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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096

 到下午,社交平台上的风向又变了。
 有人出来头头是道地分析:
 随着喻文卿精英总裁人设的崩塌,我倒有些相信刚开始的爆料贴,看上去狗血,其实很符合逻辑。四个人中周文菲明显是最弱的。
 姚婧大房,有一半财产权呢,喻文卿不会和她离婚。阳少君呢,借喻文卿的光,事业发展得很好。那个姓汪的助理也算是掌握一定的权力了,今天怒发冲冠身先士卒,前途不可限量。反而是被骂得最惨的周文菲,可能是得利最少的那个。
 大家别忘了,她跟喻文卿时还未成年,我觉得这个年纪是不会去想太多利益的。相对其他三个女人来说,情感上很容易被/操控。学过心理学的人都知道,被/操控的人是很难离开的,得抑郁症自杀也说得通(尤其是诱/奸这种情形,患上PSTD的可能性非常大)。
 爆料帖中妈妈的微信也提到了女儿性格软弱,一切唯‘喻文卿’是从,可见洗脑、控制不是无中生有。
 身为女性,我觉得还是要关注一下这个女孩的生存状况,不能无脑骂。警方不能光查诽谤吧,也要去查实爆料帖中违法犯罪的情况是否真的存在。
 很多人转发评论:
 “有道理。都21世纪了,为什么还揪着大房小三吵这么多天。真正的问题,难道不是诱/奸和囚禁吗?就算有抑郁症,他是法定监护人吗?有什么权力把人关去精神病院?法律对男人、对金钱就这么宽容吗?”
 “如果周文菲没有被控制,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出来说话?”
 “事情都是因她而起的,难道她不应该给网民们一个交代?”
 看到这里,喻文卿终于相信,除了吴观荣,还有人想搞死他,爪子已经伸进别苑里来了。这帖子的思路就很像是得到了周文菲被他关在楼上的消息。
 他把汪明怡找过来:“把这里所有工作人员的手机号码,发给技术安全部的老王,让他……去查。”
 甘洁说,如果不能爆出吴观荣的真实身份和更多细节,就只能被动应对。要不,让喻太太发声明,目前,她是最合适出来的。
 姚婧也答应了,由他们写,她来发。正在那儿商量着要如何写,一直盯着网络舆情的小郑(新秘书)冲过来:“喻总,出事了。”
 这几天不每天都在出事?喻文卿面不改色,直到人说,“周小姐发微博了。”
 心中被压抑多时的火山爆发,喻文卿站起来吼:“他妈的谁给她的手机!”
 “是用她的微博账号发的吗?”其他人都赶紧点进去看。
 周文菲有勇气写,喻文卿没勇气看。
 他冲上楼梯,刚到二楼的台阶,就看到花房茶几上的橙红郁金香开了。
 是他前天特意吩咐人去买的。还有跳舞兰,插在白色的花瓶里,放在高高的柜台上,明黄色的小小花瓣被阳光一照,像流动的碎金,看着就让人心情灿烂。
 他的女孩穿一套淡粉色的裙子端坐在沙发上,荷叶的领口,荷叶的袖子。也像这冬天里明媚无暇的花儿。
 喻文卿承认,有些事情他永远做不好心理建设。他可以应对外间肆意的雷雨风暴,却在走向花房的几步路上,脚下生出畏惧。
 他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痛哭,不知道该和她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还是“明天又是不一样的一天”。
 他看见她转过头来冲他笑。
 人的眼睛是很奇怪的,一样的距离,有时候看得很笼统模糊,有时候又好像高清慢速的摄像头。发尾甩起,空中落下一道弧线;睫毛抬起,光芒倏地钻到瞳孔里去。嘴巴微微张开,笑容一点点扩大,露出牙齿。然而笑容只走到半途,一切上翘的,都遭遇重力改变方向,成了哀伤。
 嘴唇翕动,她好像在说话。关闭发达的视觉神经,喻文卿才听到她说什么。她说:“没关系,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见他没有反应,还重复了一次。
 喻文卿过去抱着她。他不知道怎么抱她,才能显示他此刻的内心。
 先是面对面的抱着,后来干脆靠在沙发上,周文菲坐在他身上,背紧紧贴着他胸膛,腿和他的腿贴合在一起。
 他想要最大接触面积地抱着周文菲,想和她合为一体,想和这个恶心的世界彻底隔绝开。
 他以为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他。还是被伤害到了。
 他的情意被人当作一文不值还被任意讽刺侮辱的东西。他给的看似安全稳固的保护,还是被人言纷纷击破了盾墙。
 察觉到箍在腰间的手在抖,周文菲握着这手,回头安慰他:“我还好。”
 喻文卿尽量要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我也是。”
 鼻子碰在一起,嘴唇摩擦,相互取暖。周文菲说:“不要下去,陪着我。”
 “嗯。”第一次喻文卿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更重要。
 听着彼此的呼吸,感触对方柔软的皮肤和眼神。
 说到底,人其实也不过是一种哺乳动物。无数的飞刀流刃袭来时,所有后天习得的思维语言起不了什么用。反正是要拿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扛过去的,一个人站着和两个人站着,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整栋别苑都静悄悄的。
 楼下的人看到那篇微博,没有正文,三张图片,前面两张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泛黄纸张,纸张上的字迹和本人一样清秀娟丽。
 “我是周文菲。大家都说我有责任出来说点什么,其实我没有义务向你们解释什么。可能我的想法很天真:我认为人和人之间,有无感情,是何种感情,不是外人可以定义的,也不是任何一种明或暗的规则可以否定的。
 但我知道诽谤的人敢这么肆无忌惮伤害我身边的人的原因,他觉得抓住了我的软肋,我一定不会出来说。
 那我就说了。
 说之前先声明:因为精神和身体上的一些问题,我暂时没有办法完成学业,也没有找工作。但我依然认为我是个独立的人,哪怕我一生都被这些问题所困。我没有被洗脑、控制,更没有被诱/奸或是囚禁。没有任何人授意我写这篇微博,我也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该如何写。
 我在一二年的七月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之前从未看过心理或精神科门诊。稍稍懂点心理学的人知道,首次就诊就到严重的程度,应该有很长时间的抑郁史。所以我的抑郁症和喻文卿没什么关系。
 肯定有人会问,抑郁症会无缘无故得吗?
 非要找一些心灵层面的原因,我想是我在爸爸去世后度过的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我和妈妈被亲人抛弃,被迫寄人篱下。自中考后到高三毕业这段时间,我遭到继父吴观荣的多次性/侵。还好念的是寄宿学校,只有周末回家。我会想方设法地避免和他单独在一起,但总有各种我没法掌控的情况发生。”
 可能也会有人问,为什么他会一再地得手?妈妈不保护你吗?
 妈妈是不知道的。我担心在爸爸去世后再受这样的打击,她可能活不下去,她再婚全是为了让我过好一点。
 如果还要质问,为什么不向老师不向警察寻求帮助?我没办法回答。也许我只是想活下去,甚至我会洗个澡换身漂亮的衣服开开心心地去找同学玩。
 我想让自己看上去和同龄的女孩子没什么分别,我会假装那些事情从没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从中考结束那一天起,我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隐瞒自己。
 然而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一样了。我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写在日记里,但是每一次的时间地点,我都记得很清楚,闭上眼,它们就一个个场景地在眼前播放。
 后来我患上很严重的失眠,因为很怕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不记得。我会反复地提醒自己,那天我要去做什么,为什么遇到了他,他穿的衬衫是什么颜色,和我说了什么话。然后,就像艾丽娅史塔克的那个名单,越来越长。
 我害怕有一天被人知道——我是个被性/侵的女孩,我想那是我的世界毁灭的时刻。我只自杀过两回,但这件事,一点不夸张地说,高中的每一天我都在想。
 但我也同样害怕,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出来面对,有人追问我细节,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怕他们会怀疑会嘲笑,说我有被害妄想症,说我侵犯他人名誉。
 吴观荣因为职务犯罪坐了两年牢,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喻文卿害的。他利用我和我妈的矛盾,让她四处搜集所谓的资料,然后偷走了它。向喻文卿敲诈勒索巨额钱财的人是他,没有得逞,进而诽谤的人也是他。
 他知道喻文卿为了不让我受刺激,为了不爆出这个更大的真相来,会忍受所有“渣男败类”的辱骂和其他的损失。
 他觉得,做人小三,起码要比被人强/奸清白点,而我会为了这份“清白”,为了男人的颜面,为了自己和家人不被指点,选择忍气吞声过一辈子。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我们曾在台北一起画稿挣生活费,他的手老是抖,那是一种遗传病。我说,等不抖的时候再画吧。他总是说,我怕没时间了。而我总是想,怎么会呢,你的时间比我多多了。
 现在我因为手的问题,打字也很不方便,所以用笔来写。我想写得尽量工整点,不给愿意关注的人造成阅读上的不顺眼。
 越写手越抖,越抖越能明白他的心情。
 我还是很害怕。这件事情一曝光,会颠覆我和所有人的相处模式。从前的我又不在了,新的我在哪儿?
 说得更具体一点:
 我害怕说出来后,会很失望地发现凶手得不到惩罚,我知道这种案件有多难被定刑。
 还害怕自己不被理解,被指责被讽刺,更害怕被同情。
 当然我最害怕的是这样的诉说类似于——一丝/不挂地在光天化日下行走。这是我做过的噩梦里,最难以忍受的一种。
 然而有些事即便害怕,我也要去做。我不想笼罩在我头顶的乌云,也缠住那些深爱我的人,其实我知道已经缠上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敢面对,让恶人在这个世上横行无阻。
 《骑在银龙的背上》是我高中三年最喜欢的一首歌。我不会日语,就用罗马音标注,一个音一个音地背下来。当我心情很不好时,我就站在教学楼顶的天台上高声地唱:明天我将来到巨龙的脚下,攀上山崖,高喊:“来!出发吧!”
 喻文卿从来没有不堪过,他是我的银龙。”
 看完后,大家都不作声。
 汪明怡划到第三张图片,一幅画。满天的云团难掩银龙鳞甲冰冷的光芒,手腕流血、盔甲破裂的少女攀上它的羽翼,远处是隐隐可见的乌云金边。
 她突然觉得早上的情绪崩溃,在这样唯美的画作面前,不值一提。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阳少君和甘洁。
 甘洁看网友的评论,抨击喻文卿的都变成了心疼。“周小姐做事怎么这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这样子曝光,对她的人生……,远的不说,近的,喻总的爸妈会怎么看她?”
 阳少君说:“她还不到二十岁,怎么会瞻前顾后?”说完失声笑了,“说得好像我们二十岁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似的。”
 手机响了,是姚婧打来的:“喻文卿在哪儿?”
 “在楼上陪妙妙。”
 “妙妙没事?”
 “没事。”
 姚婧放下心来:“等会告诉他一声,我订最近的航班回来。还有,不要管网上那些狗屁了,我不在的时候,你看好他们俩。”
 “喻文卿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他受不了!”姚婧心急又心伤,“如果他受得了,为什么上次妙妙自杀,他都不肯说原因!妙妙要再有个三长两短,……。”
 说得阳少君也有些心慌:“我知道了。”
 “当个门神,不管谁去都挡住,尤其是妙妙妈妈。”
 话还没说完,周玉霞就从院子外闯进来,阳少君赶紧去拦人。拦不住。
 大家都还想温柔地安抚这个刚知道内情的母亲,周玉霞像只发狂的母狮子,见人就推,彪悍地窜到二楼台阶。看到花房里喻文卿抱着她的女儿,弓着背曲着腿,像是两个牢不可分的软体动物。
 她知道那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了,挨着墙蹲下痛哭。
 大厅里每个人的耳朵都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折磨着。
 阳少君走上去,想扶周玉霞起来,扶不起来。周玉霞揪着她的手,好像在盼她去求求情。她无奈,走到花房边,喻文卿轻轻说:“让她走吧。”
 他怀里的周文菲眼神平和而空洞,好像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阳少君叹口气,朝人摇了摇头。
 周玉霞擦擦眼泪,恍恍惚惚地扶着栏杆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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