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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亩荷塘留清梦(全本)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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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抛一片心”,便是代表的教训。教育有改善人心的使命;这种机心,有无养成的必要,是一个问题。姑不论这个,要养成这种机心,也非到上海这种地方去不成;普通城市正和乡村一样,是没有什么帮助的。凡以上所说,无非要使大家相信,这里的乡村生活的修养,并不一定不能适应将来城市的生活。况且我们还可以举行旅行,以资调剂呢。况且城市生活的修养,虽自有它的好处,但也有流弊,如诱惑太多。年龄太小或性格未佳的学生,或者转易陷溺——那就不但不能磨炼定力,反早早的将定力丧失了!所以112

  城市生活的修养不一定比乡村生活的修养有效。——只有一层,乡村生活足以减少少年人的进取心,这却是真的!

  说到我自己,却甚喜欢乡村的生活,更喜欢这里的乡村的生活。我是在狭的笼的城市里生长的人,我要补救这个单调的生活,我现在住在烦嚣的都市里,我要以闲适的境界调和它。我爱春晖的闲适!闲适的生活可说是春晖给我的第三件礼物!

  我已说了我的“春晖的一月”;我说的都是我要说的话。或者有人说,赞美多而劝勉少,近乎“戏台里喝彩”!假使这句话是真的,我要切实声明:我的多赞美,必是不自禁之故;我的少劝勉,或是观察时期太短之故。

  一九二四年四月十二日夜作113

  白马湖

  今天是个下雨的日子。这使我想起了白马湖;因为我第一回到白马湖,正是微风飘萧的春日。

  白马湖在甬绍铁道的驿亭站,是个极小极小的乡下地方。在北方说起这个名字,管保一百个人一百个人不知道。但那却是一个不坏的地方。这名字先就是一个不坏的名字。据说从前(宋时?)有个姓周的骑白马入湖仙去,所以有这个名字。这个故事也是一个不坏的故事。假使你乐意搜集,或也可编成一本小书,交北新书局印去。

  白马湖并非圆圆的或方方的一个湖,如你所想到的,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许多湖的总名。湖水清极了,如你所能想到的,一点儿不含糊像镜子。沿铁路的水,再没有比这里清的,这是公论。遇到旱年的夏季,别处湖里都长了草,这里却还是一清如故。白马湖最大的,也是最好的一个,便是我们住过的屋的门前那一个。那个湖不算小,但湖口让两面的山包抄住了。外面只见微微的碧波而已,想不到有那么大的一片。湖的尽里头,有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村落,叫做西徐岙,因为姓徐的多。这村落与外面本是不相114

  36行走与游思(14)

  通的,村里人要出来得撑船。后来春晖中学在湖边造了房子,这才造了两座玲珑的小木桥,筑起一道煤屑路,直通到驿亭车站。那是窄窄的一条人行路,蜿蜒曲折的,路上虽常不见人,走起来却不见寂寞。——尤其在微雨的春天,一个初到的来客,他左顾右盼,是只有觉得热闹的。

  春晖中学在湖的最胜处,我们住过的屋也相去不远,是半西式。湖光山色从门里、从墙头进来,到我们窗前、桌上。我们几家接连着;丏翁的家最讲究。屋里有名人字画,有古瓷,有铜佛,院子里满种着花。屋子里的陈设又常常变换,给人新鲜的受用。他有这样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们便不时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调也极好,每回总是满满的盘碗拿出来,空空的收回去。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我们说话很少;上了灯话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该回家的时候了。若有月光也许还得徘徊一会儿;若是黑夜,便在暗里摸索醉着回去。

  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来,水是满满的、软软的。小马路的两边,一株间一株地种着小桃与杨柳。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像夜空的疏星。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在这路上走着,时而听见锐而长的火车的笛声是别有风味的。在春天,不论是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马湖都好。——雨中田里菜花的颜色最早鲜艳;黑夜虽什么不见,但可静静地受115

  用春天的力量。夏夜也有好处,有月时可以在湖里划小船,四面满是青霭。船上望别的村庄,像是蜃楼海市,浮在水上,迷离惝怳的;有时听见人声或犬吠,大有世外之感。若没有月呢,便在田野里看萤火。那萤火不是一星半点的,如你们在城中所见,那是成千成百的萤火。一片儿飞出来,像金线网似的,又像耍着许多火绳似的。只有一层使我愤恨。那里水田多,蚊子太多,而且几乎全闪闪烁烁是疟蚊子。我们一家都染了疟疾,至今三四年了,还有未断根的。蚊子多足以减少露坐夜谈或划船夜游的兴致,这未免是美中不足了。

  离开白马湖是三年前的一个冬日。前一晚“别筵”上,有丏翁与云君,我不能忘记丏翁,那是一个真挚豪爽的朋友。但我也不能忘记云君,我应该这样说,那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一九二九年七月十四日,北平116

  松堂游记

  去年夏天,我们和s君夫妇在松堂住了三日。难得这三日的闲,我们约好了什么事不管,只玩儿;也带了两本书,却只是预备闲得真没办法时消遣消遣的。

  出的前夜,忽然雷雨大作。枕上颇为怅怅,难道天公这么不作美吗!第二天清早,一看却是个大晴天。上了车,一路树木带着宿雨,绿得亮,地下只有一些水塘,没有一点尘土,行人也不多。又静,又干净。

  想着到还早呢,过了红山头不远,车却停下了。两扇大红门紧闭着,门额是国立清华大学西山牧场。拍了一会儿门,没人出来,我们正在没奈何,一个过路的孩子说这门上了锁,得走旁门。旁门上挂着牌子,“内有恶犬”。小时候最怕狗,有点趑趄。门里有人出来,保护着进去,一面吆喝着汪汪的群犬,一面只是说“不碍不碍”!

  过了两道小门,真是豁然开朗,别有天地。一眼先是亭亭直上,又刚健、又婀娜的白皮松。白皮松不算奇,多得好,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也不算奇;疏得好,要像住宅的院子里,四角上各117

  来上一棵,疏不是?谁爱看?这儿就是院子大得好,就是四方八面都来得好。中间便是松堂,原是一座石亭子改造的,这座亭子高大轩敞,对得起那四围的松树,大理石柱、大理石栏杆都还好好的——白,滑,冷。由皮松没有多少影子,堂中明窗净几,坐下来清清楚楚觉得自己真太小,在这样高的屋顶下。树影子少,可不热,廊下端详那些松树灵秀的姿态,洁白的皮肤,隐隐的一丝儿凉意便袭上心头。

  37行走与游思(15)

  堂后一座假山,石头并不好,堆叠得还不算傻瓜。里头藏着个小洞,有神龛、石桌、石凳之类,可是外边看,不仔细看不出,得费点心去现。假山上满可以爬过去,不顶容易,也不顶难。后山有座无梁殿,红墙,各色琉璃砖瓦,屋脊上三个瓶子,太阳里古艳照人。殿在半山,岿然独立,有俯视八极气象。天坛的无梁殿太小,南京灵谷寺的太黯淡,又都在平地上。山上还残留着些旧碉堡,是乾隆打金川时在西山练健锐云梯营用的,在阴雨天或斜阳中看最有味。又有座白玉石牌坊,和碧云寺塔院前那一座一般,不知怎样,前年春天倒下了,看着怪不好过的。

  可惜我们来的还不是时候,晚饭后在廊下黑暗里等月亮,月亮老不上,我们什么都谈,又赌背诗词,有时也沉默一会儿。黑暗也有黑暗的好处,松树的长影子阴森森的有点像鬼物拿土。但是这么看的话,松堂的院子还差得远,白皮松也太秀气,我想起郭沫若君《夜步十里松原》那诗,那才够阴森森的味儿——而且得独自一个人。好了,月亮上来了,却又让云遮去了一半,老远的躲在树缝里,像个乡下姑娘,羞答答的。从前人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真有点儿!云越来越厚,由他118

  吧,懒得去管了。可是想,若是一个秋夜,刮点西风也好。虽不是真松树,但那奔腾澎湃的“涛”声也该得听吧。

  西风自然是不会来的。临睡时,我们在堂中点上了两三支洋蜡。怯怯的焰子让大屋顶压着,喘不出气来。我们隔着烛光彼此相看,也像蒙着一层烟雾。外面是连天漫地一片黑,海似的。只有远近几声犬吠,教我们知道还在人间世里。

  一九年五月十五日119

  初到清华记

  从前在北平读书的时候,老在城圈儿里待着。四年中虽也游过回西山,却从没来过清华;说起清华,只觉得很远很远而已。那时也不认识清华人,有一回北大和清华学生在青年会举行英语辩论,我也去听。清华的英语确实流利得多,他们胜了。那回的题目和内容,已忘记干净;只记得复辩时,清华那位领袖很神气,引着孔子的什么话。北大答辩时,开头就用了furioly1一个字叙述这位领袖的态度。这个字也许太过,但也道着一点儿。那天清华学生是坐大汽车进城的,车便停在青年会前头;那时大汽车还很少。那是冬末春初,天很冷。一位清华学生在屋里只穿单大褂,将出门却套上厚厚的皮大氅。这种“行”和“衣”的路数,在当时却透着一股标劲儿。

  初来清华,在十四年(一九二五年)夏天。刚从南方来北平,住在朝阳门边一个朋友家。那时教务长是张仲述先生,我们没见面。我写信给他,约定第三天上午去看他。写信时也和那位朋友商量过:十点赶得到清华吗,从朝阳门那儿?他那时已经来

  1furioly:狂怒地;狂暴地;猛烈地。120

  过一次,但似乎只记得“长林碧草”,——他写到南方给我的信这么说:“说不出路上究竟要多少时候。”他劝我八点动身,雇洋车直到西直门换车,免得老等电车,又换来换去的,耽误事。那时西直门到清华只有洋车直达;后来知道也可以搭香山汽车到海甸再乘洋车,但那是后来的事了。

  第三天到了,不知是起得晚了些还是别的,跨出朋友家,已经九点挂零。心里不免有点儿急,车夫走的也特别慢似的。到西直门换了车。据车夫说本有条小路,雨后积水,不通了;那只得由正道了。刚出城一段儿还认识,因为也是去万生园的路;以后就茫然。到黄庄的时候,瞧着些屋子,以为一定是海甸了;心里想清华也就快到了吧,自己安慰着。快到真的海甸时,问车夫:“到了吧?”“没哪。这是海——甸。”这一下更茫然了。海甸这么难到,清华要何年何月呢?而车夫说饿了,非得买点儿吃的。吃吧,反正豁出去了。这一吃又是十来分钟。说还有三里多路呢。那时没有燕京大学,路上没什么看的,只有远处淡淡的西山——那天没有太阳——略略可解闷儿。好容易过了红桥、喇嘛庙,渐渐看见两行高柳,像穹门一般。什刹海的垂杨虽好,但没有这么多、这么深,那时路上只有我一辆车,大有长驱直入的神气。柳树前一面牌子,写着“入校车马缓行”。“这才真到了!”心里想,可是大门还够远的,不用说西院门又骗了我一次,又是六七分钟,才真真到了。坐在张先生客厅里一看钟,十二点还欠十五分。

  38行走与游思(16)

  张先生住在乙所,得走过那“长林碧草”,那浓绿真可醉人。张先生客厅里挂着一副有正书局印的邓完白隶书长联。我有一个会写字的同学,他喜欢邓完白,他也有这一副对联;所以我这时如121

  见故人一般。张先生出来了。他比我高得多,脸也比我长得多。一眼看出是个顶能干的人。我向他道歉来得太晚,他也向我道歉,说刚好有个约会,不能留我吃饭。谈了不大工夫,十二点过了,我告辞。到门口,原车还在,坐着回北平吃饭去。过了一两天,我就搬行李来了。这回却坐了火车,是从环城铁路朝阳门站上车的。

  以后城内城外来往的多了,得着一个诀窍;就是在西直门一上洋车,且别想“到”清华,不想着不想着也就到了。——香山汽车也搭过一两次,可真够瞧的。两条腿有时候简直无放处,恨不得不是自己的。有一回,在海甸下了汽车,在现在“西园”后面那个小饭馆里,拣了临街一张四方桌,坐在长凳上,要一碟木须肉,两张家常饼,二两白玫瑰,吃着喝着,也怪有意思,而且还在那桌上写了《我的南方》一歪诗。那时海甸到清华一路常有穷女人或孩子跟着车要钱。他们除“您修好”等等常用语句外,有时会说“您将来做校长”,这是别处听不见的。

  一九三六年四月十八日作122

  外东消夏录

  引子

  这个题目是仿的高士奇的《江村消夏录》。那部书似乎专谈书画,我却不能有那么雅,这里只想谈一些世俗的事。这回我从昆明到成都来消夏。消夏本来是避暑的意思。若照这个意思,我简直是闹笑话,因为昆明比成都凉快得多,决无从凉处到热处避暑之理。消夏还有一个新意思,就是换换生活,变变样子。这是外国想头,摩登想头,也有一番大道理。但在这战时,谁还该想这个!我们公教人员谁又敢想这个!可是既然来了,不管为了多俗的事,也不妨取个雅名字,马虎点儿,就算他消夏吧。谁又去打破沙锅问到底呢?

  但是问到底的人是有的。去年参加昆明一个夏令营,营地观音山。七月二十三日便散营了。前一两天,有游客问起,我们向他说这是夏令营,就要结束了。他道:“就结束了?夏令完了吗?”这自然是俏皮话。问到底本有两种,一是“耍j心”,一是死心眼儿。若是耍j心的话,这儿“消夏”一词似乎还是站不住。因123

  为动手写的今天是八月二十八日,农历七月初十,明明已经不是夏天而是秋天。但“录”虽然在秋天,所“录”不妨在夏天;《消夏录》尽可以只录消夏的事,不一定为了消夏而录。还是马虎点儿算了。

  外东一词,指的是东门外,跟外西、外南、外北是姊妹花的词儿。成都住的人都懂,但是外省人却弄不明白。这好像是个翻译的名词,跟远东、近东、中东挨肩膀儿。固然为纪实起见,我也可以用草庐或草堂等词,因为我的确住着草房。可是不免高攀诸葛丞相、杜工部之嫌,我怎么敢那样大胆呢?我家是住在一所尼庵里,叫做“尼庵消夏录”原也未尝不可,但是别人单看题目也许会大吃一惊,我又何必故作惊人之笔呢?因此马马虎虎写下“外东消夏录”这个老老实实的题目。

  夜大学

  四川大学开办夜校,值得我们注意。我觉得与其匆匆忙忙新办一些大学或独立学院,不重质而重量,还不如让一些有历史的大学办办夜校的好。

  眉毛高的人也许觉得夜校总不像一回事似的。但是把毕业年限定得长些,也就差不多。东吴大学夜校的成绩好像并不坏。大学教育固然注重提高,也该努力普及,普及也是大学的职分。现代大学不应该像修道院,得和一般社会打成一片才是道理。况且中国有历史的大学不多,更是义不容辞的得这么办。

  现在百业展,从业员增多,其中尽有中学毕业或具有同等124

  学力、有志进修无门可入的人。这些人往往将有用的精力消磨在无聊的酬应和不正当的娱乐上。有了大学夜校,他们便有机会增进自己的学识技能。这也就可以增进各项事业的效率,并澄清社会的恶浊空气。

  39行走与游思(17)

  普及大学教育,有夜校,也有夜班,都得在大都市里,才能有足够的从业员来应试入学。入夜校可以得到大学毕业的资格或学位,入夜班却只能得到专科的资格或证书。学位的用处久经规定,专科资格或证书,在中国因从未办过大学夜班,还无人考虑它们的用处。现时只能办夜校;要办夜班,得先请政府规定夜班毕业的出身才成。固然有些人为学问而学问,但各项从业员中这种人大概不多,一般还是功名心切。就这一般人论,用功名来鼓励他们向学,也并不错。大学生选系,不想到功名或出路的又有多少呢?这儿我们得把眉毛放低些。

  四川大学夜校分中国文学、商学、法律三组。法律组有东吴的成例,商学是当今的显学,都在意中。只有中国文学是冷货,居然三分天下有其一,好像出乎意外。不过虽是夜校,却是大学,若全无本国文化的科目,未免难乎其为大,这一组设置可以说是很得体的。这样分组的大学夜校还是初试,希望主持的人用全力来办,更希望就学的人不要三心两意的闹个半途而废才好。

  人和书

  “人和书”是个好名字,王楷元先生的小书取了这个名字,见出他的眼光和品位。125

  人和书,大而之就是世界。世界上哪一桩事离开了人?又哪一桩事离得了书?我是说世界是人所知的一切。知者是人,自然离不了人;有知必录,便也离不开书。小而之,人和书就是历史,人和书造成了历史;再小而之就是传记,就是王先生这本书叙述和评论的。传记有大幅,有小品,有工笔,有漫画。这本书是小品,是漫画。虽然是大大的圈儿里一个小小的圈儿,可是不含糊是在大圈儿里,所叙的虽小,所见的却大。

  这本书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传记,第三部分也是片段的传记,第二部分评介的著作还是传记。王先生有意“引起读者研读传记的兴趣”,自序里说得明白。撰录近代和现代名人逸事,所谓笔记小说,传统很长。这个传统移植到报纸上,也已多年。可见一般人原是喜欢这种小品的。但是“五四”以来,“现在”遮掩了“过去”,一般青年人减少了历史的兴味,对于这类小品不免冷淡了些。他们可还喜欢简短零星的文坛消息等等,足见到底不能离开人和书。

  自序里希望读者“对于伟大人物,由景慕而进于效法,人人以亚贤自许,猛勇精进”。这是一个宏愿。近来在《美国文摘》里见到一文,叙述一位作家叫小亚吉尔的,如何因《褴褛的狄克》一部书而成名,如何专写贫儿努力致富的故事,风行全国,鼓舞人心。他写的是“工作和胜利,上进和前进的故事”,在美国文学中创一新派。他的时代虽然在一九二九以前就过去了,但是许多自己造就的人都还纪念着他的书的深广的影响。可见文学的确有促进人生的力量。王先生的宏愿是可以达成的,有志者126

  大家自勉好了。

  成都诗

  据说成都是中国第四大城。城太大了,要指出它的特色倒不易。说是有些像北平,不错,有些个。既像北平,似乎就不成其为特色了,然而不然,妙处在像而不像。我记得一小诗,多少能够抓住这一点儿,也就多少能够抓住这座大城。

  这是易君左先生的诗,题目好像就是“成都”两个字。诗道:

  细雨成都路,微尘护落花。据门撑古木,绕屋噪栖鸦。入暮旋收市,凌晨即品茶。承平风味足,楚客独兴嗟。

  住过成都的人该能够领略这诗的妙处。它抓住了成都的闲味。北平也闲得可以的,但成都的闲是成都的闲,像而不像,非细辨不知。

  “绕屋噪栖鸦”,自然是那些“据门撑”着的“古木”上栖鸦在噪着。这正是“入暮”的声音和颜色。但是吵着的东南城有时也许听不见,西北城人少些,尤其住宅区的少城,白昼也静悄悄的,该听得清楚那悲凉的叫唤吧。

  成都春天常有毛毛雨,而成都花多,爱花的人家也多,毛毛雨的春天倒正是养花天气。那时节真所谓“天街小雨润如酥”,路相当好,有点泥滑滑,却不至于“行不得也哥哥”。缓缓的走着,呼吸着新鲜而润泽的空气,叫人闲到心里、骨头里。若是在庭园中踱着,时而看见一些落花,静静的飘在微尘里,贴在软地上,那127

  40行走与游思(18)

  更闲得没有影儿。

  成都旧宅于门前常栽得有一株泡洞树或黄桷树,粗而且大,往往叫人只见树,不见屋,更不见门洞儿。说是“撑”,一点儿不冤枉,这些树戆粗偃蹇,老气横秋,北平是见不着的。可是这些树都上了年纪,也只闲闲地“据”着、“撑”着而已。

  成都收市真早。前几年初到,真搞不惯;晚八点回家,街上铺子便噼噼啪啪一片上门声,暗暗淡淡的,够惨。“早睡早起身体好”,农业社会的习惯,其实也不错。这儿人起的也真早,“入暮旋收市,凌晨即品茶”,是不折不扣的实录。

  北平的春天短而多风尘,人家门前也有树,可是成行的多,独据的少。有茶楼,可是不普及,也不够热闹的。北平的闲又是一副格局,这里无须详论。“楚客”是易先生自称。他“兴嗟”于成都的“承平风味”。但诗中写出的“承平风味”,其实无伤于抗战;我们该嗟叹的恐怕是别有所在的。我倒是在想,这种“承平风味”战后还能“承”下去不能呢?在工业化的新中国里,成都这座大城该不能老是这么闲着吧。

  蛇尾

  动手写《引子》的时候,一鼓作气,好像要写成一本书。但是写完了上一段,不觉再三衰竭了。到底已是秋天,无夏可消,也就“录”不下去了。古人说得好。“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只好以此解嘲。这真是蛇尾,虽然并不见虎头。本想写完上段就戛然而止,来个神龙见不见尾。可是虎头还够不上,还闹什么神128

  龙呢?话说回来,虎头既然够不上,蛇尾也就称不得,老实点,称为蛇足,倒还有个样儿。

  一九四四年八月三十日作129

  飞

  我从昆明到重庆是飞的。人们总羡慕海阔天空,以为一片茫茫,无边无界,必然大有可观,因此以为坐海船、坐飞机是“不亦快哉”!其实也未必然。晕船晕机之苦且不谈,就是不晕的人或不晕的时候,所见虽大,也未必可观。海洋上见的往往是一片汪洋,水,水,水。当然有浪,但是浪小了无可看,大了无法看——那时得躲进舱里去。船上看浪,远不如岸上,更不如高处。海洋里看浪,也不如江湖里,海洋里只是水,只是浪,显不出那大气力。江湖里有的是遮遮碍碍的,山哪,城哪,什么的,倒容易见出一股劲儿。“江间波浪兼云涌”,为的是巫峡勒住了江水;“波撼岳阳城”,得有那岳阳城,并且得在那岳阳城楼上看。

  不错,海洋里可以看日出和日落,但是得有运气。日出和日落全靠云霞烘托才有意思。不然,一轮呆呆的日头简直是个大傻瓜!云霞烘托虽也常有,但往往淡淡的、懒懒的,那还是没意思。得浓,得变,一眨眼一个花样,层出不穷,才有看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平生只见过两回的落日,都在陆上,不在水里。水里看见的,日出也罢,日落也罢,只是些傻瓜而已。这种奇观若是130

  有意为之,大概白费气力居多。有一次大家在衡山上看日出,起了个大清早等着。出来了,出来了,有些人跳着嚷着。那时一丝云彩没有,日光直射,教人睁不开眼,不知那些人看到了些什么,那么跳跳嚷嚷的。许是在自己催眠吧。自然,海洋上也有美丽的日落和日出,见于记载的也有。但是得有运气,而有运气的并不多。

  赞叹海的文学,描摹海的艺术,创作者似乎是在船里的少,在岸上的多。海太大、太单调,真正伟大的作家也许可以单刀直入,一般离了岸却掉不出枪花来,像变戏法的离开了道具一样。这些文学和艺术引起未曾航海的人许多幻想,也给予已经航海的人许多失望。天空跟海一样,也大也单调。日月星的,云霞的文学和艺术似乎不少,都是下之视上,说到整个儿天空的却不多。星空、夜空还见点儿,昼空除了“青天”“明蓝的晴天”或“阴沉沉的天”一类词儿之外,好像再没有什么说的。但是初次坐飞机的人虽无多少文学艺术的背景帮助他的想象,却总还有那“天宽任鸟飞”的想象;加上别人的经验,上之视下,似乎不只是苍苍而已,也有那翻腾的云海,也有那平铺的锦绣。这就够揣摩的。

  41行走与游思(19)

  但是坐过飞机的人觉得也不过如此,云海飘飘拂拂的弥漫了上下四方,的确奇。可是高山上就可以看见;那可以是云海外看云海,似乎比飞机上云海中看云海还清切些。苏东坡说得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飞机上看云,有时却只像一堆堆破碎的石头,虽也算得天上人间,可是我们还是愿看流云和停云,不愿看那死云,那荒原上的乱石堆。至于锦绣平铺,大概是有的,我却还未眼见。我只见那“亚洲第一大水扬子江”可怜得像条臭水沟似的。城市像地图模型,房屋像儿童玩具,也多少131

  给人滑稽感。自己倒并不觉得怎样藐小,却只不明白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假如在海船里有时会觉得自己是傻子,在飞机上有时便会觉得自己是丑角吧。然而飞机快是真的,两点半钟,到重庆了,这倒真是个“不亦快哉”!

  一九四四年九月七日作132

  南行杂记

  前些日子回南方去,曾在“天津丸”中写了一篇通信1,登在本《草》上。后来北归时,又在“天津丸”上写了一篇,在天津东站亲手投入邮筒。但直到现在,一个月了,还不见寄到,怕是永不会寄到的了。我一点不敢怪邮局,在这个年头儿;我只怪自己太懒,反正要回到北平来,为什么不会亲手带给编辑人,却白费四分票,“送掉”一封虽不关紧要到底是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写出的信呢?

  我现在算是对那封信绝了望,于是乎怪到那“通信”两个字,而来写这个“杂记”。那封信仿佛说了一些“天津丸”中的事,这里是该说青岛了。

  我来去两次经过青岛。船停的时间虽不算少却也不算多,所以只看到青岛的一角;而我们上岸又都在白天,不曾看到青岛的夜——听说青岛夏夜的跳舞很可看,有些人是特地从上海赶来跳舞的。

  1指载于1930年7月28日《骆驼草》第12期上的《南行通信》。

  青岛之所以好,在海和海上的山。青岛的好在夏天,在夏天的海滨生活;凡是在那一条大胳膊似的海滨上的,多少都有点意思。而在那手腕上,有一间“青岛咖啡”。这是一间长方的平屋,半点不稀奇,但和海水隔不几步,让你坐着有一种喜悦。这间屋好在并不像“屋”,说是大露台,也许还贴切些。三面都是半截板栏,便觉得是海阔天空的气象。一溜儿满挂着竹帘。这些帘子卷着固然显得不寂寞,可是放着更好,特别在白天,我想。隔着竹帘的海和山,有些朦胧的味儿;在夏天的太阳里,只有这样看,凉味最足。自然,黄昏和月下应该别有境界,可惜我们没福受用了。在这里坐着谈话,时时听见海波打在沙滩上的声音,我们有时便静听着,抽着烟卷,瞪着那袅袅的烟儿。谢谢c君,他的眼力不坏,第一次是他介绍给我这个好地方。c君又说那里的侍者很好,不像北平那一套客气,也不像上海那一套不客气。但c君大概是熟主顾又是山东人吧,我们第二次去时,他说的那一套好处便满没表现了。

  我自小就听人念“江无底,海无边”这两句谚语,后来又读了些诗文中海的描写;我很羡慕海,想着见了海定要吃一惊,暗暗叫声“哎哟”的。哪知并不!在南方、北方乘过上十次的海轮,毫无现海的伟大,只觉得单调无聊,即使在有浪的时候。但有一晚满满的月光照在船的一面的海上,海水黑白分明,我们在狭狭一片白光里,看着船旁浪花热闹着,那是不能忘记的。而那晚之好实在月!这两回到青岛,似乎有些喜欢海起来了。可是也喜欢抱着的山,抱着的那只大胳膊,也喜欢“青岛咖啡”,海究竟有限的。海自己给我的好处,只有海水浴,那在我是第一

  133

  次的。

  去时过青岛,船才停五点钟。我问c君:“会泉(海浴处)怎样?”他说:“看‘光腚子’?穿了大褂去没有意思!”从“青岛咖啡”出来时,他掏出表来看,说:“光腚子给你保留着回来看吧。”但我真想洗个海水澡。一直到回来时才洗了。我和s君一齐下去,w君有点怕这个玩意儿,在饭店里坐着喝汽水。s君会游泳走得远些,我只有浅处练几下。海水最宜于初学游泳的,容易浮起多了。更有一桩大大的妙处,便是浪。浪是力量,我站着踉跄了好几回;有一回正浮起,它给我个不知道冲过来了,我竟吃了惊,茫然失措了片刻,才站起来。这固然可笑,但是事后真得劲儿!好些外国小孩子在浪来时,被滚滚的白花埋下去,一会儿又笑着昂起头向前快快游着;他们倒像和浪是好朋友似的。我们在水里待了约莫半点钟,我和s君说:“上去吧,w怕要睡着了。”我们在沙滩上躺着。c君曾告诉我,浴后仰卧在沙滩上,看着青天白云,会什么都不愿想。沙软而细,躺着确是不错;可恨我们去的时候不好,太阳正在头上,不能看青天白云,只试了一试就算了。

  42行走与游思(20)

  除了海,青岛的好处是曲折的长林。德国人真“有根”,长林是长林,专为游览,不许造房子。我和c君乘着汽车左弯右转地绕了三四十分钟,车夫说还只在“第一公园”里。c君说:“长着哪!”但是我们终于匆匆出来了。这些林子延绵得好,幽曲得很,低得好,密得好;更好是马路随山高下,俯仰不时,与我们常走的“平如砥,直如矢”的迥乎不同。青岛的马路大都如此,这与“向‘右’边走”的马路规则,是我初到青岛时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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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新鲜的印象。c君说福山路的住屋,建筑安排得最美,但我两次都未得走过。至于崂山,胜景更多,也未得去;只由他指给我看崂山的尖形的峰。现在想来,颇有“山在虚无缥缈间”之感了。

  一九三〇年九月十三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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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异域的弦歌(1)

  威尼斯

  威尼斯(venice)是一个别致地方——出了火车站,你立刻便会觉得;这里没有汽车,要到哪儿,不是搭小火轮,便是雇“刚朵拉”(gondol)。大运河穿过威尼斯像反写的“s”;这就是大街。另有小河道四百十八条,这些就是小胡同。轮船像公共汽车,在大街上走;“刚朵拉”是一种摇橹的小船,威尼斯所特有,它哪儿都去。威尼斯并非没有桥;三百七十八座,有的是。只要不怕转弯抹角,哪儿都走得到,用不着下河去。可是轮船中人还是很多,“刚朵拉”的买卖也似乎并不坏。

  威尼斯是“海中的城”,在意大利半岛的东北角上,是一群小岛,外面一道沙堤隔开亚得利亚海。在圣马克方场的钟楼上看,团花簇锦似的东一块西一块在绿波里荡漾着。远处是水天相接,一片茫茫。这里没有什么煤烟,天空干干净净;在温和的日光中,一切都像透明的。中国人到此,仿佛在江南的水乡;夏初从欧洲北部来的,在这儿还可看见清清楚楚的春天的背影。海水那么绿、那么酽,会带你到梦中去。

  威尼斯不单是明媚,在圣马克方场走走就知道。这个方场139

  南面临着一道运河;场中偏东南便是那可以望远的钟楼。威尼斯最热闹的地方是这儿,最华妙庄严的地方也是这儿。除了西边,围着的都是三百年以上的建筑,东边居中是圣马克堂,却有了百年——钟楼便在它的右。再向右是“新衙门”;教堂左是“老衙门”。这两溜儿楼房的下一层,现在满开了铺子。铺子前面是长廊,一天到晚是来来去去的人。紧接着教堂,直伸向运河去的是公爷府;这个一半属于小方场,另一半便属于运河了。

  圣马克堂是方场的主人,建筑在十一世纪,原是卑赞廷式,以直线为主。十四世纪加上戈昔式的装饰,如尖拱门等;十七世纪又参入文艺复兴期的装饰,如栏杆等。所以庄严华妙,兼而有之;这正是威尼斯人的漂亮劲儿。教堂里屋顶与墙壁上满是碎玻璃嵌成的画,大概是真金色的底,蓝色和?br />免费小说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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