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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苏黎自言自语,都快被折磨得发狂了。至少傍晚无忧无影赶往客栈汇合之际,瞧见他们的主子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主上!”
“去请得镇上擅长行针的大夫过来……若是夫腾儿请的人,我总放不下心……还需备好两架竹榻,以及镇暑的冰块若干……这些,都得赶在黎明为少夫人治病之前,办置妥当!”
无忧无影跪地领命:“此次,属下定不负主子之托!”
苏黎挥退二人,换了口气,可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冰凉的手,冰凉的唇……冰凉的身子。明日太阳升起之际,桑儿也会同时苏醒过来吗?为何他总感觉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屋内油灯早已燃尽,夜静谧得令人心慌。苏黎眼皮一直在跳,扰得他心神不宁,唯有将怀中的人儿环紧了,心里才不那么空虚。已至寅时,无忧无影还未回来。走廊上暗黄的灯透过纸窗门,隐约打了进来。
门外突然有人影晃过。
苏黎心口一提,下意识地将手收紧了,屏住呼吸朝门口盯过去。
悠长的影子缓缓逼近。苏黎悄悄将环在语桑腰间的手抽了出来,撩开被褥,不动声色下了床。屋子里一片黯黑,苏黎拿起桌上的佩剑,一步步缓缓朝门口逼近,也未能引起门外身影的察觉。手早已放在了门闩上……猛地一拉闩,不料人影一闪走廊处一阵脚步声滑过,迅雷不及掩耳!当苏黎打开门追出去时,那黑衣身影已经下了楼朝后门拐了过去!
来人是谁?没来得及多想,脚便已跨出长廊直朝黑影追过去……
靠近柴房时人影一闪,又已杳无踪迹。苏黎紧握着剑柄,缓缓朝柴房移步过去,不料“呼啦”一声轻响从偏角的围墙传过来,黑影已经跃上墙,返身朝苏黎的方向瞟了一眼,便纵身跳了下去。
“混蛋!”苏黎心中气急,持了佩剑便箭步踏上围墙翻转出去……
夜仍旧深沉,街道上冷清,苏黎循着方才点滴的脚步声一路追过去。那黑衣人会是谁?苏黎容不得语桑的安全受半点威胁,不管来人是何目的,挖地三尺也得揪出来!
……糟糕!
小巷拐口处苏黎猛地顿住了脚步,心也随之跌落谷底……桑儿!桑儿还在房间!
苏黎恨不能抽自己一记耳光!他太紧张语桑了,反而轻易中了他人圈套……调虎离山计!想到语桑一人仍留在客栈,心底便是一寒,拼了命的往回赶。
“桑儿!”苏黎冲进房间,直朝榻上跨过去,不想帐内已是空空。他发了疯似的在床上摸索着,可被窝早已凉却。
被吵醒的小二敲门进了房间:“客官,发生何……”
苏黎一把抢过小二手里的灯笼,往榻上一照……真的,什么都没了。桑儿被掳走了……
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火苗舔舐到纸衣,兴奋地吞噬着燃烧起来。
苏黎心跳急速,一把将小二撂倒便跨出房间冲向隔壁,破门而入。
李君蒙躺在榻上,外头动静这么大……他竟还没醒?苏黎一惊,忙捂住鼻口……室内的迷香味还未散去……房中不见夫腾儿的踪影。
那个女人,她要做什么?她将语桑带到哪去了?!苏黎后悔白日没有狠下心来掐死她!自己竟然轻易相信了她的话!
……
身着夜行衣的夫腾儿,背起语桑走上街道的尽头,直朝草原深处踏过去……夫腾儿此刻心里空虚得慌,纠得生痛。漫无目的只是一味朝前走。
茫茫原野中,黎明终于到来。夫腾儿答应要在黎明之际,配合大夫行医救醒语桑。可是如今,她还是用迷香缠住了李君蒙,又设计劫走了语桑。她背着语桑走了一个时辰了,累了便放下她。
将语桑放倒在草地上,深草上的露水渐渐染湿了衣裳。夫腾儿褪掉夜行衣,颤抖着双手,拂落了打在语桑脸上的露珠。这个小小的女人,自己究竟输给了她哪里……只一吞咽,喉头便隐隐作痛,夫腾儿低咒着,真想也这样朝语桑脖颈掐下去!她也要让苏黎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如今客栈内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时辰差不多了,人也该找过来了。
夫腾儿从袖中掏出两个锦帕扎好的药包,解开其中一个,撬开语桑牙关将包内之物塞了进去。又颤抖着打开了另一快帕子,心一横,仰头亦吞服下去。
草原上静谧,夫腾儿敏感地觉察到了附近的异动:有队伍潜了过来。她浅笑了笑,抱着语桑扶稳了,便起身。旭日已从草天相接处缓缓升起,光线柔和,却足以将人溺杀……这个美好的清晨带来的……会不会是,四个人的毁灭……
夫腾儿缓缓转过头,瞧着不远处屹立着的三两身影,周边埋伏的苏黎亲卫也渐渐现身。苏黎不可能只身赶赴西伶,他的隐卫,一直是追随其后。夫腾儿笑了笑:语桑你看,苏黎佯装镇定,可其实他在害怕!他负手立在那儿,比任何人都要紧张,他不确定我是否在你身上动了手脚……幸福的女人,你的苏黎他什么都为你做了。而我,我从未得碰触过我想要的幸福……夫腾儿稍稍别过头,一旁便是李君蒙俊逸的身影。
“夫腾儿!”李君蒙开口:“你究竟想要什么?你骗我说会救语桑一命,骗我带你去玉阳关……这便是你想要的吗?!”李君蒙担忧地瞧着语桑,看着她斜靠在夫腾儿怀里,扬起的下巴尖尖的……瘦骨嶙峋。心开始一阵阵抽痛,他是不是要怪自己当时的犹豫不决……此刻他已完全明白过来:他爱语桑,就算不能拥有她,也希望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人,能够在他人的庇护下,快乐地活着……可有些东西总是觉悟得太晚!
“夫腾儿……你放下语桑,我放你回西伶,只要你将语桑还给我……”半宿的胆战心惊过来,苏黎眼中竟已再无杀气。他现在什么也不求了,只希望把他的语桑完璧归赵,他要带着她回家,再也不盲目相信任何人了。
冷笑声从对面传来:“你让煜国的皇帝将我脚下的这片土地还给西伶人民……你若能做到这个,我便放了语桑。”
“痴人说梦……”苏黎哼哼。
“那便取你项上人头,来祭祀在这片土地上倒下的西伶勇士的亡灵!”夫腾儿仇恨心理发作,忽的扬高声音嘶吼起来:“苏黎!此次你的战马踏过草地,你们煜国又扼杀了多少西伶将士!煜国夺走了我的一切……若不让你也尝尝切身的痛楚,夫腾儿死不瞑目!”
“不是语桑的错!你先放下语桑!”李君蒙在一旁焦急地要唤醒夫腾儿理智,围在一旁的蟒骑亦是不敢轻举妄动。而苏黎却一步步朝夫腾儿逼近。
“在这座草原上撒下过热血的,不止有西伶的将士,更多的,是煜国的子民!适者生存这条规律亘古不变。西伶百姓身上留的是血,我煜国子民便能任人宰割?这浅陋的可笑观念,莫不是已困惑了十几年罢!可悲的是直到如今你还未曾察觉自己的偏激。”
苏黎一点点向前迈近,夫腾儿拽紧了语桑直往后退。
“你放下她,我给你让出道。”
夫腾儿冷笑。
“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夫腾儿手腕一转,忽的从袖中抽出了短刀。
“夫腾儿!”远处的李君蒙顿时慌了神:“夫腾儿你疯了!你是如何答应我的?如今怎能出尔反尔!”
夫腾儿拔开刀鞘,一步步后退,淡笑着朝苏黎望过去:“你莫要后悔……”忽的刀锋一转直朝语桑捅去……
“桑儿——”
“夫腾儿——”
苏黎抱过语桑后,李君蒙亦箭步冲上来,接住了绵绵倒下的夫腾儿。
苏黎冷汗出了一声,左右检查语桑并未受伤……瞟过去却发现,那把匕首刺入的是夫腾儿腹中……瞬间围拢过来的蟒骑全被苏黎止退。李君蒙颤抖着手抱住了夫腾儿软下来的身子,只瞧见乌黑的血液从口中渗出……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君蒙抱紧了夫腾儿,一脸痛苦与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蒙图,谢谢你……谢谢你……抱住的是我……夫腾儿好高兴,蒙图选择了叫我的名字!”刀刺进身体,夫腾儿却展颜微笑,脸上溢满了幸福。
“我当然会抱你!傻姑娘,你是我的王妃啊!……你事先服下了什么?”为何会有污血从嘴角流出?!李君蒙眼中的焦急绝无半分虚假,慌忙在夫腾儿身上找寻着:“快告诉我!解药放在哪?”
夫腾儿笑了笑,摇摇头,又瞧了瞧不远处窝在苏黎披风下的语桑……淡淡开口:“已经来不及了……语桑……语桑也服下了……”
夫腾儿话未说完,一旁苏黎的脸瞬间惨白,将语桑裹紧在风衣里,朝无影嘶吼过去:“快马!叫大夫!”
“桑儿……”李君蒙转过头,瞧着马背上的苏黎焦急身影离弦箭似般地远去。夫腾儿吃力地贴近李君蒙耳边:“王爷……妾身,想要告诉王爷一个秘密……”
李君蒙返过头来,掏出绢帕将夫腾儿嘴角墨黑的血拭去,夫腾儿靠在他怀里,缓缓抬起了手,握住了那只大手……眼角的泪水也淌了出来:“王爷,悄悄告诉你:夫腾儿没有食言……”夫腾儿微笑着:“待到语桑醒后,王爷代我向语桑赔罪……是夫腾儿当年太过自信和狂傲……”
“你先别说话,我们回镇上,想办法将刀拔出来,将毒逼出来!”说罢便要抱起夫腾儿。
“没用了……”夫腾儿虚弱地摇头:“夫腾儿执意求得谢罪与解脱,这……已经不再是当年语桑服下的红豆粥那般简单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何要这样待自己……”李君蒙心中纠痛,一路下来,他根本没能理解夫腾儿所有的举措,而夫腾儿对他,却了如指掌。这才是他真正的结发妻!李君蒙心头的缺口突然被打开,疼惜不止。
“为什么?……”又是这个问题,夫腾儿缓缓抬眼:“因为,世间有很多傻女人,他们选择为爱疯狂……她们对自己都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夫腾儿……夫腾儿深爱着蒙图,可是蒙图看不到。蒙图,夫腾儿爱你你知道吗?那个蠢女人,她爱了你十几年,心也痛了十几年。在大漠中,你看着那一地散碎的夕阳,她便躲在角落傻地瞧着你;你为了心中的抱负去了苍岭,她一路追随,来到煜国,到得京都……尔后她随你回西伶,你在半路中将语桑迎上马车,她在车厢对面闭上眼假装小憩佯装镇定……那个傻女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你,而在你眼中却从未出现过她的影子……”
“别说话了……”李君蒙内心翻江倒海,眼角血丝缠绕:“先别讲话,撑着点,我们这就去看大夫!然后……我们一起去大漠,我带你回大漠!从此不再分离……好吗?”
“夫腾儿!你别睡……看着我的眼睛……别睡过去了!是我的错,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却没能看到你……如今你睁开眼,好好瞧瞧我!”
夫腾儿吃力地睁眼,嘴角动了动,声音喑哑:“我曾经残害过采菱母子两条人命,手上已沾满鲜血……”
“我们一起去向苏黎请罪!”
“王爷,夫腾儿吞了涸莲,你怪我吗?”
“那是王上送给我的王妃的……夫腾儿是我的王妃……”
“如果,我真狠下心刺中语桑,你会恨我吗?……蒙图,我怨你,我讨厌语桑,我恨苏黎……蒙图说得对,我变了可我自己未曾觉察。夫腾儿早已被这些爱恨交织扭曲灵魂了……可残存的理智告诉我那是蒙图最爱的女人,我下不了手……”
眼中朦胧的血色一点点弥散开来,她终于瞧见了蒙图眼中的她,此刻,蒙图的眼里已只有她……夫腾儿满足了。
“那都是骗你的!哪能真吞下那么一大颗,夫腾儿早留了一手的……我是,偷偷为语桑藏起了一两片……想吓吓你!”夫腾儿努力扯出一丝笑:“我突然发现,我输给语桑哪里了……夫腾儿心机太重,锋芒毕露,到死……竟还在试图赚得蒙图的怜惜与不安……”
李君蒙收紧了手臂将夫腾儿揉进怀中:“夫腾儿,谢谢你救了语桑……你早知道这是我留在草原上迟迟不肯西进的原因是么?如今我的妻子帮我了却了一桩心事……我们这就回大漠,我们可以做大漠的行者,像阿大那样,苍鹰为伍苍狼为伴……给我个机会好好珍惜你!”
“妻……子……”
“是的,夫腾儿是我的结发妻子,西伶百姓唯一承认的王妃!”
“蒙图……”夫腾儿气息游移。
“我在!”李君蒙忙捧过她的脸。
“将语桑接往西伶吧!夫腾儿不乱吃醋了,你若爱语桑,便说服她爱上那片广袤的土地……然后,顺便,带我走……将我装进那檀木盒中,带我回家……”
东边天空的旭日晃的跳起老高,一轮轮光环圈下来。草原上空静谧、安宁而旷远。
“夫——腾——儿——”
李君蒙如苍狼般撕裂的哀号响彻大地,惊飞了草原上空的群鸟。
重拾甜蜜
“先生?!”苏黎慌忙将大夫叫了过来:“她在吞咽!她吞下去的是什么?”语桑前几日便已不会吞咽食物。
大夫把脉,紧皱的眉头竟渐渐舒缓:“夫人脉象薄弱,但已逐渐平稳。”
语桑服下的,是夫腾儿塞进她嘴里的两片涸莲。丝丝冰凉在檀口化开,又一点点滑入喉咙……
苏黎喜不自禁,忙将手搭上语桑额头,竟真开始有了丝丝暖意。
“桑儿?”苏黎忍不住轻声唤道,无人回应。手抚上语桑发间,两鬓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夫人体内的余毒已苏醒,此刻寒气湿重,捂出汗后便会渐渐醒过来了!但必须想办法将体内湿寒全部逼出。或许会有短暂的苦痛,熬过了便安全了……”
“再拿张棉被过来!”
门外小二授命,匆匆跑开,不久抱了床厚厚的被子走进来。
大夫走后,苏黎便一直守在床边,两床棉被严严实实将语桑裹紧了。苏黎握着帕子不停地为语桑拭汗,原本干燥的手绢很快便被浇湿。语桑手臂突然弹动,眉头蹙紧了身子开始在厚厚的被褥下蠕动起来,想要挣扎开这令人窒息的压抑空间。
“桑儿!不舒服是么?出过汗,很快便好了!”
此刻的语桑或许依旧听不到耳边苏黎的言语,只觉得身子不舒服,浑身烧得疼,心肺都被体内乱踹的气息冲击得疼痛,她开始有意识,知道要抗拒这份烧心的痛楚了。
“桑儿!乖,别蹬被子!忍一会就好了……”苏黎连人带被将语桑箍进怀里:“桑儿,你听得到我讲话么?别乱动!别怕……苏黎就在你身边……”
苏黎凑近语桑耳语着,轻轻抿住了那薄薄的耳垂,此刻已经发热发烫。他能够感受到语桑正在冰火两重天的苦痛中煎熬,可是他除了抱紧她安慰她,便已束手无策。
“桑儿,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
苏黎腾出手来抹开了语桑紧蹙的眉心,不想语桑鼻头轻颤,“哇——”的一声终于放开了嗓子。语桑哭得卖力,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苏黎松了口气,悬起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紧紧环住语桑,将她的脸埋入他胸膛免得惊扰到客栈的其他人……
……
语桑吃力地睁开眼时,周围水雾浅浅迷蒙。苏黎用帕子将语桑洗浴过后的发丝一点点擦拭干爽,用发髻随意盘起了。此刻语桑浸泡在盛满药水的浴桶中,屏风上搭着的刚换下来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
苏黎端过一旁盛有米粥的瓷碗,舀上一勺放在嘴边轻吹着。
语桑呆呆地瞧着眼前的苏黎……他从战场回来了么?自己的这一场病到底磨了好久?如今看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语桑望着他,鼻子一酸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了下来,她张开手臂就要朝苏黎扑过去……不料刚撑起的身子又瞬间缩了回去,语桑讪讪地重新老实坐下来,连带脖子一块藏进药水里,只露出已羞成绯红色的巴掌大小的脸……
苏黎忍不住噗笑出声,也逗乐了浸泡在药水中的语桑,脸上还挂着泪呢,这会又跟着笑了起来。苏黎痴痴看着语桑……她的语桑,终于又回来了!
“张嘴——”苏黎将勺子伸过去:“大口吃!”
语桑早饿坏了,很配合地填下了满满一碗小米粥和两碟菜。
“心口还痛吗?”
语桑摇头。
“头还晕眩么?”
语桑傻傻看着苏黎,还是摇头。
苏黎舒了口气:“大夫说身上积毒已散,蒸过这药水,往后再无大碍了!”
语桑点头表示应声。
“可有其他不舒服之处?”
语桑摇头,又使劲点了点头。
苏黎心一提,慌忙捧过语桑的脸,连声问道:“还有哪不舒服?需要叫大夫吗?”
“我……”语桑扑闪着眼睛,终于开口说话:“我要出恭!”
“……”苏黎一脸黑线!这是语桑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叫他名字,|qi-shu-wǎng|也没有唤疼唤饿,倒是……一语惊人。
“我快憋坏了我要尿尿!”
苏黎哭笑不得,从屏风上抽出干浴巾:“站起身,先更衣。”
“不要!不起……”眼睛眨巴眨巴,朝大门处转溜个圈儿,又朝苏黎看回来——她是示意他先出去。
“怎么,才过多久,不认得我了?”瞧着语桑通红着脸赖在水中不肯出来的别扭样儿,苏黎满脸无奈,挽起袖子手臂伸进浴桶……“哗啦”水响中一把将语桑捞起……
……
“主上!”傍晚,无忧出现在门口。
“大夫赶去草原那边了?”
“夫腾儿已毙……如今,是否要将李君蒙带回来?”
苏黎闭眼,摇了摇头:“……不必了,任他去吧!”
无忧领命,退了下去。
莽原上,烈火渐渐吞噬了女子修长的身躯。偶有大风肆意刮来,李君蒙立在一旁,迎着扑面的火苗,大火的高温就要将他灼伤,随着夫腾儿一起融化。明明心已经冷了,可是滚烫的泪水还是打落下来……这个藤尔腾的草原之夜,广袤的夜幕压下来,火苗渐渐收敛自己的肆无忌惮,随着夜色逐渐泯灭、沉沦……
接下来的好几日,苏黎陪着语桑逗留在客栈,欣喜于语桑身子一点点恢复。
语桑并不知晓自己的这一场病,将多少人带入了煎熬中。可是在昏迷的那段日子,她能感受到有人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为她焦急为她奔波。无病一身轻,她认定自己是经历了一场劫难后再次获得了重生。这几天她心情不错。
得知已经来到了藤尔腾后,语桑磨人的本性又出来了。
“苏黎,我们何时能去大草原?刚才我问过楼道上的小二哥,他说从这走到草原,只需一个时辰脚程!我还想骑你的那匹英俊的枣红马!”
苏黎并没答应:“身子还未痊愈,得老实休养一段时间,哪能到处乱跑!”
“可是我觉得,要是在草原上弄一个篝火晚会,邀请一大帮人,干脆将无忧无影他们都叫过去……那一定很好玩!”语桑撑在窗户前,放眼望去,望着不远处那片迎风张扬的绿海无比神往。
苏黎走过去,从身后环住那纤细的腰肢:“我们去过的,桑儿忘记了吗?”搂着这瘦小的身子,想起夫腾儿那日的疯狂举措,苏黎心有余悸。他不点头,语桑的这点小小心愿注定要打水漂了。
“我们去过了吗?”语桑转过身子仰起头,眼神愣愣的。她睡了那么久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最好忽悠的时候了。
“恩,去过的。”苏黎点头:“你瞒着我偷偷跑去了原野之中,那一宿我带着蟒骑疯狂地寻找,那时候,都以为这次真的要绝望了……不过藤尔腾真是块神奇的宝地,从草原上回来后,你便醒过来了!”苏黎揉了揉身旁毛茸茸的脑袋,头轻轻砸下来,磕在了语桑额上。
“我就这样醒过来的?”
“……嗯。”
“表哥……”语桑抬头:“那我是谁救醒的?”
苏黎皱眉:“怎么老是纠结这个?早跟你说了:你自然是被大夫救醒的!”
“哦——”语桑垂下眼,任苏黎将自己搂在怀中,安静地靠着他没有做声了。苏黎也心有不安,那天将蟒骑撤回来后,这几日便再也找不着李君蒙人影了。他……就这样回大漠了?
“表哥!”
苏黎刚享受这片刻的美好,眨眼又不得安宁了,眉头紧拧:“又怎么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现在不急……”语桑身体恢复了,什么都不着急了。往后她若是想去大草原,他也乐意陪着他呆上一段时间。这儿离京都太远,他怕语桑如今的身子还受不住长时间的颠簸。可语桑却早已归心似箭,刚还说想去草原,此刻又开始闹着要回家了。苏黎拗不过她,答应后日便启程,并且直接回京都不再逗留。
“苏黎……”
“夜深了!困了就去睡觉!”苏黎怒。
“我还不……困。”语桑还想说话来着,硬生生被苏黎的凌厉给逼退回去。
待到语桑睡熟了,苏黎掖好被角,关门下了楼。由于行程被打乱,他还得找无忧无影吩咐后日一早回京事宜。
客栈外,颀长的身影伫立在街头,仰头朝窗户那头望上去,久久不愿离开。在大堂见着了苏黎的身影,李君蒙拐到侧边,搭上软梯跃进了窗户。
暖暖的油灯打在室内,李君蒙放下肩头唯一的包袱,往床沿上坐了下来……语桑睡着了。
他悄悄拉过语桑的手。纤细的手腕,修长的手指……不由笑了笑:如今病好了,还得好好补补身子才行!李君蒙握着她的手,痴痴地看着语桑。往后,这个小女人,便不再属于自己了吗?还是说……她就从来不曾属于他……李君蒙眼神黯淡,忍不住轻轻往手上吻下去……
冰凉的唇印在手背时,语桑就醒了。大病初愈的她还是有点嗜睡,最不喜美梦做到一半时被人打搅。她不耐烦地将手抽出来,翻了个身继续睡。
李君蒙苦笑了笑:这般没有提防!她以为他是苏黎……
“桑儿……”李君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桑儿,你转过身来,看我一眼……”
语桑朦胧着睁眼,总觉得床边声音不对头,她撑起手坐了起来,室内光线昏暗,语桑睡眼惺忪:“苏黎?”
无人应答。
语桑在榻上呆坐了好一会,才轻声询问:“是君蒙吗……”
李君蒙伸过手臂,将语桑搂进了怀中。语桑没想到要推开他,下巴磕在他肩头,睁大了眼视线直朝床角打过去。
“桑儿,我要走了,来看看你……”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要去哪?”
李君蒙喉头瞬间被哽住:“我……我刚刚来的。我要回去了,回大漠,桑儿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大漠?”
语桑愣愣地摇头:“苏黎不准的!……我跑出来三年了,也要回家了。”
“嗯……”李君蒙眼睛酸胀,他浅笑着拍了拍语桑的背:“桑儿,答应我:往后,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
“嗯!”语桑尖尖的下巴磕在李君蒙肩头,疼到了他心坎:“君蒙,对不起……夫腾是个好姑娘,你也要答应我,你和夫腾也要幸福!”
“我答应你,以后会幸福……”李君蒙点头。
“往后,君蒙还会来煜国,来京都吗?你还有一个弟弟在京都呢!”语桑突然想到了小晟,一时话便溜出了口。
“君蒙是罪人……有些事情若是无法弥补,还是不再去碰触那伤口要好。”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亲手杀害了他的父亲,她失去了他爱的女人又看着爱着他的女人在自己怀中离去……李君蒙心已痛得木了。
李君蒙松开语桑,没有再说半句话,拿起桌上的包袱正欲离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刚走到窗前的李君蒙转过身:也罢,走大门要更方便。
“苏黎……”看着门口进来的苏黎,榻上的那位哭丧着脸觉得自己刚刚醒过来离世界末日又不远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君蒙……他也来了煜国,他是来道别的!”
瞧着语桑紧张的样子,苏黎觉得好笑,故意冷眼剜了她一眼,却为李君蒙让开了道。语桑惊得瞪大了眼:苏黎何时这般通情达理了?!猫腻!其中定有猫腻!
屋外走廊上。
苏黎先开口:“谢谢你救了桑儿。”
“是我和夫腾儿欠下她的……”李君蒙苦笑着摇头。
夜还未深,长廊上人群来往,两个男人沉默了半晌,既然没出声,便也不愿再开口。
李君蒙带着他的包袱下了楼梯走出了客栈。里面的檀木盒中装的便是夫腾儿……
苏黎回房,刚一推门便听见门口处语桑的痛叫。
鼻子都撞歪了!
苏黎忙走进房间,替语桑揉了揉被门板撞红的鼻头,一边责备道:“谁叫你起来偷听的?回榻上睡觉!”
“苏黎,君蒙他要去哪?”语桑顺手抱住了他。
苏黎没有作答。捧过语桑的脸,放她靠在门上,低头贴上了那绵软的唇。细细啃噬辗转汲取,动作极尽温柔。
“苏黎……”怀里的语桑闷声细语。
“怎么了?”
“我要回家……”
“嗯,我们回家……”
闺房禁地
两日后幂王府收到了苏黎的信函。幂王拆开书信看过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对一旁的幂王妃笑了笑:“那对小夫妻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几日颠簸过后,马车终于驶进京都城门。苏府大门口家丁一早便开始焦急等候,终于迎来了少爷与少夫人归来的马车。苏黎跳下马车,又撩开车帘抱了语桑下马。有小厮已经迫不及待奔进大院,要去通报少爷少夫人平安归来的喜讯。
苏黎拉起语桑,明显感觉到语桑的紧张,捏了捏她手心笑着宽慰道没事。
刚进大院,长廊处迎来的便是风风火火一票人马。老太君依旧神采奕奕;定王也是威风不减当年;定王妃慈眉善目温婉近人……熟悉的庭院,熟悉的人……原来,并非所有东西经过时间的冲刷后,都会留下物是人非的感伤。
语桑抽开了苏黎的手,稍提裙摆跪在了青石路上:“语桑回府,向祖母和父王母妃请罪……”
“桑儿!”苏黎低头轻唤语桑……他没教语桑这么做的。苏黎膝一屈,也并着语桑跪了下来,两人朝对面长辈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忙上前搀扶。老太君满面红光,心肝似的将语桑揽进怀里:“语桑宝贝,你离家出走三年,逃到哪逍遥去了?”
如此敏感的话题……语桑一愣,脸瞬间刷白,在场突然寂静下来。语桑返过头眼巴巴地朝苏黎求救,不知该如何作答。
“祖母!”苏黎笑着上前,悄悄地靠近:“语桑只是贪玩……”苏黎随意揽过语桑的腰,一点点地收拢手臂从老人家怀里将妻子带出来:“如今语桑想念祖母送过来的桂花糕了,还吵闹着要早点回来!”
“真的?”老太君顿时双眼一亮,乐得不行:“待会儿祖母便命人将桂花糕为语桑送过来!”
苏黎捏了捏语桑,语桑立马反应过来:“是是!语桑谢过祖母!”
……
“苏黎,我不想进宫去见皇帝,那儿与我气场不和!”语桑回到毕咏阁,她叫采英,进来的是另一个面孔陌生的小丫头;她唤小桃,苏黎回答:女大当嫁,小桃早已由他做主,嫁出府了。语桑有点气闷,瘫在榻上不乐意了。
遣退了丫鬟,苏黎亲自为她端过热茶,无奈地笑道:“我出征归来还未进宫面圣,再拖延就怕要触怒圣颜了……”
“那你去!我在家里呆着!”
“什么叫做气场不合?圣上是你的皇兄,你身上流着的是皇家血脉……”
“噗——”一口热茶喷出,语桑哼哼:“管它呢!人是人他妈生的,妖精是妖精他妈生的,本小姐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来无影去无踪,跟谁都搭不上边!谁也管不了我!”
“再说一遍……”苏黎语气淡淡的,伸手将语桑拉起:“嗯?刚听得不甚清楚,再说一遍。”
“什么都没说!”语桑撇嘴,不得不乖乖站了起来。
“来人,为少夫人更衣!”
……
“语桑很怕朕?”皇宫内,煜帝笑意盈盈,少了分皇帝的天威,倒是多了分亲切随和。
语桑头一直压得很低,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在排斥某些东西。她穿越异世过来煜国,强加给她的身份太多。她只满意黎王妃,只要这苏府四少夫人的身份。她觉得这就够了,被自己喜欢的男人养着宠着,做一个懂得知足的小女人,日子不照样过得风光舒坦!……鄙视她吧!她就这点出息了。
“桑儿,不得无礼!陛下问你话呢……”一旁的苏黎低声斥责。
煜帝将语桑的神情举止一一收尽眼底,笑道:“语桑本姓莫,这点已经确认过了的!朕本无它意,赐你公主称号,你可喜欢?”
语桑不语。
“倒不如考虑一下!”煜帝瞧着并未动容的语桑,再看看一旁微笑着的王后,帝后二人会意,煜帝难得讲话如此活泼轻松:“若是往后在苏府受了委屈,语桑大可来皇宫找皇后评理!”
来皇宫……不怎么方便。倒是久仰大名,可语桑畏惧这个深宫。
“那,便赐你公主府罢!于苏府两柱香距离,家丁丫鬟一个不少。若是有人欺负你了,公主府是语桑的地盘!”煜帝再一次开出诱人条件。
语桑眼睛一亮忙抬起头,苏黎暗叫不妙,抢在语桑前头开了口:“陛下!”
苏黎抬眼瞧着煜帝,暗自埋怨:您平日也是这般教娘娘们撒泼的?
煜帝一眼洞穿,优雅地端过酒杯,扯起嘴角笑了笑腹语道:朕需管三千后宫,你就一个还治服不了?
苏黎:……
语桑眼睛左右转动,瞧着两个男人眉目交锋,还是看不出个中深意。只有王后端庄地回她一笑,语桑愣愣,拿起杯子依葫芦画瓢轻抿了一口酒水……这苦涩的酒听说很贵,不过味道远比不上中午苏黎为她递过来的那杯茶……
直到离宫回府,语桑终于放松。她拾起桌上老太君派人送过来的糕点塞进嘴里,嚼着还是觉得比宫宴上的果品要香甜。
“表哥你放心!只要你以后待我好,我是不会抛弃你的!”语桑嘴里塞满食物,亏得她还能装出一脸大义凛然。
“我何时待你不好了?”一听这话苏黎火气便直往上涌:就怨他将她捧在手心,宠着惯着,直接导致如今无法无天,跟本不把夫权放在眼里!如今抓回来了,他有的是时间好好治!
“苏黎——”语桑一急,忙叫住了转身要走的苏黎。
苏黎故意没理会她,跨步走出了大门。
语桑纳闷:她又惹他生气了吗?
……
“父王!”凌云阁的书房内,定王正立在书架前翻找着,听得身后苏黎的声音,忙返过身来。
想到自己两个儿子联手赢得的这场漂亮仗,定王满心自豪,拍了拍苏黎的肩:“好样的!未损煜国国威,没丢苏府的脸!”
“如今南面赵国的一点风声水起,也已被压下去,又换得了几年安宁!”
苏黎的回府使得这位老王爷很高兴。丫鬟端进茶水,父子俩把谈甚欢,话至日落。
“小婶婶你等等我!”外边飘过小孩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零碎的细步,还夹杂着“咯咯”的笑声。
“是婉馨和明浩他们?”苏黎问。
定王含笑点头。他平日不苟言笑,不过倒是对自己的孙子孙女疼爱得紧。往后,便也只需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以飨天年了。
“父王……”苏黎腾身而起,他刚听到小侄女在叫语桑了。
老王爷挥手:“去吧!”定王欣慰,他最上心的也是自己的小儿子。男儿理当志存高远志在四方,可心中必须有自己的温柔乡,否则纵使戎马一身享尽富贵荣华,到头来也不过是孤独终老罢了。
“站住!”拐口处苏黎一把将小明浩堵住:“疯跑什么?你们的小婶婶呢?”
明浩眨眼也已是十二岁的小男孩了,不过小孩心性短时间内还不会磨灭。明浩被苏黎拎起,双腿在半空中乱蹬着:“四叔放开明浩!我要赶在婉馨他们前面找到小婶婶!不能输给他们了!”
嚯!语桑竟在跟小孩子们玩捉迷藏?!
“告诉四叔,婶婶朝哪个方向去了?”
明浩努努嘴,抬手指了个方向。苏黎放开他便往回廊处穿。再寻不着人,天彻底黑了那帮娃娃们找起来就更困难了!
池塘上回廊婉转,中间有语桑喜欢呆的凉亭,可走过去,却不见人影。
井边的大芭蕉叶下,假山下,都找过了统统不见语桑踪影。
“四叔……跟我来!”婉馨猫着腰,神秘兮兮地靠过来,拽着苏黎衣袖便往前拖:“我大概猜出小婶婶藏哪了!”
婉馨这个傻姑娘,去哪儿不好,偏偏拖着苏黎来到了养心院后墙边。老槐树旁,婉馨撩开深深的杂草,“咦”了一声,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小婶婶竟没有使用这条“秘密通道”?
苏黎一看到这个洞口,瞬间血液直往上涌:“这是什么时候弄的?平时你们就是从这跑出去玩的?”语桑竟然也知道!
婉馨愣在原地不敢作声了。
“明日主动告知祖母:府上又需要整修了!”苏黎负手,愤然离去。
语桑这时候藏起来,还真有先见之明。
苏黎沿路找寻:这丫头又躲哪去了?夜幕一点点压下来,苏黎猛一拍头,拐着小道便朝殿春园走去。
玄月,依旧朦胧,一如三年前大婚的那个夜晚。
苏黎一点点走进这片月色下魅人的花海,园子里静悄悄一片。苏黎站在园内蜿蜒的小道上,当年就是在这个角落,他找到了躲在芍药从中的语桑。
“出来吧,看到你了!”苏黎故意放出话来,他知道语桑就躲在附近。
可花丛里的语桑紧闭着眼,不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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