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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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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容。

  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地铁车站。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吃了一包豆奶,把手上的东西都塞进书包里。他站在我旁边,一只手抓着车顶上的扶手,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样子实在非常好看。每次我抬头看他,他就低头对我一笑。整个过程中,我们只说了有限的一点点话。我告诉他,昨天有个同学用纸牌替我算命了。他说:“是吗?说的什么?”我说:“我29岁结婚——也不是,可能是29岁的时候有人追到我,要娶我吧。”他说:“这不就差不多等于结婚吗?”我说:“差是差不多,但是不等于的。”过了一会儿,他说:“怎么算的?”我说:“黑桃代表你爱的人,红桃代表爱你的人,方块代表喜欢你的人,草花代表情敌。我是黑桃红桃方块草花都是老k,就是说这四个人其实是一个人。”他说:“哦。”想了想,又问:“谁啊?”我扭头瞥了一眼窗外,说:“陈小春。”他睁大眼睛说:“真的啊?”我说:“是啊。嘿嘿。”他笑起来,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笑的。”他的口气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很宠爱的样子。我在心里偷偷地想,我这真的是在笑吗?

  后来他又对我说,除了体育课,其他课他都不想上。我说,我没有一门课想上,嘿嘿。他叹了口气。我说干什么,他说他累。我说,我从生出来就没睡醒过;他瞥了我一眼,说,你么,懒猪呀,不能和我放在一起说的。——他说这句话,又那么像是最熟悉我的a在说,吓得我直跳了起来。眼前还是象牙色的长着漂亮的黑眼睛的脸——他怎么总是突然之间变成了a呢?我叹着气坐下。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什么,我在想一个人。他顿一顿,说,哦。怅然若失的口气。&nbsp&nbsp

  高考前七个月 高考前七个月(5)

  在地铁站的售票口,我说:“就到这里吧。”他说:“不,我要陪你进去。”我说:“你又不坐地铁,进去不是浪费钱吗?”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说不定我心血来潮,就陪你坐一程呢?”我两只手垂下去,换了一个姿势站着,失去主张地望到他背后的大理石墙壁上面,半晌,说:“你这又是何苦呢?”连说了两遍。他伸手把我垂着的手握住,低下头,悄悄地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我不得不让他握我的手,不得不让他的呼吸紧贴我的面孔。只听见他真切温柔的声音说:“乖。”

  我惊诧地抬头看他,看见他后背的一部分——他依旧低着头,嘴唇突然在我面颊上擦了一下。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墙壁一晃,然后他的脸庞滑过我耳边,抬起来,再次是他的黑眼睛深深地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应,反正在一种模模糊糊的失落感的驱使下,我嘟哝了几句话,随即扭头朝地铁候车的地方走去。他跟上来,试图拉住我的手,我甩开他,一边走一边发着脾气。我大声地说:“你别跟着我!别跟着我!我讨厌你!我不认识你!!”一直循环往复地说着这么几句话,让它们来填补我意志上的空虚。我的声音在高阔的车站里唤起了无始无终的回声。那个人始终坚持着跟在我的身后,脚步混乱,跌跌撞撞。等车的人纷纷回头观望着我们。我一鼓作气地朝前面走去,走走走走走,最后在一排橘红色的塑料座椅前面停下脚步,直直站着,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他没有再来碰我,沉默地站在我的身边。地铁车站里的灯光有一种不黑不白的气氛,非常虚假,所有的人都像是幻影,所有的颜色都像是幻觉,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幻听,所有的沉默都像是虚幻的麻药。我的视野一片空白,脑海也一片空白。我漂浮在闷热的慌张当中。我但愿全世界就是一个谎言。

  地铁就在这种幻觉之中轰隆隆地开到了。门循着它光滑的轨道打开,里面也是虚假的黄黄白白的亮光。我没有回头,企图走进去,逃离。我一步步快速地接近那个车门,脚尖差不多已经够到了安全停车线——突然我的手腕被那个人抓住了。

  我低头,愤怒地说:“放开。”同时做出挣扎。可是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距离车门越来越远了。他正把我拉回去,一直拉回到那排座椅前面。我挣脱他的手指,转过身对牢他。还是那个好看的陌生人——一个陌生人,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死死地拉住我不放呢?我大声质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不清楚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在期待着他的回答。在我和他的中间隔着坚硬麻木的灯光。我试图看清他眼睛里的表情,但是没有成功——突然我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因为他迅速地低下头来,缩短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一直缩到距离完全消失……他的嘴唇碰到了我的嘴唇……他吻了我。

  门在我的背后光滑地关上,随后轰隆隆地开走了。空气突然之间变得像他的嘴唇一样潮湿起来,一直黏住我,好像要永远黏住我,永远永远。

  我们最终分开来的时候,我视野的焦点晃了一晃,然后往地面掉落——我一屁股坐在了大理石地面上。那个人蹲下来,嘴唇凑在我耳边说:“相信我。”我转到他所在的那一面,焦点一会儿变近,一会儿变远,满眼不黑不白的灯光……我说不出话来。我不能说话。他说:“让我抱抱你。”我就让他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他的黑色眼睛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我用心感觉着他凉丝丝的面颊贴在我的皮肤上,想不出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多少少的时间、多多少少的地铁列车,最后我轻声说:“你让我走吧。”我感觉他点了点头,把两只手放到我的肋下,让我像坐电梯一样地从地面上升起来。我默默无语地站在原地,听他在耳边说许许多多亲呢的话。他说什么要一直抱着他的女朋友,一直抱到他老得再也抱不动为止。我听了没有任何感想,只是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倾听,倾听,倾听——听下去,听到下一列地铁来。

  地铁来了。

  我失魂落魄地往门那里走,他再次拉住我。我说:“干什么?”他温柔地心疼地望着我,说:“让我——”就这样俯下身来又一次吻。

  我在像他嘴唇一样潮湿的空气里走进了地铁车门。转过身,他在对我说再见,脸上都是心疼的表情。随即车门在我面前关上了。脚下渐渐开始移动的那一瞬间,我得知了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再去那个补习班了,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地铁朝前开去。眼前黑了。突然,窗外的黑暗中出现了a的样子……a穿着蓝得叫人心碎的t恤,在笑。我往窗外看着,而他的脸始终不消失。我望着望着,不能停止,我的嘴唇依旧是潮湿的……就这样,我倚着扶手,哭了起来,一直哭到a的样子消失没有了,连我自己也没有了,还是不停地哭下去,一直哭下去。&nbsp&nbsp

  高考后九个月 高考后九个月(1)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天暗下来,匀速地越来越暗,很有一种傍晚的意思。我吃惊得不得了:冬天也要到五点才会暗下来呢,怎么现在三点也没到,就暗了?

  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拥在a的外套里,缩在寝室里我自己的位子上,闻衣服上面的味道。我把鼻子放在拉链的位置;嘴巴在外套和棉睡衣中间的空当里——那里有许许多多温柔的水汽——我的眼睛对着书桌上那一本摊开的英文书,慢悠悠地背单词。刚开始的时候,熊熊在窗口抄中国革命史的笔记。她抄了大概一个小时,每隔五分钟就长叹道,啊,中国革命史的笔记真是多啊!真是多死我了!我的嘴巴停留在水汽里,含含混混地接应她说:嗯嗯嗯嗯嗯。后来,她的笔记终于抄完了,于是她站起身来,在寝室里兜来兜去,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就拍我的肩膀,说:喂,喂喂!我说,嗯嗯嗯嗯嗯。她看我懒得理她,就跑到别人的寝室去串门了。

  exclusively—only;completely。theorist—理论家。equation-方程式。slight—微小的,轻微的。application-using,应用。theory—理论。theoretical。reactor—反应堆……我背诵道,一边分出心来,安分守己地嗅着a外套上的气味——我觉得这气味好像淡下去了。于是我担心地想,再这样下去,上面的气味就要没有了,就都是我自己的气味了——那多没意思啊!怎么办呢?然后我又皱着眉头背了几个单词,背到deduce的时候,我开始安慰自己:就算气味没了,衣服总还是在的。又往下面背了一会儿,到bewilder的时候,我好笑地想:过一段时间,把衣服还给a,再过段时间,去拿回来。

  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就这样到了下午两点四十五分,然后天就暗下来了。我抬头往窗外看,看天暗下去,过了一会儿,突然又亮起来,又暗下去,又亮起来,又暗下去……就这样周而复始,好像在玩一个很无聊的游戏。我注视着灰白天光下轮廓特别清晰的世界,忽然想念起我的中学来——非常非常想,想得要死过去了。我痛苦地把头放到桌子上,面颊贴着英文书,眼睛望着天,想: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开我……然后,我一个人。

  我又想念起我的那个钱包、a送给我的小熊维尼钥匙圈、a的永固锁钥匙……电话铃响了。

  我起身走过去,希望是我的电话——希望有人打电话来拯救我。

  是a。

  a说:“在干什么?”我说:“没什么,背英文。”a非常惊讶地说:“哟,难得嘛,打电话碰到你背英文——我今天好去买彩票了。”我很起劲地说:“好的好的!中了奖分一半给我!”a笑笑,接下去乱七八糟不知说了些什么。到后来,他突然说:“现在张斓疯掉了。”我说:“怎么?”他说:“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我说:“哦。”他问:“干什么?好像很闷的嘛。”我默然,听他在那头追问了好几遍,才开口说:“我在想,很久没有看见张斓了。”“不是上个月才刚刚碰过面吗?”a说。我说:“不是呀……”这样开了一个头之后,就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下去了。我听到a在笑,随即压低嗓音对我说:“那么,我带张斓来看看你吧?”

  天没有再一次亮起来,而是一往无前地暗了下去。我挂上电话,走到窗前——暗蒙蒙的天,非常柔润。对面的男生宿舍,从那个又黑又潮的门洞里不断有男生走出来,像用魔术变出来的人。我把眼光朝地面上移动,越过一个又一个人头……没有我认识的人……我的目光跌跌撞撞,碰不到认识的人……他们都不在这里……

  我想起高三那会儿,全民写同学录的时候,e曾经给我写道:你和舒美那么要好,以后考到两所大学,你们每天还要待在一起,就只好在两所大学的连线上找到一个中点,然后你们两个每天就走相等的路程,在这个中点一起做功课,做好功课,让舒美给你洗洗脑子。我看了这段话,穷笑。b也笑,说e怎么写得像一道物理题目。c说,你们如果真的要找一个中点,这个中点肯定在高架上。我又大笑。b在旁边说,嗯,有道理。

  自从b和c分手之后,我就总是觉得和c相隔遥远。

  过了两天,a真的带着c来看我了。他们打电话到寝室,叫我到校门口去接他们。我一路跑步到校门口,看见他们两个人歪歪斜斜地坐在自行车上。我上前敲c的头,诧异地说,呀,你们骑车来的啊?c摸着头大叫,我的头!a笑眯眯地指指c,说,他一定要骑自行车,发神经病了。我说,那你陪他一起发神经病。a笑道,所以说我好呀。你么要荡,他么要骑自行车,我么总是注定二万五千里长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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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下班、下课的时候,许多回家的人贪近,从这个大学直接横穿过去。校门口有点拥挤。我顾不上人多,歪头去打量a身后的c。c冲我瞪眼睛,说,干什么?我说,没什么,张斓,我想看看你。c对a说,喂,这都是她自己在说,不能怪我!于是我和c一起看看a——他很大方地笑着。他们两个人各自抓着自己自行车的车把,我伸手去抓a放在车把上的手。那么远骑自行车过来,我们三个总算又碰到一起——真是不容易的事情,我们面面相觑,又兴奋又疲惫,好像我们的革命已经胜利了。

  c说要去看一看我的学生公寓楼,我说你又不是从来没到过这里。他说,不行,我要看一看。我说,你看到过的呀,再说又不能进去。他坚持说,不行,一定要看,我跟你的公寓楼有感情,过一段时间要去看看它。我和a两个人大笑,我笑得伏在a的车把手上面,a说,喂,你镇定一点,那么重,我推不动了!c幸灾乐祸地说,解颐很重吗?a答道,我上次荡过一袋米,(“荡”就是上海话里骑车带人的意思。)她比一袋米重。我们三个人又在校园的马路上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nbsp&nbsp

  高考后九个月 高考后九个月(2)

  于是我就带c去看学生公寓楼。一路上;我告诉他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幢新造的房子,造的人没有为住的人考虑周到。a说,那是因为即便不为你考虑周到,你也对他们没有办法。我说,是的是的。我们像这样愤世嫉俗地说说走走,到了公寓楼下。

  在公寓门口有个布告栏,c跑过去看,我和a就跟过去。c问:“里面贴着什么?”我说:“不知道。”a说:“你住在这里,怎么会不知道?”我说:“我住在这里,就一定要看这里的布告栏吗?”c没有更多理会我们,自管自站在布告栏前面,脸贴上去,鼻子往上面嗅着,开始念:“党员承诺书……”突然扭头对牢我,手朝脑后指着布告栏,问:“这是什么意思?”我摇头。他回头继续念:“郭——桥——妹。”我大笑,伸手穷拍a的肩膀。a抓住我的手,叫我别拍别拍,然后对c说:“喏,你不要发傻了。你发傻,我就倒霉。”c很无辜地争辩说:“是一个人的名字呀。就是写党员承诺书的这个人自己的署名呀。是叫郭桥妹嘛。”我笑得蹲下去,一只手撑在地上,要跌倒了。a把我拉起来,我们两个人一起凑上去看。我说:“屁!是姝!应该是郭娇姝呀!”a说:“不对,是桥呀。你看,是木字旁的。”我说:“不可能。”c说:“好像是的。不过怎么叫这种名字呢?写错了吧?”我说:“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写错呢?”a说:“说不定是别人帮她写的呢?”c说:“是自己写的。”

  我们就这样站在女生公寓楼的楼下,对着布告栏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了好久。到最后a说:“喂,我们无聊不无聊?怎么在这里讨论这种事情?”他说完,就和我们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我一会儿看看a,一会儿看看c——他们笑起来嘴巴都张得很大,连他们身边的水泥柱子看上去也变得爽朗了,很顺眼——跟他们在一起说无聊的话、做无聊的事,是那么有劲,就像从前整天在一起的时候那样,我都不愿意再去说什么有聊的话了。

  这时候,c的call机响。他看了看call机,又轮流看看我和a的脸,说:“是舒美。”我朝公寓楼门里面指指,说:“门房间有投币电话。你跟舒美说,我很想她的。”他头往门里伸了伸,要走进去,我又拉住他,说:“别忘了,说我想她。”他笑笑说:“知道了。”

  c去打电话。我和a两个人在门口站着。每个经过的人都看我一眼,再看他一眼。有几个人认识我,就对我笑笑,然后更高兴地对他笑笑,于是他也回报一个笑容——我就是喜欢他那么大方的—种样子。

  我说:“张斓现在好像很兴奋嘛。”a说:“这个么大家都知道的。他一天到晚要做出很高兴的样子——现在也说不上是做出来的了,反正就是习惯这种样子。”我望着远处,楼房和天的交界线,长长叹出一口气。a在身边问:“舒美呢?舒美现在怎么样?”我说:“你不是和她在一个学校吗?怎么来问我。”我们相视一笑。我用手指碰碰他的胳膊,说:“她和van有没有在一起?”说的时候,眼睛转回去望着天和楼房的交界线,等待他的回答。可是他没有回答。那根交界线,刚开始看上去非常模糊,常常会从视野中跳掉,要重新费神去找;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深刻,到后来,仿佛它就是全世界最真切的东西——全世界最最真切的,就是这条高高低低的线。

  不知什么时候,a悄悄地把手放在了我的后颈上面。当我反应过来,突然觉得浑身一暖,好像又把他的外套拥在身上,鼻子湿漉漉的,满脑子都是他热烘烘的气味。

  我们默默站着,一直站到c走出来。a说,怎么这样久?c笑笑,说,没什么。我拍拍c,问他,说过了?他说,说过了。我说,她怎么说?他说,没什么呀,她说蛮好。

  我打量了c一眼。在我看来,他这次从门房间走出来,不像刚才那么高兴了,浑身上下有点萎的样子。我想问问a的意见,可是c在场,又不能问。其实我也知道b听说我想她,根本不会说什么,也许连“蛮好”都没说,也许c早就忘记对她说我想她了,一切都是他杜撰的。a和c走到我的前面——他们两个人交头接耳,在商量什么事情,而且一副很注意的表情,不让我听到。我交换着对象打量他俩的背影,走着走着,突然说,现在舒美在校门口。c吓了一跳,扭头惊异地瞪着我。我笑道,我瞎说的。a也看看我,把手搭在c肩膀上,说,不要睬她。说完,两个人的头又凑到一起了。我气得大叫,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每叫一声,我就更加深一分对b的想念。真想看看她。

  六点多的时候,c说要回去了。我说,别走,时间还那么早。c看看表,坚持要走。a摸摸我的头,说,你就饶了我们吧。c笑起来,对a说,要不然我先走,你陪她一会儿。a想了想,说,也好。于是我和a就送c到校门口。c跳上车之前,对我们瞪瞪眼睛,笑了一笑,然后,突然伸出手,在我头上一敲,说,还给你!我来不及还手,他就骑车离开我们很长一段距离了。a大笑。

  我手捂在头上,目光跟着c骑车的背影——他速度奇快,我的目光一路跌跌绊绊。马路上,路灯已经亮了,因为天黑的缘故,黄澄澄的灯光中漂浮着藏蓝色的小颗粒,满眼都是黄|色和蓝色,很难分清楚哪个是哪个。很远很远的马路尽头,依稀升起一团又一团的烟雾,仿佛舞台边沿,无穷无尽地流出汽化的干冰,伤心地汩汩流出来,一分一秒也不能停止。c在这样的一种光线里,朝那样的一个烟雾弥漫的尽头骑车直奔而去了。他穿着一件长外套,风吹起外套的下摆,像大鸟的翅膀——灯光投下影子,一会儿在他前面,一会儿在他后面,也像一对翅膀。这个帅得叫我无限崇拜的c——原来他一共有两对翅膀。&nbsp&nbsp

  高考后九个月 高考后九个月(3)

  a不知何时又把手放在了我的头上。我心里有许许多多对c的崇拜遇热蒸发,想从头顶冒出去,可是被他的手掌完全阻挡了。于是我伸手把他的手拿下来,用双手握住,然后继续望着c的背影,无限神往地说:“我发现,张斓真是好看。好看得疯掉了。而且他现在越来越好看,比以前还要好看。如果舒美一直能和他好下去,那真是很好的。”我握紧a的手,继续朝远处张望,一直到c绝无仅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不得不把喉咙深处的一口气叹出来,重复道:“实在是很好的。”

  a轻轻抽出手来,重新去摸我的头,语气温柔地说:“你这个人,词汇贫乏。”我眼光钉在烟雾腾腾的马路尽头,笑道:“我也觉得。一天到晚只会说,好,好死了,好得不得了。”我用力感觉着a手心那个千适合万适合我的温度,抬头对他说:“襄没城,你这个人真是好,好死了,好得不得了。”a注视我,咧开嘴笑——我的魂突然飞出九天之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这样笑了!能记得清楚的,还是去美术馆的那一次……他笑着,他的头发和眼睛在风中高声吟唱……我的a并不常常像这样笑的,而他这样笑起来,简直就像一个神仙一样!

  我把手贴在他的面颊上,说:“襄没城,带我出去兜风吧。”他一直在笑,笑得天也要翻过来了。我着迷地望着他,正对他的笑脸,说:“襄没城,我爱你!”然后我们抱了一抱。在他的怀里我闻到他那件外套的气味——现在我整个人都浸在温暖的水汽里。

  我贪心不足地把面孔朝他怀抱深处探了一探——现在,漫长的神志不清中,仿佛全世界都是他身上那件绒线衫曲曲弯弯的纹理。

  a让我坐在他自行车的横档上,他好带我去兜风。我不肯,要坐在后面,书包架上。他说,那么你坐上去吧。我就坐上去。他边踩车边说,真的,你蛮重的。我说,屁!他没有反驳,脾气很好地笑笑。我望着他的后背,忍不住伸手敲了他一下,说,哎,这里允许骑车带人吗?他说,只要敢,哪里都允许骑车带人。我穷笑八笑。

  a带着我,飞一般穿过一条又一条黄|色蓝色的马路,我在他身后惊叫连连,叫声一下子就被风吹走了,吹到最高最高的浅蓝色的天上。这个地段比较僻静,晚上警察叔叔都下班了,路上也没有什么人,我的叫声和笑声铺天盖地,满满地一下子就浸湿了膝盖。

  有一次大转弯的时候,接连有两辆大卡车转弯过来,a晃得很厉害。他说:“你看看后面有没有车。”我说:“哎呀,我看不到。”他说:“你坐好了,别掉下来。”我又大叫:“襄没城我们这下完了!车毁人亡了!”然后我们两个人大笑着,一滑就滑过了十字路口。我说:“我还是担心被警察抓住,你现在是骑车带人。”他回了回头,说:“那我就说,我车上的不是人。”我笑笑。只听见他继续很起劲地说:“解颐,到那个时候,你记住要协助我。”我也起劲了,附和道:“我就连忙对警察叔叔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他大声说:“嗳,是的是的!”我们穷笑。

  转过了那个凶险的路口,a突然平稳起来。我诧异地说:“咦,怎么现在那么稳?”他笑道:“我前面吓吓你呀!”我说:“呸!”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他傻乎乎地笑了几声,好像小熊维尼。

  我把手伸到a前面,环抱着他的腰。他扭头问:“怎么?”我脸贴住他的背,说:“刚才张斓怎么了?舒美call他,是什么事?”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等我催了他一次,才说:“没什么。别去管别人的事。”我提高声音说:“舒美的事,怎么是别人的事?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去问舒美。”他大声叹气,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我在书包架上打他的背和肩膀,像作钟摆运动那样,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又一下。他伸手到后面,我躲开他,有毅力地同他作迂回斗争。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说:“还有什么呢?刘舒美心情不好呀。”

  我愣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怀抱中流走了,可是我难以名状,不由有些茫然。半晌,我轻声说:“舒美要是不高兴,为什么不能来找我呢?”a说:“你跟她谈过恋爱吗?”我想了想,突然微微兴奋起来,说:“那么,舒美会不会和张斓和好呢?”a顿了顿,随即说:“你管这些干吗?”说完,用力踩起车来。我不甘心,紧接着问:“刚才张斓要回去,是不是为了舒美?”a好像在考虑什么,连背影看起来也很沉静。我听见他慢吞吞地说:“也可以说是吧。”隔半晌,又说:“很难讲。刘舒美也许要和van在一起了。张斓自己也没有想清楚。”他的话像一阵穿堂风,从我热烘烘的头脑里“嗖”地直穿过去,我努力地伸出双臂,可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这条马路因为人少的缘故,显得特别宽阔。我太太平平地坐在a自行车的书包架上面,两眼直通通望着马路对面,一幢一幢一幢掠过眼帘的房子,所有东西都笼罩在那种黄澄澄的灯光下面,空气里还有藏蓝的夜色在流离失所。a的话在我脑子里兜了一圈又一圈,我的魂跟在它后面,背着手,兜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良久,我鼓起勇气问a:“你怎么知道舒美要和van在一起呢?”a有点不耐烦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是c说的。他没多说,只说听出来这样一种意思。你看他那么心神不宁。”说完这句话,他停在十字路口,眼睛望着马路对面的红灯。&nbsp&nbsp

  高考后九个月 高考后九个月(4)

  在机动车道上,停着一辆公共汽车,是从前一个路口转弯出来,超到我们前面的。我坐在a身后,百无聊赖,开始往汽车车厢里面望。车子挺空,除了两个人,其他乘客都坐着,路灯的黄颜色薄薄敷在座椅上,每个人的脸看上去都像夜色一样温柔和寂寥。我听见a说:“张斓还需要好好考虑清楚。其实他还是非常看重刘舒美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回去,能不能再和她在一起……”公共汽车上站着的那两个人原本背对我这一边,在a讲话的同时,他们转了过来,走到这边的窗口,依偎在一起——他们夜色般温柔寂寥的脸衬着身后湿漉漉的路灯光,很慢很慢地,仿佛河水从他们脸上缓缓流走,水落石出,他们的面目一分一分从夜色中凸现出来……我先看到的是van卷发掩饰下特别的脸……随即,在他肩膀上……是b最最柔和的、似乎罩着一层水雾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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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仿佛幕落下了,千万盏灯光亮了起来。我在最明亮最清晰的光线中,无法更加真切地看见b苍白的面孔。

  而她也看见了我。

  我们站得非常非常靠近。

  当她乘坐的公共汽车掠过我和a身边的时候,恍惚间似乎我们正飞速向后退去,与她擦身而过。我眼睁睁望着她的面目一点一点从我视野中逝去,越来越漠然,渐渐隐入河水之中。最后,那辆公共汽车也消失在了马路烟雾弥漫的尽头。

  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瀑布,不停地朝着烟雾腾腾的马路尽头流去,不能停止地、伤心地流淌而去。我忽然想起c过去常常唱的《smokegetsinyoureyes》——我想死了想疯了他的声音、他站在舞台上的姿势、他唱歌的表情,还有他久久凝望着的那一个b。

  a在叫我的名字。我抱紧他,轻声说:“我想听张斓唱歌。”

  然后,我也不知道a叽哩咕噜都说了一些什么——隐隐约约,从路的尽头,好像真的传来了张斓的歌声。&nbsp&nbsp

  高考前三个月 高考前三个月(1)

  当高考之前的日子只剩下三个多月的时候,我不得不发现,b的话说得非常有道理——在上个学期,很多很多个月之前;她曾经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这样,冬天一过掉,时间就真的很少很很少了,很快就什么都结束了。

  b对我重复这句话的那段时间,我还以为高考已经迫近了我。现在看来,当时我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高考已经迫近”——很多很多个月之前的冬天,我又怎么会预见到自己也有今天呢?时至今日,我才彻底地明白了这个道理——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我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都能感受到高考的迫近。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这个人,坏就坏在总是明白得太晚。

  天气热了起来。天气一热,人就开始害怕。我怀念起曾经无比仇视的冬天。

  年级里的许多人都忙着要直升——到现在才下来的直升名额都是师范之类的,没什么特别好,可还是一直有人想要,想逃离这条高三的走廊。数学老师每天要咕哩咕噜地抱怨某个某个直升的学生,说他非常可惜非常可惜——谁抱怨也没有用。b说,人到了这个时候,头脑都昏掉了,只要让他们太太平平地逃走,他们死也肯的。我问她:“那你为什么不走?”她笑道:“我怎么不想走?张先生不肯呀。我假如能走,还等到现在吗?去年年底基地班联读班招生的时候就可以走了。”我想了一会儿,问:“基地班联读班不好吗?张先生为什么不让你去?”b笑笑,说:“难怪襄没城要说你傻。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清楚。”我望着她总好像有点湿漉漉的脸——上面挂着笑容。她停了停,轻声说:“我和张斓,都是张先生手里的王牌呀。”又停了停,接着说:“襄没城这种人,不像我们那么出风头,就开心得多。”

  a这几天一直在等直升考的结果,要是通过,他就提前进大学了。他的名额是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拿到的。开学一个礼拜也不到那会儿,有一天中午,我在走廊里朝111走,远远就看见他站在教室门口。他的身影是暗蓝色,长长的。我手里提着一个装牛奶的大杯子,咣啷咣啷,一路晃晃悠悠地走过去,他一直在那里站着,一直站到我走到门口。我说:“你干什么呀?”他神色安静地注视我,说:“我去报f大学的直升名额。”我眼睛望着教室里面的讲台,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噢。”他一把拉住我,提高声音说:“喔唷,我太崇拜你了!”这时班上的一个同学从走廊里过来,我们欠了欠身,让他进门去,他注意地看了我们一眼,对a笑笑。等他走进去,我扭头看看a,说:“干什么呀?”他说:“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一愣——他的表情在走廊昏暗的墨绿色光线中显得非常温柔——我只能说:“好的呀。你去考,蛮好的呀。”如果我没有看走眼,他听到我这句话,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脸飞快地红了一红——我默默望着他的样子,在心里喜欢了一万遍。他放开我的胳膊,叹了口气。我开始朝教室里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刚坐稳,a从门外走进来,说:“你出来一下。”我只好又站起身,跟他朝外走。他在我前面一步的地方,在走廊里走走走,一直走到我们平时常常在一起自修做数学题目的小教室,坐下来。我坐在他的身边。我说:“什么专业?”他说:“英语。”我说:“去吧。真的很好的。”他看看我,没有响。我说:“高三么,就是要死皮赖脸地抓住些机会,管它行不行呢,先抓住再说。”他对我笑,说:“你怎么不去?”我说:“我么,就算了。”他说:“嘿嘿,说到自己,就不对了。”我说:“是的呀。而且张先生也不会要我去。他要说我浪费名额的。”他笑眯眯地把手放在我头上,说:“你去,我让你。”我笑笑。这种话假如被张先生听见,他要掐死我了。

  a现在在等结果,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等待的气味。我有一种预感:a肯定会通过考试的。

  我还有一种预感,就是今天会有幸运的事情发生。

  张先生走进来宣布了提早放学的特赦令之后,教室里一片欢腾。张先生说,不要吵不要吵,回去做做功课!就走出去了。过了半分钟,隔壁也传出一阵尖叫声。又过了一会儿,整条高三的走廊都回荡着“啊啊”的叫声,然后,突然“嘭”一声响,走廊静了一下,紧接着重新热闹起来,教室后排的人说,是四班的讲台翻掉了。大家穷笑八笑。

  我对同桌说,我就知道今天会有幸运的事情发生。同桌一边把许许多多书塞到书包里,一边对我笑。坐在我后面的x连声说,去逛马路去逛马路!我立刻回头说,去吗去吗?她一边笑一边点头道,好的呀好的呀。教室里人走来走去,窜进窜出,半秒钟之内在我的课桌边上就经过了几十个人。现在很少有机会这样子全###动的——他们脑子都很快,千分之一秒里就可以随机应变出几十个可供选择的方案,去玩,去堕落。x叫着,太有劲了!我说,疯掉了疯掉了!

  隔壁有人来找x,她坐在那里犹豫不决。我说,你有事就去吧,没关系的。她对我笑笑,说,让我想一想。过了半分钟,她拍着我的肩膀说,去逛马路!我说,好啊!于是我们开始理书包。x在我脑袋后面说,喂,到哪里去?我眼睛对牢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想了一会儿,说,先理书包,理好再说。x说,好!我说,我很慢的,他们总是嘲笑我慢。x笑道,我也是,我是我们班最慢的。我说,不,是我。我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教室里的人已经走掉了一半。&nbsp&nbsp

  高考前三个月 高考前三个月(2)

  突然,我看见a在111门口逛进来逛出去。也不知道他是刚刚过来,还是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我理着书包,眼睛看着他,嘴巴在和x说话。a把双手插在裤袋里,在教室门口走进走出,走进走出——我打量着他走进走出。班上的人已经走掉了一大半,他还是在那里走进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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