可没有,便是冬青和“苹果寄生”(istletoe)的枝子。前者教堂里也用,后者却只用在人家里,大都插在高处。冬青取其青,有时还带着小红果儿,用以装饰圣诞节,由来已久,有人疑心是基督教徒从罗220

  马风俗里捡来的。“苹果寄生”带着白色小浆果儿,却是英国土俗,至晚十七世纪初就用它了。从前在它底下,少年男人可以和任何女子接吻,但接吻后他得摘掉一粒果子。果子摘完了,就不准再在下面接吻了。

  圣诞树也有种种装饰,树上挂着给孩子们的礼物,装饰的繁简大约看人家的形。我在朋友的房东太太家看见的只是小小一株;据说从乌尔乌斯三六公司(货价只有三便士、六便士两码)买来,才六便士,合四五毛钱。可是放在餐桌上,青青的,丁零当啷挂着些耀眼的玻璃球儿,绕着树更安排些“哀斯基摩人”一类小玩意儿,也热热闹闹地凑趣儿。圣诞树的风俗是从德国来的;德国也许是从斯堪第那维亚传下来的。斯堪第那维亚神话里有所谓世界树,叫做“乙格抓西儿”(yggdrsil),用根和枝子联系着天地幽冥三界。这是株枯树,可是滴着蜜。根下是诸德之泉;树中间坐着一只鹰,一只松鼠,四只公鹿;根旁一条毒蛇,老是啃着根。松鼠上下窜,在顶上的鹰与聪敏的毒蛇之间挑拨是非。树震动不得,震动了,地底下的妖魔便会起来捣乱。想着这段神话,现在的圣诞树真是更显得温暖可亲了。圣诞树和那些冬青、“苹果寄生”,到了来年六日一齐烧去;烧的时候,在场的都动手,为的是分点儿福气。

  圣诞节的晚上,在朋友的房东太太家里。照例该吃火鸡、酸梅布丁;那位房东太太手头颇窘,却还卖了几件旧家具,买了一只二十二磅重的大火鸡来过节。可惜女仆不小心,烤枯了一点儿;老太太自个儿唠叨了几句,大节下,也就算了。可是火鸡味道也并不怎样特别似的。吃饭时候,大家一面扔纸球,一面扯花炮——221

  两个人扯,有时只响一下,有时还夹着小纸片儿,多半是带着“爱”字儿的吉语。饭后做游戏,有音乐椅子(椅子数目比人少一个;乐声止时,众人抢着坐),掩目吹蜡烛,抓瞎,抢人(分队),抢气球等等,大家居然一团孩子气。最后还有跳舞。这一晚过去,第二天差不多什么都照旧了。

  72异域的弦歌(30)

  新年大家若无其事地过去。有些旧人家愿意上午第一个进门的是个头深、气色黑些的人,说这样人带进新年是吉利的;朋友的房东太太那早晨特意通电话请一家熟买卖的掌柜上她家去,他正是这样的人。新年也卖历本;人家常用的是老摩尔历本(oldoore‘slnck),书纸店里买,价钱贱,只两便士。这一年的,面上印着“乔治王陛下登极第二十三年”;有一块小图,画着日月星地球,地球外一个圈儿,画着黄道十二宫的像,如“白羊”“金牛”“双子”等。古来星座的名字,取像于人物,也另有风味。历本前有一整幅观像图,题道:“将来怎样?”“老摩尔告诉你!”从图中看,老摩尔创于一七〇〇年,到现在已经二百多年了。每月一面,上栏可以说是“推背图”,但没有神秘气;下栏分日数、星期、大事记,日出没时间,月出没时间,伦敦潮汛,时事预测各项。此外还有月盈缺表,各港潮汛表,行星运行表,三岛集期表,邮政章程,大路规则,做点心法,养家禽法,家事常识。广告也不少,卖丸药的最多,满是给太太们预备的——因为这种历本原是给太太们预备的。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五至十七日作222

  房东太太

  歇卜士太太(rs。hibbs)没有来过中国,也并不怎样喜欢中国,可是我们看,她有中国那老味儿。她说人家笑她母女?br />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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